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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文集

_15 梁启超(现代)
僖宗乾符元年甲午,王仙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唐末三十四年芝始乱,昭宣帝天祐四年七十二年年己卯,北汉主刘百0六年丁卯,朱温纂弑,唐亡。继元降,兵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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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313
时 代旧政府末倒以前既倒以后合 计
顺帝至正八年戊子,方国明太祖洪武二年己元末二十一年珍起,廿八年戊申,徐达定中原,元主北遁,元二年  酉,徐达擒张良二十三年亡。臣,兵事息。
思宗崇祯元年戊辰,陕西清圣祖康熙二十二明末十七年 流贼起,十七年甲申,帝四十年 年癸亥,平三藩、五十七年殉国,明亡。台湾,兵事息。
附洪杨道光二十三年癸卯,李沅发始乱,二十九年己酉,洪秀全起广西,同治七年,李鸿章平捻,后事卢。二十六年
(附注)若晋、十六国、南北朝间,混乱固极矣,然其性质复杂,不纯然为革命,且大革命中复包含无数小革命焉,故今不列于表。又东汉末旧政府既倒后,犹拥虚号,其嬗代亦与他时代之性质稍异,以严格算之,其年数略可减少,谓献帝建安十八九年间为一段落可也,则亦二十年矣。
由是观之,中国革命时日之长,真有令人失惊者。且犹有当注意者一事,则旧政府既倒以后,其乱亡之时日,更长于未倒以前是也。
(其间惟元明之交,其现象出常例外,则由革命军太无力,久不能倒旧政府耳,其性质非有以异于前代也。)当其初革伊始,未尝不曰,吾之目的,在倒旧政府而已。及其机之既动,则以悬崖转石之势,波波相续,峰峰不断,驯至数十年、百年而未有已。泰西新名词曰“强权强权”
,强权之行,殆野蛮交涉之通例,而中国其尤甚者也;中国之革命时代,其尤甚者也。如斗蟀然,百蟀处于笼,越若干日而毙其半,越若干日而毙其六七,越若干日而毙其八九,更越若干若干日,群蟀悉毙,仅余其一,然后斗之事息。中国数千年之革命,殆皆若是。故其人民,襁褓已生金革之里,垂老犹厌鼙鼓之声,朝避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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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梁启超文集
夕长蛇,新鬼烦冤旧鬼哭,此其事影响于社会之进步者,最酷且烈。夫中国通称三十年为一世,谓人类死生递嬗之常期也。
其在平和时代,前人逝而后人直补其缺,社会之能力,始继续而不断;若其间有青黄不接之顷,则进化之功用,或遂中止焉矣。英国博士福亚氏,尝以统计上学理,论人口死亡之率,谓:“英国生产者一百万人中,其十五岁至四十五岁间,以肺痨病死者七万二千三百九十七人。譬如每人以三十年间力作所得,平均可得二百磅,则是肺痨一症,使英国全国之总殖损失千四百四十七万九千四百镑也。”此等语随机指点,已有足令人瞿然惊者。然此犹生计上直接之损害也,若语其间接者,则壮者死亡离散,而生殖力之损耗,有去无来,人道或几乎息。观中国历史上汉末、隋末、唐末之人口,比于前代全盛时,十仅存一,(参观《中国史上人口之统计》篇。)此岂尽由于杀戮耶?亦生殖力之锐减为之原也。坐是之故,其所影响者,若生计上,若学术上,若道德上,若风俗上,前此经若干年之群演,而始达于某级程度者,至是忽一切中绝,混然复还于天造草昧之态状,文明之凝滞不进,皆此之由。泰西革命,蒙革命之害者不过一二年,而食其利者数百岁,故一度革命,而文明之程度进一级。中国革命,蒙革命之害者动百数十岁,而食其利者不得一二年,故一度革命,而所积累以得之文明,与之俱亡。此真东西得失之林哉!
六曰革命家与革命家之交涉。泰西革命家,其所认为公敌者,惟现存之恶政府而已,自他皆非所敌也;若法国革命后,而有各党派之相残,则其例外仅见者也。中国不然,百数十之革命军并起,同道互戕,于旧政府之外,而为敌者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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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513
百数十焉,此鼎革时代之通例,无庸枚举者也。此犹曰异党派者为然也。然其在同党,或有事初起而相屠者,如武臣之于陈涉,陈友谅之于徐寿辉之类是也;或有事将成而相屠者,如刘裕之于刘毅,李密之于翟让之类是也;或有事已成而相屠者,如汉高祖、明太祖之于其宿将功臣皆是也;求其同心戮力、全始全终者,自汉光武以外,殆无一人。夫岂必远征前代,即如最近洪杨之役,革命之进行,尚未及半,而韦昌辉与石达开同杀杨秀清矣,昌辉旋复谋杀达开矣,诸将复共杀昌辉矣。军至金陵,喘卢甫定,而最初歃血聚义之东、西、南、北、翼五王,或死或亡,无复一存矣。其后陈玉成被卖于苗沛霖,而上游始得安枕;谭绍洸被杀于郜云官等,而苏州始下,金陵随之而亡。岂必官军之能强,毋亦革命家之太不济也。
吾前进屡言,非有高尚、严正、纯洁之道德心者,不可以行革命,亦谓此而已,亦谓此而已。彼时洪杨等固无力以倒北京政府也,借令有之,试思其后此与张总愚、赖汶洸辈之交涉何如?
与苗沛霖辈之交涉何如?
即与其部下石达开、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辈之交涉何如?此诸党魁之各各互相交涉又何如?其必缫演前代血腥之覆轨,无待蓍蔡矣。此真吾中国革命史上不可洗涤之奇辱也。
七曰革命时代外族势力之消长。呜呼!吾观法国大革命后,经过恐怖时代,巴黎全市,血污充塞,而各国联军干涉,犹能以独力抵抗,不移时而出拿破仑,大行复仇主义以震慑欧陆。
吾因是以反观中国,吾不自知其汗浃背而泪承睫矣。
中国每当国内革命时代,即外族势力侵入之时代也。综观历史上革命与外族之关系,可分为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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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3梁启超文集
一曰革命军借外族之力以倒旧政府者,如申侯之以犬戎亡周,李世民这以突厥亡隋,石敬瑭之以燕云十六州赂契丹等类是也。
二曰旧政府借外族之力以倒革命军者,如郭子仪之以吐蕃、回纥讨安史,李鸿章之以戈登灭洪秀全等类是也。
三曰旧政府借外族之力以倒革命军而彼此两毙者,如吴三桂以满洲亡李闯,而并以亡明是也。
四曰革命军借外族之力以倒政府而彼此两毙者,如成都王颖以刘渊为大单于,同抗王室,卒不能成,而遂以亡晋是也。
五曰革命军败后,引外族以为政府患者,如汉初陈豨、卢绾辈,东汉初卢芳辈之导匈奴,唐初刘黑闼、梁师都辈之导突厥等类是也。
此皆其直接关系也。若语其间接者,则如刘项阋而冒顿坐大,八王乱而十六国势成,安史扰而蕃鹘自强,五代棼而契丹全盛,闯献毒氛遍中原,而满洲遂尽收关外部落,此则未假其力以前,而先有以养其势者矣。呜呼!
以汉高之悍鸷,而忍垢于白登之役;以唐太之神武,而遣憾于高丽之师;我国史之污点,其何日之能雪耶?即如最近数十年间西力之东渐,固由帝国主义自然膨胀之力,而常胜军之关系,亦宁浅薄耶?识者观此,毛发俱栗矣。
以上七端,皆中国革命时代所必显之现象也。
事物公例,因果相倚,因果相含。欲识过去因,请观今日果;欲识未来果,请观今日因。今后之中国,其必以革命而后获救耶,抑不革命而亦可以获救耶?此属于别问题;若夫革命而可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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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713
中国耶,抑革命而反陷中国于不救耶?此则正本论之所欲研究也。若后有革命军者起,而能免于此七大恶特色,以入于泰西文明革命之林,则革命者,真今日之不二法门也。而不然者,以百数十队之私人野心的革命军同时并起,蹂躏于全国,而蔓延数十年,犹且同类相屠,而两造皆以太阿之柄授外族,则过此以往,必有太息痛恨于作俑之无后者。抑今日国中迷信革命之志士,其理想必与此七大恶特色不相容,无待余言也。今后若有一度能为革命史上开一新纪元,以一洒种种之污点,吾之欣喜愿望,宁有加焉。虽然,理想之与事实,往往不能相应,此不可不详察也。当思泰西革命之特色何以若彼,中国革命之特色何以若此,此其中殆必有一原因焉。
今者我国国民全体所受之因,与夫少数革命家所造之因,其诚能有异于前代与否,是即将来结果之同不同所由定也。
吾见夫所欲用之以起革命之多数下等社会,其血管内皆含黄巾、闯、献之遗传性也;吾见夫以第一等革命家自命之少数豪杰,皆以道德信义为虱为毒,而其内部日日有杨韦相搏之势也;吾见夫高标民族主义以为旗帜者,且自附于白种景教,而借其力欲以摧残异己之党派,且屡见不一见也。
夫景从革命者,必赖多数人,故吾观彼多数人者之性质而吾惧;主持革命者,必赖少数人,故吾观彼少数人者之性质而吾滋惧。吾惧乎于理想上则彼上七大特色万不愿有,而于事实上则彼七大特色终不能无也。此吾所以于衣被全欧、震撼中国之革命主义,而言之犹有余栗也。嗟夫!今而哓哓,复奚为者?公等而持不革命而可以救中国之论也,则请实为不革命以救中国之预备;公等而持必革命而可以救中国之论也,则请实为革命以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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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3梁启超文集
国之预备。革命以救中国之预备奈何?毋曰吾学习武备,吾运动会党,吾密输入器械,而吾事毕矣;必虚心商榷,求所以免于彼七大恶特色者,其将何途之从,如何而使景从我者免焉,如何而使我躬先自免焉!
若有以此道还问诸鄙人者,则鄙人舍其迂远陈腐之议论,仍无以为对也。曰:汝而欲言革命、欲行革命也,则汝其学克林威尔,汝其学华盛顿,汝其用最善良之市民。乃若当今号称革命巨子者之所称道,割断六亲,乃为志士;摧弃五常,乃为伟人;贪黠倾轧,乃为有手段之豪杰;酒色财气,乃为现本色之英雄;则吾亦如某氏所谓刀加吾颈,枪指吾胸,吾敢曰:“期期以为不可,期期以为不可也!”
吾为此言,吾知又必有詈我者曰,汝责人无己时。
虽然,吾为吾国忧,吾为吾国惧,吾宁能已于言?所责者在足下耶,非足下耶?惟足下自知之。足下而仅欲言革命而不欲行革命也,则吾复何云,凡吾之说,悉宜拉杂之,摧烧之;足下而诚欲行革命也,诚欲行革命以救中国也,则批鳞逆耳之言,毋亦有一顾之价值耶?毋徒嚣嚣然曰:某也反对我革命论,是欲做官也,欲巴结满清政府也。孔子不云乎:“不以人废言。”
就使其人而果于欲做官、欲巴结满清政府之外无他思想也,苟其言诚有一二当于理者,犹当垂听之。足下试一度清夜自思,返观内照,吾所责者而诚非足下也,则当思与足下同政见者,其可责之人,固自不少,宜如何以转移之?
苟不转移之,吾恐足下之志事败于彼辈之手也。若吾所责者而有一二类似于足下也,则吾哀哀泣谏,求足下改之;若不改之,吾恐足下之志事,终不得就也。若曰吾所责者非可责也,而必曰破坏旧道德为革命家应行之义务,则刀加吾颈,枪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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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913
吾胸,吾敢曰:倡此论者,实亡中国之罪人也,实黄帝子孙之公敌也!吾宁不知革命论者之中,其高尚严正纯洁者,固自有人,顾吾所以且忧且惧而不能已者,吾察其机之所趋有大不妙者存,吾深虑彼之高尚严正纯洁者,且为法国罗兰夫人党之续也。或曰:凡子之所责者,皆言革命者耳,非行革命者,子何忧之之甚?信如是也,则吾为多言也夫,吾为多言也夫。虽然,信如是也,则吾为中国风俗人心忧,吾为中国前途忧,滋益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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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梁启超文集
新大陆游记(节录)
(1904年2月)
综观以上所列,则吾中国人之缺点,可得而论次矣。
一曰有族民资格而无市民资格。吾中国社会之组织,以家族为单位,不以个人为单位,所谓家齐而后国治是也。周代宗法之制,在今日其形式虽废,其精神犹存也。窃尝论之,西方阿利安人种之自治力,其发达固最早,即吾中国人之地方自治,宜亦不弱于彼。
顾彼何以能组成一国家而我不能?
则彼之所发达者,市制之自治;而我所发达者,族制之自治也。
试游我国之乡落,其自治规模,确有不可掩者。
即如吾乡,不过区区二三千人耳,而其立法、行政之机关,秩然不相混。
他族亦称是。若此者,宜其为建国之第一基础也。乃一游都会之地,则其状态之凌乱,不可思议矣。凡此皆能为族民不能为市民之明证也,吾游美洲而益信。彼既已脱离其乡井,以个人之资格,来往于最自由之大市,顾其所赍来、所建设者,仍舍家族制度外无他物,且其所以维持社会秩序之一部分者,仅赖此焉。此亦可见数千年之遗传,植根深厚,而为国民向导者,不可不于此三致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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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陆游记(节录)123
二曰有村落思想而无国家思想。吾闻卢斯福之演说,谓今日之美国民最急者,宜脱去村落思想,其意盖指各省、各市人之爱省心、爱市心而言也。然以历史上之发达观之,则美国所以能行完全之共和政者,实全恃此村落思想为之原。
村落思想,固未可尽非也。虽然,其发达太过度,又为建国一大阻力。
此中之度量分界,非最精确之权量,不足以衡之。
而我中国则正发达过度者也。岂惟金山人为然耳,即内地亦莫不皆然,虽贤智之士,亦所不免。廉颇用赵,子房思韩,殆固有所不得已者耶!然此界不破,则欲则一巩固之帝国,盖亦难矣。
三曰只能受专制不能享自由。此实刍狗万物之言也,虽然,其奈实情如此,即欲掩讳,其可得耶?吾观全地球之社会,未有凌乱旧金山之华人者。此何以故?曰自由耳。夫内地华人性质,未必有以优于金山,然在内地,犹长官所及治,父兄所及约束也。南洋华人,与内地异矣,然英、荷、法诸国,待我甚酷,十数人以上之集会,辄命解散,一切自由,悉被剥夺,其严刻更过于内地,故亦戢戢焉。其真能与西人享法律上同等之自由者,则旅居美洲、澳洲之人是也。然在人少之市,其势不能成,故其弊亦不甚著。群最多之人,以同居于一自由市者,则旧金山其称首也,而其现象乃若彼。
有乡人为余言,旧金山华人,惟前此左庚氏任领事时,最为安谧,人无敢挟刃寻仇者,无敢聚众滋事者,无敢游手闲行者,各秘密结社皆敛迹屏息,夜户无惊,民孜孜务就职业。
盖左氏授意彼市警吏,严缉之而重罚之也。及左氏去后,而故态依然。
此实专制安而自由危,专制利而自由害之明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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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梁启超文集
吾见其各会馆之规条,大率皆仿西人党会之例,甚文明,甚缜密,及观其所行,则无一不与规条相反悖。即如中华会馆者,其犹全市之总政府也,而每次议事,其所谓各会馆之主席及董事,到者不及十之一,百事废弛,莫之或问。或以小小意见,而各会馆抗不纳中华会馆之经费,中华无如何也。
至其议事,则更有可笑者。吾尝见海外中华会馆之议事者数十处,其现象不外两端:(其一)则一二上流社会之有力者,言莫予违,众人唯诺而已,名为会议,实则布告也,命令也。若是者,名之为寡人专制政体。
(其二)则所谓上流社会之人,无一有力者,遇事曾不敢有所决断,各无赖少年,环立于其旁,一议出则群起而噪之,而事终不得决。若是者,名之为暴民专制政体。若其因议事而相攘臂、相操戈者,又数见不鲜矣。
此不徒海外之会馆为然也,即内地所称公局公所之类,何一非如是?即近年来号称新党志士者所组织之团体,所称某协会、某学社者,亦何一非如是。此固万不能责诸一二人,盖一国之程度,实如是也。即李般所谓国民心理,无所往而不发现也。夫以若此之国民,而欲与之行合议制度,能耶否耶?
更观其选举,益有令人失惊者。各会馆之有主席也,以为全会馆之代表也。
而其选任之也,此县与彼县争;一县之中,此姓与彼姓争;一姓之中,此乡与彼乡争;一乡之中,此房与彼房争。每当选举时,往往杀人流血者,不可胜数也。夫不过区区一会馆耳,所争者岁千余金之权利耳,其区域不过限于一两县耳,而弊端乃若此;扩而大之,其惨象宁堪设想?
恐不仅如南美诸国之四年一革命而己。以若此之国民,而欲与之行选举制度,能耶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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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陆游记(节录)323
难者将曰,此不过旧金山一市之现象而己,以汝粤山谷犷顽之民俗,律我全国,恶乎可?虽然,吾平心论之,吾未见内地人之性质,有以优于旧金山人也;吾反见其文明程度,尚远出旧金山人下也。问全国中有能以二三万人之市,容六家报馆者乎?无有也。问全国中之团体,有能草定如八大会馆章程之美备者乎?无有也。以旧金山犹如此,内地更可知矣。且即使内地人果有以优于金山人,而其所优者亦不过百步之于五十步,其无当于享受自由之资格,则一而已。夫岂无一二聪伟之士,其理想,其行谊,不让欧美之上流社会者?
然仅恃此千万人中之一二人,遂可以立国乎?恃千万人中之一二人,以实行干涉主义以强其国,则可也;以千万人中之一二人为例,而遂曰全国人可以自由,不可也。
夫自由云,立宪云,共和云,是多数政体之总称也。而中国之多数、大多数、最大多数,如是如是,故吾今若采多数政体,是无异于自杀其国也。
自由云,立宪云,共和云,如冬之葛,如夏之裘,美非不美,其如于我不适何!吾今其毋眩空华,吾今其勿圆好梦。
一言以蔽之,则今日中国国民,只可以受专制,不可以享自由。吾祝吾祷,吾讴吾思,吾惟祝祷讴思我国得如管子、商君、来喀瓦士、克林威尔其人者生于今日,雷厉风行,以铁以火,陶治锻炼吾国民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五十年,夫然后与之读卢梭之书,夫然后与之谈华盛顿之事。
(以上三条,皆说明无政治能力之事。其保守心太重一端,人人共和,无俟再陈。)
四曰无高尚之目的。此实吾中国人根本之缺点也。均是国民也,或为大国民、强国民,或为小国民、弱国民,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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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梁启超文集
凡人处于空间,必于一身衣食住之外,而有更大之目的;其在时间,必于现在安富尊荣之外,而有更大之目的。夫如是,乃能日有进步,缉熙于光明,否则凝滞而已,堕落而已。个人之么匿体如是,积个人以为国民,其拓都体亦复如是。欧美人高尚之目的不一端,以吾测之,其最重要者,则好美心其一也,(希腊人言德性者,以真、善、美三者为究竟。
吾中国多言善而少言美,惟孔子谓韶尽美又尽善,孟子言可欲之谓善,充实之谓美,皆两者对举,此外言者甚希。以比较的论之,虽谓中国为不好美之国民可也。)社会之名誉心其二也,宗教之未来观念其三也。泰西精神的文明之发达,殆以此三者为根本,而吾中国皆最缺焉。故其所营营者只在一身,其所孳孳者只在现在,凝滞堕落之原因,实在于是。此不徒海外人为然也,全国皆然,但吾至海外而深有所感,故论及之。此其理颇长,非今日所能毕其词也。
此外,中国人性质不及西人者多端,余偶有所触辄记之,或过而忘之。今将所记者数条,丛录于下,不复伦次也:西人每日只操作八点钟,每来复日则休息。中国商店每日晨七点开门,十一二点始歇,终日危坐店中,且来复日亦无休,而不能富于西人也,且其所操作之工,亦不能如西人之多。何也?凡人做事,最不可有倦气,终日终岁而操作焉,则必厌,厌则必倦,倦则万事堕落矣。休息者,实人生之一要件也。中国人所以不能有高尚之目的者,亦无休息实尸其咎。
美国学校,每岁平均只读百四十日书,每日平均只读五六点钟书,而西人学业优尚于华人,亦同此理。
华人一小小商店,动辄用数人乃至十数人,西人寻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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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陆游记(节录)523
店,惟一二人耳。大约彼一人总做我三人之工,华人非不勤,实不敏也。
来复日休息,洵美矣。每经六日之后,则有一种方新之气,人之神气清明实以此。中国人昏浊甚矣,即不用彼之礼拜,而十日休沐之制,殆不可不行。
试集百数十以上之华人于一会场,虽极肃穆毋哗,而必有四种声音:最多者为咳嗽声,为欠伸声,次为嚏声,次为拭鼻涕声。吾尝于演说时默听之,此四声者如连珠然,未尝断绝。
又于西人演说场、剧场静听之,虽数千人不闻一声。
东洋汽车、电车必设唾壶,唾者狼藉不绝;美国车中设唾壶者甚希,即有亦几不用。东洋汽车途间在两三点钟以上者,车中人假寐过半;美国车中虽行终日,从无一人作隐几卧。东西人种之强弱优劣可见。
旧金山西人常有迁华埠之议,盖以华埠在全市中心最得地利,故彼涎之,抑亦借口于吾人之不洁也。使馆参赞某君尝语余曰,宜发论使华人自迁之。今夫华埠之商业,非能与西人争利也,所招徕者皆华人耳,自迁他处,其招徕如故也。
迁后而大加整顿之,使耳目一新,风气或可稍变。且毋使附近彼族,日日为其眼中钉,不亦可乎?不然,我不自迁,彼必有迁我之一日,及其迁而华埠散矣,云云。
此亦一说也。
虽然,试问能办得到否?不过一空言耳。
旧金山凡街之两旁人行处(中央行车)
,不许吐唾,不许抛弃腐纸杂物等,犯者罚银五元;纽约电车不许吐唾,犯者罚银五百元,其贵洁如是,其厉行干涉不许自由也如是。而华人以如彼凌乱秽浊之国民,毋怪为彼等所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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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3梁启超文集
西人行路,身无不直者,头无不昂者。吾中国则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相对之下,真自惭形秽。
西人行路,脚步无不急者,一望而知为满市皆有业之民也,若不胜其繁忙者然。中国人则雅步雍容,鸣琚佩玉,真乃可厌。在街上远望数十丈外有中国人迎面来者,即能辨认之,不徒以其躯之短而颜之黄也。
西人数人同行者如雁群,中国人数人同行者如散鸭。
西人讲话,与一人讲,则使一人能闻之;与二人讲,则使二人能闻之;与十人讲,则使十人能闻之;与百人、千人、数千人讲,则使百人、千人、数千人能闻之。其发声之高下,皆应其度。中国则群数人坐谈于室,声或如雷;聚数千演说于堂,声或如蚊。西人坐谈,甲语未毕,乙无儳言;中国人则一堂之中,声浪稀乱,京师名士,或以抢讲为方家,真可谓无秩序之极。
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
吾友徐君勉亦云:中国人未曾会行路,未曾会讲话。真非过言。斯事虽小,可以喻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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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论》序723
《社会主义论》序
(1907年2月)
凡员颅方趾以生于今日者,皆以国家一分子之资格,而兼有世界人类一分子之资格者也。
惟其有国家一分子之资格,故不可不研求国家之性质,与夫本国之情状,而思对于国家以有所自尽;惟其有世界人类一分子之资格,故不可不研求世界之大问题及其大势之所趋向,而思所以应之。抑世界之大问题及其大势所趋向,又不徒影响于世界上之个人也,而实大影响于世界上之各国,故以国家一分子之资格,愈不可以不知世界。今我国人于世界的知识之缺乏,即我国不能竞胜于世界之一大原因也。世界之问题亦多矣,而最大者宜莫如经济问题;经济问题之内容亦多矣,而今日世界各国之最苦于解决者,尤莫如其中之分配问题。坐是之故,而有所谓社会主义者兴。
社会主义,虽不敢谓为世界唯一之大问题,要之为世界数大问题中之一而占极重要之位置者也。此问题之发生,与国富之膨胀为正比例。我国今当产业萎靡时代,尚未有容此问题发生之余地。虽然,为国民者,不能以今日国家之现象自安,明也。但使我国家既进步而得驰骋于世界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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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梁启超文集
争之林,则夫今日世界各国之大问题,自无一不相随以移植于我国,又势所必至也。然则社会主义一问题,无论以世界人类分子之资格,或以中国国民分子之资格,而皆不容以对岸火灾视之,抑章章矣。但其为物也,条理复杂,含义奥衍,非稍通经济原理者,莫能深知其意;又其立论基础,在于事实,而此事实为欧美各国之现象,我国不甚经见,国人索解愈难。
故各国言此之书,虽充栋汗牛,而我国人若无闻见。
近则一二野心家,思假为煽动之具,即亦往往齿及,然未经研究,于其性质全不明了,益以生国人之迷惑。
予既尝著论,斥妄显真,且斟吾国现在将来所宜采择之方针,以为国人告,具见前报。虽然,此乃我国适用社会主义之研究,而非社会主义其物之研究也。未知社会主义为何物,而欲论我国宜如何以适用之,其以喻天下亦艰矣。吴君仲遥鉴此缺点,乃广搜群籍,覃精匝月,成此论以见眎,匪直名家学说,采择毕包,且往往能以研究所心得者,推补而批判之。东籍中关于此主义之述著,犹罕其比。信哉,其为世界知识之馈贫粮哉!仲遥为亡友铁樵之弟,学能世其家,即此鳞爪,可概厥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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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闻社宣言书923
政闻社宣言书
(1907年10月7日)
今日之中国,殆哉岌岌乎!政府棼瞀于上,列强束胁于外,国民怨讟于下,如半空之木,复被之霜雪,如久病之夫,益中以沴疠,举国相视,咸儳然若不可终日。
志行薄弱者,袖手待尽,脑识单简者,铤而走险,自余一二热诚沈毅之士,亦彷徨歧路,莫审所适。问中国当由何道而可以必免于亡,遍国中几罔知所以为对也。夫此问题亦何难解决之与有。今日之恶果,皆政府艺之,改造政府,则恶根拔而恶果遂取次以消除矣。虽然,于此而第二之问题生焉,则政府当由何道而能改造是也。曰:斯则在国民也已矣。夫既曰改造政府,则现政府之不能自改造也甚明。何也?方将以现政府为被改造之客体,则不能同时认之为能改造之主体;使彼而可以为能改造之主体,则亦无复改造之必要焉矣。
然则孰能改造之?
曰:惟立于现政府之外者能改造之。立于现政府之外者为谁?其一曰君主,其他曰国民。而当其著手于改造事业,此两方面孰为有力,此不可不深察也。今之谭政治者,类无不知改造政府之为急,然叩其改造下手之次第,则率皆欲假途于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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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梁启超文集
而不知任责于国民。于是乎有一派之心理焉,希望君主幡然改图,与民更始,以大英断取现政府而改造之者;或希一二有力之大吏,启沃君主,取现政府而改造之者。
此二说者,虽有直接间接之异,而其究竟责望于君主则同。吾以为特此心理者,其于改造政府之精神,抑先已大刺缪也。何也?改造政府者,亦曰改无责任之政府为有责任之政府云尔。所谓有责任之政府者,非以其对君主负责任言之,乃以其对国民负责任言之。苟以对君主负责任而即为有责任,则我中国自有史以来以迄今日,其政府固无时不对君主而负责任,而安用复改造为?
夫谓为君主者,必愿得恶政府而不愿得良政府,天下决无是人情。然则今之君主,其热望得良政府之心,应亦与吾侪不甚相远。然而不能得者,则以无论何国之政府,非日有人焉监督于其旁者,则不能以进于良。而对君主负责任之政府,其监督之者惟有一君主,君主之监督万不能周,则政府惟有日逃责任以自固。非惟逃之而已,又且卸责任于君主,使君主代己受过,而因以自谢于国民。政府腐败之总根原,实起于是。故立宪政治,必以君主无责任为原则;君主纯超然于政府之外,然后政府乃无复可逃责任之余地。今方将改造政府,而还以此事责诸君主,是先与此原则相冲突,而结果必无可望。然则此种心理不能实现也明甚。同时复有一派反对之心理焉,谓现在政府之腐败,实由现在之君主卵翼之,欲改造政府,必以颠覆君统为之前驱。而此派中复分两小派:其一则绝对的不承认有君主,谓必为共和国体,然后良政府可以发生;其他则以种族问题搀入其间,谓在现君主统治之下,决无术以得良政府。此说与希望君主之改造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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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闻社宣言书13
者,虽若为正反对,要之认政府之能改造与否,枢机全系于君主,则其谬见亦正与彼同。夫绝对不认君主,谓必为共和国体然后良政府可以发生者,以英、德、日本之现状反诘之,则其说且立破,故不必复深辩。至搀入种族问题,而谓在现君主统治之下,必无术以得良政府者,则不可无一言以解之。
夫为君主者,必无欲得恶政府而不愿得良政府之理,此为人之恒情,吾固言之矣,此恒情不以同族异族之故而生差别也。
今之君主,谓其欲保持皇位于永久,吾固信之;谓其必坐视人民之涂炭以为快,虽重有憾者,固不能以此相诬也。夫正以欲保持皇位之故,而得良政府即为保持皇位之不二法门,吾是以益信其急欲得良政府之心,不让于吾辈也。而惜也,彼方苦于不识所以得良政府之途。夫政府之能良者,必其为国民的政府者也。质言之,则于政治上减杀君权之一部分而以公诸民也。于政治上减杀君权之一部分而以公诸民,为君主计,实有百利而无一害,此征诸欧、美、日本历史,确然可为保证者矣。然人情狃于所习,而骇于所未经,故久惯专制之君主,骤闻此义,辄皇然谓将大不利于己,沈吟焉而忍不能与,必待人民汹汹要挟,不应之则皇位且不能保,夫然后乃肯降心相就。降心相就以后,见夫缘是所得之幸福,乃反逾于其前,还想前此之出全力以相抵抗,度未有不哑然失笑。
盖先见之难彻,而当局之易迷,大抵如是也。故遍翻各国历史,未闻无国民的运动,而国民的政府能成立者;亦示闻有国民的运动,而国民的政府终不能成立者;斯其枢机全不在君主而在国民。其始也必有迷见,其究也,此迷见终不能久持,此盖凡过渡时代之君主所同然,亦不以同族异族之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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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梁启超文集
生差别也。而彼持此派心理者,徒著眼于种族问题,而置政治问题为后图,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毋惑夫汹汹数载,而政治现象迄无寸进也。由后之说,同君主苟非当国民运动极盛之际,断未有肯毅然改造政府者,夫故不必以此业责望于君主。由前之说,则虽君主毅然欲改造政府,然必有待于国民,然后改造之实乃可期,夫故不能以此业责望于君主。夫既已知舍改造政府外,别无救国之图矣,又知政府之万不能自改造矣,又知改造之业非可以责望于君主矣,然则负荷此艰巨者,非国民而谁!吾党同人,既为国民一分子,责任所在,不敢不勉,而更愿凡为国民之一分子者,咸认此责任而共勉焉。此政闻社之所以发生也。
西哲有言:国民恒立于其所欲立之地位。谅哉斯言!凡腐败不进步之政治,所以能久存于国中者,必其国民甘于腐败不进步之政治,而以自即安者也。人莫不知立宪之国,其政府皆从民意以为政。吾以为虽专制之国,其政府亦从民意以为政也。闻者其将疑吾言焉,曰:天下宁有乐专制之国民?
夫以常理论,则天下决无乐专制之国民,此固吾之所能信也。
虽然,既已不乐之,则当以种种方式,表示其不乐之意思,苟无意思之表示,则在法谓之默认矣。
凡专制政治之所以得行,必其借国民默认之力以为后援者也。苟其国民,对于专制政治,有一部分焉为反对之意思表示者,则专制之基必动摇;有大多数焉为反对之意思表示者,则专制之迹必永绝。此征诸欧、美、日本历史,历历而不爽者也。前此我中国国民,于专制政体之外,曾不知复有他种政体,则其反对之之意思无自而生,不足为异也。
比年以来,立宪之论,洋洋盈耳矣,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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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闻社宣言书33
备立宪之一名词,且见诸诏书矣,稍有世界知识者,宜无不知专制政体不适于今日国家之生存。顾在君主方面,犹且有欲立宪的之意思表示,虽其诚伪未敢言,然固已现于正式公文矣。还观夫国民方面,其反对专制的之意思表示,则阒乎未之或闻,是何异默认专制政体为犹适用于今日之中国也。
国民既默认之,则政府借此默认之后援以维持之,亦何足怪!
以吾平心论之,谓国民绝无反对专制之意思者,诬国民也;谓其虽有此意思而绝不欲表示绝不敢表示者,亦诬国民也。一部分之国民,盖诚有些意思矣,且诚欲表示之矣,而苦于无可以正式表示之途。
或私忧窃叹,对于二三同志互吐其胸臆;或于报纸上,以个人之资格发为言论。谓其非一种之意思表示焉,不得也,然表示之也以个人,不能代舆论而认其价值;表示之也以空论,未尝示决心以期其实行。
此种方式之表示,虽谓其未尝表示焉可也。然则正式之表示当若何?曰:必当有团体焉,以为表示之机关。夫国体之为物,恒以其团体员合成之意思为意思,此通义也。故其团体员苟占国民之一小部分者,则其团体所表示之意思,即为此一小部分国民所表示之意思;其团体员苟占国民之大多数者,则其团体所表示之意思,即为大多数国民所表示之意思。夫如是则所谓国民意思者,乃有具体的之可寻而现于实矣。
国民意思即现于实,则必非漫然表示之而已,必且求其贯彻焉。国民诚能表示其反对专制之意思,而且必欲贯彻之,则专制政府前此所恃默认之后援,既已失据,于此而犹欲宝其敝帚以抗此新潮,其道无由。所谓国民恒立于其所欲立之地位者,此之谓也。吾党同人,诚有反对专制政体之意思,而必欲为正式的表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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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信我国民中,其同有此意思同欲为正式的表示者,大不乏人。彼此皆徒以无表示之机关,而形迹几等于默认。夫本反对而成为默认,本欲为立宪政治之忠仆,而反变为专制政治之后援,是自污也。夫自污则安可忍也?此又政闻社之所由发生也。
夫所谓改造政府,所谓反对专制,申言之,则不外求立宪政治之成立而已。立宪政治非他,即国民政治之谓也。欲国民政治之现于实,且常保持之而勿失坠,善运用之而日向荣,则其原动力不可不还求诸国民之自身。其第一著,当使国民勿漠视政治,而常引为己任;其第二著,当使国民对于政治之适否,而有判断之常识;其第三著,当使国民具足政治上之能力,常能自起而当其冲。
夫国民必备此三种资格,然后立宪政治乃能化成;又必先建议立宪政治,然后国民此三种资格乃能进步。谓国民程度不足,坐待其足然后立宪者妄也;但高谈立宪,而于国民程度不一厝意者,亦妄也。故各国无论在预备立宪时,在实行立宪后,莫不汲汲焉务所以进其国民程度而助长之者。然此事业谁任之?则惟政治团体用力常最勤,而收效常最捷也。政治团体,非得国民多数之赞同,则不能有力。而国民苟漠视政治,如秦越人之相视肥瘠,一委诸政府而莫或过问,则加入政治团体者自寡,团体势力永不发达,而其对于国家之天职将无术以克践。故为政治团体者,必常举人民对国家之权利义务,政治与人民之关系,不惮晓音瘏口为国民告,务唤起一般国民政治上之热心。而增长其政治上之兴味。夫如是,则吾前所举第一著之目的,于兹达矣。复次,政治团体之起,必有其所自信之主义,谓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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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闻社宣言书53
主义确有裨于国利民福而欲实行之也,而凡反对此主义之政治,则排斥之也。故凡为政治团体者,既有政友,同时亦必有政敌。友也敌也,皆非徇个人之感情,而惟以主义相竞胜。
其竞胜也,又非以武力,而惟求同情。虽有良主义于此,必多数国民能知其良,则表同情者乃多;苟多数国民不能知其良,则表同情者必寡。
故为政治团体者,常务设种种方法,增进一般国民政治上之知识,而赋与以正当之判断力。
夫如是,则吾前所举第二著之目的,于兹达矣。复次,政治团体所抱持之主义,必非徒空言而已,必将求其实行。其实行也,或直接而自起以当政局,或间接而与当局者提携。
顾无论如何,而行之也必赖人才,苟国民无多数之政才以供此需要,则其事业或将蹶于半涂,而反使人致疑于其主义。故为政治团体者,常从种种方面,以训练国民,务养成其政治上之能力,毋使贻反对者以口实。夫如是,则吾所举第三著之目的,于兹达矣。准此以谈,则政治团体,诚增进国民程度惟一之导师哉!我中国国民,久栖息于专制政治之下,倚赖政府,几成为第二之天性,故视政治之良否,以为非我所宜过问。其政治上之学识,以孤陋寡闻而鲜能理解;其政治上之天才,以久置不用而失其本能。故政府方言预备立宪,而多数之国民或反不知立宪为何物。政府玩愒濡滞,既已万不能应世界之变,保国家之荣,而国民之玩愒濡滞,视政府犹若有加焉。
丁此之时,苟非相与鞭策焉、提挈焉,急起直追,月将日就,则内之何以能对于政府而申民义,外之何以能对于世界而张国权也?则政治团体之责也。此又政闻社之所由发生也。
政闻社既以上述种种理由,应于今日时势之要求,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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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发生。
若夫政闻社所持之主义,欲以求同情于天下者,则有四纲焉:一曰实行国会制度,建设责任政府。
吾固言之矣,凡政府之能良者,必其为国民的政府者也。
曷为谓之国民的政府?既对于国民而负责任之政府是也。国民则夥矣,政府安能一一对之而负责任?曰:对于国民所选举之国会而负责任,是即对于国民而负责任也。故无国会之国,则责任政府终古不成立;责任政府不成立,则政体终古不脱于专制。今者朝廷鉴宇内之势,知立宪之万不容已,亦既涣汗大号,表示其意思以告吾民。然横览天下,从未闻有无国会之立宪国,故吾党所主张,惟在速开国会,以证明立宪之诏,非为具文。吾党主张立宪政体,同时主张君主国体。
然察现今中央政治机关之组织,与世界一般立宪君主国所采用之原则,正相反背。彼则君主无责任,而政府大臣代负其责任。
君主代政府负责任之结果,一方面使政府有所诿卸,而政治末从改良;一方面使君主丛怨于人民,而国本将生摇动。
故必崇君主于政府以外,然后明定政府之责任,使对于国会而功过皆自受之,此根本主义也。
二曰厘订法律,巩固司法权之独立。
国家之目的,一方面谋国家自身之发达,一方面谋国中人民之安宁幸福。
而人民之安宁幸福,又为国家发达之源泉,故最当首注意焉。人民公权私权,有一见摧抑,则民日以瘁,而国亦随之。然欲保人民权利罔俾侵犯,则其一,须有完备之法律,规定焉以为保障;其二,须有独立之裁判官厅,得守法而无所瞻徇。今中国法律,大率沿千年之旧,与现在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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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闻社宣言书73
会情态,强半不相应,又规定简略,惟恃判例以为补助,夥如牛毛,棼如乱丝,吏民莫知所适从。重以行政、司法两权,以一机关行之,从事折狱者,往往为他力所左右,为安固其地位起见,而执法力乃不克强。
坐是之故,人民生命财产,常厝于不安之地,举国儳然若不可终日,社会上种种现象,缘此而沮其发荣滋长之机。其影响所及,更使外人不措信于我国家,设领事裁判权于我领土,而内治之困难,益加甚焉。
故吾党以厘订法律,巩固司法权之独立,为次于国会制度最要之政纲也。
三曰确立地方自治,正中央地方之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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