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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为谁而鸣

_21 海明威(美)
  当他在卧倒的地方抬起头,看到安塞尔莫死了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随着炸桥之后的松弛而来的愤怒、空虚和憎恨,这时这些感情仍然贯串着他全身。他心里还有一股失望情绪,这是从悲痛心情而来的,军人们为了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当军人,往往把这分悲痛转变成为憎恨。如今大功告成了,他感到寂寞、孤单而消沉,他憎恨他所见到的每个人。
  “却果当初不下雪的话一”比拉尔说。这时,他不是突然地象肉体上的解脱那样(比如说,如果这个女人用臂膀搂着他》,而是慢慢地从头脑里接受这个现实,并让憎恨发泄出来。是啊,这场雪。就是雪闯下的祸。雪,就是雪使别人遭了殃。你曾一度看到它象以往那样地伤害人,你曾一度把自已置之度外,在战争中总是不得不把自己置之度外。在战争中不可能有自己,在战争中只能把自己遗忘。这时,在这种忘我之中,他听到比拉尔说。”“‘聋子’一”“什么?”他说。“‘鸯予’-,
  “说得对,”罗伯特 乔丹说。他对她露齿一笑,一个失常、生硬、脸部肌肉绷紧的笑容。“别提它啦。我错了。对不起,大娘。我们大家来好好地一起干吧。你说得好,桥炸掉了。”“不错。你得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想。”‘ “那我现在到奥古斯丁那儿去。叫吉普赛人守在远远的下坡,好让他看得清公路上段的动静。把这几支枪给普里米蒂伏,你拿这支机抢 我来教你。”
  “机枪你自己留着吧,”比拉尔说。“我们随时会离幵这里的,巴勃罗现在该来了,我们就要撤离了。”
  “拉斐尔,”罗伯特 乔丹说,“跟我一起到这儿来。这儿,好,你看到从涵洞里出来的人吗?那边,在卡车的上方。朝卡车雎来的人,看到暍?给我打掉一个〃坐下。别着慌。”
  吉普赛人仔细瞄准,打了“枪,当他猛的拉因枪栓,排出掸壳时,罗伯特 乔丹说,“髙了。你打中了上面的岩石。见到飞起的碎石呜?要低些,低两英尺。现在仔细瞄准了。他们在跑。好。继续射击。”
  “打中一个了。”吉普赛人说。那人倒在涵洞和卡车之间的半路上。另外两个没有停下来把他拉起来。他们向涵洞奔去,钻了进去。
  “别朝人打枪。”罗伯特 乔丹说。“朝卡车前轮胎上部打。这样,即使打不中,也会打在引擎上。好。”他用望远镜望着。“打得低一点儿。好。你的枪法很准。棒极啦 棒极啦 给我打散热器的上部-只要在散热器上,哪儿都行 你是第一流的枪手。瞧,别让谁通过那儿。懞吗。”
  “瞧我把卡车上的挡风玻璃打碎,”吉螫赛人快活地说。“不。车子已经开不动啦。”罗伯特‘乔丹说。“等公路上有什么车辆开来再打枪。等它开到涵洞对面才开始打枪。想法打中司机。这也是你们大家的目标。”他对和普里米蒂伏一起下山坡的比拉尔说。“你这儿的位置很妙 瞧那峭壁掩护了你侧面,有多好?”
  “跟奥古斯丁一起去干你自己的事吧,”比拉尔说,“别发表演讲啦。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叫普里米蒂伏再过去一些,守在那儿上面,”罗伯特 乔丹说。“那儿。懂吗,伙计?山坡的这一边。”
  “别管我了,”比拉尔说,“你走吧,英国人 你和你的面面俱到,这儿没问娌。”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飞机声。
  玛丽亚踉那几匹马一起待了好久,可是它们并不能使她感到宽慰 她也不錐使马感到窠慰。她在树林里待着的地方望不到公路,也望不到桥。以前,马匹圈在营地下面的树秫里时,她常常哏点东西给那匹白脸茱色大种马吃,使它很听话,因此在枪声初起的时候,她就用手臂搂着它的脖子。但这时她神经紧张,使这匹马也紧张起来,它听到了枪响和炸弹声,猛的把头一晃,鼻孔张大了。玛丽亚没法镇静下来,她来回走动着,轻轻拍着马儿,安抚着它们,结果使它们反而更紧张、更激动。
  她试图设想正在进行的射击并不可怕,这不过是巴勃罗和新来的那些人在下面,比拉尔和其他人在上面开的枪,自己不用担心,也不必惊慌失措,必须相信罗伯托。伹是她做不到这点,于是桥上方和桥下方的枪声,象远方的暴风雨般从远处山口传来的战斗声,中间夹杂着一阵阵干巴巴的砰砰声和时起时伏的炸弹爆炸声,就可怕得使她差一点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她听到下面远远的山坡上传来比拉尔的大嗓门,朝她骂了“通粗话,她听不淸什么,就想,唉,天主啊,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正在危急关头,不要这样骂他呀。不要得罪任何人,不要冒无谓的险。别惹人恼火呀。
  接着她迅速而不知不觉地为罗伯托祷告起来,躭象她在学校里那样,尽量快地念祷文,用左手手指记着数,反复地把那两段祷文念了好几十遍。接着那座桥爆炸了,有匹马一听到这轰隆一声,就竖起身体,脑袋猛地一扭,啦的挣断了嫿绳,一涠烟地跑进树林。玛丽亚好不容易抓住它牵回来-它浑身发抖,胸脯被汗水弄得发了黑,马鞍搭拉着。她从树林里回来的时候,听到下面在打枪,就想,我再也受不了啦。我不明真相,再也活不下去啦。我喘不过气来,嘴里干得要命。我害怕,我一无办法,我把马儿吓了,只因为这一匹在树上把鞍子撞了下来,脚钩住了马镫,才侥幸地被我抓住了,现在要我上鞍,天主啊,叫我怎么办?
  我受不了啦。我一心一意只求他平安无事,我的整个身心全在桥上。共和国是 回事,而我们必须打胜仗又是一回事。但是,亲爱的圣母啊,只要您使他从桥上平安归来,您叫我干什么都行。因为我的心不在这儿。我根本不独立存在。我的心只跟他在一起。求求您为了我保佑他,这样我才能存在,今后我才能为您效劳,而他是不会在乎的。这样做也并不违反共和国。啊,请宽恕我,我心乱如麻。现在我的心太烦乱了,但是如果您保佑他,什么好事我都干。他怎么吩咐,您怎么吩咐,我都照办。有了您们两位,我什么都做。可现在这样不明真相,我受不了。
  接着她缚好马儿,上了马鞍,展平马毯,收紧肚带,这时她听到下面树林里传来声如洪钟的叫声。”“玛丽亚!玛丽亚!你的英国人平安无事。你听到吗?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
  玛丽亚双手捧住马鞍,把短发的头紧貼在上面,哭了。她听到那声如洪钟的嗓子又喊了一声,从马鞍上转过头来,哽咽着喊道:“听到了 谢谢你!”接着又哽咽着说谢谢你1多谢多谢”
  一听到飞机声,大家都拾起头来,只见飞机银光闪闪地在高空中从塞哥维亚的方向飞来,隆隆声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响。“这些飞机,比拉尔说。“雪上加霜,又来了这些飞机1”罗伯特“乔丹望着飞机,伸出一条手臂挽着她的肩膀。”不,大娘。”他说。“这些飞机不是来炸我们的。它们没时间来对付我们。你平静些。”
  “我恨这些飞机。”
  “我也恨。可现在我得到奥古斯丁那儿去了。”他穿过山坡上的松林,绕着圉子走,这时飞机的隆隆声响个不停,而在破桥对面的公路上,公路拐弯处那一带晌着一挺重机枪断断续续的砰砰声。 
  罗伯特 乔丹来到下面奥古斯丁身边,他正伏在一丛小松树后,面前架着自动步枪,这时飞机始终不断地飞来。
  “下面情况怎么样?”奥古斯丁说。“巴勃罗在千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桥已经炸掉了?”“也许他没法脱身。”“那我们撤走吧,让他见鬼去。”
  “他有办法的话,现在该来了,”罗伯特‘乔丹说。“我们现在该见到他了。”
  “我没听到他的动静,”奥古斯丁说。“有五分钟没听到了。不。在那儿!听 他在那儿。正是他。”
  这时爆发了那支骑兵用的自动步枪啪啪啪的射击声,接着又是一阵,再是一阵。
  “正是那个杂种,”罗伯特 乔丹说办他望望更多的飞机在那蔚蓝无云的髙空中飞来,遒望奥古斯丁仰望飞机的脸。接者他低头望那破桥,望着对面那段仍然空无一人的公路。他咳了一声,唾了一口,傾听着那重机枪在公路拐弯处的下面又砰砰地响了。听起来枪声仍在原来的地方 “这是什么枪声?”奥古斯丁问。“这悬什么莫名其妙的枪声?”
  “我还没炸桥’这抢声就一直在咱,罗伯特 乔丹说。他这时俯视着那座桥,看见流水穿过被炸毁的桥的缺口,那儿桥的中段已沉落下去,弯弯的象条钢围裙。他听到飞过去的第一批飞机开始在山口上空投弹,而更多的飞机还在飞来。飞机的马达声响彻髙空,他抬头望到一架一,“点大的驱逐机高高地在其他飞机的上空盘旋。
  〃我看前天早晨那些飞机没有越过火线,”普里米蒂伏说。“它们准是向西拐去了就飞回来的。要是他们见到了这些飞机,就不会发动进攻了。”
  “这些飞机大多数是新的,”罗佑特,乔丹说一他有一种感觉,情况开始是正常的,尔后却带来了不少巨大的、大得不相称的特大反应。就象你扔了块石子,激起了一片涟漪,这涟漪象浪潮般咆哮着,排山倒海似地反冲回来。或者就象你大喊一声,引来阵阵雷鸣般的回声,震耳欲聋。或者就象你打了一个人,他倒下去了,而你只见漤山遒野的其他的人全副武装地站起来了。他高兴的是并不和戈尔兹一起在上面的山口。
  他伏在奥古斯丁身边,望着飞机飞过,留神倾听身后有没有响起枪声,注视着面前的公路,他知道路上会出现一些动静,但不知道会是什么,这时他仍然为自已没在桥边被炸死而感到惊讶。他原来深信必然会被炸死,所以现在这一切显得不真实了。他对自己说,别神思恍惚啦。摆脱这种想法。今天要干的亊情很多很多。然而这想法还是缠住了他,因此他清楚地感到这一切如同梦境。
  “你吸进的硝烟太多了,”他对自己说。伹是他知道原因不在这儿。他确实感到,在这绝对的现实环境中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他俯视那座桥,接着回过头来望望躺在公路上的那个哨兵,望望安塞尔莫躺着的地方,望望霏在山坡上的费尔南多,再回头顺着这平坦的掲色公路望去,直望到那辆开不动的卡车,可是一切仍然显得不真实。
  “你还是马上甩掉这 套吧。”他对自己说。“你象只斗鸡场上的公鸡,谁也不知道你受了伤,外面也看不出,伹是伤势已使它快死了。“
  “别扯淡啦,”他对自己说。“一句话,你有点儿头脑发晕,一句话,完成了任务,你松劲了。宽心些吧。”
  这时奥古斯丁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指点着,于是他向河谷对面望去,看到了巴勃罗。
  他们看到他绕过公路拐角奔过来。他们看到他在那块把公路下段遮住的陡峭的山岩旁站住了,靠在石壁上向身后的公路方向打枪。罗伯特,乔丹看到矮胖粗壮的巴勃罗,帽子丢了,靠在石壁上打着那支骑兵用的自动步抢,他看到一个个铜弹壳喷泉似地跳出来,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亮。他们看到巴勃罗蹲下来又打了一梭子。接着这个罗圈腿的矮个子头也不回地拔脚飞跑,低着头向桥直奔而来。
  罗伯特 乔丹把奥古斯丁推到一边,把这支大自动步枪的枪托抵住肩头,瞄着公路的拐角。他自己的手提机枪搁在左手边。距离那样远,用它是打不大准的。
  巴勃罗一路向他们奔来,罗伯特‘乔丹瞄准着公路的拐角,但是没有动静。巴勃罗跑到桥头,回头望了一下,向桥瞥了一眼,就向左拐弯,朝下跑进河谷,消失了。罗伯特 乔丹仍然注视着那拐角,但还是一无动静。奥古斯丁爬起身,一膝跪着,他看得到巴勃罗象山羊艇爬下河谷。他们见到巴勃罗以来,下面一直没有枪声。
  “你着到上面有动静吗?上面的山岩上。”罗伯特 乔丹问。农没有。”
  罗伯特,乔丹注视着公路拐角。他知道,那堵石壁睫得谁也没法爬上来,伹再下面地势较平坦,可以迂回爬上来。
  如果刚才“切显得不真实的话,这时突然变得够真实的了。这就象反光照相机的镜头突然对准了焦距。就在这时,他看到一辆低矮的坦克的扁车头和撅出了一挺机关枪的绿、灰、棕三色斑斑驳驳的炮塔在拐角处出现在明亮的太阳光下。他朝它打枪,听见子弹当当当地直射在钢板上。这辆小型轻便坦克慌忙缩回到石壁后面。罗伯特‘乔丹密切注视着那拐角,只见车头又露出来了,接着是炮塔的边缘,这炮塔转过来,枪口指向公路。“看样子真象老鼠出洞,”奥古斯丁说,“瞧,英国人“这坦克手没有多大信心,”罗伯特 乔丹说。“巴勃罗打的原来是这只大甲虫,”奥古斯丁说。〃再軔它打枪,英国人。”
  “不。我伤不了它。可不想让它发现我们的位置。”坦克开始向公路的一头射击。子弹打在略面上,吱吱地反弹开去,乒乒乓乓地打在铁桥上。这就是那挺他们过去听到在下面开火的机关枪。
  “王八蛋!”奥古斯丁说。“这就是那些了不起的坦克吗,英国人?”
  “这是小型的。”
  “王八蛋。要是有个装满汽油的小瓶,我就爬过去放火烧掉它。这家伙打算干什么,英国人?”
  “等会儿他会再把坦克探出头来张望的。”“叫人害怕的就是这些家伙啊。”奥古斯丁说。“瞧,英国人1他在打那些死掉的哨兵。”
  “因为他没有别的目标可打,”罗伯特,乔丹说。“别怪他。”但是他在想。”当然啦,要取笑他。然而,假使你自己回到了本国,人家用炮火把你拦阻在大路上。跟着桥给炸了。你难道不会以为前面埋着地雷或设着埋伏吗?你当然会这样想。这坦克手干得满不错,他在等待援军开上来。他正在和敌人交锋。实在只不过是我们这几个人罢了。但是他哪里知道啊。瞧这小杂、种。小坦克在拐角上慢慢露出一点儿头来。芷在这时,奥古斯丁看到巴勃罗用双手双膝从河谷边爬上来,胡子拉碴的脸上淌着汗。“婊子养的来了,”他说。“谁?”“巴勃罗。”
  罗伯特 乔丹一望,看见了巴勃罗,接着就朝坦克上涂着伪装色的炮塔射击,瞄准了那机枪上方的一道隙缝。小坦克呼呼地慌忙缩回去,又消失了踪影。罗伯特 乔丹提起自动步枪,啪的把三脚架折起,貼在枪筒上,不管枪口还是很烫,就背上肩头。枪口烫得厉害,灼着他的肩头,他用手托起枪托,使劲把枪口指向后方。
  “把那袋子弹盘和我那挺小机枪拿了"他大声说。“跑着跟”
  罗伯特 乔丹穿过树林向山上奔去。奥古斯丁紧跟在后面,再后面跟着巴勃罗。
  “比拉尔!”罗伯特 乔丹朝山坡那边叫喊。“来軻,大娘1”他们三人尽快地爬上陡削的山坡。他们没法奔跑,因为坡度太陡。巴勃罗只背着一支骑兵用的手提机枪,没有其他东西,紧紧赶上了他们俩。
  “你那一伙人呢?”奥古斯丁嘴里发千,问巴勃罗。“全死了。”巴勃罗说。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奥古斯丁转过头来望着他。
  “我们现在有不少马啦,英国人。”巴勃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好。”罗伯特 乔丹说。他想,你这杀人成性的杂种。“你碰上什么了?”
  “什么都碰上了,”巴勃罗说。他大口大口地嗤着气。〃比拉尔怎么样?”
  “她失去了费尔南多和那两兄弟中的一个一”“埃拉迪奥。”奥古斯丁说‘“你呐?”巴勃罗问。“我失掉了安塞尔莫。”
  “马很多了。”巴勃罗说。“连耿行李也够了,“奥古斯丁咬咬嘴唇,望着罗伯待。乔丹,摇摇头。他们听到那坦克在被树林遮住的下面公路上又在向路面和桥扫射了。
  罗伯特、乔丹把头猛的一甩。”那是怎么回事?”他对巴劫罗说。他不愿意望巴勃罗,或闻到他的气息,但他要听他的回答。
  “那辆坦克来了,我脱不开身。”巴勃罗说。“我们在下面那哨所的拐角上被挡住了去路。后来坦克回去补给什么了,我就来啦,
  “你在拐角上开枪打谁?”奥古斯丁单刀直入地问。巴勃罗望着他,露齿要笑,想想不行,结果没说什么。“你把他们全枪杀了?”奥古斯丁问。罗伯特 乔丹在想,你别开口。这不关你的事。你所指望的事,他们全干成了,而且述不止如此。这是帮派之争。别用道德观点来判断。对一个凶手,你能指望什么呢?你正在和一个凶手合作啊。你别开口。你本来就对他够了解的。这又不是新鲜事儿。可是这杂种多卑鄙,他想。这杂件多卑鄢、狠毒嗨。
  他的胸脯由于爬了山而正在作痛,奔跑之后仿佛赛裂幵似的,这时他看到了前面树林里的马群。
  “说呀,”奥古斯丁在说。“你干吗不说你毙了他们,“闭嘴,”巴勃罗说。“今天我大打了一场,干得不赖。问英国人好啦。”
  “那么现在把我们带出去吧,”罗伯特 乔丹说。“因为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巴勃罗说只消有一点儿运气,我们就能脱险了。”
  他开始呼吸得较正常了。
  “你不打算杀我们中间的人吧。”奥古斯丁说。“因为我现在要杀你了。”
  “闭嘴,”巴勃罗说。“我必须顾到你的利益和我们这一伙的利益。这是打仗啊。人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王八蛋,”奥古斯丁说。“你捞到了全部的好处。”“告诉我,你在下面碰上些什么了。”罗伯特 乔丹对巴勃罗
  “什么都碰上了。”巴勃罗重复说。他还是气喘得胸脯象要袈开似的,伹这时能从容地说话了,他脸上和头上在淌汗,肩膀和胸膛全湿透了。他小心翼翼地望着罗伯特 乔丹,想知进他是不是真的怀着善衆,接着他露齿笑笑。“什么都碰上了。”他又说。“我们先占领了哨所。接着来了个庫托兵。接着又来了—个。接着是辆救护车。接着是辆卡车。接着是那辆坦克〃就在你炸桥之前。”
  “接着一” 。”
  “坦克伤不了我们,可它封锁了公路,我们找法脱身。后来坦克开走了,我就来了。”
  “那么你那伙人呢?”奥古斯丁插嘴说,还在找碴儿。“闭嘴,”巴勃罗直瞪瞪地望着他,看他脸上的神气,好象一个不等出现不利情况就出色地完成战斗任务的人的神情。“他们不是我们一伙的嘛。”
  这时他们看到系在树干上的那些马儿,阳光透过松树的枝丫投射在它们身上,它们甩着头,踢着脚,驱赶马蝎。罗伯特 乔丹看到了玛丽亚,接着就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自动步枪靠在身旁,枪口抵着他的肋骨,听玛丽亚在说,“你啊,罗伯托。你啊“是明,兔子。我的好兔子。我们现在走吧。”“你真的在我身边吗?”“对,对。真的。你啊!”
  他决没有想到,在打仗的时候能体会到有个女人在身边;也没想到你身体的任何部分竟能体会到这一点,并对它作出皮应;也没想到如果有个女人的话,她的乳房竟是小小的、圆圆的,隔着一层衬衣紧貼着你;也没想到它们,那对乳房,会理解他们俩是在战火中。可这是真的,他就想。”好,很好。我原来不会相信这个的。他使劲抱了她一下,伹并不对她看,就在她身上他从没拍过的地方拍了一下,说,“上马。上马。跨上马鞍,漂亮的姑娘,“他们解着马籩绳。罗伯特 乔丹已把自动步枪交还给奥古斯丁,把自己的手提机枪挎在背上,这时掏出衣袋里的手櫥弹,装进马褡子里。他拿一只空背包塞在另一只里,“起缚在他的马鞍后面。接着比拉尔来了,她爬坡累得喘不过气来,话都说不出,只做着手势。
  接着巴勃罗把他手里的三裉缚马脚的绳索塞在一只马裕子里,直起腰来说。”怎么样,太太?”她只是点点头,大家就都上马了。
  罗伯特 乔丹骑着上一天早晨他在雪地里第一次看到的那匹大灰马,他觉得夹在他两腿之间、按在双手之下的这匹马十分有力。他穿着绳底鞋,马镫的皮带短了一点;他肩上挎着手提机枪,衣袋里装满了子弹夹,他坐在马上,在一只空子弹夹里重装子弹,缰绳紧夹在胁下,看着比拉尔跨上绑在那匹鹿斑马马鞍上的行李包,拿它当做一只怪样的坐垫。
  “看天主面上,把那个玩意儿解下来,”普里米蒂伏说。“你会摔下来的,马儿也受不了啊。”
  “住口,”比拉尔说。“我们得用它来过日子。”“太太,能这样骑马吗?”巴勃罗坐在栗色大种马的民防军用马鞍上问她。
  “跟卖牛奶的人一样,”比拉尔对他说。“你看怎么走,老伴?”“一直下山,跨过公路,爬上那远方的山坡,到上面较狭窄的地方穿进树林。”
  “要跨过公路?奥古斯丁用机布鞋的软鞋跟瞄取那硬邦邦的、没有反应的马肚子,在他身旁拨转马头,这匹马是巴勃罗上一晚搞来的那批中间的。
  “不错,老弟。只有这一条路。”巴勃罗说,递给他一根荦马绳。苷里米蒂伏和吉普赛人拿着其余的。
  “你愿意的话,昧在最后面,英国人。”巴勃罗说。“我们在高一点的地方胯过公略,不在那机枪的射程内。可我们得分散地走,要赶好多路,然后大家在坡上较狭窄的地方会合。”。”“好。”罗伯特 乔丹说。
  他们在树林中下坡向公路边骑去。罗伯特"乔丹就在玛丽亚的后面。他没法在树林中和她并骑。他用大腿在那匹灰马身上轻柔地擦着,接着把稳了马头,跟大家一起朝山下奔驰而去悄悄地穿过松树之间,一路下山,用大腿的动作给灰马作暗示,就象在乎地上用马刺来暗示那样,
  “你啊,”他对玛丽亚说,“过公路的时候第二个走。第一个走看来比较危险,其实并不怎么样。第二个走来得安全。敌人总是密切注视着后面的人。”“可是你一”
  “我会出他们不意地跨过去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在队伍中间的位置最危险。”
  他望着巴勃罗骑在马上,毛茸茸的困脑袋缩在肩膀上,肩上挎着自动步枪。他望着比拉尔,她光着头,肩膀宽宽的,双脚钩住了行李,两膝比大腿还髙。她回头望了他一眼 摇播头,
  “你赶到比拉尔前面再跨公路,罗伯特,乔丹对玛丽亚说。树林越来越稀琉了,他穿过树木之间见到下面猓色的桕油路,和路对面绿色的山坡。我们到了涵洞的上面,他明白,剛好在公路陡的朗下拐的高地的下方,公路从那里笔直地通到桥头,我们的位置在桥的上方八百码左右。如果揶小坦克开到了桥头,我们仍旧在它的菲亚特机枪射程之内。
  〃玛丽亚。”他说。“在我们跨公路登上山坡前先赶到比拉尔前面去。”
  她回头望着他,但不说话,他并不盯着她,只看了她一覼,想弄明白她是杏会意。-明白了吗,他问她。她点点头。
  “赶到前面去,”他说。她摇摇头,“赶到前面去。”
  “不。”她转身摇摇头,对他说。“我按照规定的次序赶路。”正在这时,巴勃罗猛的把两只马剌扎进那大茱色马,一头冲下最后那段铺着松针的山坡,跨过公路,马蹄铁砰砰作声,火星四进。其他的人银在他后面,罗伯特 乔丹看到他们穿过公路,蹄声哒哒地爬上那绿色的山坡,听到桥邳边哨起了机枪射击声。接着是一声嘘一轰隆一砰!这一声“砰”很清脆,爆裂声引起了回响,只见山坡上进起一小股泥土,伴着一阵灰色烟雾。嘘一轰隆一砰!又响了一次,那噱声象发射火箭的声音,山坡上又进起了一股泥土,比第一次远些。
  吉普赛人在他前面被阻在路边,隐蔽在最后几株树中间 他望望前面的山坡,然后回头来望罗伯特 乔丹。
  “往前冲,拉斐尔,”罗伯特,乔丹说。“快跑,伙计1”吉普赛人抓着牵马绳,那匹驮马在他背后用脑袋把绳子细得紧紧的。
  “放开驮马,快跑 ”罗伯特、乔丹说。他看到吉普赛人抓着牵马绳的手伸在身后,越伸越高,似乎要不知多少时间才能松手似的,伺时用脚跟朝他坐骑肚子上一扎,那绳子绷紧了,接着掉下地去,他就穿过了公路。当吉普赛人穿过那坚硬的黑色公路时,罗伯特 乔丹用膝盖抵着那匹返身向他撞来的受惊的驮马,他听到吉普赛人骓上坡时马蹄的得得声。
  嗖嗖嗖一轰隆1炮弹顺着低乎的弹道飞来,他看到吉普赛人面前的地上进起一小股灰黑色的泥土,吉普赛人象头奔跑着的公猪般躲闪。他望着吉普赛人奔驰,这时慢悝地登上那绿色的长坡,炮弹掉在他身前身后,他跑到一层山岩下面,和其他人会合在一起了。
  我没法带上这匹该死的驮马,罗伯特 奍丹想。然而,我巴不得让这婊子养的待在我的右边。我要让它挡在我和他们正在使的那门四十七毫米口径小炮的中间。天哪,我无论如何要把它带到那边山坡上去。
  他拍马跑到驮马跟前,一把抓住了马勒,然后拉着邇绳,在树林里向公路上段的方向骑了五十码,那驮马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到了树林边,他顺着公路望那辆卡车后面的桥。他看到敌人出现在桥上,桥后公路上一片交通堵塞的样子。罗伯特1乔丹朝四下望望,终于见到了他要找的,就伸手从松树上折下一根枯枝。他放开马勒,把驮马慢慢地赶到朝公路下斜的山坡上,接着用树枝狠抽马屁股。“跑呀,你这个婊子养的。”他说。驮马穿过公路,跑上山坡的时候,他把枯技扔了过去。树枝打中了马,那马快跑起来了。
  罗伯特 乔丹朝公路上段又骑了三十码 再往前去略边的山坡太陡了。那门炮还在射击,发出火箭觖的嘘嘘声,接着轰隆、砰,进起了泥土。"跑呀,你这个法西斯的大灰杂种,”罗伯特?乔丹对自己的马说,逼它从斜坡上直冲下去。他到了媒天的公路上,马蹄踩在非常坚硬的路面上,使他的肩膀、脖子和牙齿都感到震动。他跑上平坦的坡地,马蹄在地面上镫踩、扣击、伸展、腾跃、疾走。他隔着山坡俯视那座桥,在新的角度下呈现出一幅他从未见过的图景,桥的镅面展现在眼前,不畀是从一躲望去的样矛,中央是断口,背后的公路上是那辆小坦鬼,小坦克后面有一辆大坦克,坦克上的炮这时象镜子般倏辟巧出明亮的金光,刺耳的炮声划破了天空,简直就象打在那伸在-审前的灰马脖子上面。山坡上腾的进起一股泥土,他急忙转过头字 他前面的驮马远远地跑在右面,步子慢下来了 罗伯特 乔丹疾驰着,头镦微转向那桥,看到一列卡车停在拐角的后面,由于他正在向高处骑行,那里的情景显得清清楚楚,他看到耀眼的黄光带来了紧接着的嗖嗖声和轰隆声,炮弹打得太近,没有击中目标,但他听到迸起泥土的地方飞出弹片的声音。
  他看到他们全在前面树林边注视着他,就说。”快跑呀,马儿 ”他感到这匹大马的胸晡由于山坡越来越陡而大起大伏,看到面前伸展着的灰脖子和一双灰耳朵,就伸手拍拍那汗湿的灰脖子,回过头来望桥,看见一辆笨重、低矮、漆成土黄色的坦克在公路上倏的发出‘道闪光,接着他并没有听到嗖嗖声,只听得象锅炉炸裂似的砰的一声带有辛辣火药味的爆炸声,就被压在灰马身体下面,灰马踢着腿儿,他呢,竭力想从重压下脱出身来。
  他能够动弹。他能够向右边挪动。然而当他向右边挪动的时候,左腿却依旧完全压在马身下,动弹不得。仿佛左腿上多了一个关节,不是股关节,而是另一个横向的铰链般的东西。他这才明白是什么回事,就在这时,灰马用膝盖抵着地面爬起身来,罗伯特‘乔丹赶忙把右腿一甩,蹰掉马镫,从马鞍上浪下来,搁在地上,伸出双手去祺乎摊在地上的左腿,摸到了锋利的折脊和紧贴在上面的肉。
  他-木多觭在马肚子下面,他看到马的肋骨起伏着。”拖坐着的地方,草是绿茵茵的,草间还开着野花,他相頃,山坡下的公路、桥、河谷和对面的公路,看到了那辆坦克,等待,“来一道闪光。闪光差不多立刻出现了,这次又没有嗖嗖声,就在这 着烈性炸药气妹的爆炸之中,土块四溅,弹片呼呼飞射;他看到妹夫灰马静悄悄拖在他身旁坐下来,仿佛是马戏团里的马接表演。他再望望坐在那儿的马,听见它在垂死呻吟。
  接着苷里米蒂伏和奥古斯丁架起他的胳臂,把他拖上最后一段山坡,那条断了骨头的腿一路随着坡地的起伏而上下摆动。有一次,一枚炮弹紧挨着他们的头顶嗖地一声飞过去,他们丢下了他,卧倒在地,伹只有泥土撒在他们身上,弹片嘘嘘地飞到了别处,他们就又把他扶起来。于是他们把他拖上山去,隐蔽在拴马的树林中一条长沟里,玛丽亚、比拉尔和巴勃罗站在他身旁,低头望着他。
  玛丽亚跪在他身旁说。”罗伯托,你怎么啦?”他大汗淋漓地说 “左腿断了,漂亮的姑娘。”“我们会包扎好的。”比拉尔说。”你可以骑那四马,“她指指一匹驮着行李的马。“把行李卸下来。”
  罗伯特 乔丹看到巴勃罗在摇头,便对他点点头。“你们走吧。”他说。接着他说,“听着,巴勃罗8你过来。”。勃罗弯腰把淌着条条汗水的胡子拉碴的脸凑近他;罗伯特 乔丹闻到了巴勃罗浑身的臭气。
  “让我们单独谈谈。”他对比拉尔和玛丽亚说。“我得跟巴勃罗谈谈,”
  “痛得厉害吗?”巴勃罗问。他弯下腰凑近罗伯特"乔丹,“不 我看是神经给压断了。听着,你们走吧。我不行了,明白吗?我要跟那姑娘谈一会。等我说把她带走,就把她带走。她不会愿意走的。我只要跟她谈一会儿。”“时间确实不多了,”巴勃罗说。“那当然啦。”
  “我想你还是到共和国去的好,”罗伯特‘乔丹说。“不。我主张到格雷多斯山区去。”“你好好考虑考虑,“
  “现在跟婢谈谈吧,”巴勃罗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英国人,
你受了伤,我很难受。”
  “既然已经受了伤一”罗伯特 乔丹说,“我们别谈这个了。可你得考虑考虑,你是很有头脑的,用用头脑吧。”
  “我哪会不用?”巴勃罗说现在快谈吧,英国人。没时间了。”巴勃罗走到最近的一棵树下,望着山坡下面、山坡对面以及河谷对面的公路。巴勃罗看到山坡上的灰马时,脸上鳟出了真正的谀丧,这时罗伯特 乔丹背靠树干坐着,比拉尔和玛丽亚跟他在“起。
  “把裤腿割开好吗?”他对比拉尔说。玛丽亚蹲在他身边,她不说话。阳光照在她头发上,她的脸抽搐得象小孩儿临哭前的模样。但她没哭。
  比拉尔拿出刀来,在裤腿上从左袋下面一直划到底。罗伯特 乔丹用双手展开划开的裤腿,望着那一截大腿。在股关节下十英寸处,有“个突起的紫色肿块,象只尖顶的小篷帐 他用手指換摸,能摸到折断的大腿骨紧顶着皮肉。他的腿弯成一个古怪的角度。他拾头望着比拉尔。她脸上媒出的表情和玛丽亚的一样。
  “你走开,”他对她说。
  她垂下头走了,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回头望一眼,罗伯特 乔丹看到她的肩膀在颤动。
  “漂亮的姑娘。”他对玛丽亚说,握住她的两只手。“听着。我们不到马德里去了一”她这时哭了。
  “不,漂亮的姑娘,别哭,”他说。“听着,我们现在不到马德里去了,可是不管你到嗛里,我总踉你在一起。明白吗”她不说话,双臂搂着他,头挨在他脸颊上, 。。
  “好好听我说,兔子,”他说。他知道时间紧迫,他在拚命出汗,然而这话必须说一说,让她明白。”“你就要走了,兔子。然而我将和你在一起。只要我们俩有一个人活着,就有我们两个。你明白吗?”
  “不,我和你一起留下来。”
  “不,兔子。我现在要干的事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干。有你在身边,我干不好。要是你走了,那么也就是我走了。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不管有我们中间哪一个,就是有我们两个。”“我和你一起留下来。”
  “不,兔子。听着。”人们不能一起干。人人都得一个人干。可要是你走了,那么也就是我跟你走了。这样,也就是我走了。你现在愿意走了,我知道。因为你心地善良。你现在将为我们俩走了。”
  “可是我留在你身边要好些她说。“我觉得这要好受些。”
  “是的。所以你走就是帮我一个忙。只有你做得到,就帮我一个忙吧,
  “可你不明白,罗伯托。亭怎么办呢?离开了你,我更难受。”“当然。”他说,“这使你-难受。可是现在我也就是你明。”她不说话。
  他望着她,他汗流不止,这时他说话所作的努力要比他一生
中所作的任何努力更艰苦。
  “现在你会为我们俩走了,”他说。“你不能自私,兔子-你必须尽自已的责任。”她摇摇头。
  “你就是我明。”他说。“你一定感觉到了这一点,兔子。”
  、龟子,听着,―他又说。“这样,我真的也走了。我向你翹她不说话。
  “你现在明白了,”他说。”我看得很清楚。你现在愿意走了。好。你现在就要走了。你说过你愿意走了。“她没有说什么。
  “我谢谢你了。你好好地快快地走得远远的,我们俩一起走,你就是我们俩。把你的手放在这里。头低下来。不,把头低下来。这就对了。我把我的手放在这儿。好。你真好。别苒想了 你在做你该做的事情。你听话啦。不是听我的,而是听我们俩的。你包含了我。你为了我们俩走。真的。你走,就是我们俩走。这我向你保证。你真好,愿意走,你真善良。”
  他向巴勃罗歪了一下头,巴勃罗从树旁不时望望他,这时走上前来。他用大拇指向比拉尔做个手势。
  “我们下一次到马德里去吧,兔子,”他说。“真的。站起来走吧,这样就等于我们俩一起走。站起来。明白吗?”“不。”她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这时仍然平静地讲着遒埋,但带着极大的权威。“站起来,”他说。“你现在也就是我。你是我将来的一切。站起来。”
  她哭着,低着头,慢慢地站起身来。接着她突然扑倒在他身边,他说。”站起来,漂亮的姑娘,”她才慢悝地、疲乏地又站起身
  比拉尔握住了她的胳臂,她站在那儿。“咱们走吧。”比拉尔说。
  “你需要什么吗,英国人。”她望着他,摇摇头參5。。
  “不要,”他说,继续对玛丽亚说诘。“別说再见,溧亮的姑娘,因为我们不是分离。格雷多斯山区是不错的。走吧,好好走吧。不,”比拉尔扶着那姑娘走去的时候,他仍然平静地在讲道理,“别回头。把你的脚踩上马镫。对。踩上去吧。扶她上马。”他对比拉尔说,“帮她跨上马鞍。跨上去吧。”
  他冒着汗,转过头去俯视山坡,然后回头望着那姑娘坐在马鞍上,比拉尔就在她身边,巴勃罗紧跟在后面。“现在走吧,”他说。“走吧,“
  她又要囿过头来望。“别回头。”罗伯特 乔丹说。“走吧,“巴勃罗就用缚马腿的皮带抽了下马屁股,玛丽亚似乎想从马鞍上涫下来,但比拉尔和巴勃罗紧挨着她醣蓍,比拉尔抓住了她,三匹马跑出沟去。
  “罗伯托,”玛丽亚转身叫晡。“让我留下来1让我留下来”“我和你在一起。”罗伯特’乔丹大叫。“我和你在一起了。我们俩“起在那儿。走啊1”接着他们在沟里拐了弯,就不见了。他汗水湿进全身,什么也不望。奥古斯丁站在他身旁。
  “你要我枪杀你吗,英国人?”他弯腰凑近着问。“要吗?没有
  “用不着,”罗伯特‘乔丹说。“走吧。我在这儿很好。”“我操他的袓宗!”奥古斯丁说。他在哭,哭得看不清罗伯特、乔丹的模 了。“保重了,英国人
  “保重了,老伙计,”罗伯特‘乔丹说。他这时在望出坡下面。“好好照顾那短头发丫头,行吗?”
  “没有问题。”奥古斯丁说。“你彌要的东西都有了吗?”
  “这支机枪的子弹不多了,就留给我吧,”罗伯特、乔丹说。“你反正弄不到子弹了。另一支和巴勃罗的那一支都弄得到。”“我把枪筒通清了。”奥古斯丁说,“你跌倒的时候,枪口插进泥土里去了,“
  “那匹驮马怎么了?”“吉普赛人把它逮住了。”
  奥古斯丁骑上马背,但他不愿走。他在马上向罗伯特“乔丹靠着的树边弯下腰来。
  “走吧,老伙计,”罗伯特 乔丹对他说。“这样的事儿,在战争中多得很,“
  “战争是个臭婊子,”奥古斯丁说。“是呀,伙计,是呀。可你走吧。”“保重了,英国人。”奥古斯丁握紧了右拳说。“保重了。”罗伯特‘乔丹说。“你走吧,伙计。”奥古斯丁调转马头,右拳向下一挥,这一挥仿佛是对战争的又一声诅咒,他就跑出沟去。其他人早已不见了。跑到这林间的小山沟的拐角上,他回头挥挥拳头。罗伯特‘乔丹也挥了挥手,接着,奥古斯丁也消失了。……罗伯特 乔丹从绿茵茵的山坡上向下望着公胳和桥。他想,我这样也不好算坏。现在还没有必要冒险翻过身来俯卧,使伤口紧贴地面,而且我这样可以望得更清楚些。
  由于这一切,由于他们的离去,他感到空虚,疲箴,衰竭,嘴里发苦。得啦,事情终于到了尽头,没有什么问翅了。不管以往的一切如何,不管未来的一切会怎么样,对他来说,再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了。
  如今大家都。离去,他一个人背靠着一棵树。他俯视着面前那绿茵茵的山坡,看到被奥古斯丁枪杀的那匹灰马,再颳着山坡一食望到下面的公珞,和路对面覆盖着树木的田野。接着他望那座桥和桥对面的公路,注视着桥上和公路上的动静。他这时看到那些卡车全开到了下段公路上,灰色的车身在树林中显餺出来。然后他回头望着那从小山上通下来的上段公路。他想 敌人马上就了。
  比拉尔会比任何人更好地照頑她。这个你知道。巴勃罗一定有个行得通的撤退方案,杏则他不会这么干。他不必为巴勃罗担心。想玛丽亚没有好处。要相信你对地所说的那一席话。那是最好的办法。谁说这不是真话?不是你。你没说这不是真的,同样你也不会说巳经发生的情況根本没有发生过。还是坚持你自己的信仰吧。别弄得冷嘲热讽的。时间太短促,你才把她打发走。每个人都尽力而为。你不餌替自己做什么了,但也许祢能为别人出点力。嗯,这四天我俩真走运。还不到四天哪。我当初到这里的时候是下午,而今天可挨不到中午了。一共还不到三天三夜。他说,要说得确切,相当确切。
  他想,我看你还是卧倒的好。你还是好歹安顿好一个位置,这样能干点什么,而不要象个二淹子似的在这棵树上靠着。你的运气着实好。比这种事更糟的多着哪。不是这天就是那天,这是每个人的必由之路。一旦明白了这是你的必由之路,你躭不窨怕了,对不对?不害怕了,他说,真的。还算走运,神经被压断了。我简直感觉不到骨折地方的下面还有半截腿儿。他摸祺臌的下半截,好象它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他又望望山坡下面,心想,唯一的遑埔是我将离开这个世界。我非常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但愿我在世上做过了一些好事,我用自己有过的才干尝试过。你是说现有的,而不是有过的才干-好吧,现有的,
  我为自己信仰的事业已经战斗了一年。我们如果在这儿获胜,在每个地方就都能获胜。世界是个美好的地方,值得为之战斗,我多么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啊。你狠走运,他对自己说,你度过了这样美好的一生。你度过的一生和你祖父的一样美好,虽然时间没有他的那么长。凭着最后的这几天,你度过的一生比谁的都不差。你这样走运,没什么可抱怨的了。然而我希望能有什么办法把我学到的东西传给后人。天啊,我最后阶段学得好快啊。我想跟卡可夫谈谈。他在马德里。就在那些山头的后面,在山坡下的平原对面。从灰色的山岩间下去,穿过松林、石南和金雀花丛,越过高高的黄土髙原,你能望到它豪立着,洁白而美丽。这一彘就象比拉尔讲的屠场前那些喝血的老太婆一样真实 真实的事情不止";件。件件都是真实的。好比飞机,不论是我们的还是故人的,‘样都是美丽的。美丽,真是活见鬼,他想。
  你宽宽心吧,他说。趁你还有时间,翻过身来吧,且悝,有“件事,你还记得吗?比拉尔的手相?你信这种无稍之谈吗,“不,他说。一切都应验了还不信?不,我不信这一套。今夭清早炸桥之前,她是一番好意。她担心我也许会信它。可是我不信。不过地信。这种人能看到未来。或者说能预感到什么,象只擄鸟猎犬。这种超感觉的特异功能,你怎么说?她满嘴粗话,你怎么说?他想,她剐才不愿埤再见,因为她知道,如果说了再见,玛丽亚决不肯走,这个比拉尔呀。你该黼过身来了,乔丹。但是他不思意这么橄。
  那时他记起了后裤袋里的小酒瓶,就想5我好好喝一点这种烈酒,然后来试试。他伸手去摸,却没有摸到。他觉得异常孤独,因为他知道,甚至连酒也喝不到了。他说,我还指望靠濟来壮胆呢 
  你看是不是巴勃罗拿的?别蠢了,一定是在挢上弄丢的,“算了吧,乔丹。”他说。“快翻身吧。”
  接着他用两手抓住左腿,用力拉着,把它向另一条腿靠拢,同时把靠在树上的上半身横在树边。他平躺着,用力拉着腿,免得折骨的一端翘起来,截硖大腿。他拿屁股做支点,慢禪地转身,直到后脑勺朝着山下。接着两手抱着朝山上方向的断腿,他把右脚底放在左脚背上,使劲抵住,同时大汗淋漓地翻过身来,使脸和胸膛朝着地面。他用胳膊肘支撑着上半身,靠双手拉和右脚朝‘边使劲地推,使左腿直朝后伸,弄得大汗淋滴,但事情办成了,他用手指換摸左腿,没有出问题。折骨的 端并没有戳硖皮肉,而是深深地嵌在肌肉里。
  那匹该死的马倒在腿上的时候,他想,大神经一定当真给压断了。腿的确一点儿也不痛。除了刚才拥身时有些动作才使他觉得痛,那是因为折骨挤压着旁边的肌肉了。你明白了吗?他说。你明白运气好在什么地方吗?你根本不裔要烈湎。
  他伸手拿起手提机枪,拉出插在弹仓里的空子弹夹,从口袋里掏出子弹夹,扳开枪机,望望枪简里面,卡嗒一声把子弹夹装好,然后眺望山坡下。也许要等半小时,他想。现在宽宽心吧,接着他望望山坡,望望松林,他试图什么也不想。他望望那条河流,他想起了在桥下凉颼飕的阴影里的情聚。但愿敌人就来吧,他想。我不希望敌人到来之前自己先神智不清。
  遇到这种事,你看鼉种人比较心里坦然些?有宗教信仰的人还是正视现实的人?宗教使人们得到很大的安慰,然而我们知道,实在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糟的只是缺乏信念。死亡只有在
  拖了很久才来临,并且痛苦得使你丢人的时候才是糟的。你走运的地方就在这儿,明白吗?你既不会拖得很久,也不痛苦。他们已经撤走了,真是好事。他们既然撤走了,现在这事我就“点也不在乎了。我是说撤走的情形真好,确实了不起。如果当初他们全都散布在山坡上那匹灰马附近,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或者我们全给困在这山上等待敌人出现,那就大不相同了。不。他们撤走了。他们到别处去了。要是这次进攻成功了该有多好。你要什么呀,“什么都要。我什么都要,给我什么我都接受。要是这次进攻失利,另一次会成功的。我根本没注意飞机什么时侯飞回来的。上帝呀,幸运的是我总算把她打发走了。”
  我很想跟祖父谈谈这次经历。我敢打铕他决不而要到敌人后方去找到了自己人来干这种事。你怎么知道呢?他也许干过五十次。不,他说。说得确切些吧。这样的事谁也不会干过五十次。没人干过五次。象这样的事也许谁都没有干过一次。什么话1人家“定千过的。
  但愿敌人现在就来,他说。但愿他们立刻就来,因为腿开始发痛了。一定是肿的关系。
  我们干得满顺手,这时却碰上了坦克,他想。不过,幸亏我在桥下的时候坦克没来。一件事出了差错就势必引起不良的后果。人家给戈尔兹发出命令知时候,你就倒了霉。你知道后果如何,说不定比拉尔感到的也就是这一个。不过今后我们会把这种任务安排得好得多。我们应当有轻便的短波发报机。是啊,有很多东西是我们应当具备的。我还应当带一条备用的腿儿来。
  他想到这里,苦笑起来,又菅起汗来,因为摔倒时被茧坏大神经的腿这时痛得厉害。舸,让他们来吧,他说。我不愿意和父亲一样自杀。我完全可以这样做,可是巴不得不必这样做。我反对这样做申别考虑这个了申什么也别想了。但愿那帮杂种就朵吧,他说。我多么希望他们来啊。
  这时他的腿痛得不行了。他皤身之后,由于伤口肿大,疼痛突然开始了,他就想。”也许我该自杀了。我看要我忍住痛是不太行的。听着,要是我现在自杀,你不会误解我,对吗?你在跟谁说话啊?没人,他说。我看是祖父吧。不。没人,去他妈的,但愿他们就来吧。
  听着,也许我菲自杀不可,因为,如果我昏过去什么的,我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如果他们使我苏醍过来,他们会问我很多很多问题,酷刑,拷打,什么都干得出来,那就不好,“。最好是别让他们干这些事情。那么干吗不马上就自杀,了结这一切呢?因为,哦,你听,是啊,你听,诖他们马上来吧。
  你干这‘个是不太行的,乔丹,他说。干这一个是不太行的 那么谁干这一个行呢?我不知道,我现在也真不在乎了。可你是不太行的。这你说对了。你是根本不行的。唉,根本不行,根本不行啊。我想现在满可以自杀了,你说是不是?
  不,不是。因为你还有些事可以倣。只要你知道要干的是什么事,你就得干。只要你没忘记要干什么事,你就得等着干。来吧。让他们来吧。让他们来吧。让他们来吧!
  想想走掉的人吧,他说。想想他们穿越树林,想想他们越过小祺,想想他们骑马踏过石南丛,想想他们爬上山坡,想想他们今夜乎安无事,想想他们彻夜赶路,想想他们明天躲蔽起来,想想他们吧,他妈的,想想他们吧。他说,我能够想到他们的就只有这么多。
  想想蒙大拿吧。我没法想。想想马德里吧。我没法想。想想喝一口凉水吧。着啊-那就跟喝凉水一样。象喝二口凉水。
  你在礦自己啦。什么感觉都不会有的。就是那么一回事。什么都不会有的。那就自杀吧。动手吧。马上动手。现在确实可以动手了 动手呀,马上动手吧。不,你得等待。等待什么?你很清楚。那就等待吧。
  我现在不能再等待了,他说。要是再等待下去,我要昏过去了。我知道,因为我已经觉得有三次要昏过去,我熬了过来。我确实熬住了。再以后我就没有把握了。我想是你大腿骨折断的地方周围在内出血。尤其是刚才转动了身体。这使伤处肿大了,使你衰弱,使你开始感到昏眩。现在确实可以动手了,真的,我跟你说,行了。
  如果你等着,哪怕能顶住他们一会儿,戎者只要千掉那个军官,一切就不同了。一件亊情干得好,会使一
  好吧,他说。他十分安静地躺着,竭力坚持着,因为他觉得生命在悄悄离去,就象你留意到有时雪从山坡上开始悄悄融化—样。他这时静静地说,那就让我坚持到他们来吧。
  罗伯特 乔丹的运气仍然很好,因为正在这时,他看到醣兵队从树林里跑出来,跨过公路。他注视着他们胞上坡来 他看到有个骑兵在那匹灰马旁边停下,对朝他骑来的军官呼喊。他注视着他们俩低头察看那匹灰马。他们当然认得这匹马。打上一天清滕以来,这匹马和它的主人就失琮了。
  罗伯特,乔丹看到他们在山坡上,踉他离得很近,他看到坡下的公路、桥和桥对面那几长列车辆。这时他全神赏注着,对这一切久久地望了 ! 他接着仰望着天空。天上是大块大块的白云。他用手掌摸摸身边的松针,摸摈身前的松树的树皮。
  接着他把两只胳膊肘掸在松针地上’尽量销得舒腹一些,手提机抢的枪口靠在松树树干上,
  郞军官顺着游击队留下的马蹄印策马小跑而来,要经过穸伯特 乔丹埋伏处下面二十码的地方。隔着这距离打枪,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军官就是贝仑多中尉。一接到关于下面那哨所遭到袭击的消息,他们就奉命从拉格兰哈赶来。他们兼程前进,然后不得不迅速调回头去,在上游髙处跨过河谷,从树林里绕过来,因为桥梁被炸掉了。他们的马汗淋淋的,嗤着大气,他们不得不逼着马儿小跑。
  贝仑多中尉生视着那条马蹄印,策马而来,瘦削的脸严峻庄重。他左臂弯里的手提机枪横搁在马鞍上。罗伯特“乔丹伏在树后面,小心谨慎地控制着自已,免得双手发抖。他等待着这军官来到松林边第一排树和绿茵茵的山坡相会的地方,那儿照耀着阳光。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抵在树林里的松针地上怦仵地跳。
海明威和他的《丧钟为谁而鸣》
  一九三六年初秋到一九三九年春的西班牙内战早已成为历史陈迹,今天已不大为人们所提及。然而它实际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线的序幕,是全世界进步力量和德意法西斯政权之间的第一次较量。由于种种复杂的历史原因,进步力量在这场斗争中失败了。以文学彤式来反映这一页历史的作品为数不多,而今天尚被人推崇、。”泛阅读的恐怕就只有这一部《丧钟为谁而鸣》了.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当时的历史,
  一九二九年席卷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大恐傀,对经济落后的西班牙打击极为沉重。在强大的群众运动的推动下,共和党、社会党和一些资产阶级政党于一九三一年四月组成联合政府,建立了共和体制。当时工人阶级处于分裂状态,其中以推行温和的改良主义的社会党势力为最大,而无政府一工团主义也吸引了不少群众。年轻的共产党不得不在对这两股势力作不断斗争的情况下逐渐成长起来。
  共和圉初期,执政的社会党人和共和党人不能坚决贯彻最起码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纲领,反而遂渐被右派政党组织占了上风。一九三三年秋,右派政党在大选中获胜,新政府倒朽逆施,工人以大规模的罢工和示威游行来回答,农民也展开了夺地运动。西班牙共产党纯洁了队伍,建立了以伊芭露丽等为首的战斗的领导班子,迅速壮大起来,在第二年十月各地工人总罢工及武装起义中起了骨干作用,但结果被政府的优势兵力所镇压,共产党被迫转入地下。一九三五年,人民阵线在法国大选中获胜,在这种形势的鼓舞之下,西班牙进步势力各派克服了分歧,团绪起来组成人民阵线。共产党又转为公开活动,积极参加人民阵线的工作。一九三六年二月国会选举中,人民阵线获胜,在四七三席中得到了二六〇席,着手组成联合政府。共产党只得了十四席,因此总理和各部部长基本上由左浓共和党人及社会党人担任,成分复杂,矛盾不少,这是导致最后失畋的尿因之一。这时国内的反动势力不甘心于失败,明谋叛乱,西班牙的军队‘向拿捶在责族地主资本家的子弟之手,共和国成立后,仅仅要求他们宣誓对之效忠,没有改组。因此,佛朗奇将军于那年八月十四日在西厲庫洛哥发动叛乱,立刻得到各地驻军及法西斯组织长枪党等右派集团的响应,很快躭占领了西北部及西南部,使位于全国中央的首都马德里处于三面受敌的境地中。一开始形势就对共和政府不利。
  西班牙的法西斯分子早就和纳粹德国和墨索里尼独裁政权源不绝地支援俦朗哥,并派教官及军队参战,残酷地屠杀西班牙人民,激起了进步人类的公愤。但英法等国却对希特勒采取所谓的“绥靖”政策,害怕西班牙人民阵线的胜利会影吻自己国内的政局,在“不千涉”政策的幌子下对西班牙实行可耻的封锁。以各国共产耸人为中坚的工人阶级以及知识分子中的先进分子,纷纷以实际行动来声援西班牙人民,把共和政府的事业看作全体进步人类的事业。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工作,有的志愿参加医疔队,抢救伤员,有的直接参加作战,如著名的国际纵队,在第一年冬季马德里保卫战中,和英雄的首都军民并肩作战,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有不少人甚至献出了宝责的生命,例如英国年轻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拉尔夫,福克斯及克里斯托弗 考得威尔。其他在内战斯间亲赴西班牙的知名人士有白求恩大夫、荷兰电影大师伊文斯、智利诗人聂鲁达、苏联作家爱伦堡等,而本书作者海明威也是非常活跃的一个。
  笫一次世界大战末期在意大利北部前线经受战火冼礼并受了重伤的海明威,对西方文明的传统价值观念感到幻灭,战后,于二十年代初在巴黎从通讯记者成为专业作家,在第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1。2。年〉中,形象地刻划了一些在精神和肉体上受到战争创伤的英美青年男女,浪迹,“黎、西班牙等地,在酒吧间、斗牛场等等场合寻找刺激及解脱。海明威躭此被公认为这“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一九二九年出版的著名作品《永别了,武器》写主人公不堪忍受战争的残酹,教然向武器告别。做了逃兵,和爱人进到凤光條旎的瑞士,过着田域诗式的生活,但好景不常,爱人在难产中死亡,使主人公不得不向爱人的怀抱告别。作者表达了駔烈的反战立场及对人生命运朐绝望态度命。
  但是时代在前进。经济大轹悌激化了阶级矛盾。三十年代美国出现了无产阶级文学的髙潮 不少有良心的作家通过思考,开始向左转,这时海明威早巳回国,因不窖欢跟纽约等大貓市的文艺界人士来往,定居在美国东南端佛罗里达州南墙的基韦斯特岛,和古巴首都哈瓦那仅一水之隔。他出入于那一带海滨小酒店、码头等场所,经常和渔民打交道,观察社会众生相。他
  笔下的人物幵始起变化,觉悟到“一个人单枪匹马是……什么也于不成的,“以基韦斯特岛和哈瓦那为背景的小说《有钱人和没钱人》中主人公亨利〃摩根语》,这反映了他本人的转变。
  这时西班牙正面临着一场生死搏斗。海明威二十年代初任驻欧通讯记者时,就和西班牙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爱上了这片浪漫的土地和热情的人民,尤其爱上了斗牛赛。他在作品中欹颂这种在死亡面前无所畏惧的斗牛士,充分体现了他提倡的“硬汉子〃精抻。”人终有一死,但不能死得窝囊,在紧急关头要保持尊严和体面。他精通西班牙语,作了大量的调查研究,于一九三二年发表了关于斗牛和斗牛士的长篇专著《午后之死 当法西斯魔爪企图扼杀西班牙人民的革命成果时,海明威挺身而出,写文章,作讲演,挞伐法商斯主义。.他以记者身分于一九三七年初来到被围困中的马德里,借,“钱买救护车支援共和闻政府。他出入佛罗里达旅馆和乐爵饭店,。”泛接触政府军人士、国际纵队的军官、各賺圮者和普通的西班牙士兵。第工年,,为费诉《西班牙大地务撰本并发表了他唯一的剧本,以马德里为背釁的《笫五纵队》,由于缺乏武器和粮食,如上内部敌对分子的玻坏 攻府军的防线于那年年底被叛军突玻,一九三九年一月下旬不得不放弃东北部滨地中海的大城市。塞罗那,二月底,英法即迫不及待地承认了佛朗哥政权,英雄城市马德里终于在三月底陷于敢手,人民阵线的政府就此被葬送了。
  海明威这时在哈瓦那郊区『了望农场”的庄屋里开始埋头写作《丧钟为谁而鸠》。该书于第二年问世,得到批评界和读书羿的一致好评。
  这是海铒蹿篇幅暈大的一部小说,但全书情节局眼于革天之内(一九三七年五月底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到星期二上午、写得紧凑非凡。那时候,由于三月中政府军在苜都东北瓜达拉哈拉城附近大畋意大利侵略军,首都已转危为安,戈尔兹将军这时正准备在首都西北向瓜达拉马山区叛军山上防线发动进攻,为了切断敌人的增援路线,派美国志愿人员罗伯特,乔丹到敌后深山中和游击队接上关系,等战斗一打啗,炸毁一座铁桥。本书即从老向导安塞尔莫带乔丹到桥头哨所侦察写起,接着两人就向游击队的营地进发。老人唤来了小组头头巴勃罗,乔丹和他立刻进行了交锋,矛盾就一步步展开了。巴勃罗当年原是马販子,绐部队和斗牛场供应马四,后来在斗牛场做帮手时结识了和斗牛士菲尼托同居的比拉尔,菲尼托被牛挑伤死去后,她跟巴勃罗待在一起。革命爆发时,巴勃罗率众在家乡小镇包围了民防军的兵营,逮捕了所有的法西斯分子,把他们都处死了。三天后,遭到反动军队的反攻倒算,撖至深山中打游击,一年来,袭击了几次敢人的据点,炸了一次火车,弄到了几匹马,开始凿酒,意气消沉,只求能在这山区混下去。他得悉了乔丹的来意,当场提出他所谓的狐狸的原则,要在一个地区待得下去,就只能到别的地区去活动,不然会被敌人赶走。比拉尔是个直爽热情的妇人,和几个苦出身的斗牛士生活过来,多少尝到了些人间的欢乐,因巴勃罗当初富有男人气概而倾心于他,但如今年近半百,看他堕落成个鼠目寸光的酒鬼和胆小鬼,心里非 供恼,和那些苦大仇深的游击战士一样,正苦于无法为他们所热爱的共和国作出贡献,在这节骨眼上,共和国派来了爆玻手。当晚大家聚集在山洞里,比拉尔带头反对巴勃罗,赞成炸桥,大家一致表态支持她,她豁出来说,“这里我作主。”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乔丹不由得伸手按在手枪上。巴勃罗屈服了,但后来出尔反尔,处处只从他个人的安危出发,乔丹不得不在比拉尔和大家的帮助下,克服了他的破坏活动以及敌机敌骑兵的干扰所带来的困难,于星期二早良及时完成了炸桥任务,但不幸以身珣职。
  海明威发挥他独特的叙事艺术,以细致入撖的动作描写及丰富多采的对白,紧紧环绕着罗伯特 乔丹的行动,一气崦成地把这故事讲到底,同时,插入了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及回忆,使这个主人公的形象非常丰满。这位美国蒙大拿大学西班牙语系的青年讲师,十二年来,常常到西班牙度假,寻访名胜古迹,走遑了全国,对西班牙人民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痛恨法西斯主义,一九三六年垔,向校方请了“年假,志愿赴西班牙,怀着。为全世界铖压迫的人们鞠躬尽净的感情反对所有的条政,为你所倌仰的一切,为你理想的新世界而斗争”。他投入了马镩里保卫战’后来转到西部故后搞爆玻,炸火车和铁桥。他从小受他袓父,南北战争中的北军骑兵军官的熏陶,爱好军事,自以为在西班牙干得不错,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星期—清滕突然出现敌骑兵巡逻队时,他能沉着应付,领导大家布置阵地,排除险情。雷管和引爆器被巴勃罗榭走后,他想出用手榴弹引爆来解决问题-但他毕竟入世未深,不脱书生本色,因此对革命队伍里的一些落后现象的态度有时不免有些偏澉。当深夜得悉引爆装置被盗后,回到睡袋里,跟自已大发睥气,怨天尤人,把巴勃罗和所有的西班牙人都骂到了,活象个任性的孩予。作者还特意在书中加上一段爱情插曲。乔丹头天下午到达营地,小姑娘玛丽亚端来饭食时,两人彼此就产生了好感。这苦命姑娘亲眼看到父母亲被民肪军枪杀,自己随后被长枪免匪徒们铰掉了头发,然后被精蹋了V后来被解往南方,半道上火车被炸,比拉尔吩咐把她带回营地,做了她的保护人-老于世故的比拉尔知道只有真挚的爱情才能治疗玛丽亚心灵和肉体上的创伤。她成全了他们俩。乔丹那年轻的心灵渴望着爱佾,想不到在这奇突的环埦中找到了。他明知遒这次任务艰险,而且认为“只要炸掉桥,送命不送命关系不大、然而这一来使问睡复杂化了。他僮憬着和玛丽亚一起到马德里度假,甚至战后带她回蒙大拿,做他的妻子。作者通过乔丹的内心独白,淋澳尽致地探讨了生与死的问題,个人幸福与人类命运的问题。凭着坚强的政治信念,乔丹胜利地解决了这些问题,当炸桥后撤离现场时,他不幸受伤,折断了大腿骨。他不愿带累同志们,决意独自留下,想起和玛窗亚两情缱绻时,感到心灵沟通,合二为一,这时就坚决劝姑娘跟大家一起撤走,因为这是她的责任,她走就等于他们俩—起走。乔丹一心以集体利益为重,要求襞后走的游击队员把那支子弹剩下不多的机枪留下,因为其他那两支能弃得到子弹申他独自等待敌人前来。当屠杀另一个游击小组的刽子手,骑兵军官贝仑多中尉终于媒面时,他激动地感到心脏抵在松针地上怦怦地珧。乔丹以他最后的一些行动深刻地体现了本书的题旨。”人们的命运息息相关,因为每个入徵包孕在人类之中。  
  作者在本书中还塑逭了一系列活生生的西班牙人的形象,其中着里最多的为比拉尔和巴勃罗。比拉尔热爱生活,热爱共和国。她爽朗泼辣,嫉恶如仇,眼看巴勃罗一天天沉沦下去,恨铁不成钢,冲着他就骂“醉鬼。”乔丹长得壮实,生气勃勃,她“见就打心眼里喜欢。她看出玛丽亚对乔丹的爱意,就要求他爱护这姑娘,炸桥后把地带到共和国去。她全力成全他们,但看到他们相亲相爱,不禁有些妒忌。她縝怀自已过去的好时光。她自称曾和西班牙三个收入最少的斗牛士生活过九年。当年轻的游击队员轻蔑地说菲尼托没什么了不起,患着肺病,长得矮小,本来就不该做斗牛士时,她沉不住气了,潸怀激情地讲述菲尼托这苦孩子如何为了出人头地,发愤苦学,好歹当上斗牛士的经过。地当他孩子似地疼他,一直侍侯到他悲惨地死去。她巴不得到共和国去,为此和乔丹争吵。多亏她的帮助,乔丹完成了任务。巴勃罗当初拿下了民防军的兵营,亲手枪杀四个俘诱,后来组织群众,在。”场和镇公所内把逮住的二十多个法西斯分子都活活打死,做得未免太过分。伹内战期间法西斯分予干下的暴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例如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六日,纳粹飞机疯狂地屠杀了西班牙北部滨海小城格尔尼卡的几千手无寸铁的平民,毕加索为此创作了巨槭油画,向全世界控诉敌人对他祖国的暴行,出于对剥削阶级的深仇大恨,巴勃罗当年的作为似乎还情有可原,但当他在山中待了一年,滋生了苟安保命的思想,他竟拿了乔丹的爆披装置出走,但又舍不得自己的人马,才到别的小组去招了五个弟兄和五匹马,及时赶回来。乔丹炸桥后,巴勃罗带那五人拿下了公路下段的哨所,但在向断桥靠拢的半途,他返身一梭子杀了那五人,为了把那五匹马给自己人骑者擻走。小私有者的思想使他干出了丧天害理、背叛革命的行为。另一游击小组的领导人。”聋子〃圣地亚哥,和巴勃罗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对革命忠心耿耿,乔丹找他谈时,他语简心长,实事求是地摆了情况。当他知道事后撤走时马匹不够,就二话不说,主动地连夜去摘马,嗶知偏偏雪停了,故骑兵巡楚队追賒他的脚迹,把他和四个部下逼到一个山头上。他们据险面守 “聋子”机智地诱敌暴露自已,杀了一个军官,但最后被敢机炸死在山头上,被敌人鋪下脑袋回去报功。老向导安塞尔典心地善良如杀了敌人也感到内疚,想不出战后该怎样来赎这份罪,因为对天主的信仰已经被否定了。作者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地写到无
  主教对西班牙人根深蒂固的影响,但对安塞尔莫来谗,与其说这是宗教思想的烙印无法磨灭,还不如说是这无邪的心灵在被最基本的道德问题所折磨。最后炸桥时,他伏在白色的石路标后面,被碎铁片击中,默默地死了,手腕上仍然挽着那困引爆的电线。乔丹痛心地想,如果用引爆器的话,这个好人是不致牺牲生命的。除了比拉尔,全书中只写了一个女人,玛丽亚。她生性温柔,天真无邪,和比拉尔逭得其反。身心受到了粗暴的摧残,她遇到了乔丹这样的好人,毫无保留地以身相许。听到了“聱子”手下的青年哨兵华金的悲惨家史,她搂着他说,“我把你当哥哥,……你有家啦。我们都是一家人。”乔丹感动地也搂着他说,“我们都是兄弟她告诉乔丹,她父亲喊着“共和国万岁”被枪杀,她母亲接着高呼“我丈夫,本村村长万岁”而从容就义。想到此事,乔丹吻着热睡中的玛丽亚,小声说,“我为你的家庭感到非常自亲。”在斗争中,乔丹和这些普通的西班牙人民打成了一片,心甘情愿地为他们献出自己年青的生命。海明威用这一系列感人肺腑的小故事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同仇敌忾地抗击法西斯匪帮的历史画面,奏出了一支人类兄弟情谊的赞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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