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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那穆提)《谋生之道》

_3 克里希那穆提(印度)
  问:因为我在不健全中长大,所以我质疑一切。
  克:我们的教育就是这一回事。这个不健全的世界制约你,你家历代的人——包括你的父母——塑造你。然后你来这里,你要解除制约。你必须经历重大的变革。
  问:喜欢做的和不能不做的,好像总是有冲突。
  克:你想做什么?因为我知道当工程师可以赚很多钱,所以我想当工程师。我能够依赖我的欲望吗?我的本能早已受到扭曲,我还能依赖吗?我可以依赖我的意念吗?我必须依赖什么吗?教育所创造出来的心智,不能只是本能,或欲望,或鄙陋的需求。教育创造的心智要能够在这个世界发生作用。
  我们布洛伍德的教育有没有使你们明智呢?说“明智”,我指的是很敏锐。不是对自己的欲望、自己的需求敏锐,而是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敏锐。教育当然不是只给你知识而已,教育是要让你有能力客观地看世界,客观地看世界上发生的事情,看那些战争、毁灭、暴力、残酷。教育的作用就是弄清楚怎样在考试及格、通过学位、资格之外,另外过一种生活。教育帮助你用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明智的眼光面对世界,知道自己必须谋生,知道自己所有的责任,知道其中所有的辛酸。我的问题:这里有没有做到这一点?老师有没有和学生一样受到教育?
  问: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我也要问这里有没有这种教育。
  克:你要问布洛伍德这里有没有这种教育,使你明智,使你觉察我们的不健全?如果没有,那是谁的错?
  问:这种教育如果有可能,基础在哪里?
  克:注意,你为什么要受教育?
  问:我真的不知道。
  克:这样的话,首先你必须先弄清楚“教育”的意义,不是吗?何谓教育?给你各学科的资讯、知识、很好的学术训练?一定是这样,不是吗?大学每一年都吐出几百万人。
  问:大学给你谋生的工具。
  克:不过是什么样的“手”在利用这些人?利用他们的手,就是制造这个世界、制造战争的手。
  问:这表示工具还是工具,但是如果没有内在的、精神的革命,你还是以老套利用这些工具,因此这个世界腐败依旧。这就是我的问题。
  克:如果我们这里没有发生这种革命,为什么没有发生?如果有发生,那这发生是实际影响了人心呢?或者依然只是观念,没有一日三餐那么真实?一天三餐很真实,要有人煮饭,这可不是观念。
  所以我要问你,我们这里到底有没有我们所说的这种教育?如果有的话,让我们想想怎样给它生命。如果没有,让我们想想为什么?
  问:整个学校好像都没有。
  克:为什么?也许有一两个人有,但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
  问:我觉得这好像是一颗种子,一直想冒出芽来,可是表土太硬了。
  克:你看过水泥地上长草吗?
  问一:这颗种子太弱小了。(众笑)
  问二:但是我们知道自己庸俗吗?我们想挣脱庸俗吗?这才是重点。
  克:我要问你们的是,你们庸俗吗?我用这个字眼不是恶意,我用这个字是字典的意义。如果你们只知道追求自己渺小的行为,而不观察整体,那么你们此生注定就是中产阶级。你们必须观察整体世界,也观察自己在整体世界中居于怎样渺小的地位,不要反其道而行。大家都不看整体,只知追求自己渺小的欲望、快乐、虚荣、残酷。如果他们能够看整体,而且了解自己在整体中的地位,他们和整体之间的关系就会完全不一样。
  你们大家住在布洛伍德这个小社区当学生,和老师、同学有关系。你们知道整个世界怎么一回事吗?这是第一件事。要客观地看世界,不带感情、不带成见、不偏颇,只是“看”。政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政客对这个问题没有兴趣。政客多多少少都想保持现状,顶多只是这里改一下,那里改一下。
  问:但是你不会说那不可能吧?
  克:他们没有在做。
  问:我们呢?
  克:我们在观察,我们首先在看世界。你一看整体,你在自己和整体的关系上面有什么欲望?如果你不看整体,只追求自己的欲望、本能,这就是庸俗的本源。目前这个世界就是这一回事。
  你们知道,以前,真正认真的人会说:“我们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当僧侣、教士,我们不会有财产、婚姻、社会地位。我们是导师,我们要下乡,他们会给我们饭吃。我们要教他们道德,教他们怎样才能良善,教他们不要恨别人。”以前是这样,但是现在我们没办法这样做了。印度还有可能。你可以由北到南、由西向东乞讨。穿上袍子,人家就给你饭吃,给你衣穿。因为这是印度的传统。但是,现在连这个传统也式微了,因为骗吃骗喝的人太多了。
健全地活在不健全的世界3
  所以,我们必须谋生,我们又必须一辈子在这个世界活得明智、健全,不要活得像机器。这才是重点所在。教育就是要帮助我们健全、明智、不机械化。我再三强调这一点。那么,我们——你们和我,怎样才能够讨论这件事。首先弄清楚我们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彻底改变自己,首先看看自己,不要逃避自己,不要说“好可怕,好丑陋”。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造成这个世界种种不健全的倾向。如果发现自己有什么古怪的癖性,就弄清楚怎样才能够改变这种癖性。我们就讨论这些,讨论这些关系、友谊、感情、爱。我们讨论这些,然后说:“看,我多么贪心、多么。”能不能根本改变这一切,这就是我们教育的目的。
  问:我一傻,我就没有安全感。
  克:当然。不过你确定是这样吗?不要谈理论。你真的在某人身上、在职业上、在某种性质上、在某一个观念上追求安全感吗?
  问:我们都需要安全感。
  克:你知道自己怎样依赖安全感吗?首先请先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追求安全感。不要说我们需要安全感。不说,你才会知道自己需要不需要。首先先看自己是不是在追求安全感。你当然在追求安全感!你们了解“依赖”这个字眼的意义吗?依赖钱、依赖人、依赖观念。这一切都来自外在。依赖一种信仰、依赖自己赋予自己的形象,说自己是伟人,拥有什么和什么。你们都知道有这种荒唐事。所以,你们必须了解“依赖”的意义,看看自己有没有陷在这一切里面。如果你发现自己必须依赖别人才有安全感,这时你已经开始怀疑、开始学习。你已经开始学习依赖、执著什么。安全感里面夹杂着快乐与恐惧。没有安全感,你觉得失落、孤独。你觉得孤独,你就逃避,用酒、色,用你的一切所作所为来逃避。这时,事实上你只有神经过敏的行为,因为你并没有解决你的问题。
  所以要弄清楚,要学习那个字眼现实的意义,不要理论的意义。学习,就是教育。我依赖某些人,我要依赖他们才有安全感、才有钱、才快乐。所以,如果他们做了什么事情让我不安,我就害怕,就生气、嫉妒,产生挫折感,于是我就跑掉,把我的爪子伸向另外一个人。同样的问题一直在拖延,所以我就对自己说,首先让我先了解这一切的意义,我必须有钱,我必须有食、衣、住。这一切都很正常,但是一涉及金钱,整个循环就开始了。所以我必须学习整件事情,了解整件事情,如果等我已经陷进去,就来不及了。我陷进去,譬如说我干脆结婚,这样我就陷进去,就开始依赖。于是战争开始,一方面想要自由,一方面却陷在责任、陷在“抵押”上面。
  这里有个问题:这个孩子说:“我必须安全才可以。”我的回答是:“先别说‘必须’,先弄清楚‘必须’是什么意思,先学习‘必须’的意思。”
  问:我必须有食、衣、住。
  克:没错。说下去。
  问:要有食、衣、住,我必须要有钱。
  克:于是你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怎样?
  问:要赚钱,我就必须依赖人……
  克:依赖社会、依赖监护人、依赖老板。他追着你不放,他很无情。因为你依赖他,所以你忍受这一切。这个世界就是这一回事。请你们像看地图一般,先看这一点。你们要说:“我必须谋生。我知道要谋生就必须依赖社会。要谋生,一个礼拜要花五六天,一天要好几个小时。不谋生,我就一无所有。这是其一。另外我内心还依赖我的妻子,或什么教士、什么顾问。”你们了解吗?
  问:知道这些事情,我就不结婚。我了解这种依赖,了解这种依赖会造成很多问题。
  克:你没有在学习。不要说你不结婚。先看清楚问题再说。我需要衣食住行,这是生活必需品,要获得这些生活必需品,我必须依赖社会,不管这社会是共产主义的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的社会,我都要依赖。我了解这一点。再从另外一个方向看,感情上我也需要安全感,这表示我必须依赖某人,依赖妻子、朋友、邻居,依赖谁都一样。我只要依赖别人,我就一直有恐惧。我要学习这一点,我还不说我要怎么办。你是我的兄弟、妻子、丈夫,我依赖你,有朝一日你走了,我就失落了。我很害怕这一点,我就做很神经质的事。我知道依赖别人会造成这种后果。
  另外我也要问:“我是否依赖什么观念?这个宇宙有上帝,或没有上帝,我们必须博爱。不管是什么观念,都是依赖。”然后你说:“这些都是垃圾,你活在幻觉的世界。”我就很害怕,我就说:“那我要怎么办?”但你却不去学习这一回事,反而去参加什么教派。你们清楚这一切吗?你们有没有发现自己因为不足,所以依赖别人?因为不足,所以你就追求自给自足:你说:“我很好。我已经找到上帝,我的信仰很真实,我的经验很实际。”你问:“什么东西是绝对安全、绝不受困扰?”
  问:你说的依赖,有两种我不懂……
  克:我们问的是,“需要安全感”的意义在哪里?我们是在看“安全”的地图,这份地图告诉我们,我们需要衣食住行,所以我依赖这个社会。我知道依赖别人会怎样,我没说这应该或不应该。这幅地图告诉我们:“你看,这条路通向恐惧,通向快乐、愤怒、满足、挫折、神经质。”地图还说:“请看观念的世界。依赖观念得到的安全感最脆弱。”观念不过是空口白话。观念只是借着想像,仿如真实。你们是依赖形象而活。地图又说:“要自给自足。所以我靠我自己。我必须对自己有信心。但是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这一切的结果。”地图告诉你这一切,于是你问说:“绝对的安全,包括工作等等在哪里?”绝对的安全去哪里找?
健全地活在不健全的世界4
  问:没有恐惧就找得到。
  克:你没有了解我的话。请你在自己面前摆一幅这样的地图,看着里面的一切:身体的安全、心理的安全、理智的安全、意念的安全、感情的安全、自信心的安全。你说,这一切都那么脆弱。看这一切,看见其中的脆弱、徒然、毫无现实感,于是,哪里有安全可言?学会这一点,你才会明智。明智才是安全。你们了解吗?
  问:没有安全感活得下去吗?
  克:你还没有学会要先看。你先学会的是透过假象看世界。这假象给你安全感。所以,首先要把你觉得安全的假象摆一边,不要先认定自己一定得有安全感,然后看我们的地图。“需要安全感”的意义在哪里?你会发现你追求的什么事都没有安全感。死不安全、生也不安全。你一发现这些,一看见这些,一看清楚“我们追求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的事实,就是明智。明智才能够给你绝对的安全。
  所以学习是安全之源,学习的行为就是明智,学习里面有很强的安全感。你们在这里有没有学习呢?
  问:在家庭里面,他们都说人必须努力谋生,必须有一点知识。他们有这一种安全观,这种基本的需要。
  克:的确是这样。你的家庭、传统都说你必须要有身体的安全,必须有工作、有知识、有技术、有专长。你必须有这个、有那个,这样才会有安全可言。
  问:这些都是观念。
  克:我需要钱,这可不是观念,其他事情都是观念。身体长保平安很实际,其他事都是假的,了解这一点就是明智,这种明智里面才有绝对的安全。这样,不论在哪里,在共产主义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社会,我都活得下去。
  你们是否记得,前几天我们说过静思就是观察?观察是静思之始。你的心只要稍有扭曲,稍微因为成见、恐惧而扭曲,就没有办法观察这幅地图,要没有成见才能够看这幅地图,所以要在静思中学习怎样免除偏见。这才是静思,盘腿打坐不是。这样的学习使你有责任感,不但对自己,对自己的关系有责任感,对一切事物,花园、树木、身边的人都有责任感。万物都重要起来。
  要好玩才认真得起来,不好玩就认真不起来。前几天我们讨论过瑜伽,是不是?我为你们示范了吐息法。你们要好玩地练习这些方法,要享受懂吗?
  问:“学习”这种事情我认为不可能用好玩的心情来讨论。
  克:可以!可以!你看,学习就是玩。看到新事物真是好玩,这样重大的发现,可以给自己很大的能量。别人发现了再告诉你没有用,因为那是二手货。学习的时候,发现崭新的东西,发现新的本能、新的种类,都很好玩。发现自己的心怎样运作,发现所有微妙之处都很好玩。
正确的生活1
  《问与答》,一九八〇年七月二十四日
  问:我是老师,但我一直和学校制度、社会形态起冲突。我是不是应该放弃工作?怎样才是正确的谋生之道?有没有什么谋生之道不会造成冲突的?
  克: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必须一步步的讨论。
  什么叫做老师?老师如果不是传授历史、物理、生物等知识,就是和学生一起学习“自己”。学习“自己”就是了解整个生活的过程。如果我是老师,不是生物学老师或物理学老师,而是心理学老师,那么是学生了解我呢,还是我指出的东西会帮助他们了解自己?
  我们必须非常小心,非常清楚我们说“老师”是什么意思。我们到底会不会有心理的老师呢?我们是否只会有事实的老师呢?有没有老师可以帮助你了解自己呢?刚刚他问说:我是老师,但是我不但一直和学校制度、教育制度冲突,也一直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冲突。我是不是应该放弃这一切?如果要放弃,又该怎么办?他不但问了什么才是正确的教育,而且也问了什么才是正确的生活。
  何谓正确的生活?以社会现状而言,我们并没有所谓正确的生活方式。你必须谋生,你结婚生子,你负起养育子女的责任,所以你只好接受工程师、教授等工作。以社会现状而言,我们可不可能有正确的生活之道?追寻正确的生活之道,到头来会不会只是追寻乌托邦?只是期待另一样东西而已?这个社会这么腐败,充满矛盾,不公不义,在这样的社会中我们该怎么办?我问自己,不只是当老师的自己,我该怎么办?
  活在这样的社会,可不可能不但生活方式正确,甚至连冲突都没有?有没有可能不但正确的谋生,连和自己都不再冲突?正确的谋生与不和自己有冲突,是截然无关的两回事吗?这两件事是各自独立的,截然分隔的事情吗?两者会不会合而为一?要生活得没有一点冲突,必须非常了解自己,所以就需要相当的明智,不是聪明的智力,而是观察力。客观的观察眼前的事情,内在、外在都观察,并且由此了解内在、外在其实并无分别。内在、外在就好比潮水,时而向内流,时而向外流。这个社会是造作出来的。活在这样的社会,有没有可能谋生方式正确,又没有一点冲突?我必须再三强调这一点,强调正确的谋生和正确的生活方式,怎样生活才能够没有冲突?正确的生活和正确的谋生,哪一样优先?不要光是我讲你们听,光是同意或不同意,光是说:“这不实际,不是这样,不是那样。”不要这样,因为这是你们的问题。我们要互相问一问:“有没有一种生活方式,可以一方面自然的创造正确的谋生方式,一方面又让我们的生活不带一丝冲突的阴影?”
  有人说,除非到修道院当修士,否则不可能有这种生活,因为此时你才能够丢开世俗,丢开世俗的痛苦,专门服侍上帝。不过,现在相信修道院的人已经不多,相信“我愿匍匐”的人已经不多。如果他们匍匐,他们匍匐在前的,其实只是他们心中造作或投射的他人形象。
  生活就是关系和行为,只有了解生活的全盘意义,生活才不会有一丝冲突的阴影。但是,一切环境里面,何谓正确的行为?有所谓“正确的行为”这种东西吗?行为有没有绝对正确,而非相对正确的?生活就是行为、运动、谈话、获取知识,也是关系,不论深浅。何谓你和某人的关系?也许你们很亲密、有性关系、互相依赖、占有,所以也激起嫉妒、怨恨。多数人都是上班,上班劳动。那时他野心勃勃、贪婪、争强好胜、一心想要成功。但是他回到家变成先生或妻子,却又驯良、友善,甚至慈爱。我们平日的生活就是如此,谁都否认不了。但是我们要问:这种关系正确吗?我们说不正确,当然不正确,要说这种关系正确实在荒谬。不过我们说归说,说完以后还是老样子。我们虽然说那是错误的,不过却不了解何谓正确的关系,除非依循自己或社会设定的模式。
  我们或许也想,或许也希望、渴望。不过希望、渴望并不是做,我们必须认真地做下去才找得到。
  关系一般都很色欲——从色欲开始,然后从色欲成为伴侣,互相依赖,然后组成家庭,更增加彼此的依赖。等到有一天这种依赖不保了,茶壶就翻了。要寻找正确的关系,首先必须先探讨我们为什么这么互相依赖?为什么我们在心理上这么依赖对方?是因为我们非常孤独吗?是因为我们不信任别人,连妻子、先生都不信任吗?另一方面,依赖使我们产生安全感,使我们免于这个广大世界的恐怖。我们说:“我爱你。”那种爱里面永远都有占有和被占有。这种情况一旦受到危害,就产生种种的冲突。我们目前和他人的关系,不论亲疏,都是这样。我们制造对方的形象,然后执著于这种形象。
正确的生活2
  你一执著于某人,执著于观念或概念,就开始腐败。我们必须明白这一件事,可是我们不想明白这一件事。所以我们到底有没有可能生活在一起,但是不互相拘束,心理上不依赖对方?若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将永远生活在冲突当中。因为,生活就是关系。那么,我们能不能不带动机的、客观的观察执著的后果,因而立即放开执著?执著和挣脱并非相对。我执著,然后我努力挣脱。这样,我就制造了对立。我一制造对立,立刻产生冲突。但是,事实并没有所谓对立这种东西,有的只是我之所有,也就是执著。有的只是执著的事实。我在这个事实里面看见执著的后果,看见里面毫无爱可言。我们不可能看到“挣脱”这一回事。以我们的头脑所受的制约、教育、训练,一观察事情就制造对立。“我很残暴,但是我不可以残暴”,就这样产生了冲突。但是,如果我只是观察暴力,只是观察暴力的本质,只观察而不分析,那么,对立的冲突就完全消失。我们如果想要生活没有冲突,只要处理“实然”就够了,其他的都不必去管。我们一旦这样生活,也能够这样生活,那么,我们就开始和“实然”同在。这样,“实然”也就跟着消退。试试看。
  关系只有在没有执著时,才真正存在,只有在彼此不存假象时,才真正存在。我们只有真正了解关系的本质,双方才会有真正的交流。
  适当的行为指的是准确的、正确的行为。适当的行为不从动机出发。适当的行为不受引导,也不是承担出来的。了解正确的行为,了解正确的关系,会使我们明智。不是知识的明智,而是你我所没有的深刻智慧。这种智慧会告诉你该如何谋生。有了这种智慧,你也许是园丁、也许是厨师,都没有关系。没有这种智慧,你的谋生只有随波逐流。
  我们可以有一种没有冲突的生活方式。没有冲突就有智慧,智慧就会告诉我们正确的生活方式。
  永远不要问“怎样”
  《克氏自论》,一九八三年五月三十日
  一个多月以来,这里一直下雨。在加州,雨水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停了,绿色的田野开始干燥、转褐。太阳很烈(温度在华氏九十度以上,而且还会更热;不过他们说时序已经进入仲夏),从加州这样的天气来到这里,看到苍翠的草地、绿色的大树、铜色山毛榉,真是令人惊讶意外。山毛榉日渐成长,从淡棕色逐渐转深褐。在一片绿林中看到这些树,真是令人高兴。随着整个夏季的进行,这些树木的颜色会变得很深。这个地球太美了。地球,不论是沙漠,还是种满果树、美丽的绿色田野,一直都很美丽。
  在田野里和牛、小羊一起散步,在林里听着鸟鸣散步,心里不带一丝意念,只是看着地球、树木、绵羊,听着杜鹃和林鸠的啼声。不带感情、不带情绪的走着,看树、看地球,你这样看,你就学习到自己的思想,觉察到自己的反应。不了解意念为何而生之前,不容一丝意念消失无踪。你只要用心,不容意念白白走过,你的脑就会很宁静。这样你就会很安静地观察事物,这种安静有极深的深度,又有一种永不退转的美。
  那个男孩子很会玩,真的很会玩。但是他功课也很好,他很认真。有一天,他来找老师,说:“老师,我可以和你谈一下吗?”老师说:“可以,我们可以谈一下,我们去散个步。”于是他们做了一次对话,这是一次师生的对话,一次彼此都保有高度敬意的对话。由于老师也很认真,所以他们的对话很愉快、友善。他们已经遗忘阶级、自己的所知、权威,以及好奇的对方。
  男孩:老师,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受教育,我长大以后,我受的教育要扮演什么角色?我在这个世界扮演什么角色?我为什么要读书?我为什么要结婚?我的未来怎么样?我当然知道自己必须读书,通过某些考试。而且我也希望自己通过。我会活个几年,也许五十年,也许六十午,也许更久。我不知道这几十午里面,我的生活会怎样?我身边的人不知道生活会怎样?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这样认真听讲、埋头苦读,为的是什么?以后也许会发生战争,我们也许都死光光。如果未来我们都要死,目前这一切的教育有什么用?求求你,我问这些问题是很认真的。我听很多老师谈过这些问题,现在又听你谈起这些问题。
  克:我想一次谈一个问题。你问了很多问题,你在我面前摆了很多问题。首先让我们看看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类的前进怎么样?你的前进怎么样?你也知道,你父母非常富有,他们也愿意尽可能帮助你。如果你结婚,他们也许会买一栋房子给你,外加其中所有必要的设施。你也许会有很好的老婆——也许。所以,你以后到底会怎样?变成平常的、庸俗的人吗?找个工作,和身边一切问题相安无事吗?你的将来就是这个样子吗?当然也有可能发生战争,不过也许不会。且让我们期待不要发生战争,且让我们期待,人类了解任何战争,都无法解决人类的任何问题。人类会改善生活,会发明更好的飞机等等。不过,战争从来没有解决人类的问题,也解决不了人类的问题。所以,且让我们暂时忘记,强权的疯狂会毁掉我们,恐怖分子的疯狂会毁掉我们,某些煽动家想毁掉他发明出来的敌人。让我们暂时忘记这一切。知道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且让我们思考自己的将来如何?你的将来会怎样?我也问过了,是变成庸俗的人吗?庸俗指的是爬山爬到一半,是做事情只做一半,从来没有爬到山顶,从来不要求自己发挥全部的能量、全部的能力,从来不要求卓越。
永远不要问“怎样”1
  当然,你必须了解外界也一直有压力,种种宗教派系狭隘的压力和宣传。宣传从来说不出真理,真理向来无法宣传。所以我希望你了解自己身上承受的压力——父母的压力、社会的压力;传统要你当科学家、当哲学家、当物理学家、当商人,了解这一切,在你自己的年纪上了解这一切,了解自己要往哪里去?我们已经从各种状况讨论过这些事情。并且,我们可以指出,或许你们也一直把心用在这些事情上面。因为我们还有时间去爬山,所以,不用老师的身份,而是带着感情,以真正朋友的关怀,我要问你们:你们将来会怎样?就算你们已经下决心要通过什么考试,要追求什么职业、什么好工作,你们还是要问:这样就够了吗?就算真的工作不错,生活很快乐,你们还是一样会有很多麻烦、很多问题。如果你有家庭,你的孩子将来会怎样?这个问题必须你自己解答,我们或许也可以讨论一下。你必须考虑孩子的将来,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将来。你必须忘记自己是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印度人,不要只考虑自己的将来,还要考虑人类的将来。让我们讨论这些。不过请务必明白,我并不是在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只有傻瓜才会劝告别人,我不当这种人。我是用朋友的态度问这个问题。我希望你们了解这种态度。我没有压迫你们、引导你们、说服你们。你的将来怎么样?你会很快成熟,还是很慢成熟?你会成长得很聪明、很优雅吗?你虽然在工作上是第一流,但是你会不会很庸俗呢?不论做什么,你也许会很优秀、很不错,但是我说的是心智的庸俗、心肠的庸俗、你整个存在的庸俗。
  男孩: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回答这种问题。我不曾这样想过这个问题。你问这个问题,你问我会不会和大家一样、会不会庸俗。我当然不想庸俗,我当然知道世俗的吸引力。我身上也有一部分很想要世俗的东西,我当然也想快乐、想好玩。不过,我的另一面也知道这种事情的危险,知道这种事情的艰难、力量、诱惑。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最后会怎么样?而且,就像你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有一点很确定,我绝不愿意成为心胸卑微、庸俗的人,虽说我可能脑筋异常聪明,可是还是一样。我也许读很多书,得到很多知识,但是还是很无知、狭隘。老师,庸俗这个字眼真好。你一直在用这个字,我却一看这个字就害怕,不是害怕这个字本身,而是害怕你彰显的其中意义。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和你谈一谈或许可以把事情厘清。我没有办法和父母谈,他们也许和我一样,都有这种问题。他们或许生理比我成熟,可是处境却和我一样。所以,老师,如果我要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另外找时间和你谈一谈。我真的很害怕、很紧张,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应付这个问题、面对这个问题、承受这个问题,然后不要变成庸俗的人。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早晨:近在身边的草地、平静的山毛榉、深入树林的小径,一切这么安静无声。四周的马匹静静的站着,鸟也不叫。这样新鲜、柔和的早晨真是少见。大地的这一部分有一种和平,一切都非常沉静。那样的感觉,那样绝对安静的感觉。这不是浪漫的善感,也不是诗的想像,这是实情,以前是,现在也是。这一切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今天早晨,铜色的山毛榉,在蜿蜒伸向远方的绿野衬托之下,生气盎然。覆满晨光的云懒散的飘过。太阳刚刚出来,非常和平,有一种令人仰慕的感觉,这种仰慕不是仰慕什么神、什么想像中的神灵,而是由伟美而生的敬意。今天早晨,大家大可以放弃平日聚敛的一切,和这片树林、这片草地、这些树木安静相守。淡蓝色的天空下,田野远端有一只杜鹃在叫。林鸠咕噜咕噜,黑鸟开始晨歌。你可以听到远方一部汽车驶过。这个充满了爱的宁静天堂,也许等一下就要下雨。这里只要早晨这么晴朗,通常都会下雨。可是今天早晨真是特别,有一种东西以前从来不曾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克:我很高兴你不请自来。如果你有所准备,我们可以继续谈“庸俗”和你的将来。你在自己的工作上大可非常优秀,我们也不是说凡是职业都很庸俗。譬如,木匠在工作上就可以不庸俗,然而他平日的生活,内在的生活,和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却可能非常庸俗。我们都了解庸俗这个字眼的意义。现在,我们应该更深入探讨这个字眼内在的意义。我们探讨的是内心的庸俗、精神的冲突、问题、劳苦。有的科学家虽然伟大,却有可能内心过着庸俗的生活,所以,你以后到底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在某些方面,你很聪明,但是,你会把脑筋用在什么地方呢?你以后自会有你的职业,所以我们暂且不谈。我们要关心的是你的生活方式。当然,你不会成为罪犯。如果你聪明,你也不会变成恶霸。你也许会得到很好的工作,不论做什么都做得很好。因此,这一点我们就暂时摆开。可是讲到内在,你的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内在,你的将来会怎样?你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永远在追求快乐、永远有一大堆烦恼吗?
永远不要问“怎样”2
  男孩:老师,我目前除了考试,除了准备考试很疲倦之外,没有什么问题。我有一种自由。我觉得很快乐,年轻。每次看到老人,我就问我自己:我会变成那个样子吗?他们好像也有过很好的职业,好像也如己所愿过。不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凄凉了、迟钝了。在脑筋的深度性质上,他们好像从来不曾优秀过。我当然不想这个样子,这不是虚荣,我只是不要像他们一样而已。这不是野心。我也想要不错的生涯,但是,不论如何,我都不要像那些老人一样,失去自己所有喜欢的东西。
  克:你也许不喜欢,不过生命是很残酷的。生命不让你一个人过。你活在这里,活在美国,活在任何地方,都会遭受社会极大的压力。社会会不断催促你和别人一样,催促你变成伪君子、口是心非。如果你结婚,你又另外制造一大堆问题。你必须了解生命是很复杂的,不是只追求自己心之所欲,认定自己心之所欲而已。这些年轻人想要有所成就——当律师、工程师、政治家等等。他们内心有追求权力、金钱的野心,在驱策他们。你刚刚说的那些老人都有过这种经历,他们因为不断的冲突、欲望而憔悴。你看看这种情形,看看你身边的人,他们坐的是同一艘船,有的人下船四处流浪而死;有的人寻找这个世界平静的角落,然后退休。绝大多数人生活都很卑微,地平线很短。他们也有悲伤、快乐。他们好像从来不曾逃脱悲伤、快乐,也不了解悲伤、快乐,从而超越悲伤、快乐。所以我们还是要问问对方,我们将来会怎样?我们尤其要问你的将来会怎样?当然,你太年轻了,还无法深入了解这个问题。年轻无关乎这个问题的了解。你也许是无神论者。年轻什么都不信,等到年纪大了,就开始接受某些宗教的迷信、教条、信仰。宗教不是鸦片,但是人却用自己的形象、盲目的自在,在以此所得的安全感中制造宗教。人使宗教变成完全不智、完全不实际的东西。宗教不再是你能够共同生活的东西。你几岁了?
  男孩:快要十九岁,老师。我祖母留给我一些东西,所以也许我二十一岁上大学以前,可以出去旅行。不过,不管我到哪里,不论我的将来如何,我一定都会有这个问题。我也许会结婚,也许会有孩子。这样,我一样会有这个大问题,我的将来如何?我有点了解一般的政客在这世界上干什么好事,就我而言,这事情真丑陋,所以我认为我不会从政,我很肯定这一点。但是我也想要有好工作,我愿意用手、用脑工作,不过,我的问题是怎样才能不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样,那么庸俗。所以,先生,我该怎么办?喔,对,我很了解所有的教育、寺庙,我不受吸引,我很反对这种东西,反对僧侣,反对权威阶级。但是我要怎样才能够防止自己变成普通的、一般的、庸俗的人呢?
  克:如果我可以建议的话,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要问“怎样”。一问“怎样”,你就需要有人告诉你怎么做,需要引导、需要制度、需要有人牵你的手,带领你。这样你就失去自由、失去观察的能力、失去你自己的活动、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方式。一问“怎样”,你就变成二手人。你失去完整,也失去内在的诚实,因此无法诚实地看自己,无法回归实然,又超越实然。所以,绝对、绝对不要问“怎样”。我们谈的当然是精神层面的事情,要不如果是组装马达、组装电脑,当然要问“怎样”装。这一方面的事情你必须跟人学。但,若要精神上得到自由,精神上回归本来面目,就必须觉察自己内心的活动,观察自己的想法、观察自己意念的本质和起源,绝不遗漏。观察、注意自己学习到的东西,比从书本、心理学家、聪明缜密的学者或教授学习到的更多。
  很难的,我的朋友,它会把你拉来拉去。所谓的大诱惑,生物的、社会的诱惑很多,残酷的社会又会把你撕裂。当然,你必须一个人自己面对这种状况。不过,这不是用蛮力、决心、欲望来做,而是看清楚自己的感情、希望,和自己身边虚假的事物。看穿虚假,就是觉察之始、明智之始。你必须作自己的明灯,不过这是一辈子最难的事情。
  男孩:老师,照你说来,这一切那么难,那么复杂,那么可怕、吓人。
  克:我只是为你指出这一切而已。指出这一切,并不表示事实一定使你害怕。事实是让你观察的,你只要观察事实,事实就不吓人。事实并不可怕,如果你逃避,转身逃跑,那么事实就很吓人。要站得很稳定,要了解自己所作所为不见得正确,要和事实共同生活,不用自己的快乐或反应干涉事实,事实就不吓人。生命并不简单。生活尽可单纯,不过生命本身却很广大、复杂。生命遍及两端地平线之间。你可以衣食简单朴素,不过这不见得就是单纯。所以,要单纯,生活方式要不复杂、不矛盾,只要内心单纯就可以……我看到你今天早上打网球,好像打得不错。也许我们会再见面。就看你的决定了。
  男孩:老师,谢谢你。
自利心使心腐败1
  《论生活》,第三十章
  小径蜿蜒,从山谷的一边通过一座小桥,走向山谷的另一边。因为近日的雨水,桥下溪水潺潺,小径向北转,沿着缓缓的斜坡进入一个遗世独立的村落。那个村落非常贫穷,村里的狗都很脏,老远就叫,可是却不敢靠近人,垂着尾巴,头抬得高高的,随时准备跑开。山坡上有许多山羊,咩咩叫着、吃着四周的野草。这个乡村真美,四处翠绿,又有蓝色的山巅。山巅上花岗石闪烁,已经受过几百年雨水的冲刷。这一带的山并不高,可是年代久远,衬在蓝天之下有一种神奇的美,那是无数世以来,一种奇异的爱,这些山很像人建造的寺庙,因为人就是模仿着这些山建造寺庙,为的是渴望接近天国。可是那天晚上,夕阳叠在山巅之上,使山巅变得好像很近。远远的南方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闪电从乌云间打下来,使人对地面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暴风将在夜晚展开,可是这些山巅矗立在暴风之中已经不知有多久。超越人的困苦、悲伤,这些山将永远矗立。
  村民在田里辛苦的工作了一天,已经开始回家。不久你就会看到炊烟四起,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晚饭。晚饭量不多。小孩子等着吃饭,你如果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就露出微笑,他们眼睛很大,看到陌生人很害羞,不过却很友善。两个小女孩帮她们妈妈背小孩,好让妈妈煮饭,背上的小孩快要滑下来了,就再爬上去。两个小女孩虽然好像只有十一二岁,可是好像已经习惯背小孩。两人都在笑。晚风在树间吹拂,牛只已经回栏准备过夜。
  山径上已经没有人,连个孤独的村民都没有。大地好像一下子空了,安静得很奇怪。新月刚升上黑暗的山头,风已经停了,树叶动都不动一下。一切都静止了,心也孤单了。这孤单并不是孤独、孤立、封闭在自己的意念当中,而是孤单、不动、不染。不是孤单,远离人间事物,是孤单,然而却与万物同在。因为心虽然孤单,却就是万物。与人有所别者知道自己与人有所别,然而这种孤单却无分别。树木、溪流、远方喊叫的村民,都在这孤单当中。这种孤独不是与人、与大地合而为一,因为这种“合而为一”已经消失。这种孤独中,已经不再是时间消失的感觉。
  他们总共三个人。一对父子,还有一个他们的朋友。那个父亲必定有五十几岁,儿子大约三十岁,那个朋友年纪看不出来。两个老的头都秃了,年轻的头发还很多。他的头形很好看,鼻子很短,两只眼睛离得很开。他安静地坐着,嘴唇却动个不停。父亲坐在儿子和朋友后面。父亲说,如果必要,他可以谈,否则他就看、听就好了。一只麻雀飞到窗口,看到那么多人在屋里,又吓跑了。那麻雀其实很了解这屋子,常常停在窗口,柔声地叫着,一点都不害怕。
  儿子:虽然我父亲不一起谈,可是他会注意听。因为我们要谈的问题,是我们大家的问题。我母亲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本来也会来的,她也等着我们向她报告谈话的结果。我们读过你的一些书,我父亲从一开始就特别信你说的话。我自己是去年才开始对你的话,真正产生兴趣。最近,政治吸引了我大部分的兴趣,可是我却开始了解政治的幼稚。宗教生活是让成熟的心灵过的,不是让政客或律师过的。我当律师一直很成功,可是现在不作了。因为我想用余年做一点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我这些话也是代表我朋友说的。他一听说我们要来,就跟着来了。先生,你看,我们的问题就是我们都渐渐老了。就算我,虽然比较年轻,但时光也已飞逝许多了。日子好像都很短,死亡好像越来越近。死亡,好像暂时不是问题,不过老却是问题。
  克:你说老是什么意思?是生理有机体的老化,还是心的老化?
  儿子:身体的老化当然不可免,用了、生病了,就会坏。可是心一定也要老,也要败坏吗?
  克:用心思考只是徒然,只是浪费时间。心的败坏只是假想,还是事实?
  儿子:先生,是事实。我觉察到我的心在老、在疲倦,我的心在慢慢地败坏。
  克:年轻人虽然没有觉察,不过不是也有这个问题吗?他们的心现在更是模子塑造出来的,他们的思想早就封闭在狭隘的惯性里面。但是,你说你的心已经开始变老是什么意思呢?
  儿子:我的心不再像以前一样敏感、警觉。它的觉察力在缩小,它越来越用过去的经验来回应生活的挑战。它开始败坏,只能在自己有限的格局里面运作。
  克:这样说的话,心是怎么败坏的呢?心之所以败坏,是因为保护自己、抗拒改变,不是吗?每个人都有一种利益是他有意或无意在保护、看守的,不容许任何人骚扰。
  儿子:你说的是财产吗?
  克:不只是财产,还包括种种“关系”。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独自存在,生活就是关系。心,在它和人、观念、事物的关系上有它的利益。这种自利,加上不肯对自己作根本的革命,就是心败坏的开始。大部分人的心都很保守,不肯改变。即使是所谓革命分子,他们的心其实也很保守。因为,他们一旦成功,就开始抗拒改变,革命本身对他们来说便成了一种利益。
  不过,不论是保守或革命,心或许容许边缘的修正,却绝不容许核心的变革。环境或许会迫使它对另一种模式让步、调适,它也许痛苦,也许轻松。不过,它的核心依然坚硬。使心败坏的,就是这坚硬的核心。
  儿子:你所谓的核心指的是什么?
  克:你难道不知道吗?要我形容吗?
  儿子:如果你能形容一下,也许我可以碰触到它、感觉到它。
  父亲(插进来说):理智上,或许我们已经觉察到这个核心,不过大部分人,实际上从来不曾和它面对面接触过。我自己曾经见过这种核心,也在书上形容过这种核心的微妙,不过实际上我从来不曾面对它。如果你问我知不知道核心,我自己要说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它的形容

自利心使心腐败2
  朋友(也插进来说):这也是我们的利益,我们需要安全。那种根深蒂固的欲望,使我们无法了解那个核心。我虽然从小就和我儿子生活在一起,我却不了解我儿子。而且,离我近的东西,我反而没有我儿子了解。要了解这个核心,必须注视它、观察它、聆听它,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做。我一直都匆匆忙忙,偶尔注视了,又和它对抗。
  克:我们说的是老,是心的败坏。心永远要在自己有把握、利益无恙之下建立模式。言词、形式、表达也许随着时间、文化不同而不同。不过,自利的核心永远一样。使心败坏的,就是这个核心。不论我们外在多么提防,不论这个核心的活动有多么旺盛,都一样。这个核心没有固定的点,它是心里的很多点。所以这个核心就是心。改善、从一个核心到另一个核心,都无法驱赶这些核心。戒律、压制、独尊其一,只会另造一个核心。那么,我们说我们“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儿子:一般而言,只要我们讲话、笑、感觉、思想、活动、冲突、快乐,我们就认为自己活着。
  克:所以,我们所谓的生活,不是接受,就是反叛社会模式。这种运动仍然局限在心的牢笼之内。我们的生命是一连串的痛苦、快乐、恐惧、挫折、欲望、攫取。这样,当我们思考心的败坏,当我们问怎样才能使心不败坏,这样的探索,依然局限在心的牢笼之内。这样还是活着吗?
  父亲:我想我们并不知道可以有另一种生命。我们年纪越大,就越不快乐,就越悲伤。如果我们还用心,我们就会觉察到自己的心在败坏、身体老化不可免,一定会败坏。但是,怎样才能够阻止心老化呢?
  克:我们漫不经心的生活,等到生命快结束,才来怀疑心为什么败坏,才来想怎样掌握这个过程。当然,要紧的是我们每天怎么生活。这不只是年轻时要紧,中年、老年都要紧。正确的生活,比任何一种职业都更要求我们明智。要生活正确,就必须思考正确。
  朋友:思考正确是什么意思?
  克:思考正确和意念正确差别当然很大。正确的思考是时时都觉察。正确的意念只是符合社会模式,或对社会模式反动。正确的意念是静态的,是摸索着将某些所谓“理想”的概念拼凑起来,然后依循这些概念做事。正确的意念一定会制造权威、阶级,然后需要人尊敬。然而,正确的思考就是觉察一致、模仿、接受、反叛的全部过程。正确的思考和正确的意念不一样,可遇不可求。正确的思考从随着自我的了解自然流露。了解自我,就是认知自己的种种状况。正确的思考,从书本或从别人学不来。正确的思考来自心在关系的活动当中觉察自己。只要心还要为关系的活动辩解或谴责,要了解这种活动就不可能。冲突、自我矛盾是心败坏的主因。只有正确的思考,才能够消除冲突,消除自我矛盾。
  儿子:冲突不是生活不可免的东西吗?如果我们不挣扎,我们就饱食终日。
  克:我们陷在野心的冲突当中,受到嫉妒心的驱使,欲望强迫我们行动,但是我们却以为这就是生命。不过这一切其实只会造成更大的痛苦、混乱,冲突会使自以为是的活动更加强化。但是如果能更正确的思考,就会了解这种冲突。
  父亲:不幸的是,我们却以为生命就是这样挣扎、痛苦,有时候带一点快乐。虽然也假造了另一种生命,不过也只是偶尔为之。超越这种混乱,寻找另一种生命,永远都是我们的目标。
  克:追求实然之外的东西,其实是陷于幻觉。我们必须了解日常生活,连带了解日常生活的野心、嫉妒等等。不过要了解这些,需要的是觉察、是正确的思考。如果带着假设、带着偏颇产生意念,思考就不会正确。一开始就带着结论,寻找预设的答案,就不会有正确的思考。事实上,这时是完全无思考可言。所以,正确的思考是“正当”的基础。
  儿子:对我而言,心的败坏这个问题,至少其中一个因素是职业正当与否的问题。
  克:你说正当的职业是什么意思?
  儿子:先生,我发现,完全沉浸在一种活动或职业,很快就遗忘自己。这时候人太忙了,想不到自己。这是好事。
  克:不过这种沉浸不就是逃避自己吗?逃避自己正是错误的事情。这会使人腐败、助长敌意、分裂。正确的职业来自正确的教育,来自了解自己。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不论是什么活动,什么职业,自我都会有意或无意的,把它当作手段来满足自己的野心,追求权力。
  儿子:很不幸,正是这样。我们好像不管碰到什么,都会拿来利用。
  克:我们的心之所以卑鄙,就是因为这种自利心。心的活动范围好像很广,有政治、科学、艺术、研究等等,可是思考却越来越狭隘,越来越浅薄。然后这种狭隘、浅薄就造成心的败坏。我们必须在意识和潜意识上都了解心的整体。心才有可能重生。
  父亲:世俗是这一代的魔咒,这一代给世俗带坏了,一点都不用心思考严肃的事物。
  克:这一代和以前的人没有两样。世俗事物指的并不全是电冰箱、丝衬衫、飞机、电视等等。世俗事物也包括理想、个人或集体权力、今生或他世的安全感。这一切都会使心腐败,使心败坏。但是,“心的败坏”这个问题要从一开始就了解,从年轻时就了解,不要等到身体衰老了才了解。
  父亲:这是不是说我们毫无希望呢?
  克:完全不是。只是到了这把年纪才来阻止心的败坏太难了。要彻底地变革我们的生活方式,首先要加强觉察,    使我们的感受深刻。这种感受就是爱。有爱,凡事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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