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阳光直入,射在金黄色的竹席上,再反衬到这处子皎洁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浮起一片莹润的光辉,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庆忌一直觉得汉服是所有服装中最美的衣服,现在看了任若惜,他更觉得这种曲裾深衣就是列代汉服中最美的汉服。它不如唐代服装艳丽,不如宋代服装华美,但是却把东方女性的古典、含蓄、轻盈、飘逸之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庆忌正欣赏着她的美丽,任若惜沉思有顷,忽然从玉美人变成了活的,眸波流转之下,眼中露出一抹了然:“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任若惜说着目光一抬,恰与庆忌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对上,眼见他放肆大胆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逡巡,任若惜脸上不由一热。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25章 诡谲
更新时间:2009-2-14 9:00:14 本章字数:3018
庆忌目光收之不及,被人家尽收眼底,脸上也是一红,赶忙接过话题,向她问道:“姑娘知道是什么人了?”
任若惜“嗯”了一声,目光微微避开,说道:“若惜所携虽只四百家将,却个个骁勇善战,纵然是暗中行劫,鲁国中有这个能力的,也不过只有两股势力办得到。一是鲁国的军队,化军为寇的事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我……不过料非如此。”
庆忌目光一闪,微笑道:“这么说,与姑娘交易的人,必是鲁国军中将领,亦或在鲁国把持了大权的人了。”
任若惜说了一半及时收口结果还是被他猜测了出来,心下更加谨慎:“而另一股势力,就是大盗展跖,若惜想遍鲁国所有盗贼,唯有展跖才有这样的实力。”
“大盗展跖!”庆忌重复了一句,这已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庆忌不禁暗自思忖:展跖在鲁国真的有这样强大的势力么?
任若惜道:“展跖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理由。目前,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却苦于装备简陋,手下不少人还使得是普通木棒,甲胄弓弩更少,所以急需武器。是以若惜猜测,打我兵甲生意的必是展跖,除此再无他人。”
庆忌微微一笑道:“这展跖与我也有过节,今日他夺了你的兵甲,来日就更有胆量来寻我的麻烦了,不若我与姑娘联手挫他锐气,若惜姑娘以为如何?”
任若惜一听立即便想拒绝,若与庆忌联手却敌,那吴国她也不必回去了,立即通知父亲弃家逃命去吧,阖闾不马上动手才怪。
庆忌补充道:“姑娘何不听听我的计划再说,相信只要布局巧妙,不但不会暴露我与你联手的事实,而且……便连你运送百车兵甲的消息也能遮掩过去。”
任若惜心道:“庆忌如此热切相助,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我欠他一个人情了,也罢,今日蒙他传递消息,已然欠了他一个人情,还差再多上一件事么?只是……他若要我任家为他内应,亦或供他奔走,在父亲做出决定之前,可休想要我应允一字。
任若惜打定了主意,便道:“未知公子有何妙计?”
庆忌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任若惜听他竟将整件事都招揽到自己身上,微感不安地道:“此事本与公子全无干系,公子如此助我……”
庆忌截口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助姑娘,便是自助。我说过了,我与展跖早有过节在先,他的势力越是强大,对我越是不利,我救姑娘你,便是自救了。何况……能做你的护花使者,本就是一件乐事。”
任若惜眸子亮了亮,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但凭公子安排,若惜唯公子马首是瞻。”
“好,那么我便告辞了,你我依计行事便是。”庆忌一笑起身,微微拱手。
任若惜起身相送,直至门庭之下,才低声说道:“庆忌公子,吴国之事,如何不求季子为助。”
“延陵季子……”,庆忌略一出神,笑而摇头:“季子当代大贤,体恤民生,名利与他只是浮云,所求者不过是吴氏江山永继,香火传承,百姓安居乐业而已。如今阖闾已主吴国,恐怕季子宁愿将错就错,也不会希望再起刀兵,我去寻他,不是自寻没趣吗?”
“将错就错……”,任若惜品味了一番,说道:“但是烽烟若一定要起,季子总不会坐视不理,那时他心向谁,谁便得大助力。公子居于卫国想必还不知道国内之事。先王遇刺后,季子已归国,于先王墓前哭灵,然后返回封地延陵,筑城挖河,命名‘淹城’,放言终身不入吴国一步。”
庆忌一怔:“有这样的事?”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了,但季子虽愤于阖闾篡位之举,仍未必便肯助我复国。总有一天,要让季子知道,这一场刀兵是避无可避的,我庆忌更不是轻易可以被阖闾屈服的,那时……他才会出头。不管如何,多谢姑娘提醒,本公子告辞。”
庆忌展袖一礼,昂然出了任府大门。任若惜立在门中,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任冰月鬼头鬼脑地出现在她身后,贼兮兮地笑道:“喂,庆忌公子比起你往昔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如何?”
任若惜回头,原本恬淡的脸色已变成“凶神恶煞”,横眉立目地喝道:“你还敢说,今天真是丢尽了我任家的脸面……”
任冰月大恐,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和青羽路上见过此人,方才一见他便是庆忌,心中惊奇,所以失手……”
任冰月一边说,一边移动脚步便要逃开,移开了五六步远撒腿便跑,任若惜在身后大叫:“从明日起,随我一齐习武、一齐经商,坐同席、卧同榻、行同车,再不许你整天玩耍、不务正业……,喂!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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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就是庆忌的叔祖父,此人不止在吴国人望之高纵使君王也难企及,在诸侯列国间也是声誉卓著。季札挂剑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位季子。莫看春秋时代诸侯列国弑君夺位的戏码层出不穷,但是君子还是层出不穷的,庆忌的祖父与他的三个兄弟就是这样胸怀袒荡的四位君子。
这四位君子都是吴王寿梦的儿子,长兄诸樊、二哥余祭、三哥夷昧,季札最小,是他们的四弟。寿梦大王在诸子之中,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想将王位传给他,大哥诸樊看出父亲心意,便主动让出太子之位,季札不肯接受,为了避免父亲废长立幼,干脆离开了吴国。
无奈,诸樊在父王死后便继承了王位,但他认定了这个王位本该是属于四弟的,于是病故时未将王位传给儿子,在下诏宣季札归国未果后,便将王位传给了二弟余祭,其目的自然是希望有一天由自己的幼弟继位。
季札这几位兄长皆是君子,可惜却不长寿,余祭不久染病不起,临终时王位又传给了三弟夷昧,没过几年夷昧又生重病,垂危之际派人去寻四弟,本想这回他总该回国了,不想季札根本无意于王位,说什么也不回来,无奈之下,夷昧只好把王位传给了儿子姬僚,也就是庆忌的生父。
公子光是这四兄弟中的老大诸樊之子,他自觉四叔不肯归国,那三叔便应将王位还给长兄之子,也就是他,因此愤愤不平,这才使刺客弑杀王僚,以武力夺取了王位。
季札不止在吴国威望卓著,在诸侯列国间也具有贤名,公子光虽然篡了位,却唯独忌惮这位王叔,若他出面干涉,以他的威望,自己这吴国大王的位子终究是坐不稳的。
幸好伍子胥又出一计,在季札闻讯回国时,命人四处散播消息,说阖闾对王位是志在必得,如果季子归国后进行干预,要还位于王僚之子,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导致民不聊生,除非季子自己肯坐王位。
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季子本人是无意于王位的,他又向来爱惜百姓庶民,归国后面对着既成事实,为了吴国的稳定,终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只在王僚坟前痛哭一场,就此返回他的封地,发誓终生不见阖闾一面。
试想这样一个人,庆忌就算去见他,他又岂肯帮他招兵买马,以武力重夺王位?庆忌已经想通这一点,所以至少目前他是决不会去见季札王叔祖的。
展大夫和孔夫子下午才回来,两个被老友招待,喝得醺醺然满脸醉意,庆忌将他们迎回房去,三人饮茗坐谈,待庆忌一离开,两人就高卧不起了,晚饭都不想吃。
夕阳西下,满天彤云。成府燃起了炊烟,恺啸挑着担,从井中汲满了水,送进了伙房,射礼正在伙房外劈柴,目光微微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儿。进入伙房之后,正在伙房帮厨的大良连忙迎上来打开大缸的盖子,恺啸将水注入缸中,不引人察觉地轻轻点点头,大良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26章 夜歌
更新时间:2009-2-14 12:34:22 本章字数:2430
是夜,庆忌按照行伍中的规矩巡视了一遍庄院,然后回到了后宅。
这是一个静谧美丽的夜晚,天空皎洁的明月连上面明暗凹凸形成的美丽图案似乎都看的清楚,草丛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唱着歌,浅浅清辉洒在大地上,就象为地面铺上了一层银霜。
白天的燥热被夜风一吹,变得清清爽爽,有些人已经先睡下了,庄园中只有不多的***还在亮着,庆忌身披甲胄回到后宅,并未急着回房解甲休息,他在凉亭中坐定,白妮端上米酒点心,庆忌自斟自饮,又吃了一些夜宵。
就在这时,隔墙一阵幽雅的琴声袅袅传来,时而细若游丝,时而缥缈空灵,那古朴动听的琴声仿佛天籁般让人心头的疲惫烦躁一扫而空。庆忌放下酒杯静静听着,稍顷,琴声中一缕洞箫般柔和优雅的女声唱起,与那琴声相和,融洽的浑然一体,让人听不出是那琴声佐歌,还是算歌声佐琴。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彼何人斯,其心孔艰。胡逝我梁,不入我门?彼何人斯,胡逝我陈。我闻其声,不见其身?”
庆忌月下独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彼何人斯,其为飘风……有那么一个人,总在我心头萦绕,有如飘拂的风,搅乱了我的心……。不知任小姐心中,那风一般的男孩是什么人呢?”
他一仰头,一杯酒又灌了下去。
隔壁白府,一个盗贼跪伏于地,展跖踩在他背上窥探成府动静,展跖趴在墙头听着后院声息,眼珠骨碌碌乱转。墙下,静静侍立着数十位亲随和各路盗贼首领,剑戟林立,在月光下森然一片。
庆忌听着歌,忽然“呛啷”一声拔出匣中宝剑,便在月下随着那歌声舞起剑来……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搅我心……”,庆忌掌中一柄剑夭矫如龙,随着那歌声,剑光缭绕,破风飒飒。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庆忌仗剑于胸,闭目而立,有顷,忽地屈指一弹,手中长剑颤然向天,大作龙鸣。
庆忌屈指扣剑,扯开喉咙大声和唱起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展跖跳下墙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啊~~呸!奸~~~夫淫妇!”
一群执着明晃晃剑戟的凶恶大汉围上前来,齐齐抱拳,低声道:“主上!”
展跖目光一扫,冷冷问道:“射礼、恺啸他们都准备好了么?”
一条大汉禀道:“主上放心,大良他们三个是投效庆忌的新兵,抢着干些杂务是份内之事,不会有人怀疑,那些老兵对这种事应该早都习以为常了。”
展跖笑了一声,颔首道:“好,吩咐下去,耐心等候消息,射礼他们的讯号一到,马上动手。”
“诺!”
展跖一挥手,众盗伙齐齐隐入夜色。展跖冷冷一笑,也向庭中走去,身后,四名力士紧紧相随,每人扛着一柄沉重的铜槌,这是用来破墙的重兵器。
展跖今晚之计,所赖者,蒙汗药也。这次来漆城劫掠任府,他并未携带这东西,庆忌突然进驻任府隔壁,打乱了他原有部署,一旦夜间发生大战,庆忌这两百生力军参战,对他的行动威胁太大。而他原本调集的人手正纷纷赶来,再要临时抽调精英时间上来不及了,所以这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庆忌手下负责监视的禄廓一路尾随他们的人去了乡下村庄,见到他们进了一户医师的家,其实就是去与他们有所勾结的一个医师那里取蒙汗药的。
说起这蒙汗药,当时已经有了,并不是小说家们的杜撰。这药并不象传说中的那样神奇,做不到饮之顷刻间即倒,喷水立即便苏醒,但是这种药物的确能令人晕迷沉睡。
其实这蒙汗药就是曼陀罗、坐拿草一类具有迷晕神志的植物,它们的作用一被人发现,就立刻被用之于实践了,最初的使用者当然就是黑道人物。不过就象人们研究伟哥最初的目的是用之于治疗心脏病,却意外地发现它还具有另一项大用处一样,当扁鹊开天下之先河,将蒙汗药用之于临床,华陀又将其发扬光大之后,安份守己的良民才发现原来蒙汗药也很可爱。
展跖命人取了这药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成府上下全部迷倒,然后只消派上几个人就可以把成府上下杀个精光,他自与人继续劫掠任府的大计。
因为吃饭的人有先有后,恺啸大良怕打草惊蛇,不敢把药下的太重,那捆药草都仔细计算了用量浸在井水里,药效发作比较缓慢,所以他们还得在此耐心等待药效发作。
终于,任府中传来了动静,趴在墙头瞭望的盗伙发现成府前庭大堂前亮起一盏灯,***划了三个圆,便立即点起火把,在墙头也画了个圆,片刻功夫,那灯笼便飘飘悠悠的闪到了面前,提着灯笼的正是那位擅于修车的匠人大良。
“主上,主上?”
展跖攀上墙头,低声道:“大良,怎么样了?”
大良嘿嘿一笑,说道:“主上放心,全都睡得死猪一般。”
展跖哈哈一笑道:“好,马上动手!莫风,你带几个人去成府……”
他刚说到这儿,楚才跳了出来,踊跃地道:“主上,我去成府吧。”
展跖一皱眉:“你去做什么?”
楚才慷慨激昂地道:“主上,某与李玄一向交好,李玄惨死在庆忌手中,楚才要亲手剜了庆忌与那梁虎子的心肝,以祭李玄在天之灵。而且……卑下认识大爷,不致让兄弟们误伤了展大爷。”
展跖心中恚怒:“这个楚才实在难成大器,先是沉迷女色,经我一番痛骂还不悔改,如今见没了甜头,便又想挑这轻松可意的差使去做,此等人物,留他作甚?”
展跖暗起杀心,只是此刻就要行事,却不忙着阵前斩将,他哈哈一笑,拍拍楚才肩膀道:“好,那就由你领人进去将成府上上下下杀个精光。莫风,你仍按先前安排往任府放火。古君海,你去正门,刘煜两侧佯攻,其他人随我来。”
众首领轰诺一声,点齐本阵人物,只听脚步声隆隆作响,各自分头去了。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27章 异心
更新时间:2009-2-15 9:50:17 本章字数:3507
楚才得了吩咐,立即喜孜孜地带了二十多名盗贼翻墙越入成府,悄悄遁向暗处。楚才此人虽然不知道他今天这番表现会令展跖不满吗?却又不然,他虽未料及展跖动了杀心,却知道这番作为表现出来,从此在展跖手下再难得到重用。
尽管如此,楚才仍避战求闲,全因他如今若能成功,便不必在乎展跖是否重用与他了。楚才主动请缨往成府收拾残局,目的有四:一是为了避开强行攻打任府的凶险,刀剑无眼,攻打任家这样强大的家族武装更是凶险,能避则避;
二是为了求财,成府主人虽不在此,但做为鲁国巨富,成府中值钱的物事却不会少了,顺手牵羊抄他几件,就够他几年逍遥了;三是既然任家姐妹包括她们的美婢都没了念想,成府中的美婢舞伎可也不少,无鱼鸭也可,总能一逞淫欲。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亲手砍下庆忌的人头!
楚才此人才不愿一生为盗,他也想谋个正经出身。他已听说,专诸刺王僚,阖闾许给他的条件是一旦成功,就封他的儿子为上卿,如今果然实现了诺言。庆忌是除了王僚之外阖闾最忌惮的对手,如果自己拿了他的人头前去投效,就算成不了卿,怎么也能封个将军。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他哪还管展跖开不开心。
进了成府,楚才便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他眼见身后紧跟着射礼、恺啸和大良,不禁眉头一皱。展跖虽是大盗,御下却严,讲究的是盗亦有道,军法治盗。楚才要想在杀人之余掳财、奸淫、逃走,任何一条都是展跖所不允,射礼这三人并非他的亲信,而且射礼、恺啸一身勇力,如果他们阻止,或去告知展跖,要收拾了他们也不容易。
楚才眼珠一转,便道:“射礼,成府中有数百名家将,我们人少,万一有几个药力过浅太早醒了,于我们大大不利,你和恺啸带人分头去斩杀他们,大良引我去后宅杀了庆忌。”
楚才在盗伙中的地位高于射礼三人,说的话又在理,三人自无不允,当下射礼、恺啸便引着十余名盗贼手持明晃晃的短刀长剑去各处住房斩杀人头,楚才在大良引领下急急奔向后庭。
一路上借着明亮的月光,楚才的目光便不断瞄向大良的后颈,身边这些随从都是素来相附于他的手下,他要叛了展跖,以女子金钱相诱,这些人定会一力追随的,唯有这痨病鬼似的大良,看来少不了要一剑下去取他性命。
大良对楚才的心思全然不知,仍在前头小心带路。他只来过后庭一次,但他本是一个老贼,富有人家的建筑格局又大体相似,只消看过几眼,便知道主人、贵客大致居住的位置,他引着楚才进了后院,过了池水小亭,启开一扇门扉,摸黑闯了进去。
这是一个方厅,是后院会见亲近贵客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处通道,分别通向一处卧房,众人先适应了一下房中情形,楚才便道:“左右分开,分头搜索。”
“哈哈,何必如此费事,庆忌已候你多时了。”
突兀响起的这句话,把楚才吓得惊跳起来,只听“嚓嚓嚓”几声轻微的响动,室中正前方亮起几点火星,隐隐约约照见一张面孔,然后火绒点燃,红光一闪,只见庆忌端坐于案后,案上横放一柄长剑,庆忌手持着火绒,好整以暇地引向油灯。
“大事不好!”大良和楚才齐齐变色,立知情形不妙,返身就要逃走,可是猝然回头,只见脚步急促,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余名武士,紧紧守住了门口,一杆杆长矛锋利的尖刃攒挤在门户之内,只消扑上去,立即就要搠他几十个透明窟窿。
庆忌引燃了油灯,慢条斯理地又把一个上边敞口,描画精美的鲁缟灯罩盖上去,与此同时,左右廊道脚步声起,数十名武士冲出来,人人手持长矛,封住了这十余名盗贼上下左右所有可以蹿逃的去向。
阿仇和再仇顶盔挂甲,手中提着两柄短戟,走出来往庆忌身后一站,白妮和夷薇两个小侍女手提着灯笼,逐一引燃左右墙壁上的***,室中顿时一片通明。
庆忌摇熄了手中火绒轻轻放在桌上,一按几案微微向前倾身,笑吟吟地道:“大良,你既投入我的门下,就是我的人,你可知道背主通贼,该当何罪吗?”
大良看起来最是瘦弱,一副天生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一个积年老贼,精验老道丰富,一见这情形便知什么地方露了马脚,他们的计谋并未成功。面前的是有吴国第一勇士之称的庆忌,盛名之下,他也几乎完全丧失了斗志,不过一想到主上正引军攻打任府,近在咫尺必可照应,这时只消抵挡片刻,厮杀声传出去主上必来接应,胆气便壮了起来,大喝道:“兄弟们,主上就在左近,咱们拼了命杀出去!”
大良说着,手中鲁削奋力一掷,迎面射向庆忌,庆忌笑吟吟地抓起剑鞘,往那刀上一磕,“铿”地一声,那刀转了方向,擦庆忌肩头而过,“笃”地一声射入了案几后的一根雕绘木柱。
大良返身就走,劈手从同伴手中夺过一柄大剑,可他脚步一挫,刚刚借力跃到空中,便惨叫一声,象只中了箭的大鸟似的一头栽到地上,他的肋下只露出一截剑柄,滴血的剑尖从身子另一侧露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你……你好!”大良扭头,狠狠瞪着两手空空的楚才,恨然说了一声,身子急剧抽搐几下便气绝身亡,那恨意浓浓的双眼犹未闭上。
楚才面上若无其事,可是瞧见大良那双犹有余恨的眼睛,心头也不禁一寒,他恼怒地抬脚一踢,这一脚固然狠辣,力道更是十足,脚尖踢在大良双眉之间,顿时踢爆了他的双睛。
这份狠毒,看得庆忌也不禁心头一寒。而楚才一脚下去,大良双睛处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楚才再不看他一眼,返身面向庆忌,“噗”地一声拜倒,恭声说道:“庆忌公子威名,天下皆知。今日既被公子所擒,楚才愿携部下投入麾下,为公子奔走效力,还望公子接纳。”
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场面,这个庆忌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尤其那被杀的人还是他的同伴,这楚才竟然也下得了这般狠手,庆忌先是怔了一怔,这才脸色一寒,森然道:“临危背叛,弑伴明志,这样龌龊的勾当也干得出来,本公子敢要你这样的小人吗?”
楚才面不改色,昂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侍。公子会猎天下,什么样的人用不到?楚才虽不肖,亦可为公子奔走效力,楚才所求,不过是门下走狗,公子还不肯收容吗?”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似你这般首鼠两端的小人,本公子若收了你,岂不寒了众壮士的心?”
楚才闻言脸色一变,庆忌瞟了楚才那些进退失据的手下一眼,淡淡说道:“这楚才为保自家性命,临危降敌,那也罢了,他竟刺杀同伴以邀进阶之功,实是猪狗不如。本公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若杀了他,本公子便饶尔性命,从此追随于我,来日拜将封侯,求一个大大的出身,如何?”
楚才那些手下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一直追随楚才的部下,积威之下,突然让他们弑杀主人,实在有些提不起勇气。可是一来刀剑临颈,谁没有求生之念?再则楚才方才斩杀大良的手段忒也狠毒,让谁看了不齿冷心寒?那十余人对望一番,眼中渐渐露出凶狞的杀气,突然发一声喊,手中利刃一齐刺向楚才。
楚才方才听庆忌一言,便已浑身簌簌发抖,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恨不得在地上掏一条洞钻进去,他的部下只一动作,楚才便惊觉不妙,连忙就地一滚,及时避开了他们的刀剑,可是左小腿还是被一剑刺穿,鲜血淋漓。
楚才大声惨叫,此时也顾不得痛楚,他跳将起来,便向右侧廊道狂奔。几名武士举步欲追,庆忌已冷笑着低斥一声,桌上那柄长剑被他反手掷出,剑刃破空,划出一道寒光,只听“噗”地一声,楚才已被这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楚才又是一声惨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竭力向前爬出片刻,终于寂然不动。阿仇奔过去,拔出血淋淋一柄长剑,返身回到庆忌身旁双手奉上。
庆忌接剑,拿起一方白帕缓缓拭去剑上血迹,“嚓”地一声还剑入鞘,霍然站了起来,目光在那十余名盗贼身上徐徐一转,笑道:“好!你们方才出剑杀那不义小人,已然表明了心迹,我要你们从此归附与我,你们可愿意么?”
那十余名盗贼左右看看,终于一齐拜倒:“小人愿追随公子尾骥!”
庆忌哈哈一笑,提剑在手,大声说道:“好!尔等新附,不必与故主交战,以免伤了往昔的交情。白妮、夷薇,此地不甚安全,速去展大夫处侍候,申健,你连这十余名新投效的兄弟一起,去护住展大夫、孔丘先生居处。”
“诺!”
庆忌说完,把双眉一扬,英气勃勃地道:“其余人等,俱随我来!”
众武士众星捧月一般,呼啦啦地簇拥着庆忌出房去了,房中顿时寂静下来,半晌之后,楚才那仆卧于血泊中的“尸体”忽然动了一动,然后他将抬起头来左右看看,然后竭力挣扎着向前爬开……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28章 反客
更新时间:2009-2-15 9:50:25 本章字数:2618
庆忌走到前庭时,任府中已是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左右兵卫一齐拥上来,庆忌问道:“潜进我府的人都解决了?”
梁虎子一身甲胄,抱拳行以军礼:“是,些许小贼,已经被卑下们全部斩杀。”
庆忌嗯了一声,从再仇手中接过自己的长矛,霍地举起,喝道:“出发!”大门打开,众兵卫立即随着他一拥而出。
自从听任若惜说隔壁意欲对她不利的那些人马应是展跖,他便没有把自己的详细计划说与展大夫知道,此时听到杀声阵阵,不知所以的展大夫和孔丘都急匆匆跑出来,住在附近的手下和孔丘的门徒也都衣衫不整地提着兵刃抢出来,却被樱桃笑嘻嘻地拦住。
樱桃颈部胸部烫伤,此时不宜动武,所以尽管他再三请命,庆忌还是安排他守在展大夫门外,护侍家门。樱桃笑嘻嘻言道:“展大夫、孔先生,两位不必惊慌,且回房中宽坐,有我家主上在,些许小事,不敢劳动两位大人。”
展大夫跷脚看看隔壁大火,又见满院子刀枪剑戟,不禁叫道:“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樱桃笑道:“两位大人请看,如此良宵美景,文人观之诗意大发,武人观之心胸豪迈,我家主上么,正是看此美景不胜心喜,所以……杀人放火去了。”
展大夫登时发起急来:“杀……杀的什么人?庆忌公子引兵去攻任家了么?”
此时申健带了人赶来,一听樱桃正和两位大人扯皮,连忙上前一礼,说道:“大人误会了,是有贼人觊觎成府财帛,趁夜来袭,我家主上起兵迎敌去了。”
展大夫瞠目道:“这……怎地成府院中一片安静,倒是隔壁起火?”
申健一本正经地回道:“贼人摸错了地方而已。”
展大夫听了为之气结,孔丘一扯他袖子,向他使个眼色,说道:“展兄,我们回房去吧。庆忌公子虽然年轻,但做事向来有分寸,等他回来,我们便知端倪。”
大街上,此时几队士卒横行街市,到处叫嚷:“吴国庆忌公子捕贼缉盗,良善人家速速关门闭户勿要出来,以免误伤人命。吴国庆忌公子……”
这些人往复叫嚷,周围人家听了都紧闭门户不敢出来,那大户人家都集结家人,手执兵刃把紧了门户,生恐乱兵闯了进来,一时成府、任府这两处庄院杀声震天,外边街上却不见人走动。
任家家丁护院用的全是自己的老人,驻于此处的四百名家将又全是任家子弟兵,整个任府可谓滴水不漏,外人根本渗透不进去。他们前两夜窥视过几次,府中家将日夜巡弋,想要投毒也不可能,所以这一仗唯有硬攻。
莫风领着些机灵的部下趁夜摸入任家,本想到处点起火来,接应众家兄弟的强攻,不想刚刚进入任府,黑暗处一声锣响,那些堆在墙角、空地远离住房的柴堆“蓬”地一声自己就烧了起来,顿时火光冲天,使他们无所遁形。
紧接着“铮铮铮”弓弦响起,无数枝羽箭不知自何处射出,许多盗贼中箭倒地,莫风仗着身手灵活,一见不妙立即贴地翻滚,辗转腾挪,逃到一株树后,片刻功夫,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吴越一带不擅于箭,若是两军交战,吴越两国士兵许多根本不懂用箭,一箭射出,便鸿飞冥冥,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但那只是普通参战的国人,并非人人不擅用箭。至少这任府的家将不但个个精通武艺,而且箭法出众。如今这时代,一个拥有巨大财富的大家族,必须拥有强大的武力、更要依靠强大的政治势力才能生存下去,这是他们生存的本钱。
“糟了,任府早已有备,这可如何是好?”莫风暗暗着急,对方的冷箭层出不穷,不要说是夜间,就算是大白天,手中没有盾牌,他也不敢硬冲。就在这时,攻向正门的古君海一见宅中火起,立即率三百盗贼强行攻打正门。
他这三百盗贼约有百人手持藤盾短刃,后边的都是长矛大戟,做的就是肉搏准备,气势汹汹冲到正门,使两人以绳索系一石磙,“砰砰砰”甩砸大门,只砸了片刻功夫,还不等他们撞断门闸,那大门已轰然打开,骇得撞门的盗贼连忙弃了石磙逃下阶来。
大门一开,古君海立即着人备战,盾牌顷刻间竖成一道墙壁,“墙”隙中矛戟探出如林,森然对准任府。任府大门洞开,两排火把如河流般涌出,呈雁翅状分列在右,中间走出一员小将,身着鳄鱼皮的札甲,头顶铜盔,手中一杆锋利的长矛,腰畔绊甲丝绦上还挂着一柄短剑,正是任若惜任大姑娘。
任若惜面噙冷笑立在台阶之上,瞟了眼古君海严整的军阵,嘿然道:“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深夜来访的是何方贵客?”
古君海一见是任家大小姐亲自迎敌,心中不禁暗喜,他们真正的主攻目标在后宅,在任家那百车兵甲上,任大小姐在此,任府家将必然多集于前庭护卫,后宅人手空虚,那主上展跖就更易得手了。
古君海的作用是诱引敌方人手,能多吸引任若惜一刻是一刻,她既然出来了,倒不急着进攻,于是哈哈笑道:“任大小姐请了,某奉我主展跖之命,来向小姐讨些兵甲,还望小姐不吝馈赠,以免双方伤了和气。”
任若惜一双妙目向左侧微微一横,那眼珠灵动,在火把下看得清楚,古君海下意识地随着向左方看了一眼,那边正是成府方向,却未见什么异状。
任若惜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展跖门下,难怪敢打我任若惜的主意。本姑娘就在这里,你败了我,宅中兵甲任你搬去。”
古君海狞笑一声:“既如此,可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上!”
古君海一声令下,近三百名强悍盗贼以剑刃击打盾面,砰砰响声如同一阵沉闷的战鼓,整个方阵向前涌动。与此同时,任府内一声大喝,突然无数流星越墙而出,抛向古君海的本阵,立时引起一阵惊叫。
古君海的后阵都是长矛手大戟士,手中并无盾牌,这一阵火流星呈抛物线状掷入人群,他们没有盾牌阻挡,立时许多人被火流星击中,有的头发衣裳起火,惊得连蹦带蹿,有人以矛戟挑拨火流星,那火流星一碰碎裂,着火的碎片四下乱飘,引得更多人纷纷闪避,整个阵形顿时大乱。
第二批火流星投掷的更近了一些,古君海大喝:“举盾!”盾牌纷纷举起,护住盗贼头面,可是就在此时,高墙上突地齐刷刷冒出一排箭手,开弓射向剑盾手的胸腹、小腿,许多人中箭倒地,原本严密的阵形顿时现出几个缺口。
任若惜再不怠慢,大喊一声,挺起长矛便冲向敌阵,所有家将一拥而上,双方顿时战在一起。就在此时,成府大门敞开,庆忌领着手下的兵将冲了出来,兵锋所向,正是任府大门前混战成一团的双方勇士。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29章 严阵
更新时间:2009-2-16 8:36:03 本章字数:2948
春秋时候,古风尚存,两国交战时便是一国之君只要亲上了战场,也要披甲冲锋,与敌肉搏的,一国如此,一家更是如此。任家无子,任家长女若惜,自幼便习练的一身武艺,莫看娇滴滴一个女儿身,入则大家闺秀,出则不让须眉,文武俱是一流。
她一杆长矛在手,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五六名盗贼死在她的手中,做为主将,她身旁有两名武艺最是出众的家将护持,替她挡却袭来的戟矛刀剑,任若惜如虎加翼,这一个小三角阵杀入盗贼丛中,竟是所向披靡。
任大小姐身娇肉贵,她亲自杀入敌人本阵,极大地鼓舞了家将们的士气。所有的家将随着任若惜奋勇争先,个个骁猛如虎。
古君海见任若惜出战,料想宅门必然还要涌出不下两百员家将护侍,他只盼宅中冲出的任府家将越多越好,那样后宅压力便可大大减轻,却不想任若惜只领着四十多名家将冲击他的本阵,后面大门轰地一声关上了,墙头上的弓箭手也倏然不见了踪影。
古君海正觉纳罕不已,成府大门敞开,庆忌亲率百五十名兵将冲出来,自他本阵侧翼发动了攻击,古君海大惊失色,这才知道任若惜所恃者不在院中,而在成府。看这情形,主上的计划早在对方预料之中,今晚的大计怕是难成了。
可是此时明白已经太晚,古君海不知任家后宅战事如何,只能盼着主上那边仍能得手,是以硬着头皮冲了上来,趁着庆忌那队生力军尚未绞杀过来,全力向仅有四十余人的任家阵营发动疯狂攻击。
古君海使一柄阔剑,接连劈杀三名任府家将,冲到任若惜对面,大喝一声,双手持剑当头劈下。任若惜右手侧便有一个家将小阵,原可退让闪避,但她杀得性起,又自恃武艺,陡见剑来,竟不闪避,急把手中长矛一架,只听“喀嚓”一声,那支长矛被一剑斩断,任若惜大惊,这才急急抽身后退,剑尖自对峙双峰间一划而过,皮甲上划出一道裂痕。
古君海抢步上前,又是一剑,任若惜左右两位家将齐齐迎上,一以长矛架开剑刃,又以短戟刺他腰肋,古君海“嘿”地一声,拧身倒退一步,利剑收回,荡开了那柄短戟。
任若惜险些命丧他手,不禁大怒,她一手持断成半截的青铜矛,一手拔出腰间短剑,仗剑持矛,左右开弓,剑锋甫从一名趁机迎上来占便宜的盗贼颈间划过,扬起一天血珠,短矛便“噗”地一声贯入另一名盗贼的小腹。
左边家将替她格开一件兵器,右边家将却被古君海迫退一步,古君海厉喝一声,一剑如电光霹雳,将他右臂连着手中兵刃齐肩削下,痛得那家将惨呼一声,踉跄退下。
任若惜一见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向他扑来,两剑相交,“铿”地一声响,二人身形错开,古君海退了一步,身形站稳,挥剑架开了任若惜家将刺来的一矛。任若惜力不及他,全力刺了这一剑,脚步虚浮,落脚处又正在方才家将被斩处,脚下一片湿滑的血迹,站立不住多退了两步。旁边一看持剑架盾的盗贼见有机可趁,举手一剑劈开,斩处正是任若惜纤秀的颈项。
“大小姐小心!”远近但凡看见这惊险一剑的任府家将都惊恐大叫,可是他们欲待救援却来不及了。就在这时只听霹雳般一声大喝,乌沉沉一道黑影横空掠过,那盗贼眼见一剑就要让任大小姐身首异处,眼中都放出凶残兴奋的光来,忽地惨叫一声,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凌空倒跃,离地约有两尺多高,摔出三米多远,撞开了正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砰”地一声仰摔于地。
这时才有人看清,他的身上贯着一杆长矛,这一矛的力道好大,将他一百多斤的身子带出去,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就在他被长矛带起的同时,古君海见机不可失,也是一剑朝任若惜刺来。只听不远处又一声大喝,古君海眼角瞟见一缕毫光,当下想都不想,本欲挫进的身子反向后仰,一柄利剑贴着他的鼻子尖便飞了过去。
任若惜先被古君海惊出一身冷汗,刚刚站稳了身子,那柄飞剑便到了,擦着她的肩头飞过,把她系甲的彩带削断,半片胸甲都跌落下来,任若惜的小脸顿时吓得全无颜色。
先掷一矛又掷一剑的庆忌大步奔来,一见这情形自己也吓了一跳:“失误!失误!纯属失误,本想解围来着,哪知差点儿把这美人一剑干掉,看来这兵器还真是不要随处乱丢的好。”
他大步抢过来,不好意思再向任大美人邀功,只一抬脚,踢起地上一杆长矛,凌空抓在手中,抖矛一轮,“呜”地一声破风怪响,扫清近前丈余方圆,大喝一声道:“庆忌在此,展跖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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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府以有备算无备,展跖这一遭可谓是处处受挫。负责放火扰敌的莫风固然失败,左右佯攻的刘煜也寸步难进,任家的墙又高又厚,墙内侧有兵士掩蔽行走的道路,他们在墙上放箭、掷火流星,以长戟劈砍敢强行攻上墙头的盗贼,刘煜人手太少,手中又缺少必要的攻坚工具,只能望墙生叹,哪里还攻得上去。
展跖引人绕到后墙处,这里有一条河流,侧耳听听,墙上没有动静,展跖大喜,连忙让人将备好的木排架在河上,来到任家后墙根下,使力士砸墙。
经过两夜的暗中窥探,他已了解宅中的警卫布置,后园中防守最是严密,任家车辆虽在城中府内,每晚巡弋的家丁也是往来不绝,现在虽有前面强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又有喊杀声遮掩,但只消砸上几槌,墙内家将必然发觉,所以催促甚急。
那墙都是夯土垒就,“铿铿铿”几大槌下去,墙体受力,砸下几方泥土,但整幢又高又厚的土墙却依着矗立,墙内已传出叱喝叫喊之声,一时鸣梆四起。耳得听前宅杀声惨裂,展跖发急,命力士轮番砸墙,竭尽所能,终于在夯土墙上掏出几个洞来。
手下立即将准备好的工具传到前边,以粗麻绳绞紧的木杠被顺进墙里,竖起顶住泥墙,墙内守卫似乎没料到他们不是翻墙而入,而是试图拖倒整面高墙,墙洞中先伸出几柄长矛搠了几下,然后便有人高呼取剑戈来。
展跖更不怠慢,数百盗贼训练有素,趁着这难得机会拖着绳索象拔河一般喊着号子拖墙。如是者几次,只见那墙摇晃了几下,轰地一声被他们拖倒,泥土冒着烟尘砸进河里,溅起一片水花。展跖再不迟疑,立即身先士卒,冒着墙倒带起的灰尘冲进院去,高声喝道:“叶羽不得恋战,速寻兵甲运走,其他人随我……”
他说到这儿两眼便是一直,后院中枪戟林立,至少不下三百名任府家将肃然站在院中,排成十五个小方阵,都是剑盾手、长戟士、弓弩手这样远近兵种、长短兵器搭配的阵形,火把在夜空中燃烧,火光中的任府家将面对突然闯出的贼众,神色肃然,一动不动。
各方阵中央,是一角高台,台上一个四角小亭,亭檐翘翘如钩,亭中站着八个虎士,人人按剑,手举火把,中间两个披甲执矛的小将,身材看来有些瘦削,年纪似乎也不大。
叶羽又惊又疑,凑到展跖面前道:“主上,古君海在前宅强攻,至少也该吸引了一半的人去,任府一共不过四百名家将,再分一部分应付左右骚扰佯攻的人,哪还有这许多人候在这儿?而且看他们衣甲鲜明,神色从容,竟似早知我们要来似的,这……”
此时,高台小亭上,任冰月一手拄矛,一手按剑,得意洋洋叫道:“呔,前方来的强盗,哪一个是展跖,快快跪到本姑娘面前受死!”
众盗哗然大怒,展跖却脸色铁青,当机立断地喝道:“机密已败,事不偕矣,速退!”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30章 若有情
更新时间:2009-2-16 18:06:18 本章字数:2443
叶羽忿忿地道:“主上,我们的人手不弱于她,怎能不战而退?”
展跖嘿然冷笑:“我们是盗,干的可不是攻城掠地的买卖,事不可为,便该及时身退,知不可为而为之,即是不智。恋战不去,所为何来?”
说罢,他大喝一声:“速退!”
展跖是中国史上第一个为黑道、绿林道定下道上规矩的人,一共五条,一是踩盘子务要详尽,把准备下手的目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二是临战勇敢,奋力争先,不可畏死;三是道上兄弟要讲义气,敌若势强,不可背友先逃;四是见机行事,转寰如意;五是获得财帛,分脏要均。
这五条道上规矩,叶羽做为他亲近的属下自然一清二楚,一听他声色俱厉,再不迟疑,立即凛然听命,立即喝道:“任家有备,事不可为,速退!”立即率着左右潮水般退去。
任冰月一见对方动静顿时愣住,她这三百家将都是自幼配合演练,彼此熟稔之极的人,最是精通联手作战,三百人足以发挥出五百人的威力。今晚姐姐把兵力全都交给了她保护兵甲车辆,她排布下如此阵势,本想做件大事在姐姐面前露一手,怎么敌人不战而退了?
台下十五个小方阵的家将们也措手不及,只零星射出几枝羽箭,伤了几个强盗,于展跖人马却无什么大的损害。任冰月急急道:“快,给我追上去,莫要放跑了他们。”
左右家将徐水和仲常连忙劝道:“二小姐,大小姐吩咐,我们的使命便是保护兵甲车辆,寸步得不离开,不得有一件兵器落入展跖之手。如果拔军追击,阵势自乱,万一展跖趁势反攻,恐怕于我们不利。”
任冰月想起姐姐严词嘱咐,顿了顿足,追杀的命令终究未敢发出,只得看着那些盗贼从容退去。
展跖退出任府后院,回头一看,见任家家将阵列整齐,只在院中守候,并无一人冲出来厮杀,不禁暗叹一声,他纵横齐鲁,还从来不曾逢此大败。他知道任家势力非同等闲,是以早早做了准备,调集的都是各处盗贼精英,料想这百车兵甲一定可得,如今消息泄露,对方早已有备,纠缠过久,本地牧守再引军夹攻的话,纵然夺到了兵甲车辆,也来不及运出城去了。今日已是全无机会,展跖只得死心作罢。
一时鸣金四起,那时盗贼还没有“风紧,扯呼”、“点子扎手,并肩子扯活”一类的道上切口,喊的不是“密码”,而是“明码”,一时到处都响起:“对手太强,速退出城”的叫喊声。
前方苦苦支撑的古君海一听消息,打一声唿哨,便引着所部四散而逃,庆忌兵力有限,此时是夜间,四下路径他又不熟,也不分兵追赶,只在前门外齐声大呼:“庆忌在此,大盗展跖逃之夭夭了。”
庆忌使人这么喊,倒不是为了吹嘘自己名声,而是为了让街坊四邻全都听见,明日市井间传扬来,那就是他庆忌和展跖在此一战,把任家撇开了去,以免任家私售兵器的消息泄露出去。
眼见各处盗伙纷纷退却,庆忌收起兵器,微喘着粗气看向任若惜,任若惜杀了这半天,手脚都有些软了,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几绺青丝都粘在洁净的前额上,白晢的脸蛋上一酡娇红。
她正举手拭汗,瞧见庆忌向她望来,不由启齿一笑。庆忌走到近前,低声道:“任姑娘,请速带你的人回去,明日天明,依计而行。”
任若惜正待说话,心里蓦地幽幽一颤,明日,就要与他各奔东西了,从此天遥路远,还能有相见之日么?任若惜思之不禁黯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庆忌这个她千方百计想要回避的人,在她的芳心中已经悄悄印下了一个影子。
可是此时满地死尸,众目睽睽,纵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若惜嘴唇翕合几次,终于垂首,只低低说了一声:“多谢公子高义。”
“公子,您的矛!”
阿仇找到了庆忌的长矛,他看不出庆忌与任若惜两人面面相对的隐隐情愫,冒冒失失地呈了上来。
庆忌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去抓长矛,手指刚刚搭上矛杆,一只柔荑已抢先握住,庆忌和阿仇齐齐一愣,任若惜抓矛在手,自怀中掏出一方绣帕,仔仔细细地将矛杆上的血迹慢慢拭净,风轻轻吹着她散落下来的一绺头发,于这血腥之中别有一番温柔滋味。
拭净了矛杆,任若惜才双手捧矛,送到庆忌面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告退!”
庆忌略微出神,随即接过长矛,低声道:“姑娘不必客气,速回宅去吧。”
任若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而去,墙上窥伺动静的庄丁传下讯号,大门洞开,任若惜当先走入,任府家将抱起战死的同伴跟在后面。
庆忌当街站着,只见任若惜走进门去,遽尔转身,站在门下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瞬也不瞬。任府家将鱼贯而入,大门又缓缓闭拢,“砰”然一声,隔断了彼此的视线。
庆忌把那幽怨复杂的眼神尽收眼底,大门一关,庆忌便“嘿”地一声,把矛往地上一顿,双手攥紧,心中狠狠发誓:“有家难归、有国难回的日子真是痛苦。大丈夫一朝无权,便连个喜欢的女子也不能追求,就算为此,我同他阖闾也是斗定了!”
不知是不是融合了两人的记忆,现在有点双重性格,豪情抒罢,庆忌的心思便下了道,淫荡地想道:“他朝我若得国,能纳此女为妃,让她夜夜为我拭‘矛’,岂不妙哉?”。
庆忌嘴角一丝“无耻”的笑容还没露出来,就听远处叱喝连声,一串灯笼火把遥遥奔来,中间一辆战车,战车舆侧插着可供替换使用的戈、殳、戟、酋矛。战车上居左一名甲士手执弓箭,居右一名甲士手执长戟。
前方座上端坐两人,左边是御者,右侧是主将。车到近前,御者一勒马缰,四匹健马长嘶止步,右侧端坐的主将扶车而起,此人年约五旬,浓须垂胸,顶盔挂甲,手执一杆大矛,他威风凛凛四处环顾,嗔目大喊道:“此处出了何事?大盗展跖何在?”
庆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看到这位老将军,他不知怎地想起了警匪片里总是姗姗来迟的香港警察,胡惠中、李赛风……
唉……,想起前尘旧事,心中没来由的便会涌起一阵伤感和惆怅,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31章 英淘
更新时间:2009-2-16 18:07:07 本章字数:2287
本地牧守公孙卷耳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整条街上死尸遍地,庆忌义正辞严地大讲他在途中如何救下鲁国闻人孔丘,因而结怨大盗展跖,展跖如何一路跟来,又占了白府做贼巢再三挑衅,直至今晚发生大战,说得有鼻子有眼。
路上救了孔丘,有孔丘及其弟子为人证;白府是贼巢,一搜便知端倪;昨日贼人骚扰,结果庆忌部下破门斩首,全城士庶皆可作证;至于今晚的一场恶战,这不,双方死伤无数,证据都在地上摆着呢,更狠的是,还有弃暗投明的十余名展跖部下,把他们叫出来一说,众口一辞说是展跖报复庆忌,引起今夜大战。
公孙卷耳闻言拍案大怒,成碧夫人可是季孙氏一脉,季孙氏乃是当今鲁国执政,若是她的庄园被人烧了,家中仆佣被斩被掳那还得了?庆忌更不用说了,听说朝中季孙大人力主用他,如果莫名其妙死在这儿,自己罪莫轻蔫。
虽知那展跖是展大夫的兄弟,这时也不能循私枉法私纵大盗了,公孙卷耳立即传下令叫,命四城紧闭,缉拿大盗。片刻功夫有人来报,东门城守被厨子曾氺卞给杀了,开门放跑了数百大盗,公孙卷耳闻讯更是跳脚大骂。
这位大夫性情粗犷了点,虽然身份高贵,骂起人来可有点不中听,什么妈妈奶奶、祖宗八代的词儿都往外带,听得展获满脸悻悻然的,只得故作不知。孔丘站在一旁冲着卷耳大人挤眉毛弄眼睛,示意了半天,盛怒之中的公孙大夫才醒悟过来,连忙敛了敛袍袖正儿八经地向展获大夫道歉,展获唯有苦笑不已。
展获苦笑着向公孙卷耳还了一礼,又向庆忌施礼,惭愧地道:“庆忌公子,展氏家门不幸,出此忤逆子弟。仲尼幸为公子所救,否则若为吾弟所害,展某一生难安。不意展跖却因此迁怒于公子,幸好公子无恙,不然展某真是……唉……”
庆忌笑道:“展获是展获,展跖是展跖,大夫不必道歉,庆忌往来于天下,什么风浪不曾见过?些许小事,大夫不必挂在心上。”
公孙卷耳不知自己城中还有何处受了骚扰,急于出去巡视城池,展获大夫因为事情是因自己小弟而起,心中不安,便也主动请缨,与他一同去了。庆忌又将他对公孙大夫编的经过对孔丘重复了一遍,其中尽多凶险之处,听得这位圣人也连声惊叹。
这一番折腾,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庆忌探望了受伤士卒,直至天色微露曙光才回到卧室。此时任府后院却仍忙碌不休,幸好后墙临河,河外一片荒林,并无人居住,无人看得到任府中数百家将忙碌的身影。
他们将一袋袋泥土运到墙根下,和了米汤重新夯实,大半夜的功夫下来,等到天色明亮,拖倒的那面墙已经重新矗立了起来,墙外残土使人尽数扫进河水,纵然有人看到,也不晓得昨夜这堵墙竟然曾经被大盗拖倒。
天色大亮后,昨夜的一场大战成为今早漆城市民最热门的谈资,昨夜远近住户已经听到不断有人高呼的展跖、庆忌之名,再经过成府家人和公孙卷耳部下们的确认,这场公子庆忌与大盗展跖的PK正式被传播开来。
大盗展跖在齐鲁一带的名声比庆忌还要响亮,昨夜一战,展跖损兵折将,连夜带人逃出城去,庆忌顿时威名大振,还没到中午,就有许多本城的壮士纷纷赶来投靠。庆忌却之不恭,留下又恐里边混有奸细,幸好樱桃就是本地人,便让他出面招纳,严嘱非他知根知底的人便尽量推却,以免鱼目混珠。
等到中午,樱桃喜孜孜地赶来向庆忌汇报:“公子,经过挑选,婉拒了一些年老年少、身体病弱的人之后,卑下共收留壮士八十二人,名册在此,请公子过目。”
庆忌吃了一惊:“有这么多人?”
樱桃笑道:“公子,漆城本是繁庶之地,人口众多。年轻儿郎谁不想建功立业,谋个出身?公子英勇之名冠绝天下,一经传开,大家自然都愿奉公子为主,做公子的马前卒。”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好,这些人就统交于你率领,你要善待他们如同兄弟,悉心传授他们技击之术,来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他们就是你的基础。”
樱桃一怔,迟疑道:“公子,樱桃原本一介破落武士,刚刚投到您的门下,人微言轻,恐怕难以胜任……”
“嗳,英雄莫问出身,你在瓦舍间的勇气哪里去了?你怕别人说你难胜此任,那便干出一番大事来叫人家承认你的本领,那时纵有谣言,也当不攻自灭。”
樱桃神色激动溢于言表,嘴唇翕合一番,忽地翻身拜倒,慷慨道:“公子如此看重,樱桃定不负公子信任。”
庆忌微笑着将他扶起,问道:“对了,樱桃,你本姓什么?名字就叫樱桃么?”
樱桃赧然道:“实……实不敢有瞒公子,樱桃虽是武士,却出身卑微,并无姓氏,亦无名字。幼时好啼哭,家父常以樱桃逗我,一吮樱桃,卑下便笑逐颜开,是以家父便叫我樱桃。”
庆忌点了点头,略一思忖,道:“你这名字太女气了些,不如本公子赐你一名一姓,将来成就一番功名事业,汗青史册亦载大名,你看如何?”
樱桃先是一呆,继而大喜,他连忙拱手作揖,颤声道:“愿求公子赐下名姓。”
撮尔小民,浑噩一生,顶多有个名字,代代相传的姓氏是没有的,庆忌是吴国公子,亲口赐姓与他,那是莫大荣耀,难怪樱桃喜不自禁。
庆忌道:“樱桃是你亡父所起的名字,为人当有孝义,父亲起的名字也不必全然抛弃了。依我看,从今往后,你便改樱为英,以英为姓,英雄豪杰的英。这桃呢,便换为大浪淘沙的淘,大浪淘沙,方显英雄,如何?”
“樱桃……英淘?大浪淘沙,方显英雄!”甫得名姓的英淘郑重跪倒,大声道:“公子赐我名姓,由今日始,卑下便姓英名淘,今生此世,英淘追随公子,定不辱此名喻意!”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32章 似无意
更新时间:2009-2-17 8:46:33 本章字数:2367
日上三杆时,漆城北门一行客商缓缓赶来,昨夜展跖大闹漆城,以致今日漆城检查十分严格,可是不知验看了那头辆车上客人的什么东西,城门立即大开,那行客商到了城门处畅通无阻,一路放行。
车入城中,其中一辆轿车掀开了车帘,车里端坐着一名黑袍大汉,身高八尺,体健而威武,虽是端坐车中,却仍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般,浑身上下散发出凶猛的味道。
这人年近四旬,重眉朗目,面如重枣,一部卷曲的大胡子,倒有七分与孔丘相似。只是眉宇之间隐隐有不怒自威之气,那种久居上位者养成的睥睨顾盼的威势却非孔丘能及。
他这一行车辆拐入豪门聚居的街巷,经过成府时,望着门旁高杆上“吴国庆忌”四个大字,这人目光一闪,微微地笑了笑。
车马继续前行,过了成府、任府,前方又是一处院落,与任府毗邻。此时庄园大门早已畅开,台阶上铺了行车的木板,车队丝毫不停,就这么直接驶了进去……
午后,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唱着,艳阳高照下,树影没精打采地婆娑起舞。水池中游鱼懒洋洋地拖曳着尾巴,在如镜的水面下轻轻摆动着身子,钻到荷叶阴影下吐着泡泡。
其实四月中旬还算不得太热,只是齐鲁地方炎热气候来的本来就早,今年尤甚,一没了风,就令人闷热难耐了。假山石的阴影下,庆忌穿着短衫和袴裤,赤脚卧在竹席上纳凉。
这时节桃、李、枣、杏、梨、橘这些水果还未成熟,旁边几案上除了一碟桑椹是鲜果,都是点心干果之类。昨夜忙碌半宿,现在还真是有些倦意,躺不多久,庆忌便已睡眼朦胧,脑袋渐渐自竹枕上滑下。
这一磕,他就醒了,白妮见状,忙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庆忌枕着温腻柔滑的一片,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唔……,天色还早啊……。”
“公子若是倦了,歇息一下也无妨,不如回房去睡,婢子给您……打扇。”
白妮说到这儿,脸上便是一红。虽说豪门大户家的侍婢给贵客侍寝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也是她们应尽的一项义务,可是亲口说出自荐枕席的话来,还是不免羞涩。
庆忌却不想碰她,他做不到象那些士大夫们一样,理所当然地把这些侍婢都当成一件享乐的工具。她是成府的侍女,不是出卖色相的妓女,这心理关并不好过。庆忌便懒洋洋地道:“不睡了,方才只是打了个盹儿。”,
白妮眸中微现失望之色,一旁夷薇正扇着一只煮茶的小炉,见此情景,不禁向白妮掩口偷笑。庆忌枕在白妮的大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扭动了一下身子躺得更舒适一些,白妮便持了一把蒲扇为他扇着风,掂起一粒紫红色的桑椹递到他的唇边。
桑椹还没有熟透,味道甜中有醉,生津止渴,庆忌张开嘴将那桑椹吞下去,暖风徐徐,玉人在侧,倒也歇得惬意。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庆忌闭目听了一会儿,双目一张,微微侧耳听去。
只听歌声袅袅,悠悠唱道:“东方之日,照临下土。十亩之田,播厥百谷。心之忧矣,维其伤矣。每有良朋,况也永叹。温温其恭,小心翼翼。有觉德行,邂逅相遇……”
庆忌霍然坐起,心道:“任家小姐已交付了货物,即将远行了。”
白妮问道:“公子,怎么不歇着了?”
庆忌爬起来去趿木屐,急急说道:“去,速取我甲胄兵器来。”
白妮呆了呆,应道:“是,公子稍候。”
白妮急急奔去,庆忌又对夷薇道:“茶先凉着,等我回来再喝。你去前庭,告诉梁虎子、冬苟、英淘,速速点齐本阵兵马,随本公子出城围猎。”
夷薇闻言,忙也弃了小扇,匆匆向前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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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雨其蒙,杨柳依依。心之忧矣,维其伤矣。如川之流,绵绵翼翼。风雨如晦,维天之命。其泣皇皇,悠悠我心。兕觥其觩,不可方思。春日载阳……”
“铮”地一声,最后一句“与子偕行”还未唱出,琴弦忽地绷断,任若惜呆了呆,拂袖而起,淡淡说道:“启程吧!”
出漆城向东北,任若惜的百余辆车子缓缓而行,众家将前后环侍,有数十名武士分别走在前左右三方两箭之地处,以防有人埋伏。由于兵甲武器已经交付,现在车辆上只有钱物财帛,料想危险已经减轻,所以家将们的神色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有任若惜骑马走在中间,时时回顾观望,眉头微微蹙着,看不出一点交付了重任后的轻松愉悦。
任冰月时时窥探着姐姐的表情,侧身对青羽低语道:“青羽,我看姐姐好似不太开心呢,是不是我昨夜又做了甚么惹她不开心的事啦?”
青羽到底长她几岁,比这豆蔻年华十三妙龄的少女懂了一些男女情事,她微微一笑,对任冰月低声说:“小姐噤声吧,可别给大小姐听到了又要恼你,大小姐是不开心,不过却与你无关呢。”
“咦?”任冰月张大双眼,傻兮兮地道:“这可奇了,任府上下也只有我惹了她时,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才会生闷气,旁人还有哪个能叫她这般闷闷不乐的?你快告诉我,我替姐姐出气去。”
青羽“咭”地一笑,拿这个愣头青小姐也有些无奈。就在这时,右翼探路的武士打马如飞赶了回来,他驰到任若惜身旁,抱拳禀道:“大小姐,前方里许发现数百甲士,沿河而下,与我等并肩同行。”
任若惜一惊,急问道:“可曾探明是什么人?”
那武士脸色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卑下靠近看过,他们是……庆忌公子的人马。”
“嗯?”
任若惜神色一动,纤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按,腾身而起,双足轻巧地站到了马背上,手搭凉蓬向前方观望片刻,再落后马背上时已是双眉弯弯,有如弦月.
她用鞭子在马股上轻轻一抽,偏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无须理他,继续走吧。”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33章 古道边
更新时间:2009-2-17 15:10:29 本章字数:2009
好一个无须理会,任大小姐这一路上那双眼睛可是尽在右边那一路行军的庆忌兵将们身上转呢。我看书*斋只可惜离得太远,她又不好认真打量,想从人群中找出那个人来却是千难万难,这一来不免有些心绪不宁。
再说庆忌,他走的这条路是河堤上的小路,路途狭窄,不利于车马行走,不过他的兵士多是步卒,用来拉练行军倒更合适。尤其堤上有柳,杨柳成行,走在树荫下倒也凉爽。
沿河有许些农户人家居住,散住在树林、草丛之中,这里的美丽风光充满原始味道,就象一个童话世界,在后世,要寻这样的美景,可只能到高山大泽深处,人类破坏尚不明显的地方才看得到了,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
齐鲁一带属于东夷,东夷人身材高大,民风淳朴,鲁国虽然是执行周礼最彻底的地方,但是只限于城池中的居民,也就是国人。乡野之间的庶民是野人,尚不在教化之列,所以一路上常见穿着袒臂小衣和短裙,裙下露出一双浑圆美白大腿的东夷少女,或提蓝行于田埂上,或赶着羊儿在草丛中唱歌,庆忌的兵士见了不免大呼小叫一番。
柴屋佳丽,上古遗风,庆忌也看得的两眼发亮。这样的打扮与21世纪何其相似,真不知为了什么,许多人类的行为、思想,中间硬生生拐了一个大弯,总要经过几千年岁月,才能反朴归真。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一条大河,叫落马河。落马河直通沂水,他听任若惜说过,到了落马河,她们就要换乘船只,到了阳关就进入齐国境界了,庆忌沿堤而行的这条河也是通向落马河的。
天空已渐渐有了暮色,前方一马平川,可能是雨季河水泛滥时冲刷过,这里是大片平坦的沙地,没有树木蒿草,只有齐膝深的青草,青草尽头处一条大河,远远看去就象环绕在碧绿草原上的一条银亮玉带,玉带上点点黑影,就是来往穿梭的船只。
庆忌站住身子四下观看,横亘于里许之外的落马河到自己脚下是一片平川沙地,自己沿堤而行的这条河到这里打了一个弯,横着拐向右侧,然后才蜿蜒入河。右侧是一片五六里地长远的平地,尽头处是一处高丘,丘高而陡峭,一片黄土坡上长满片片密林。
庆忌吁了口气,心想:到了这里应该无虞了,只消上了船,不信他展跖手眼通天,水路旱路都能调动无数人马再来打劫报复。
回头看看任若惜的车队还在路上缓缓而行,庆忌便令全军就地休息,一些士兵们纷纷躺倒在松软的草地沙地上,有些人则跑下河沟去,用皮盔汲了水痛饮。庆忌坐在马上,遥遥看向任家车队的方向,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去见见她。
他的部下都是粗豪的汉子,纵然精明如梁虎子,猜出主上所谓围猎练军,实则是保护任家车队北上,也未想到这其中还挟杂着私人情感。倒是英淘心细如发,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虽不知昨晚前街血战的详细经过,不过八卦男阿仇回来后已经向他和白妮、夷薇等人大肆吹嘘过一番,公子如何一矛掷飞一名大盗,如何一剑逼退大寇古君海,如何斩敌无数,任若惜如何芳心倾慕,亲手为他拭净沾血的长矛等等,其描述与后世小说中的男主角王霸之气一爆,八方豪杰纳头便拜的形容大体相似。
英淘当时听到这里便上了心,他是本地人,任家的货物南来北往,虽然任大小姐并不时常亲自带队往来,但是她的家人对漆城人来说却不陌生,从她的家人口中了解到的任大小姐素来心高气傲的任大小姐,又甚爱洁,让她不避腥膻地为一个男子擦拭兵器,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不只是合作那么简单了。
这时见庆忌高坐远眺,凝目望向任家车队方向,便走到近前劝道:“公子,今日一别,来日相会不知何日何期,不如去见上一见吧?”
庆忌本来犹豫不决,听他一说,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自己实际年龄也不算小了,怎么还象个雏儿似的惺惺作态?此时相见,不如不见,象她这样高傲自负的姑娘,若是粘得紧了反而不美。吴国是早晚要打的,和她有没有缘份,到底是成友成敌,现在还不好说,见了又能如何?”
庆忌想到这里把头一摇,他翻身下马,把马缰一丢,任由马儿自去堤边吃草,大声说道:“大家就在这堤边休息一阵吧,等任家的车队上了船,我们就返回漆城。”英淘笑了笑,把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走到一边去了。
庆忌走下河堤,就着清凉澄澈的河水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甘甜的河水,这才走回河堤。一抬头,只见樱桃翘首向远处望了望,忽然走到一株树下,向掌心啐了口唾沫,手脚并用象猿猴般爬了上去。
他站在一个树杈上,手搭凉蓬往任家车队的方向看了看,忽地急声道:“公子,情形有异,任家车队急急而来,好似后边有人追赶一般。”
庆忌扭头一看,果然尘土飞扬,他急忙跳上战马向那路上望去,果见任家车队行色甚急,由于道路上泥土干燥,车轮滚滚,腾起一片尘土,前边十余辆车子还看得见,后边滚滚一条黄龙,一切行迹尽数湮灭在尘土之中。
庆忌心中一紧,立即喝道:“集合队伍,马上从草原中穿插过去!”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34章 万人敌
更新时间:2009-2-17 18:11:47 本章字数:2004
木轮大车走在年久失修的周道上,本来想快也快不了多少,走的过快的话就容易损伤车轴,再加上少女心思自有一种矜持,知道庆忌在前方同行,任若惜反而不愿急急地赶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了,这一来车辆的速度比原来只慢不快,百余辆车子正在缓缓前行,缀后的武士突然叫道:“小姐快看,后边有追兵无数。”
任若惜闻声看去,只见后边路上足有千余人马,跑得脚下生尘,人人手执长短兵刃,看那架势,就不是好相与。
任若惜不禁大惊,手搭凉蓬再看他们服色,杂七杂八,绝不是正规军队或者某方豪族世家的家将,分明便是昨晚曾与之激战过的展跖人马。
“他们是不知我已将兵甲武器交付了买家,还是纯为泄愤赶来一战?”内中原因任若惜已来不及分析了,她只是有些奇怪,昨晚也不见这许多强梁,怎么今日人马比昨天还多?
她却不知昨夜攻打任府的都是展跖部下精英,当时还有数十人在城门处接应,城外南往的路上还有小乙带了百余辆空车准备做疑兵之用,那些赶车押车的都是展跖的盗伙,他的人马又岂会少了?
展跖昨夜事败,越想越是不愤,他从各地调来这许多人马,没有捞到半点好处不说,于他的名声士气影响更大。自他展跖之名扬于天下,还从来不曾吃过这样大的亏,这样的奇耻大辱岂能不雪?是以一离开漆城,他立即在野间集合所部,思谋反击。
他知道任若惜今日就要将兵甲武器交付给阳虎,阳虎执掌鲁国大权,地位崇高,他现在实力有限,还不能招惹阳虎,兵甲既交到阳虎的手中,那就不能再打主意了,于是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任若惜的财物上。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任若惜今日与阳虎交易完毕立即便启程上路,当他留在城中探听消息的人回来时,任若惜的车队已经出了漆城,展跖闻讯便马上率领所部一路追了来。
任府家将蔡成见盗众人数众多,急道:“小姐,左右俱是野草荒地,未必不能摆阵,看他们奔跑之速,我们的车辆已来不及摆脱,不如马上以车辆为阵,仗弓弩之利与之斡旋,我们人数虽少,未必便会败了。”
任若惜摇头道:“不可,这里到处都是野草,他们若放起火来,那便大事去矣,到那时我们又逃得了几人?”
徐水打马过来,叫道:“大小姐,不若全力前进吧,过了前边山口,便是平坦沙地,那里燃不起火来,我们抢到河边再说。”
仲常反驳道:“我们的车辆在这路上只能如一字长蛇般前行,以他们追赶的速度,我们到了河边也上不了船,那时阵形散乱,更加不易抵敌。”
任冰月大怒,双眉倒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样才可行?”
青羽眼波一动,说道:“大小姐,庆忌公子远远同行,似有护卫之意,不若……”
蔡成脸色凝重地道:“庆忌公子只有两百兵将,真个能以一当十么?再者,这里比不得昨夜,两家庄院相接,又借夜色掩护,万一有乡间野人看到我们联手……”
任若惜情知此时不是商量的地方,不过无论如何,留在这儿危险确实更大,便道:“快速前进,过了前边谷口再说。”
大小姐下了令,百余辆车子打马甚急,所有的远程大车也顾不得损伤车轴了,都用了最快的速度全速前进,将那土路辗得泥土纷扬,灰尘蔽天。这就是庆忌方才所见的场面。
庆忌的人马从草丛中急穿而过,等他们赶到宽敞的周道上时,任若惜的车队刚刚驶过山口。庆忌一见,立即下令道:“退到山口处拦截追兵。”
任若惜一边驱马前行,一边苦思应敌之策,可仓促之间哪里能想到好办法,眼见展跖越追越近,她的心中焦灼万分。看展跖追击的速度,就算她冲出了草地,百余辆车子要在沙滩上排布成一个圆阵也不是顷刻间就能办到的事,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恐怕是在所难免的了。
就在这时,庆忌的人马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任若惜一见大喜,庆忌所部不过两百余人,实是杯水车薪,可是一见庆忌出现,任若惜的心中就象有了主心骨似的,她立即勒住马大喝道:“车辆快速前行,赶往落马河。其余人等尽皆留下,堵住山口。”
此时庆忌已退往山口,冬苟一见追兵众多,不由眉头一皱。他左右看看,建议道:“公子,不若分一路兵到山丘上把守,居高临下以却敌兵。”
庆忌看看旁边陡峭的黄土坡,摇头道:“我们既无利箭,坡上又无滚木擂石,这陡坡上下两难,上去作甚?看风景么?”
冬苟哑然,庆忌看看正兜转马头率队杀回来的任若惜,又看看杀声震天地扑来的展跖盗伙,情知以两家合并的五百兵对一千几百人的绿林大盗,今日怕是注定要有一场苦场了。
他持矛在手,正欲命令所部做好冲锋准备,那长矛举在空中,眼睛瞧着越追越近的展跖人马,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庆忌顿时大喜:“哈哈,展跖遇到了我,真是衰到了家,不需任家一兵一卒,只消此计得逞,我这两百人破他一千兵也能绰绰有余,啧啧!我不万人敌,谁是万人敌?”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35章 侠义之风
更新时间:2009-2-18 8:43:45 本章字数:3628
任若惜眼见庆忌两百多人堵在山口,想他纵然骁勇怕也挡不过这么多追兵,便急急嘱咐部下运车上船,然后亲率三百家将杀了回来,眼看就要冲到山口,庆忌军中忽地转出一人,快步而来拦到她的马前,高声道:“且住,马上这位可是任大姑娘?”
任若惜勒住马缰,只见这人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只是大热的天儿,他的脖颈间缠了层层鲁缟,似乎受过什么伤似的,便应道:“正是本人,你是……”
英淘施了一礼道:“我家公子吩咐,小姐尽可登船离去便是,展跖乌合之众,我家公子可以应付。”
任若惜吃了一惊,失声道:“甚么?对方可有一千余众,你家公子不过区区二百人,竟要以寡敌众么?”
英淘其实也是心中打鼓,不知道自己公子打的这是什么主意,要说是有意在心上人面前逞前吧,好象公子又不是那么狂妄自大不知进退的人。可要不是这样,又是什么原因?展跖的手下可不是扛着锄头木橛的农夫,那都是骁勇善战的大盗啊,两百对一千,就算真的能胜,那也是一场惨胜,己方人马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但是公子既然这么吩咐,他也只能照办,任若惜听他肯定地应了一声是,不禁惊疑不已:“庆忌忒也狂妄了吧?展跖的人看似乌合之众,可那都是舛傲不驯的江洋大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