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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为谁而鸣

_17 海明威(美)
  “那么我们再谈谈马德里吧。”她把两腿曲在他的腿中间,头顶擦着他的肩头。“我一头短头发,那么难看,会不会替你丢人?”“不会。你很可爱。你有一张可爱的脸,颀长的身子又美丽又轻盈,金红色的皮肤很光滑,人人都会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什么话,把我从你那里夺走 ”她说。”没有另一个男人能碰我,除非我死了。把我夺走,休想 ”
  “不过很多人会有这种打算的乡你等着瞧吧。”“他们会看到,我多么爱你,要是碰我的话,就象把手伸进一锅熔化的铅里那样危险。可你呢?你见了跟你一样有文化的漂亮女人,你不会替我害臊吗?”“决不。我要跟你结婚。”
  “由你吧,”地说。“不过,我们已经取消了教堂,我看不结婚关系也不大。”
  “我觉得我们还是结婚好。”
  “由你吧。你听着。要是别的国家还有教堂,也许我们可以在那儿结婚。”
  “我的国家里还有教堂。”他告诉她。”要是你觉得有意思,我们可以在那儿的教堂里结婚。我从没结过婚。役有问敏。”
  “你从没结过婚,我很高兴,”她说。“我还髙兴的是,你见多识。”,告诉了我那些事,这说明你跟很多女人亲近过。比拉尔对我说过,只有这种男人才能傲丈夫。你现在可不会跟别的女人胡闹了吧?因为这准会叫我活不下去。”
  “我从来没有踉很多女人胡闹过,”他真心实意地说。“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自己是不会深爱一个女人的。“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接着双手搂住他的头。“你一定摘过很多女人。”
  “没有爱过她们。”
  “听着,比拉尔跟我讲过一件事一”“说吧。”
  “不。还是不说的好。我们再谈谈马德里吧。”“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事?”“我不想说了。“
  “是要紧事,也许还是说的好。”
  “你认为要紧吗?”
  “对,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知道要紧呢?”〃从你的态度看得出来。”
  “那我不瞒你了。比拉尔告诉我说,我们明天都要死了,还说你跟她一样清楚,可是你不把它当一回事。她说这话不是批评,而是钦佩你。”
  “她是这样说的吗?”他说。他想。”这个疯婊子。他说。”又是她那套吉普赛鬼名堂。那是市场上的女摊贩和泡在咖啡馆里的胆小鬼嘴里的胡话。她奶奶的鬼话。”他觉得胳肢窝里在出汗,汗水从胳膊和腰间淌下来。‘他心里嘀咕着,“敢情你害怕了,呃?”然后说出口来,“她这个迷信的婊子,满嘴胡话。我们再谈马德里吧。”
  “那么你不知道这回事?”
  “当然不知道。别谈这种废话了,”他说,用了一个更强烈更难听的词儿。
  于是他再谈起马德里来,但这次没法再体会到身历其堍的感觉了,现在他只不过是在对他的女朋友、对自己撖谎,来消磨这战斗前的一夜,这他自己也明白。他喜欢这么做,但是接受了幻想而得到的乐趣却一点也没有了。然而他还是又讲开了。
  “我想过你的头发,”他说。“我想过我们要拿它怎么办。你瞧,现在已经满头都长满了,就象动物身上的毛那样长,摸着很舒服,我非常喜欢。这头发很漂亮,我用手“捋,头发平伏之后又竖起来,就象风中的麦浪。”“用手摸摸吧。”
  他摸着,把手留在头发上,继续貼着她的脖子说话,觉得自己的喉咙哽塞起来了。“不过,我们在马德里可以一起上理发店,让理发师照我的样子把两边和后面的头发剃掉,修得整整齐齐这样,在头发长长之前,在城里走动就看起来好多了。”
  “我会着起来象你了,”她说,紧紧抱着他。“那我一定不再改变发型了。”
  “不。头发会不断地长。那只不过是为了在头发长长之前弄得整齐些。头发长长要多久?”“很长很长吗。”
  “不。我是说,长到齐肩。我要你留的就是这样的发型,““象电影里的赛宝那样?”“对。”他声音哽塞着说 
  这时,那种身历其境的感觉义一下子兜上心头来了,他要尽佾地亊受它。这感觉这时控制了他,他又沉溺在其中,接着说下去。“头发会这样直垂在肩上,下端是鬃曲的,好象海浪一样,颜色好象热透的麦子,你的脸是金红色的,有了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皮肤,你的眼睛也只能是金色的,里面有黑色的瞒仁。我要让你仰起头来,凝视着你的限睛,紧紧拥抱你一”“在嘿儿。”
  “在任何地方,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 你的头发长长要多久?”
  “不知道,因为以前从没剪过。不过,我想六个月就会长到耳朵下面,要一年才能长到你喜欢的那样。你可知道我们先做
些什么。”
  “跟我讲讲。”
  “我们要在我们那个了不起的旅馆里,在你说的那个了不起的房间里干千净净的大床上,我们一起坐在那张了不起的床上照着大柜子上的镜子;镜子里是你、是我,跟着我要这样对着你,胳膊这样搂着你,银着这样吻着你。”
  他们在夜色里静静地紧偎在一起,火热地、一动不动地紧偎在一起,紧紧地接着。罗伯特“乔丹抱着她,同时紧抱着他明知不会有的一切,伹他自得其乐地说下去,“兔子,我们不要老是住在那家旅馆里。”“干吗不?”
  “我们可以在马德里静安公园旁边的街上租一套公寓。我认识一个在革命前出租公寓的美国女房东,我能按以前的租金标准租到这种公寓。那儿有的房间面对公园,从窗口能望到公园的铁栏杆、园地、卵石小路、路边的绿草地、荫輅的树木和很多喷泉。”菜树现在一定开花了。在马德里,我们可以在公园里散步,要是湖里现在又有水了,可以在湖上划船。”"湖里怎么会没有水呢?”“他们是在十二月份把水抽掉的,因为飞机来轰炸的时候会暴露目标。不过,我想现在又有水了。可是不一定。不过,即使湖里没有水,我们可以在公园里别的地方傲步;有一个部分象森林一样,世界各地的树木都有,每棵树上有标签,上面注明树的名称和扭处。”
  “我可情愿上电影院,”玛丽亚说。“不过这些树听起来很有意思,如果能记住的话,我要跟你一起把树名全记下来。”
  “那儿可跟博物院不一样。”罗伯特 乔丹说。“树木是自然生长的,公园里有小山,有一部分象原始森林。公园南面有 书市,人行道旁有成百个卖旧书的书摊,革命开始以来书籍很多,那是有人从挨到轰炸的住家和法西斯分子家里偷来了,拿到书市上来卖的。我在马锥里只要有时间,可以每天整天都消磨在这些书摊上,就象革命前有一度那样。”
  “你去逛书市的时候,我在公寓里忙我的事。”玛丽亚说 我们有钱雇一个佣人吗?” ‘
  “当然。我可以找旅馆里的佩特拉,要是你喜欢她的话。她莱做得不坏,人又干净。她替几个新闻记者傲饭,我在他们那里吃过饭。他们房间里有电炉,“
  “你要她就行。”玛丽亚说。“要不,我去找一个。不过你为了工作,不是要常常出去的吗?干这种工作,他们不会让我陪你一起去的。”
  “说不定我能在马德里找到工作。这种工作我已做了很久,革命一开始我就打仗。现在他们可能会让我在马德里工作了,我从没提过要求。我一直在前线,或者干这种工作。
  “你可知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也没有要过什么,除了革命和赢得这场战争以外,也没考虑过别的,说真的,我的志向是非常纯正的。我干了良多工作,现在爱上了你。”他这时说的话把一切不会发生的事都包括在内了,“我爱你,就象我爱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我爱你,就象我爱自由,尊产和人们要求工作、不愿挨饿的权利。我爱你,就象我爱我们所保卫的马德里,就象我爱所有那些牺牲的同志。很多同志牺牲目了。很多,很多。你没法想象有多少。但是我爱你,就象我爱世界上我最爱的东西,而我爱你超过了这一切。我是多么地爱你两,兔子,我无法用话向你表达,而我现在说的话,仅仅告诉了你一点儿。我从没娶过妻子,你现在就是我的妻子,我很幸福。”“我要尽力做你的好妻子,”玛丽亚说-“我明摆着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我一定要弥补这个缺点。如果我们住在马德里,很好。如果我们不得不住在别的地方,也好。如果我们不定居在什么地方,只荽我可以跟你在一起,更好。要是我们到你的国家去,我要学讲英国话,象讲得最好的人一样。我要学他们的一
举一动,他们怎么样,我也怎么样。”“你会变得非常可笑。”
  “当然啦。我会出差锴,不过你会对我指出,我就决不犯第二遍,或者只犯两逍。在你的国家里,如果你想吃我们的饭莱,我可以给你做。我要到学校里去学怎样当妻子,如果有这种学校的话,还要好好学。“
  “有这种学校,不过你用不着去学。”“比拉尔对我说过,她认为你的国家里有这种学校。她在杂志上看到过。她还对我说,我一定要学讲英国话,还要讲得地道,千万不能替你丢脸。”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这话的?”
  “今天我们包扎东西的时候。她经常银我讲做你的妻子该做些什么。”
  罗伯特,乔丹想 看来她也打算去马德里。他说,“她还说些什么?”
  “她说,我应该把自己当做一个斗牛士,一定要保养自己的身体,保持苗条。她说这是很要紧的事。”
  “不镨。”罗伯特 乔丹说。“你在今后很多年里不用为这个担心。”
  “不。她说,我们这个种族的人必须时时注意,因为会突然发胖。她对我说,她以前跟我一样苗条,不过那时候妇女是不锻炼身体的。她教我该怎样锻炼,不能吃得太多‘她教我什么东西不能吃。可我已经忘了,还得再问问地。““马铃薯,”他说。
  “对了。”她接着说。”正是马铃薯,还有油炸的东西。我还跟她讲到痈的亊,她说千万不能对你说,只能忍住痛,不让你知道。
可是我对你说了,因为我永远不愿对你撖谎;我也很害怕,你可能会以为我们再不能双方都快活了,以为在高地上那回事没有真的发生过。”
  “告诉我是对的。"
  “真的?因为我感到惭愧,而且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愿意做,比拉尔跟我讲了该为自己丈夫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我们的爱情是共同的,我们要保持它、爱护它。我爱这样躲在你身边,触摸到你,知道你真的在我身边;等你复元了,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可我有什么地方可以满足你的需要呢?她跟我讲过这种事的。”
  “没有。我们的需要是共同的。我的需要不能和你分开。”“这样说我绝得好多了。不过始终别忘了,你赛欢的事我定做。你可一定要对我说,因为我不僅的事太多了,她对我讲的,我很多都弄不明白。我不好意思问,她呢,僅得又多面义。”,““兔于,”他说。“你真了不起。”
  “嗶里的话 ”她说。“我们正在拔营,打行李,准备战斗,而另一场战斗正在山上进行,在这样的一天里要学会做妻子的一切可是难事啊。要是我出了大差错―你一定要对我说,因为我爱你。很可能我会记错事情,她踉我讲的很多事情复杂得很哪。”“她还跟你讲了些什么?”
  “讲的事情很多,我记不住了。她说,我可以把我受到糟蹋的亊告诉你,要是我再记起来的话 因为你是个好人,已经了解了全部真相。不过最好还是永远别摁,除非这件事又跟以前那样象恶魔似地缠着我,那么政你讲讲能使我摆脱它,“
  “现在还使你难受。”
  “不。自从我们第一次在一起以来,我觉得这事仿佛从没发生过。可是一直在为我爹妈难受。这种心情可是永远抹不掉的。不过既然我要做你的妻子,就应该为了尊重你,让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事。我从来也没有屈从过任何人。我总是挣扎,他们总是要两个人或更多的人才能糟蹋我。一个人坐在我头上抓住了我。我把这告诉你是为了尊重你。”“我尊重的是你。别说了。”
  “不,我说的尊重是你为你的妻子应该感到的。还有一件事 我父亲是当地的村长,是个受人尊敬的人。我母亲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是个好天主教徒,因为我父亲拥护共和国的政治观点,他们把母亲和父亲一起枪杀了。我眼看着他俩被打死,当时,父亲站在村里的屠宰场墒边,在被枪杀前说1‘共和国万岁、““我母亲也靠那堵墙站着,她说,‘我丈夫,本村村长万岁 我希望他们也把我杀了,我打算说”共和国万岁,爹妈万岁可是他们没开枪,而是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因为它跟我们有关系。在屠宰场上枪杀之后,他们把我们这些看枪毙而没被枪杀的亲人从屠宰场带到一座陡峭的山上,来到镇上的大。”场。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哭,除了有些看得发呆的人,他们眼眶里的眼泪巳经干了。我也哭不出来。枪杀的时候我没注意其他情况,因为只看着父亲和母亲,而母亲说的‘我丈夫,本村村长万岁’这甸话在我头脑里象是一声号叫,再不会消失,而是不断回响着。我母亲不是共和分子,所以不说‘共和国万岁’,而只是髙喊我父亲万岁,他那时栽倒在她脚边,脸朝下躺着。 …
  “可是她说得话声很大,大得拿尖叫,他们就开枪,她倒下了。我想离开队伍扑到她身边去,可是我们都被缚在一起,幵枪的是民防军,他们在那儿等着还要枪藉别人,这时长枪党党员们把我们象牲口般赶上山去,把民防军留在后面,支着步枪,墙脚下全是?“体。我们这些姑娘和妇女的手腌被缚着,连成一串,他们把我们一群人赶上了山,穿过街道来到。”场。到了。”场上,他们在镇公所对面的理发店门口停下了。
  “那时有两个人瞧瞧我们,一个说,‘她是村长的女儿。”另一个说"拿她开头。’
  “他们割断了我手腕上的绳子,有一个对其他人说“把其他人用绳子结好。”这两个人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拖进理发店,提起来,按在理发椅上不让动。
  “我在理发店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看到了那些抓住我的人的脸,看到了另外三个俯在我身上的人的脸,这些脸,我一个也不认得,伹是在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和他们,而他们只看到我。那样子就象牙科诊所的椅子上坐了个人,有很多牙科医生,他们都发了疯。我几乎没法认出自己的脸了,因为我伤心得脸都变了样,但我望着它,知道是自己的脸。然而我伤心得不感到害怕,也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是伤心。
  “那时我的头发梳两条辨子,我从镜子里见到有个人抓住了一条辫子猛拉,这样在伤心之外突然使我痛得难熬。他接着用縱刀齐头发根把辫子割了下来。我看到自己只剩了一条辫子和另一条辫子的残根。他接着没有再拉,就把另一条辨子也割了,剃刀在我耳朵上划玻了一道小口子,我见到上面在淹血。你用指头能摸到伤疤吗?”
  “能。可是别谈这事了,好吗?
  “没什么。我不谈那件不幸的事。他就这样用剃刀把我的辫子齐头发根割了下来,其他人哈哈大笑。”我简直没感觉到耳朵
上的伤口痛。他接者站在我面前,用辫子抽打我的脸,而其他两个人抓住了我,他说,‘这就是我们制造赤色尼姑的方法。这就叫你明白,怎样和你的无产阶级兄弟们打成一片申红色基督的新娘子,“
  “他用我自己的辫子一遍又一遒地抽打我的脸,然后用辫子勒住我的璨,紧扎住我的脖子,在脑后打了个铕,这样塞住了我的嘴。两个按住我的人哈哈大笑。
  “看到的人都哈哈大笑。我在镜子里看到他们笑的样子,我哭起来了,因为直到那时为止,枪杀使我麻木得哭不出来。”
  “接着,那个堵我嘴的人用理发推子在我头上到处乱推,先从前额开始,一直推到后脑脖子根,然后在头顶上横推过去,满头都推到了,耳朵后面的地方部没漏掉。他们抓住了我,我在理发店的铳子里看到替我剃头发的全部经过。剃过之后,我寘没法相信,我哭了又哭,伹我没法不看我自已脸上的那斟可怕模样 嘴张着,勒着辫子,推于经过的地方,头发全光了。“
  “拿推于的人剃完了头,在架子上拿了瓶碘酒(他们把理发师也枪杀了,因为他是工会会员,他就躺在店门口,他们拖我进来的时候,把我从他身上提了过去》,用碘酒瓶里的玻璃棒擦我耳朵上的伤口,在我的伤心和惊恐之中,加上了这种零星的痛苦”
  “接者他站在我面前,拿碘酒在我前額上写了口. ?-三个字母,就象美术家那样慢条斯理地画着。我在镜子里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再哭了,因为我父亲和母亲的遭进已使我伤心之极,我自己的遭遢无足轻重了。这我心里明白。
  “那个长枪党写完后,后退了一步,望着我,检查他写得怎么样,接着放下碘酒瓶,拿起推子说,‘下一个。”于是他们紧紧拽住了我两条胳膊,把我从理发店里拖出去。那理发师还是仰天躺在门口,脸色死白,我在他身上绊了一交,当时有两个人正把我最好的朋友孔塞普西昂 格拉西亚拖进来,我和她几乎撞个满怀。她当时看见了我却不认得我了,后来才认出是我,就尖声大叫起来。他们推推搡搡地把我带进。”场对面村公所的大门, 直上楼到我父亲的办公室,把我按在长沙发上。这一路上,我始终听到她的尖叫声。他们就是在那儿干下那伤天害理的事来的,“
  “我的兔子。”罗伯特 乔丹说,尽量温柔地紧搂着她。可是他满腔仇恨,怒不可遏。“别再说了。别再跟我说了,因为现在仇恨使我受不了啦,“
  她在他怀里变得俚硬、冰冷,她说,“好。我再也不谈这亊了。可他们是坏人,如果可能的话,我要跟你一起杀他们几个才解恨。不过我刚才告诉你,只是为了尊重你,因为我要敗你的妻子。为了要你明白。”
  “你告诉了我,我很离兴。”他说。“明天走运的话,我们可以杀很多人。“
  “我们要杀长枪党吗?坏事是池们干的啊。”“他们不打仗。”他阴郁地说。“他们在后方杀人。和我们交锋的不是他们。”
  “难道我们没办法杀他们吗?我真想杀几个这种人。”“这种人我杀过,”他说。“今后我们还要杀。炸火车的时候我们杀过。”
  “我想和你一起去炸一次火车,”玛丽亚说。“那次炸火车后,比拉尔把我带走时,我有点儿疯疯瘭癲了。她跟你讲过我那时的情形吗。”
  "讲过。别谈这事了。”
  “我当时头脑昏昏沉沉,只会哭。可是我还有“件事得告诉你。我非说不可。说了你也许不会娶我了。可是,罗伯托,要是你不愿意娶我,那么我们能不能还是一直在一起呢”“我要娶你。”
  “不。这件事我忘了。也许你不应该娶我。我可能永远不会给你生儿育女了,因为比拉尔说,要是会生育,他们糟蹋我之后我就会生了,这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暧,我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
  “这没有关系,兔子,”他说。“首先,情况可能还不是这样。这得由医生来断定。其次,我不希望把几女带到如今这样的世界上来。此外,我要把我的爱全部给你。”
  “我想给你生儿育女。”她对他说。“要是没有我们的子女跟法西斯打仗,这世界怎么会变好呢。”
  “你啊,”他说。“我爱你。你听到吗?现在我们得睡了,兔子,因为早在天亮前我就得起身,这个月份,天亮得很早啊“那么我说的最后一件事不碍事吗?我们仍旧可以结婚?”“我们现在巳经结婚了。我现在娶你。你是我的妻子,睡吧,我的兔子,因为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么我们要真的结婚吗?不只是说说的?”“真的
  “那我睡了,如果醒来再想这件事吧。”
  “我也这样。”
  “晚安,我的丈夫。”
  “晚安。”他说。“晚安,妻子。”
  他听到她平稳而有规律地呼吸着,知道她睡熟了,躭躺着不入睡,一动也不动,怕惊蘼她 他躺在那儿回想她没有对他讲到的那部分情事,心怀愤恨,高兴的是明天就要杀人了,他想,可是我个人千万别参加杀人啊。
  然而我怎能不杀人呢?我知道,我们对他们也干下了坷怕的事,但那是因为我们的人没受过敎育,不懂得好歹。他们可是有意而深思熟虑地干的。那些作恶的人是他们的教育所产生的最后一批尖子。那些人是西班牙骑士精神的精华。西班牙人曾经是什么样的民族啊。从科尔特斯、皮萨罗、梅嫩德斯、德阿维拉①一直到恩里克 利斯特和巴劫罗,这批婊子养的。多了不起的民族啊。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出色、更邪恶的人了。再没有比他们更善良、更残暴的人了。谁理解他们呢?我不理解,因为如果我理解他们,就会宽恕他们的一切了。理解就是宽恕。这话不对。宽恕的精神被过分地夸大了。宽恕是基簧教的观念,而西班牙从来不是基督教国家。他们的教会里一直有其独特的偶像崇拜。崇拜另一个圣处女嘛。我看正为了这个原因,他们才要糟蹋他们敌人的处女。当然,这跟他们、踉西班牙宗教狂热分子的关系要比跟人民的关系更深。人民逐渐背弃教会,因为教会和政府合而为一,而政府一直是腐败的。这是宗教改革运动从未波及过的唯一的国家。现在他们正在为宗教审判付出代价了,错不了。唉,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思考这个问翅可以使你不为你的任务发愁,这比装聋作哑好得多。天哪,今晚他装聋作曬得也够呛啦。比拉尔可是整天在装聋作哑。没错儿 如果他们明天被打死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们把炸桥的事办妥了,死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他们明天要干的全部事情。
①科尔特斯和皮萨罗为西班牙殖民者,于十六佾纪分别以残磨的方式征服在今璺西哥的阿兹特克人的印第安人的帝国和在今秘齧的印加帝国。梅嫩德斯 德阿维拉应为梅嫩德斯‘德阿维莱斯,也是西班牙殖民者,于一五六五年被任命为古巴和佛罗里达总贅,卑舰队赴新大陆,在今美国东南部开辟殖民地。
  
  死没有关系 你不可能无限期地老是干炸桥的事儿啊。不过你也不会长生不死。他想。”也许我在这三天里已经车受了我的一生。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我们这最后一夜不这样度过就好了。但是,最后一夜总是不好的。最后的事物都是不好的。不,最后的话有时是好的。“我丈夫,本村村长万岁”是好的。
  他知道这是好的,因为他在心里说这句话的时侯浑身感到激动。他抬起身体,吻吻熟睡着的玛丽亚。他用英语悄没声儿地说,我要娶你,兔子。我为你的家庭感到非常自亲 ”
第三十二章
  同一天晚上,马德里的乐爵饭店里有很多人。一辆汽车开到坂店的停车处,前灯上涂着蓝色墙粉;车里走出一个矮小的男人,穿着黑马靴、灰马裤和一件钮扣一直扣到领子的灰色上衣。他开门时给两个哨兵还礼,向坐在门蒈桌边的一个秘密警察点点头,然后跨进电梯。大理石门厅的大门里面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坐着两个哨兵。小个子走过他们身边来到电梯门口时,他们只抬眼望望。他们的任务是检査陌生人,捩摸身体两拥、后裤袋,着有没有人夹带手枪进来,如有带枪的就交给门瞀加以盘问。但他们很熟悉这个矮小的穿马靴的人,他走过时他们简直头都没抬。
  他走进他在乐爵饭店的房间时,里面挤满了人。大家坐的坐、站的站、交谈的交谈,就象在一般客厅里‘样,男男女女都在喝伏特加、威士忌苏打和啤酒,从大酒罐倒到小玻璃杯里。其中四个男人穿着制服。其他人有的穿防风外衣,有的穿皮外套,四个女人中三个是普通装束,另一个穿着剪裁简单的女民兵制服和裙子,脚上穿髙统靴,这个黑黑的女人骨瘦如柴,卡可夫一进房间,就向那穿制脤的女人走去,向她鞠躬,跟她握手。那是他妻子,他对她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俄国话,他进来时那种傲慢的眼神暂时消失了。然而当他看到一个身材匀称的姑娘,他情妇的时候,那种眼神又流餺出来了。她长着赤褐色的头发,表情懶洋洋的。他迈开短小、果断的步子走到她跟前,鞠躬,握手,那样子,谁都不会弄错是在摸仿他向自己妻子打招呼的方式,他在房里走过去时,他妻子并不目送着他。她跟一个髙髙的、漂亮的西班牙军官站在一起,正用俄国话交谈着。
  “你那了不起的情人有些发胖了,”卡可夫对那姑娘说。“战争快进入第二个年头了,我们的英雄们全都发胖啦。”他并不对他提到的那个男人望望。
  “你丑死了,连癩蛤蟆都要忌妒。”姑娘愉快地对他说。她说的是德国话。“明夭我可以跟你去参加进攻吗?”“不。再说,也没有这回事。”
  “谁都知道了,”姑娘说。“别那么神秘啦。多洛雷斯①打算去。我要跟她,或者银卡门去。很多人都要去。”
  “谁愿意带你去,就跟谁去,”卡可夫说。“我可不带,“接着他转身对着她,严肃地问,“是谁告诉你的?说得明确些。”
  “理查德。”她同样严肃地说。
  卡可夫耸耸肩膀走幵了,由她“个人站着。
  “卡可夫,”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用一种没好气的声音招呼他说,此人一张灰脸肥胖松弛,眼脸浮肿,下嘴唇耷拉着。“你听到好消息了吗,“”
①即西班牙共产党领导人伊笆  丽,多洛雷斯为她的名字
  卡可夫走到他身边,那人说。”我还是刚听说的,不到十分钟。妙不可言。法西斯分子在塞哥维亚附近成天自相残杀。他们不得不用自动步枪和机关枪来镇压叛乱。他们下午用飞机轰炸自己的部队了。”“是吗,“”卡可夫问。
  “不假。”那眼睑浮肿的人说。"这消息是多洛雷斯亲自带来的。她带着消息到这儿来,她容光焕发,那副高兴劲儿,我可从没见过。这消息的真实性可以从她脸上看出来。那张伟大的脸一”他快乐地说 
  “那张伟大的脸,”卡可夫声调平板地说。“你听到她的话就好了。”眼睑浮肿的人说。“她透露这消息时的神情是人间所无的。你从她的声音能断定她讲的是事实。我根据这个在给《消息报》写文章。当我听到这个交织着怜悯、同佾和真理的伟大声音的拫道时,觉得这是这次战争中最伟大的时刻之一。她象一个真正的人民中的圣徒,身上闪耀着善和真的光辉。人们称她为‘热情之花’①不是无缘无故的。”
  “不是无缘无故的,”卡可夫声音含糊地说。“你现在就给《消息报》写吧,免得把你刚才说的美妙的导语忘了
  “她不是可以拿来取笑的女人,哪怕象你那样的玩世不恭之徒也不能。”眼睑浮肿的人说。“要是你在这儿听到她的声音,着到她的表情就好了。”
  “那个伟大的声音。”卡可夫说那张伟大的脸。写文章吧,”
①伊芭露丽早年用的笔名后来成为大家对她的尊称‘
  他说。“别跟我说了。别跟我浪费你的大块文章了。现在就去写吧。”
  “现在可不行。”
  “你还是去写的好,”卡可夫望着他说,然后望着别处 这眼睑浮肿的人拿着一杯伏特加站在那儿,尽管眼睑象往常一样浮肿,伹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美妙东西,隔了几分钟,他才离开房间去写了。
  卡可夫走到另一个人身边,这人约摸四十八岁,身材矮胖,喜气洋洋,长着淡蓝色的眼睛、稀疏的金发和毛茸茸的黄胡子下一张笑嘻喀的嘴。这人穿的是制服。他是个师长,匈牙利人。“多洛雷斯来这儿的时候你在吗?卡可夫问这个人,“在,“
  “都扯了些什么,“
  “有关法西斯分子自相残杀的消息。是真的才美哪。”“关于明天的流言很多。”
  “真不象话。所有的新闻记者和这房里极大部分人都该枪毙,尤其是那个不值得一提的诡计多端的德国佬理查箱。不管是谁,让这个市井负贩当上旅长的人都该枪毙。也许你我也该枪毙。这也有可能,”这位将军大笑着说。”可是别提醒别人啊。”“我从来不愿谈那种事情,”卡可夫说。“那个有时上这儿来的美国人正在那边。你认得那个人,乔丹,他跟游击队在一起。他就在他们传说要发生情况的那个地点。”
  “咦,那么今夜他该送一份有关这件事的报告来啦。”将军说。“他们不喜欢我到那儿去,要不然,我亲自去给你把情况弄弄清楚。他是跟戈尔兹干这件事的,不是吗?你明天将见到戈尔兹。”
  “明天清早。”
  “在事情顺利进行之前,别打扰他,”将军说。“他跟我一样讨厌你们这些杂种,虽然他的脾气好得多。”“但是关于这次一”
  〃也许是因为法西斯分子在调动,”将军靄齿笑笑。”好吧,让我们瞧瞧,戈尔兹能不能调动他们一下 让戈尔兹这次露一手吧。我们在瓜达拉哈拉调动过他们啦。“
  “听说你也要出门。”卡可夫微笑着说,霣出了坏牙齿。将军突然发怒了。
  “我也要出门 现在入家议论到我头上来啦。我们大家一直就招人议论。这伙下流的长舌妇。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只要有信心,就能救得了国。”
  “你的朋友普列托能守口如瓶。”“伹是他不信能胜利。①如果不相信人民,你怎能胜利?”“这由你去考虑吧。”卡可夫说。“我要去睡一会儿了,“他离开了烟雾弥漫、人们说东道西的房间,走进后面的卧室,坐在床上,脱掉靴子。他仍能听到他们在说话,于是他关上门,打开窗子。他懒得脱衣眼了,因为两点钟就要动身坐车取道科尔梅那尔、塞尔赛达和纳瓦塞拉达到前线去,早晨戈尔兹将在那儿发动进攻,
①社会党领袖鸶列托这时正在政府中任国防部长,一九三八年四月调任不管部部长。一九三九年失敗后成为西班牙流亡政府的一员,一九四七年到法国,成为西班牙社会党右霣领袖。本书故事发生的时侯他已对共和国的前途失去了倌心 
第三十三章
  比拉尔叫釅他的时侯是早晨两点钟。她的手碰到他身上,他起先还以为是玛丽亚的,就镅过身来对她说,“兔子,“等那妇人的大手播播他的肩膀,他才突然完全清陲过来,他一手握住放在赤裸的右腿旁的手枪柄,扳下保险,他全身也象那手枪一样的处于击发状态。
  在黑暗中,他发现是比拉尔,就望望手表,表面上两根闪光的时针夹成很小的锐角指向上方,他一看才两点钟,就说,“你怎么啦,大娘?”
  “巴勃罗溜啦,”大个子妇人对他说。
  罗伯特 乔丹穿上裤子和鞋子。玛丽亚没有醒过来。
  “什么时候走的?”他问。
  “准有一小时了。”
  “还有呢?”
  “他拿了你的 些东西,”妇人悲伤地说。“原来这样。拿了些什么?”“不知道,”她对他说。“去看看吧。“他们在黑暗中走到洞口,撩起挂毪,钻进洞里。山洞里麻是熄灭了的炉灰、恶浊的空气和睡着的人们的鼻息的气味,罗伯特.乔丹跟随着比拉尔走,亮了手电,免得踩着躺在地上的人 安塞尔莫醒了,说时间到了?”
  “没有。”罗伯特‘乔丹说。“睡吧,老头子。”
  两个背包放在比拉尔床头,床前挂着一条毯子,和山稱的其余部分隔开。罗伯特 乔丹跪在床上,把手电光射在两个背包上,闻到了印第安人床上所发出的那种隔宿的、叫人作呕的干掉的汗的气味。每个背包上从上到下有一条长长的裂缝。罗伯特 乔丹左手拿着手电,右手在第一个背包里摸索。这背包是装睡袋的,本来不很满。现在仍旧不很瀹。里面的一些锎丝还在,但是装引爆器的方木盒却不见了,被拿走的还有那个装仔细包扎好的雷管的雪茄烟龛,还有那放导火线、火帽的有蠔旋盖的铁雄。
  罗伯特,乔丹在另一个背包里摸索。里面仍装满了炸药。也许少了一包。
  他站起来,转身向着那妇人。一个人在早滕醒得太早,会有一种仿佛大祸临头般的空虚感,他现在的感觉比这要大一千倍。
  “你就是这样替人家看管东西的吗?”他说。
  “我睡觉的时侯,头抵着包裹,一条手臂放在上面,”比拉尔对他说。
  “你睡得很沉轲。”
  “听我说吧。”妇人说。“他半夜里起来,我说。”你去哪儿,巴勃罗?’他对我说,‘去撒尿,太太。”我就又入睡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闻,可是我想,他人不在,准是按他老规矩去看马了。后来。”她悲伤地结束说,“还是不见他回来,我担心了,一担心就摸摸背包有没有出乱子,于是发现上面割开了口子,我就来找你了,“
  “来吧,”罗伯特、乔丹说。
  他们到了外面,这时半夜刚过不久,还感不到早晨要来临的样子。
  “他能不能不经过岗哨,带了马儿走别的路逃走?”“路有两条。”“谁在山顶上?”“埃拉迪奥。”
  罗伯特’乔丹不再说什么,他们直走到拴马放牧的草地上。有三匹马在吃草。栗色大马和灰色马不见了。“你估计他离开你有多少时间了?”“准有一小时了。”
  “那就完了,”罗伯特“乔丹说。“我去拿背包里剩下的东西,再回去睡觉。”
  “我来看背包。”
  “你来看,亏你说得出!你已经看过一次啦。”“英国人,”妇人说,“关于这件事,我跟你一样难受。只要能把你的东西找回来,我什么都肯干。你不用损我。我们俩都被巴勃罗骟了。”
  经她这么一说,罗伯特 乔丹认识到自己不能放纵自己,对她冷言冷语,不能和这女人争吵。这一天他必须和这个女人合作,而这“天巳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他把手放在她肩上。“没有什么,比拉尔,”他对她说。“丢掉的东西关系不大。我们找些代用的东西也能行,““可是他拿了什么?”
  “没什么,大娘。一些个人享受的东西。”“其中有你爆玻设备中的东西。”
  “有。不过还有别的引爆办法。告诉我,巴勃罗自己没有雷管和导火线吗?以前人家给他炸药时肯定也配备这种东西的。”“他拿走了,”婢悲伤地说。“我刚才马上就找过。也都不见了。”
  他们穿过树林,回头向山洞口走去。“去睡一会儿吧,”他说。“巴勃罗走了,我们更好办。〃“我去看埃拉迪奥。”“他会走别的路的。”
  “我反正得去。我不够机灵,辜负了你的信托。”“不,”他说。“去睡一会儿吧,大娘。我们四点钟得出发。”他跟她走进山洞,唯恐背包里的东西从裂缝中漏出来,用双臂捧着拿了出来。
  “我来把它们缝一缝。”
  “等我们出发之前缝吧。”他温和地说。“我拿走不是银你过不去,为了这样我才可以安心睡觉。”“我要早…点拿到才来得及錄。”“我一定早点给你,”他对她说。“去睡一会儿吧,大娘。”“不。”她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共和国。”“去睡一会儿吧,大娘。”他温和地对她说。“去睡一会儿吧。”
第三十四章
  法西斯分子占领着这里这些山头。还有个山谷没人防守,只有一家带外屋和牲口棚的农舍,法西斯分子筑了工事,当作哨所。安德烈斯带着罗伯特、乔丹的信件在黑夜中去找戈尔兹,他兜了个大闻子,绕过这个哨所。他知道什么地方有根绊索,踩上就会牵动上了膛的枪扳机,他在黑夜中辨认出来,跨了过去,沿着一条岸边栽有白杨树的小河走去 树叶随着夜风覼动。一只公鸡在法西斯分子当做哨所的农舍里啼叫;他一边沿河走,一边回头望望,从白杨树干间看见农舍有扇窗子的下半部鳝出了灯光。夜寂静而晴朗,安德烈斯离开小河,穿过草地走去。
  草地上有四个尖顶草垛,上一年七月打仗以来就堆在那儿了。没人把草搬走,过去的四季风吹雨打,垛尖都坍下去了,草成了废料。
  安德烈斯跨过拉在两堆草垛间的绊索时想,这真是糟蹋啊。他想:共和分子不得不把草背上草地那边陡峭的瓜达拉马山坡,法西斯分子呢,看来就不需要草料申
  他想:他们不缺草料粮食,他们有的是。伹是明天早臊我们要干他们一下子。明天早晨我们要给“聋子”报一下仇。他们真是野蛮人早晨公路上可要热闹啦,
  他要赶快把信送到,赶回去参加早晨对哨所袭击。然而,他真的想回去吗?还是只不过假装想回去?英国人通知他由他去送信时,他体会到一种危险暂时缓解的感觉。他平静地看待早晨将要发生的事情,该干的总得干嘛。他赞成并愿意干这件事。“聋子”的毁灭深深地擻动了他。然而,那毕竟是“聋子”,可不是他们。他们要干他们不得不于的事。
  伹是当英国人向他交待那信件时,他的心情就象他小时候在村子里过节时的有种感觉一样 那天早晨他醒过来,听到雨声很大,他知道地上太湿,。”场上的逗牛戏不能举行了 
  他小时候很喜欢逗牛戏,他盼望它,盼望自己来到炎日照耀、尘土飞扬的。”场上的时刻,只见一辆辆大车排成一困,堵住了条条出口,形成一个封闭的场子,人们把活动牛棚前面的栅门提起来,公牛从里面被倒出来,四只脚使劲抵着底板。他叉激动又客悦,吓得出汗,盼望着这一时刻,那时,在。”场上,他能听到牛角搐击着活动牛棚的木板垴的哒哒声,接着,看它四脚抵着底板,滑到场上,昂起了脑袋,鼻孔张得大大的,耳朵抽搐着,光亮的黑皮上蒙着尘土,腰部溅满了已干的粪便;看见它那双间距很大的、一吃不眨的眼睛,张得很开的牛角,既光滑又坚实,好象被沙子磨光的漂到海滩上的碎木,锋利的角尖往上翘起,那槟样叫人看了可有些胆战心惊。
  他整年盼望着公牛入场的那一天,那时你望着它的眼晴,只见它在。”场上选择攻击对象,脑袋突然垂下,竖起双角,象猫那样迅速奔跑,一幵始就使你的心完全停止跳动。他小时候整年盼望着那一刻,但是英国人吩咐送信时所引起的感觉,就象你当初醒来听到雨水落在石板屋顶、石墙和村里泥泞街道的水潭里,知道逗牛戏只得延期举行时的感觉一样。
  他在村里那些逗牛的场合总是非常英勇,跟本村以及附近村里的任何人一样英勇。他说什么也不愿错过任何一年的逗牛戏,尽管他不到邻村去参如。公牛冲来时他能镇静等待,到最后‘刻才跳开。当公牛把别人撞倒时,他在它嘴下挥动一只麻袋引开它。他曾多次抓住了牛角,拖住那把人撞倒在地的公牛,横拉牛角,在它脸上揍啊賜的,直到它撖开那倒地的人去攻击别人。他曾抓住了牛尾巴,用力拉紧,拖着,绞着,把公牛从那栽倒的人身边拖开。有一次,他一手把牛尾巴扭回来,使另一只手能抓住牛角,等到公牛昂起头来攻击他的时侯,他一手握着牛尾巴,一手握着牛角,向后倒退着和牛一起打着转,最后大伙一拥而上,扑在牛身上用刀子戳。尘土飞扬,你喊我叫,一片炎热中夹着牛、人和酒的气味,在向公牛扑过去的人群中,他是第一个。公牛在他身体下摇摇晃晃,猛然弓背跃起,他伏在牛肩隆上,一条胳膊.紧勾住牛角根部,一手抓紧另一只角,紧扣着手指,苘时他的身体被弓起来,被扭甩,左臂好象要脱臼似的,而他伏在那热呼呼、灰蒙蒙、毛茸茸的顛簸着的牛背上,牙齿紧咬住一只牛耳朵,一刀又一刀地扎进那上下颠簸着的胀大的脖子根,这时,热血喷在他拳头上,而他全身挂在那高髙的牛肩隆上,连连地戳着牛胯子。这时的感觉他记得多真切坰。
  他第一次象这样咬牛耳朵、咬住了不放的时候,他的脖子和牙床在颠簸中变得偃直了,之后大家都开他的玩笑。伹是,他们虽然拿这个来取笑他,却非常敬佩他。此后他每年都要再出一次风头。他们称他是维利亚康纳霍斯的叭喇狗,还取笑他吃生牛肉。但是,村里人人盼着看他耍牛,每年,他都知道,先是公牛上场,然后是朝人冲击和角挑,然后大伙儿叫嚷着要人冲上去把牛杀死,他就从其他攻击的人们中冲出去,一跃而上,抓住了牛。等到最后公牛被大伙儿压得倒毙地上,事情结束后,他会站起身来走开去,为咬耳朵的情节而害臊,但也骄傲得很。然后他穿过大车之间到喷水泉旁去洗手,人们拍拍他的背,递给他皮酒袋,说!“你这叭喇狗,真棒。祝你娘长命百岁。,
  他们或者说,“男子汉就应该有这种气概1年年都了不起1”安镰烈斯就会觉得难为佾,空虚,骄傲而快乐,他撤开大家,把他的双手、右臂和刀子洙干净,然后拿起一只酒袋,先湫湫口,去掉那年的牛耳朵的味道,把酒吐在。”场的石板地上,然后商举起酒袋,把酒直灌进嗓子眼里。
  当然啦。他是维利亚康纳霍斯的叭喇狗,他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村里每年举行的逗牛戏。但是他知道,什么也比不上雨声所产生的感觉更美好,因为这时他明白可以不必干了。
  可是我必须赶回去,他对自己说。毫无疑问,我得赶回去袭击哨所,炸桥。我的兄弟埃拉迪奥在那儿,他是我的亲骨肉-还有安塞尔莫、普里米蒂伏、费尔南多、奥古斯丁、拉斐尔,尽管他显然是个油腔滑调的人。还有两个女的,还有巴勃罗和英国人,不过,这英国人不能算数,因为他是外国人,是奉命而来的。他们大家都要参加在内。我不可能由于送信这偶然性的事而逃避这场考验。我现在得好好地赶快把信送到,然后十万火急地回去赶上袭击哨所。为了送信而不参加这次袭击,我就丢脸了。这是再清楚也没有的。还有,就象一直只考虑打仗的琅险一面的人突然记起了其中也会有乐趣一样,他对自己说 另外,我可以杀他几个法西斯分子来解解气。自从我们上次杀人以来,时间不短了。明天这一天可以痛痛快快地干一下子。明天这一天可以真枪实弹地干一下子。明天这一天可有意思呢。明天快快来吧,我要回去参加。
  正在这时候,当他在齐膝深的金雀花丛中爬上通往共和国占区的陡坡时,黑暗中有只鹧鸪从他脚边飞起来,猛响起了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他突然间吓得气都透不过来。他想,这么突如其来,叫人吃了一惊。它们的翅膀怎么能拍打得这么快?它现在准在孵蛋,我也许整一点踩在蛋上了。要不是这次战争,我要在这树丛上结一条手绢,天亮后回来找鸟窝,把蛋拿来放在孵小鸡的母鸡身下,等到孵出来了,我们的鸡困里躭有小鹪鸪了。我茱看它们长大,等到长大了,我要拿它们来招诱别的鶊鸪。我不会弄瞎它们的眼睛,因为这东西会驯脤的。难道你以为它们会飞跑?说不定。那样我只得把它们的覼睛弄瞎啦。
  不过,我饲养的时候,可不喜欢这么做。我用鹧鸪做诱鸟的时候,可以剪掉它们的翅膀,或者拴住一只脚。要是不打仗,我要和埃拉迪奥一起到法西斯哨所旁边的小河里去摸小龙虾。我们有次在小河里一天摸到了四五十只。要是我们炸桥后到袼雷多斯山区去的话,那儿也有几条漂亮的小河,可以摈鳟鱼和小龙郎。他想。”但愿我们到格雷多斯山区去。我们在复天和秋天可以在格雷多斯山区把日子过得满不错,不过冬天冷得不得了,不过,我们到冬天也许已经胜利了。
  要是我们的父亲不是共和分子,埃拉迪奥和我现在都在替法酉斯分子当兵了;要是替他们当了兵,那么就没有问题了。活也好,死也好,一个人得服从命令;结果怎样,由不得自己。在一个政权下过日子要比反抗那个政权容易些。
  伹是这种非正规打仗的责任是很大的。要是你是个会发愁的人,那么可以发愁的事真多着呢。埃拉迪奥比我会动脑筋。他也会发愁。我真心相信这个亊业,我不发愁。但是这样过曰子赍任是很重大的。
  他想,依我看,我们生在一个十分艰难的时世 依我看,任何别的时世都可能要好些。我们大家生来就愤于过苦日子,因此也不觉得苦了,不适应这种环境的人就诋得苦。但这是个叫人难下决断的时世明。法西斯分子发动进攻,替我们作出了决断。我们是为了活命才打仗的。但是我情愿事佾不这样发展,使我能在那儿树丛上缚一条手绢,天亮的时候去拿蛋,放在母鸡身下,这样就能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小鹧鸪。我就喜欢这种平常的小东西。
  他想:但是你没有家,赛来房子,骤来院子呢。你只有一个亲人,明天要去打仗的兄弟,你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太阳和一个空肚子。风不大,他想,眼前也没有太阳。你衣袋里有四个手枏弹,但是除了扔出去之外没有别的用处肩背上有一支卡宾枪,但是除了把子弹打出去之外没有别的用处。你有一份信件得送出去,你有一肚子的屎可以拉在地上。他在黑暗中  齿笑了。你还可以在上面撤泡尿哪。你所有的每样东西都是准备拿出去的,你是个了不起的哲学家,你这倒霉蛋,他对自己说,又露齿笑了。但尽管刚才那一会儿他脑海里闪现着髙尚的思想,他心里还是盘旋着那种在村里随着节日早晨的雨声同来的暂时得到缓解的情绪。他面前的山脊上出现了政府军的阵地,他知道在那儿要受到盘问。
第三十五章
  罗伯特 乔丹躺在睡袋里,挨着仍在睡梦中的玛丽亚。他惻身背对着姑娘,感到她颀长的身体碰着他的背,这时的接触仅仅成了一种嘲弄。你哬,你,他跟自己大发脾气。是啊,你。你第—次见到巴勃罗时就对自己说 当他表示友好的时候,就是要出卖你的时候。你这该死的笨蛋。你这该死的十足笨蛋。什么也别谈啦。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他可能把这些东西藏起来,还是扔掉呢?看来情况不大妙。再说,你在黑暗中哪里找得到柄。他会把东西欺起来的。他还拿走了—些炸药。嘿,这个卑鄉、恶劣、奸诈的酒鬼。这个卑瞅、不要脸的窝囊废。他自己滚蛋就行了,为什么要把引爆器和雷管带走呢?我怎么这样愚蠢,把东西交给那个混帐女人着管呢?这个狡猾、奸诈的狗杂种。这个卑鄙的王八蛋。
  别多说了,宽心些吧,他对自己说。你只得听天由命,这是最好的办法。他对自己说 你就是给弄得晕头转向,晕得到了家。你脑袋不要发昏,别发脾气了,停止这种没有价值的怨天尤人吧。东旌没啦,真该死,东西没啦,让那卑鄞的畜生见鬼去吧3。
  你可以闯过这一关的。你非这样不可,你知道非炸挢不可,如果你要在那儿站稳脚跟并且一也别想这事了。你为什么不请教你的祖父呢?
  嘿,我的袓父、这整个奸诈的棍账国家、交战双方的每个西班牙人都统统见鬼去,永世不得翻身。统统都给我见鬼去,拉尔戈、普列托、阿森西奥、米亚哈、罗霍,每个人都给我见鬼去吧。滚他妈的,这到处是奸诈的国家。滚他妈的,他们那利已主义、自私心理、个人主义、自负和奸诈,永远见鬼去吧。在我们为他们送死之前先滚他们的蛋。在我们为他们送死之后滚他们的蛋。叫他们见鬼去吧。上帝舸,滚他妈的巴勃罗。巴勃罗是他们的象征。上帝怜悯西班牙人民吧。他们的任何领袖都将使他们倒猱。两千年来只出了一个好人,巴勃罗 伊格莱西亚斯①,别的人都使他们倒霉。我们没法知道他在这次战争中是不是能坚持下去。我记得,当初我还以为拉尔戈②满不错呢。杜鲁蒂是个好人,但他的自已人在法圉人桥上把他枪杀了。枪杀他,是因为他要他们朝前进攻。根据光荣的无纪律的纪律枪杀了他。这阻小的畜生。嘿,这些该死的都见鬼去吧。还有那个刚偷走我的引爆器和我盒雷管的巴勃罗。嘿,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里去吧。可是,不。倒是他坑了我们。从科尔特斯、梅嫩德斯。德阿维拉直到米亚哈都坑了我们。瞧米亚哈是怎祥对待克莱伯的。
①巴勃罗,伊格莱西亚斯(为西班牙社会主乂运动的先驵,于一)、八五年创办《社会主义者报、进而筹组工人大同盟。一九一〇年成为被选入议会的第一个社会党人。为,“爱戴他,人们称他为“老爷爷\拉尔戈为矿工出身的社会党入,一九三一年推翻君主制后,他出任劳动部邾长。内战瀑发后,他担任总理,一九三七年五月袪内格林所替代-他曾领导‘工人部队-在瓜达拉‘马山2作战。
  这个自高自大的秃顶的畜生。这个愚套的、脑袋象鸡蛋那样精光的杂种。滚他妈的,那些个疯狂、自私、奸诈、一贯统治着西班牙和她的军队的畜生。除了老百姓,个个都滚他妈的蛋。等这帮人一旦掌了权,可得千万小心啊,留神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越骂越过分,蔑视和嘲笑的面越来越。”,越来越不公正,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了。他的愤怒开始平息了。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你在这儿干什么?那不是事实,你知道这一点。瞧瞧那些好人吧,瞧瞧那些优秀人物吧。他不愿对人不公正,他僧恨不公正,就象他僧恨残暴一样。他销着,狂怒冲昏了他的头脑,终于渐渐平息,那不分青红皂白、不可遏止、杀气腾腾的怒火全消失了,他的心佾变得平静、空虚、敏锐,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就象 个人和他所不爱的女人发生关系之后的感觉一样。
  “你啊,你这可怜的兔子,”他侧过身来,对玛丽亚说。她在睡梦中微笑着,并向他挨近。”要是你刚才开口说话,我会动手打你的。一个人发脾气的时侯多象畜生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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