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竟是孔圣人!阳春三月好春光,莫非圣人也动了春心?”席斌以己之心,度圣人之腹,好笑地想道。
青羽伶牙俐齿地一通讲,席斌才明白事情经过。一知事情原委,他立刻指天划地发起毒誓来:“不可能,决不可能,在下以身家性命担保,孔师决不是那样的人。若有一言半字虚假,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一听席斌发下如此毒誓为他辩白,圣人心中感激不已:“我与庆忌公子相识不过数日,想不到他却如此知我信我,真是……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啊。”
任冰月瞪着庆忌,怀疑地道:“你发如此毒誓替他辩白,他是你什么人?”
席斌一脸正气地道:“路上巧遇的朋友而已,不过我与孔师相识虽短,对他的道德人品却绝无一丝半点怀疑,若说孔师不是君子,上下五千年,再无一个男人敢称君子了。”
任冰月也不希望自己真个被人看光了身子,见他说的如此慷慨激昂,又发下如此毒誓,心下便信了几分,但是听他把树后那个不敢露面的家伙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她心中却大是不忿,啐他一口道:“我观古往今来天下男子,本就没有一个君子。”
话是这么说,她的神态已经大为缓和,手中的剑也垂了下来。青羽见自家小姐起了息事宁人的念头,便道:“我家小姐不想深究,便宜了你。唤你那朋友出来,向我家小姐告罪赔礼,这事就此作罢。”
席斌一听满口答应:“是是是,孔师,且穿了衣裳出来,向这两位姑娘赔个不是……”
他还没说完,孔丘在树后便一口拒绝:“公子如此信任,孔丘感激不尽。但孔丘自问并无不轨之举,行为坦荡,光明磊落,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却要告的什么罪、赔的什么礼?这一揖下去,不是自承有过小人行径吗?”
“咦?这山东老头儿还挺倔。”席斌哭笑不得,只得做好人道:“这位姑娘,孔师的品行绝对可信,你想,他若心怀歹意,何必出言制止你们宽衣下水呢?”
一语及此,席斌心想:“可惜站在那树后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一定要潜水下去,扔炸弹都不出来。
任冰月想想也有道理,而且那人虽然缩头藏尾不肯出来,他这个热心肠的朋友倒是连连作揖道歉。她虽素来骄纵,可这天下毕竟是男尊女卑的世界,一个大男人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找回了几分颜面,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青羽瞪了席斌一眼,嗔道:“便宜了你们!”随在小姐身后匆匆去了。
席斌看看二人走远了,便嘿嘿笑道:“孔师,孔师,可以出来了。”
话声方了,孔丘便托着衣服趟水过来。
孔丘已穿了一件及膝的内裤,湿淋淋走上岸来,席斌那“我看过孔圣人的屁股”的伟大梦想就此破灭,不过他眼光往下一扭,还是不禁大开眼界:“哇,孔圣人居然有腿毛!”
这不是废话吗,昂藏九尺的一条大汉,长腿毛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孔圣人的大名传了两千年,早已被完美神化的无以复加,敬畏孔圣如同神明的人只要想想他和常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吃喝拉撒都觉得是亵渎了圣人,席斌虽没有那么严重的崇圣情节,还是不免感到惊奇。
孔丘满脸苦笑,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摇头叹道:“唉,实未想到,在此沐浴也能遭此无妄之灾,凭白无故被两个女子羞辱一番。”
今后两千年中,但凡有人说孔夫子一句不是,就有些孝子贤孙象掘了他家祖坟似的暴跳如雷,可席斌亲眼看到的孔圣人,却是一副被两个小丫头欺负的有口难言的糗言,席斌不禁开怀大笑,只觉此刻的孔丘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供在神坛里的泥偶。
席斌返回营地的时候,注意到那两个少女和那二十几名骑士已经启程,方向也是穿谷而过,朝漆城方向而去。
席斌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些期望:“在漆城,不知会不会再遇到这个俏丽的姑娘。”可是转念想到自己这个王孙公子,如今正是疲于奔命如丧家之犬,哪有资格有家室之想,不禁嗒然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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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升起的时候,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返回了营地,一个个衣冠不整,有的把衣服全洗了,竟然光着屁股,反正这军营中没有一个女人,他们全不在意。许多人嘻笑打闹,看来这些日子长途跋涉久不练兵,军纪已然极其松懈,席斌见了暗暗皱眉。
夜晚,阿仇兄弟铺好柔软的青草,上面垫上一张豹皮,请公子就寝。席斌合衣躺下,仰望着浩翰的星河,一种莫名的孤寂和感伤悄然爬上心头。
不止是对那永远也无法回复的生活、永远无法再见的亲人的缅怀,还因为他目前的处境。他知道,这种悠闲惬意的日子过不了几天,他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庆忌的身体得以延续生命,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继承庆忌的责任和仇恨,在历史中犁出一道属于他的痕迹。
如今他的伤势已经稳定,但他并不想就此改道返回卫国,他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处境,他要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须坚持庆忌所走的道路,直到消灭阖闾。他们是无法和解的一对夙仇,不消灭他,阖闾寝不安枕,不消灭阖闾,他将连枕头也不可得。
卫国离吴国太远,这样一来虽然给他提供了一个不易被阖闾攻击的基地,但是他要反攻吴国同样具有太多困难。尤其他这次遇刺兵败,吴国国内许多原本还倾行于他的公卿世家为了家族的生存考虑,恐怕都会动摇起来。
他离开吴国的时间越长,在吴国的影响就越弱,总有一天,他对吴国公卿将产生不了什么影响。那时他要复国将更加困难,要想维持他在吴国的影响力,他就必须让吴国的公卿和子民知道他就在身边。
那么在吴国附近的鲁国建立‘流亡政府’,才是最恰当的选择,可是这样做没有鲁国的许可和支持是办不到的。马上就要到曲阜了,鲁国人会以什么态度对待他?他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鲁国的支持?这些问题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痛。
旁边有个孔丘,可他的学说对席斌此刻的处境毫无帮助。机谋,从来不是孔丘考虑的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没有一个是利用儒学打天下的,儒学王道开不了国。
外力借助不上,与执掌鲁国大权的三大世家以前又没什么交集,一想起这重重困难,席斌越想越是焦燥,一会儿觉得四处生风睡不着觉,一会儿觉得豹皮下的土块硌得难受,翻来复去良久,还是无法安睡,他呼地一下坐起来,烦闷的只想大吼。
四野此时一片寂静,阿仇和再仇两兄弟的呼噜打得正香,远近几堆篝火里,未干的树干发出“噼噼叭叭”的声音,风吹草浪,远远的现出几名持戈游弋的武士。
席斌使劲地喘息了几下,胸口压抑着的一口浊气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的目光再转到左手边,五六丈远的地方,孔丘和他的弟子们枕着草席已进入梦乡,到处碰壁的艰难处境,似乎并没有令他们绝望,一时的挫折并没打消他们的信念,为了心中的理想,他们乐观地期待着每一个明天。
久久地看着孔丘和他的弟子们沉睡的身影,席斌的心好象突然开了窍,满天的星光好象那一刹那都映进了他的心底
今日的孔丘到处碰壁,他决不会想到日后的成就即便是一代帝王也难以企及;昨日的庆忌虽知光复吴国坎坷无数,但他心中只有成功的梦想。我回头看他们走过的路,觉得是一片荆棘,当他们走在这路上时,眼前却是一片光明……
席斌心潮起伏,那种焦虑压抑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心中一片空明。他重新躺回柔软的豹皮褥子,双手合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星空,湛蓝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颗闪亮的流星,拖曳着一道长长的弧光消失在天际尽头,但是那抹美丽的童话般的流光,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里有青草沁人的清香,他挺了挺腰杆儿,感觉到身下的兽毛柔软光滑。席斌的唇角渐渐露出一抹笑意,对于生命的意义,他突然有了种前所未有的了悟:“管他将来会如何呢,生命的意义,就该是过好你的每一天!从今天起,我就是庆忌,我要把生命的每一天,都过得精彩无比”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09章 新生
更新时间:2009-2-5 9:34:48 本章字数:2577
“起来起来,还在懒睡,快起来。”
一大清早,似乎重获新生的庆忌就高声吆喝,许多士兵爬起来,揉揉眼睛,看看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露出一脸的茫然。
“列队,集合!”
庆忌下着命令,那两百士兵各有一个兵卫长,称为左兵卫、右兵卫,两人赶紧约束队伍,排成十列纵队的两个方阵。这时就看出区别来,那些在楚吴战场上追随庆忌逃到卫国的士兵迅速就位,而那些自各国闻风来逃的豪杰游侠做战虽悍不畏死,但是对非战时这么严肃的场面却有些不太适应。
庆忌也不催促,他站在前边的牛车上,昂首挺胸,背箭挎弓,手中持着他自负伤以来再没有舞动过一次的长矛静静地等候着。他的额前系着一条红色的飘带,脑后的飘带绦尾随着晨风飘扬,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孔师,今天庆忌公子好象与往昔大不相同。”子路有些赞羡地看了眼站在车辕上威风八面的庆忌,对孔丘低声道。
孔丘微微颔首,目注庆忌,若有所思。这种神态他有些熟悉,当他研究学问,为了一个问题苦恼良久,最后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最妥善的答案时,也是这般自信和充满斗志。
庆忌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军,提气说道:“众将士,这些日子一路行军,我们已经忘了每日操练,你们看看自己的左右,咱们的军心士气都已经开始松懈了。再这样下去,我想不需要有人来攻打我们,我们自己就要垮了。军队需要纪律和协同,可不是一盘散沙,徒逞个人武勇就能打胜仗的,否则……我庆忌号称吴国第一勇士,那我自己去找姬光就成了,又何必招兵买马,建立军队?”
两个方阵渐渐肃静下来,庆忌继续道:“你们是以军旅为生的战士,是军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我不管你们原来是打渔的还是杀猪的,从到我麾下之日起,就要忘掉过去,一切从头开始。从今天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每天闻鸡起舞,演习阵法、操练武艺。”
他目光微微一扫,又道:“将士们,你们追随在我麾下,难道不是为了成就一番大事吗?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得过且过的小兵,不要小看了你们自己,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无论练武、行军、巡弋、打仗,你们时刻都要记着,你要做元帅,听懂了没有?”
方阵中传出一阵笑声,元帅?元帅就是中军主帅,那可是一国军中的最高武职,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官儿,他们根本不曾想过。元帅不但要有莫大军功,而且出身都是公卿之门,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卑贱小民。
庆忌等到笑声渐息,陡地把声音又提高了三分,喝道:“怎么,不敢想还是不愿当?你们看看周围的荒原!”
庆忌把大手一挥,指向周围莽莽如海的荒原:“只要一颗小小的火种,就能在这里燃起燎原的熊熊大火。一个小小的士卒,为什么不能成为统率三军的元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一出口,他手下的士兵们轰地一下,开始交头结耳起来。这句话的煽动力实在是太大了,陈胜吴广就靠这一句口号,聚起无数敢予反抗大秦的勇士。建功立业,拜将封侯,那是足以令热血男儿舍生赴死的。
庆忌见了,嘴角一丝满意的笑容一闪即逝,他反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羽箭,举在手中大声说道:“今日,我庆忌便在此盟誓,今后作战,我庆忌军唯以军功论赏,加官进爵俱按军功,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庆忌说罢喀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羽箭,两个方阵的士兵呆了片刻,忽地举起长矛大戟,纵声欢呼起来:“公子庆忌!公子庆忌!”呼啸声惊天动地,四下草木丛林中的宿鸟纷纷惊飞,更壮声势。
庆忌这番话说出来,就连一旁听着的孔丘都耸然动容,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他是破落贵族,但他是极重视血统的,当初生了儿子,鲁君送了一尾鱼表示祝贺,那是贵族才能享有的殊荣,孔丘非常开心,就把儿子取名为鲤以彰纪念。
他的见识毕竟也要受时代限制,如今可是奴隶制还没有消失的年代啊,贵族是贵族,贱民是贱民,代代传承,泾渭分明。奴隶主贵族要封爵,只要随军参战,不管战果如何,战后都会受爵,而平民要想享有这种待遇,简直难如登天。庆忌循军功加官也罢了,竟然连封爵也循军功?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真有石破天惊的感觉。
庆忌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这可是他想了半夜,才想出的迅速壮大力量的一个办法。我是一个亡国公子,阖闾是一国君主,比势力比地位我不如他,但是别人不能给你的,我能给,哪怕只是一张远期支票,照样有无数人会闻风而来。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简单,在当时可是打破了人们一向认为天经地义的上千年的旧制度,春秋末期,正是历史的一个大转折期,社会各种制度旧的败坏、新的未生,这个时候不需要十分周全详尽没有破绽的完美新政策,只要你有一条先进于别人,在这新旧更迭历史转折的大时代,就能把别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又过一百年,商鞅提出这一条时,对秦国军队的作用显而易见,但诸国却没有效仿施行的,盖因阻力重重,不是有大魄力的君主,总是有些抱残守缺,宁稳勿动的想法的。庆忌知道,今这番话不但对他这两百名士兵会产生一种无法估量的激励作用,而且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将有数不清的当世豪杰闻风而来。
考虑到他还要争取吴国内部世家贵族们的支持和拥护,起码也要尽力让他们保持中立,不要坚定地站在阖闾一边,“贵族无军功不再受爵”这一条他提都没提,现在他可是需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庆忌见全军人人斗志昂扬,许多人眼中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这才满意地一笑,挥掌如斩,朗声喝道:“好!现在,本公子给你们半烛香的时间洗漱,半烛香的时间披甲着装。一烛香后,全军集合操练武艺。逾时不到者,斩!”
全军立刻沸腾起来,整支队伍未到规定时间就已全军集合完毕,每一个士兵挺胸抬头地站在那儿,都象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将军,整支队伍的风貌焕然一新。
庆忌心中十分满意,他不指望这番话有点铁成金的作用,能让全军立刻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巨变,只要能提高一些士气和热情,改变这支疲兵的精神面貌,所产生的作用就非常可观了。
他相信,等到有仗可打的时候,他的因功奖励真正得以实施时,麾下立即就会冒出无数江东猛虎来。那时,他的本钱就要充足的多了。
要快乐地过好现在的每一天,也需要本钱不是?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10章 漆城
更新时间:2009-2-5 9:35:02 本章字数:2868
太阳高升,全军用过早饭,庆忌才拔营而起,穿谷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马平川,遥遥就能看见一座城池。此地已经接近鲁国国都曲阜,这座城池比这一路所见都要壮观,青石夯土垒就的城墙,高大的城门,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庆忌一行有两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远远走来便引起了人们注意。等到庆忌率领两百甲士即将赶到城门口时,城门口停着一辆驷马高车,马车后面勒缰站着十多名魁梧矫健的骑士,车前一个垂髫童子,面对两百兵丁毫不畏惧,微笑着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声问道:“前方客人,可是吴国庆忌公子吗?”
阿仇喝住拉车的老牛,庆忌掀开轿帘,向外一看,见是一个锦袍童子,心中微微纳罕,却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请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时了。”说罢施施然转身,快步走到那辆驷马高车前同车中人对答几句,那豪华马车前帘一掀,便走出一个发束高冠的中年男子来。
这人足饰珠玑,腰金佩玉,头上一顶薄如蝉翼的高冠,丝绦系在颌下,脚下一双高齿木屐,大袖徐摆,风姿优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礼,微笑说道:“鲁国大夫展获,恭迎庆忌公子。”
庆忌一听,急忙跨下车来,抢前两步,同样还了一礼:“岂敢岂敢,庆忌见过展大夫。”
他这一路行来,但凡经过城邑,鲁国分守各处城邑的公卿大夫们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贵为吴国公子、同时又是吴国现任君主缉杀的逃犯,在没有弄清朝中对待庆忌的态度之前,这些公卿大夫们只好避而不见。
如今这位鲁国大夫早早候在这里,看来鲁国朝堂上的争论应该已经有了结果。庆忌心中忐忑,脸上却是一派从容:“庆忌落魄公子,亡命来鲁,竟劳展大夫远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里哪里,庆忌公子太客气了,来来来,请马车,咱们入城再谈。”展获笑吟吟地说着,向庆忌摆手相邀。
庆忌本想问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现在鲁国是季孙意如当政,叔孙、孟孙两家势力远不及他,若说是季孙氏派来的大夫,就不会有被驱逐出境的危险了。展获这一说,只好先捺下疑问随他上车。
二人谦让一番,最后把臂同登马车,车帘掀起也不放下,二人并肩坐在车中,马车调头驰向城里,展大夫的十余名侍卫立即拨马尾随其后,庆忌的兵卫带着处于后半队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后面,一行人进了漆城。
齐纨鲁缟是各国富有人家都喜欢用的东西,再加上贩卖海盐获利丰厚,所以齐鲁两国很是富庶,国人风气耽于享乐,“宛华居”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筑风格普遍还比较古朴的当时,已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此时,“宛华居”二楼偌大的空间,却只有四个人隔着一条长廊各自据案而坐。对面跪坐的是两个大袍宽袖的男子,一个微微侧后,双手扶膝,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前头那个约有四旬左右,脸容瘦削,眼神阴沉,他的双眼微微沉下,看着桌上一杯清茶袅袅的雾气,不知在想些甚么。
对面坐着的两位姑娘,赫然正是庆忌在谷口河边邂逅的两位少女,任冰月换穿了一身颜色华丽的曲裾深衣,发丝上插了一朵木槿花,显得十分娇俏。她坐在那儿,一双眼睛东张西望,明显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微坐于侧后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张几案,上边摆放的却是一些时令瓜果和干果点心。
就在这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迅即一停,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道:“你们候在下面!”
随着声音,一个女子已出现在楼头,这位姑娘身材修长,脸蛋清丽,丝毫没有着了脂粉的痕迹。香肩若削,腰如约素,延颈秀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豪门贵族的优雅。
她身上穿一袭浅黄饰花的深衣,纤腰上束了一条素色的带子,乌黑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高椎髻,发髻上插着一枝通体洁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无修饰。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可算来了,让我和人谈些生意经,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对面两个男子一看正主儿来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些笑意,作揖道:“见过大小姐。”
看来双方是熟识的,彼此没有通名报姓,也没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间似乎颇为不悦,她冷哼一声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后膝行两步,和青羽并坐一起,给姐姐让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着一双雪白布袜的双足踏上细蔑片织的竹席,到了两端云纹修饰的几案后面,转过身来,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风姿真是款款动人。
“阳虎在做甚么?我从吴国千里迢迢而来,还押着十车货物,到了这里他这主人却迟迟不见踪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郑盆,我问你,阳虎到底意欲何为?”
任大小姐婉约如水的一个人,想不到脾气比她的妹妹还要厉害,方一落座,便俏脸一沉,双眉挑起,开始兴师问罪。
那个叫郑盆的削瘦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听说小姐到了,也想尽早赶来漆城相会。可是……国中现在有件大事犹疑难决。小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孙大人身边片刻也离不了的人物,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约会之期一拖再拖,却始终抽不出时间来,实在是事出无奈,还望小姐原谅。”
任大小姐冷哼一声:“阳虎不来,你郑盆儿可作得了主么。”
郑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亲自来会小姐,想不到国事羁縻,终究难以成行。此次小人赶来,正是受家主所托,先接收货物。只是……郑盆恐小姐等得心急,是以快马赶来,接收货物的车辆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财帛还在路上,小姐……还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与我家主人商议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过小姐宽心,朝中所议的事,就快有个结果了。”
任大小姐皱了皱眉:“那我在漆城还要待到几时?鲁国如今还不是你们三桓作主,有甚么大事迟疑难决的?”
“这个……”,郑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脸上的神情便尴尬起来。
两边正在谈着,任冰月无聊之极,听到身后窗下繁杂声响,屁股便从席上向后又滑了一截,倚着窗栏向外探看。
这一看,恰看见大队人马正向这边走来,前头五六骑健马开路,中间一辆马上,后边大队相随。那马车轿帘打起,车中坐着两个人,一个锦衣高冠的大夫,旁边一个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龙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风度潇洒,正微笑着左右顾盼,忙伸出脚在青羽臀尖上轻轻踢了一把。
青羽回头看来,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双手撑席向后滑过来。
“嗳,你看,那人来了。”
“谁呀?”
“喏。”
“呀!”青羽一看差点叫出来,任冰月一把掩住她的嘴,然后探身在几案上拈起一枚栗子,扶着窗栏比划了一下,看看马车行得近了,坏笑着把手腕一抖,那颗栗子就象弹丸般向下飞去。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11章 游说
更新时间:2009-2-6 11:12:25 本章字数:3005
庆忌与展大夫并肩坐定,微笑说道:“展大夫此来,是奉了季孙大人之命么?”
展获‘讶然’道:“季孙大人?庆忌公子误会了。展某昔年曾出使吴国,当时令先王还是吴国公子,对展某一鲁国小臣却礼遇有加,展某感铭于心,愧无以报。今听说公子借鲁还卫,故此匆匆赶来漆城相迎,以尽地主之谊而已。”
庆忌听了心中一沉:“原来鲁国对自己这个亡国公子并不在意。”他转念一想,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禁暗暗冷笑:“欺我庆忌一介武夫吗?嘿!这话只好去糊弄鬼,你堂堂鲁国大夫,我如今的身份又这么敏感,不是受了鲁国执政季孙意如的差遣,会忙不迭赶来相迎?”
庆忌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早听说鲁国乃君子之国,真是名不虚传。展大夫高义,庆忌在此多谢了。”
“嗳,哪里哪里,礼尚往来嘛,这是展某应尽之仪。”展大夫笑吟吟地道:“公子一路而来,看我鲁国风光如何?这漆城还算繁庶吗?”
鲁国的国策是相忍为国,与其他国家常以姻亲方式建立友谊,多年不动刀兵,确实非常富裕。街头行人如织,路边摊贩无数,叫卖声此起彼伏,城中居民的穿着也大多华丽,这鲁国大城的繁华程度确非吴国所能比拟。
庆忌转首四顾,频频点头,赞道:“齐与鲁皆为天下繁华之地,一路所行所见,诚不虚言。这漆城临近贵国王都,繁华富庶程度,已是纵我吴国的王都也难企及了,曲阜之富庶繁华,更是可想而知。今蒙大夫接迎款待,可惜庆忌身无长物,无以酬谢,待我将来,再还大夫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
展获微笑道:“展某说过,这是为了酬谢令先王昔日的礼遇,庆忌公子太客气了,展某愧不敢当。”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这份心意,可惠及鲁国上下,我想展大夫不为一己,也是一定会乐于欣然接受的。”
展获目光一闪,奇道:“喔?公子此言何意?”
庆忌微微一笑,说道:“阖闾当世猛虎,野心勃勃。自他上位,便秣马厉兵,图谋霸业,鲁国与吴近在咫尺,展大夫慧眼如炬,对此不会毫不知情吧?”
展获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么,展某自然是听说过的,我听说吴国现在拜伍子胥为相,伍子胥与楚王有血海深仇,念念不忘引兵伐楚报仇雪恨。吴楚两国又因争夺桑林早就结下恩怨,我想,吴国练兵,该是为了楚国吧?”
庆忌失笑道:“展大夫原来没听说过唇亡齿寒的故事吗,阖闾的野心岂止于楚国?一旦伐楚成功,兵锋所指,就该是卧榻之旁的鲁国了。”
展获微微动容:“卧榻之旁?此语端妙,形容的真是太贴切了。”
庆忌拱了拱手,说道:“鲁国居民安逸,鲁国之城富庶,就象一个谦谦君子拥有无数财宝却门户大开,试问旁边的强盗岂能不动心么?”
展获哈哈一笑,目光闪过一丝狡狯:“庆忌公子如此游说,可是想劝我鲁国出兵助你伐吴?公子,如今阖闾坐拥吴国江山,而公子不过拥有卫国艾城一地,将寡兵微。公子方才也说,阖闾乃当世猛虎,鲁国若出兵攘助,岂不是引火烧身?”
庆忌一笑,摇头说道:“恕庆忌直言,鲁乃君子之国,不炫武功而修文德,礼仪之盛,诸侯向往,但若论武力,实非虎狼之兵的对手。庆忌怎么会向鲁国借兵,我说的还你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在此了。”
“喔?”展获捻了捻胡须,欣然道:“展某愿闻其详。”
庆忌淡淡一笑,自信地说道:“阖闾确是当世猛虎,但我庆忌恰是那能克制他的人。”
展获呵呵笑道:“当今吴王是当世猛虎,公子却有降龙伏虎之能,这样说来,公子岂不是比阖闾还要可怕?”
庆忌摇头道:“展大夫此言差矣,蛟龙在水里神勇无敌,上了岸来便算不得凶猛。犀牛在草地上力大无穷,若陷入泥沼则寸步难行,有没有本领、有什么本领,要看他在什么环境里。
姬光使一刺客篡夺王位,名不正言不顺,吴国上下皆心怀故主,是以我兴兵讨伐时,虽只区区一万五千兵丁,他便惶惶不可终日。盖因军心、民心均不能为他所用,迫不得已,他才只能重施故伎,又使一刺客行刺。他纵有虎狼之兵,唯独在我面前束手无策,所以我才说是那恰能克制他的人。
庆忌此番遇刺,是以兵败,待我返回卫国招兵买马,积蓄钱粮,挥兵再来时,阖闾的卑鄙伎俩还能再次得逞么?到那时庆忌光复吴国,鲁国不动一刀一兵、不支一丝一粟,便可消弥心腹大患,这对鲁国来说不是一件大好事吗?庆忌说的礼物,便是指的此事。我想,展大夫不会再推辞了吧?哈哈哈……”
展获脸上始终一片笑意,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想些什么,听了庆忌说的话,他哈哈笑道:“久闻庆忌公子乃吴国第一勇士,奔走逾奔马,手能接飞鸟,步能格猛兽,矫捷如神,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要想攻打吴国,可不是仅靠个人武勇便办得到的,公子何以有如此信心?”
庆忌轻松地一笑,说道:“阖闾行小人伎俩夺取王位,臣民心向故主,国内不稳,此其一;谋逆篡位,以下犯主,天下王侯公卿谁不忌惮?得道者多助,明里暗里肯相帮庆忌的诸侯不在少数;此外,有卫国对庆忌鼎力相助,楚国、越国与吴国一直为仇,楚越纵然对庆忌并无好感,也是乐于见到庆忌伐吴的,楚国收留了掩余、烛庸两位公子,便是明证。再加上庆忌以个人武勇对天下英雄的号召,时机一动,反攻吴国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展获听了笑笑,微微阖上双目。庆忌也不多说,转而悠闲自在地四处打量,欣赏漆城风光。就在这时,他的左肩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庆忌心中一惊,霍地抬头向外望去,同时双腿绷紧,一俟时机不动,便要蹿出车去。
他一抬头,正看见楼上窗口有两个女孩探出头来正向他张望,那掩口而笑的姑娘粉面桃花,眉眼盈盈,可不正是路上遇到过的那个女孩。庆忌心中一喜,他伸出食中两指,往自己唇上轻轻一抹,然后向她一扬,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嘛,琼瑶就等于言情了,言情怎么少得了亲嘴儿这个节目?不啵一个都对不起观众,这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任冰月在楼上正笑的得意,一见他如此轻佻的动作,顿时心头如小鹿嗵嗵乱跳,面红耳赤地缩回了头去。
展获忽然一睁眼,好象这时才瞧见他挥向空中的两指,连忙问道:“公子,什么事?”
“哦……,没什么……”,庆忌把两根手指随意地又挥动了两下,不动声色地道:“有一只苍蝇……”
展获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神情变化都悄悄看在眼里,见他这么说也不点破,只在心中想道:“庆忌此来曲阜,真的无意求助于鲁国?看他如此轻松自若,犹有闲情逸致与女子调笑,竟是真的对我鲁国全不在意,他对伐吴这么有信心么?”
什么伐吴成功,便可消弥鲁国心腹大患,展大夫是根本不信的,但是如果鲁国对庆忌伐吴有所帮助,那么要结成兄弟之邦就顺理成章了。若助庆忌伐阖闾而代之,联吴以抗齐国,对鲁国自然是非常有利的一件事。而且行此仁义之举,鲁国在诸侯间必然也能声誉大隆,威望显著。问题是,庆忌真有此能么?
展获沉吟良久,回首向庆忌笑道:“此地有一座庄院,乃是鄙国成碧夫人的别院,展某的封邑与成碧夫人的封邑相邻,两家向来友好。此番来迎公子,展某向成碧夫人借了这所别院作为接迎庆忌公子的地方,庆忌公子若觉得漆城风光还能入眼,不妨在此多盘桓几日。”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12章 双姝
更新时间:2009-2-6 23:48:28 本章字数:3453
“宛华居”,任家大小姐渲泄了心中的怨气,神色已经缓和下来,淡淡说道:“郑盆儿,我也知道阳虎大人位高权重,公务繁忙,如此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此番赴鲁,我打的是往齐国祭祖的旗号,在漆城势必不能耽搁太久,否则一旦泄露风声……。”
郑盆连忙拱手笑道:“郑盆明白。阳虎大人对于不能依约前来也感到非常歉疚,此地距都城虽不甚远,不过大小姐自然明白,朝堂中事,须臾之变足以动天下。”
任若惜微微一笑,把盏道:“我明白,希望阳虎大人也能明白若惜的为难之处,阳虎大人所虑者,前程而已。若惜所虑者,身家性命!两者岂可同日而语?这样吧,我再等三天,三天之内阳虎大人不到,我便启程赴齐,会唔之事只好押后再说。”
说罢任若惜展袖而起,微一侧首,却见青羽和任冰月正在附耳低语,青羽掩口轻笑,冰月却满脸晕红,对于堂上的动静竟是丝毫未觉,任若惜柳眉一蹙,心中不禁又浮起一丝愠意。
郑盆儿和他的侍卫起身道别,听到双方寒喧,任冰月和青羽才晓得大小姐要走了,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任若惜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当先走了出去。
郑盆儿拱手如仪,满脸堆笑地站在楼梯口,耳听得脚步声“空空”渐远,楼外健马长嘶,马蹄声须臾消失,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冷却下来。
他瞟了旁边那个人一眼,冷冷地道:“楚才,你方才也听到了,鄙人最多只能再拖三天,如果你们要动手,只有这三天机会,三天之后,一切休提!”
那个扮仆从的年轻人笑道:“郑大人放心,能拖三天,我们的人手也就到齐了。楚某立刻通知主上,决不让郑大人为难就是。”
“那就好!”郑盆袍袖一卷,昂然走下楼去了。
任若惜回到自己府门前,看到旁边那座紧闭不开的府邸此刻门户大开,许多披甲士卒正鱼贯而入,不禁勒住战马,目中露出疑惑神色。
府中的几个奴仆迎上前来,任若惜用马鞭向旁边的府门一指,问道:“怎么有这么多甲士,是成碧夫人回别院小住么?”
任家家大业大,在鲁国也有多处庄院,这座占地有顷的大庄园就是她家的一处房产,府中常年有些家奴在此打理。那家仆就是此地庄中的一个老奴。
苍发老奴欠身答道:“大小姐,老奴方才听成夫人府的奴婢说,好象是一位姓展的大夫借了她家的宅院宴客,并非成碧夫人来了。”
任若惜“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回府吧。”
她一句话说完,却未见妹子应声儿,扭头一看,任冰月和青羽还在马上低声谈笑,不觉怒从心起。任若惜抖腕一甩,手中马鞭刷地一下扬起,在空中“啪”地炸出一声脆响,把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任冰月和青羽吓了一跳,连忙分开了身子。
任若惜冷哼一声,喝道:“下马!”
马前老奴跪趴于地,任若惜一按马背,小鹿皮的靴子踏到他背上,伸手一提裙摆走下地去,大步走向府门,任冰月见姐姐发怒,连忙吐吐舌尖,乖乖下马跟在后面。
任若惜走过两道庭院,在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榆树下站定身子,转过脸来面沉似水地道:“冰月,姐姐带你出来,是让你游山玩水来的么?整天只知和下人嘻笑打闹,今天这样一趟寻常会唔,还要使人来找我出面,正经事你就半点做不来……”
“大小姐,二小姐年纪尚幼,不通生意买卖……”,青羽刚刚说到这儿,任若惜冷冷的目光向她一扫,冰冽冽的如透骨之冰,青羽心中一寒,连忙闭了嘴。
任若惜嘴角一翘,马鞭向她随意一指,喝道:“没有一点上下尊卑的规矩,我和二小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滚出去,前庭跪下,掌嘴二十!”
青羽骇得脸都白了,任府上下,除了任家家主,她独惧这位大小姐,一见大小姐震怒,青羽哪里还敢搭话,立即乖乖退出内庭,回到前庭往道中央的青石板上直挺挺一跪,自起掴起嘴巴来,看那下手还不敢藏力。
任冰月本来笑嘻嘻的不以为然,一见姐姐如此严惩自己的下人,脸上就露出些不快来,拧眉嗔道:“姐姐,青羽是我身边的丫头,一向乖巧懂事,插嘴说话纵然乱了规矩,也是忠心护主的缘故,姐姐何以如此重责?”
任若惜气极,手中马鞭一甩,刷地一下抽落一地榆钱,看得任冰月缩了缩脖子,好象那一鞭就抽在她的颈上。姐姐轻易不发脾气,真发起怒来,她心中也是怕的。
任若惜在庭前来回踱了几步,站到任冰月面前瞪了她半天,才点了点头,冷冷地道:“你问我为什么?好!你跟我进来!”
说罢一转身大步向房中走去,任冰月嘟了嘟嘴,只好跟了进去。
任若惜在席上坐定,看了眼一脸无辜的冰月,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冰月,我们此番借返齐祭祖之名来鲁国,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任冰月眨眨眼,满脸茫然地道:“不是运送两百件皮甲、三百支剑、五百枚狭叶矛尖给买家么?”
任若惜摇摇头,无奈地道:“冰月,父亲妻妾满堂,膝下却无一子,只有你我两个女儿。如今父亲年纪大了,这偌大的家业,要由你我为父亲分忧才是。当今吴王对于和先王过于亲密的人都十分忌惮,任家目下是危机重重,你还懵然不知吗?”
任冰月一呆,奇道:“不会吧,咱们任家虽然也是吴国大族,但是与王室一向没有过于亲密的关系呀,当今吴王登基,父亲不是还向他敬献了青铜利剑三千柄吗,他有甚么信不过咱家的。”
任若惜苦笑,她垂下细密的眼帘,默然片刻才道:“还不是因为父亲托曹大夫向先王姬僚进言,要将姐姐……许配与公子庆忌为妻的事。大王一口便答应了,只因庆忌公子尚在楚国作战,是以未行文聘之礼。当时阖闾就在先王座前,全都看在眼里,他夺位后怎会信我任家?
吴越冶炼锻造之术天下第一,我任家更是其中翘楚,吴国兵器俱出我家。父亲麾下有冶匠两千,锻匠两千,采矿力士四千,若要作反,顷刻间就能拉起一支队伍,吴王能不把我任家看成心头之刺么?
只是咱任家在吴国举足轻重,他登位之后,父亲又率先敬献三千柄利剑做为贺礼,阖闾捉不到咱家的什么把柄,这才暂且隐忍。父亲窥破他的杀心,献剑便是为了自保。如今违反吴国禁令,私自向诸侯出售兵器,更是为了求生。赚钱不是目的,藉以结识各国权要,预埋退路,才是父亲真正的心意。”
任冰月讶然道:“原来是这样……,可是冰月并没有做什么啊,只是与青羽四处走走,又能惹出什么祸事来?”
任若惜斥道:“糊涂!一旦我们私下会唔他国权臣的消息泄露,本就疑心重重的吴王必定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必然不顾一切立刻对我任家下手,那时我们任家就是灭族之灾了。这一路上姐姐深居简出,小心翼翼,你却毫不在乎,到处抛头露面,还说不会惹下祸事?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放在心上,青羽那丫头又只知讨好怂恿,投你所好。哼!越来越不安份了。她对你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但是忠仆就可以纵容吗?你是任家的女子,你身边的奴婢就不是普通的奴婢,你和他们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就会让他们产生不该有的欲望!
当你权柄在手的时候,他们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心气儿也会越来越高,可是你待他们再如何无分彼此,你能把你的一切与他们分享么?你能让他们拥有和你一样的尊荣和地位吗?
你做不到,却纵容了他们的野心,他们就会心生怨恚。驭下之道,必须恩威并重,要让他感激你的奖赏,敬畏你的权柄,像你这样主仆不分,尊卑无序,早晚生出事来。
你看看如今的鲁国,季孙、叔孙、孟孙三家公室瓜分了鲁君之权,把鲁君赶到齐国去了。他们麾下有实力的家臣象阳虎、公山不狃、仲梁怀这些人,也个个野心勃勃,暗蓄死士,私购兵器,架空公室,篡夺大权,走的路和他们的主子一模一样。
这些公室对鲁君,这些家臣对公室,当初又有哪个不是忠心耿耿,一切唯主上之命是从?又有哪个是一开始就包藏了祸心的?人心难足、欲壑难填,得一望十、得十望百乃是人的天性。你如果不懂得驭下之道,却又拥有很大的权力,忠犬也会变成凶恶的狼,早晚反噬你一口。”
任冰月不服地道:“不是还有姐姐在么,冰月只要听你的话就是了,这些权谋驭下之术,我学来做甚么?”
“我?”任若惜远山般的黛眉微微锁起,一缕惆怅慢慢荡漾在眉宇之间,她望着门外道径上摇曳的花朵,痴痴半晌,才幽幽一叹,低低地道:“姐姐……也许很快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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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13章 漆城第一美人
更新时间:2009-2-7 14:24:19 本章字数:3294
听说姐姐将要出嫁,任冰月大为兴奋,一把扯住她衣角,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姐要嫁与哪家公子?”
任若惜抽回袖子,淡淡地道:“这要看父亲欲迁往何处了,若是越国,那就是越国的公室。若是鲁国,那便是鲁国的公室。若是要迁到楚国么,呵呵,自然就是嫁于楚人了。”
任冰月一呆,讪讪地道:“这……,嫁给甚么人,全不由姐姐作主么?”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废话,当今天下,上至天子诸侯、下至公卿大夫,哪户人家不是这样嫁女儿?自古女儿家,喜乐不由自身。世家之子,更是生就的一身责任,哪有几个象你这样怠懒。”
任冰月傻了眼,吃吃地道:“可咱任家……怎么离得了你?”
任若惜叹道:“所以我才带你出来,只希望你能跟着我好好学学,谁想你却这么不争气。”
任冰月想了想,傻笑两声道:“要不然……,父亲要与哪户人家结亲,便把我嫁过去吧,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做!”
“你?”任若惜气笑了:“长女未嫁,哪里轮得到次女婚配?再说,你这傻丫头,就算嫁了人,又有什么用?”
任冰月挺起胸,红着脸道:“若论其他我自然不及姐姐。可是若论姿色,我比姐姐也不是差的很多很多吧?再说……再说……”任冰月吭哧吭哧地道:“再说生孩子嘛,哪个女儿家不会?”
任若惜“噗哧”一笑,忍俊不禁地道:“你呀,怎么象个没长大的孩子。你想的太简单了,女子财帛,只是缔结联盟的手段,缔结了联盟,如何经营这关系,岂能是个女儿身就能胜任的?”
任冰月泄气道:“看来我还真是没用,连这样的事都做不成。你……你要与阳虎见面,难道他也是父亲心中的人选之一?他……他可是将至四旬的男子了。”
“当然不是!”任若惜敛了敛衣袖,傲然道:“我们任姓,乃是上古贵族,黄帝后裔,阳虎权柄虽重,终究不过是季氏家奴,任家长女岂能岂能嫁给了他?好了,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向你透露这些,只是要你警醒一些,不要再浑浑噩噩的以免为人所趁。这三天,你给我耐住性子,不可再到处游荡,三日之后,我们便启程赴齐。”
任若惜起身往内堂去,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冰月一眼,说道:“把你的侍婢青羽唤起来吧,可不要蠢到说是我要她起来的。”
任冰月吐了下舌尖,向姐姐扮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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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侍女服侍庆忌入浴,虽说两个侍女相貌不算上佳,毕竟是妙龄少女,初尝温柔滋味还是令这位落难公子飘飘欲仙。好在他继承了庆忌的全部记忆,彼此的融合使他的见识和心性与往常大不相同,自然而然的便通晓了许多规矩,神态举止间也自有一种贵族风范,倒不致出乖露丑。
以热水香汤沐浴完毕,庆忌穿着襦衣和#65533;裤,一身轻松地坐到榻上。这#65533;就是那时代的内裤,有裤腿而无裤裆,算是广义上的开裆裤,只是不似幼儿般露了下体而已。
身后一个侍女跪坐,用牛角的梳篦为他梳理长发,另一个侍女跪坐于前,手捧一方铜意。庆忌轻轻自那侍女手中取过铜镜,轻轻摸索着铜镜,那是一面蟠虺饰纹的青铜镜,边缘是相互缠绕的小蛇图案,看起来非常精美,铜镜镜面平滑明亮,景物在铜镜中纤毫可现。
庆忌握着那面铜镜,迟疑半晌,才慢慢把它举起来。镜中先是出现两道浓眉,然后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秀挺的鼻子,线条明朗的双唇,充满阳刚气的面庞整个跃现于镜中,看起来俊武不凡。
他在水边也照过自己的样子,但是直到此刻才看的这么清楚:“原来这就是我的样子,不但年轻了十岁,而且还是一个小帅哥”,庆忌对着镜中的自己陶醉地笑了起来。
“喂,你看本公子相貌如何?”
庆忌笑吟吟地问跪坐于前的侍女。
那侍女仰起脸来,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抿嘴一笑,伏身答道:“成碧夫人于别府饮宴时,所邀士人公子多有青年俊彦,但风采相貌均不及于公子,以婢子所见,公子俊雅风流,如今漆城,唯公子可称第一美人。”
庆忌知道这时美人的形容是男女通用的,但是听着还是觉得有趣,他哈哈一笑,振衣而起,说道:“来,为本公子着装。”
“是,”两个侍女轻轻一笑,双双站了起来。庆忌为人随和,方才侍候他入浴时这两个小侍女就知道了,所以在他面前很是放松。
两个侍女提起一袭交领右衽的素白色葛服,庆忌伸出双臂,任她们为自己穿上袍子,折齐领角、系上锦带,挂上佩玉,抚平袍裾。身后那个侍女轻声提醒道:“公子,尚未着冠呢。”
庆忌把袖一拂,笑道:“头发这样披在身后,随意的很,不必盘髻着冠了。”
两个侍女娇声应是,侍候他穿上布袜,庆忌踏着地板走到门边,两个小侍女忙赶过去捧起高齿木屐,为他趿上鞋子,庆忌便大袖飘飘地走了出去。
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条细带子简单地系了垂在肩后,腰间锦带上玉#65533;叮当,穿着高齿木屐,踏在木板回廊上,风吹花木,满地疏影,优雅的意境让人心旷神怡。“呀,这样的气氛,应该再手提一支绿竹杖,高歌我本楚狂人,疯歌笑孔丘才是”。
庆忌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孔子现在可就在这处庄园里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忽地一惊:糟了,方才受展大夫接迎一路来到成府,由于有展大夫作伴,无暇照顾孔老夫子,只记得他的牛车随在后面,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可别冷落了这位老先生才好。
他回头问过两个随侍与后的侍女,谈起孔子其人,两个侍女均摇头不知,不过她们听了孔丘的名字,居然知道此人,看来此时孔丘在鲁国已算是一个知名人物。
庆忌急急来到前堂,只见展大夫与孔丘据席而坐,谈笑言欢,正说得亲热,不禁有些愕然。展大夫见他出来,忙起身迎道:“公子沐浴已毕了?呵呵,展某素闻公子勇武之名,如今再看,还是一个玉人。”
庆忌敛袍回礼,笑道:“展大夫过奖了,方才仓促,竟然忘了招呼孔师,真是罪过,怎么……孔师与大夫本就是旧识么?”
孔丘也微笑着站了起来,笑道:“正是,方才问过门下童子,才知道迎接公子的乃是展大夫。孔丘与展兄是多年好友。当年展兄往都城公干,因城门已闭,夜宿城门之下,城下有一孤女,时值寒冬,展兄恐其冻死,唤入车内,坐之于怀,至晚不乱,实是谦谦君子,孔丘一向钦佩。”
庆忌听得张大了嘴巴:“柳下惠!这是柳下惠的事迹啊,怎么成了这位展大夫了?”
他可不知道“坐怀不乱”的故事说的就是此人,柳下是展获的封邑,惠是展获的谥名,此刻展获还好生生地活着,世上自然没有柳下惠之名。
展大夫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逊笑道:“仲尼又来谬赞了。呵呵,庆忌公子不知,我与促尼曾同为士师(掌管刑罚狱讼之事的小官),两人相交已久。方才听说,公子慨施援手,解了仲尼路逢盗贼之厄,展某在此多谢了。”说罢郑而重之地施了一礼。
庆忌定了定神,连忙道:“不敢不敢,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展大夫苦笑一声:“于公子来说,只是举手之牢,对展某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
庆忌一奇,展大夫尴尬地道:“这事,真是……唉……”
展大夫苦笑连连,庆忌看的莫名其妙,孔丘一旁解释道:“方才与展兄叙起离别之情才知道,原来那伙盗贼俱是展跖门下,而展跖,乃是……”
他看向展获,展获干笑两声,脸上有点挂不住颜色:“实不相瞒,大盗展跖,乃是……咳咳,乃是展某的胞弟。家门不幸,险些害了仲尼,展获真是愧对故人。”
孔丘笑道:“展兄何必如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再说,幸赖庆忌公子援手,孔丘如今不是安然无恙么?”
展获连连摇头苦笑,说道:“罢了罢了,今日接迎庆忌公子,又见到久别老友,乃是大喜日子,这些烦心之事且都不提,来来来,公子与仲尼且入席。”
说罢展获三击掌,对闪身进来的成府家仆道:“传宴,歌舞侍候。”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14章 盗跖为邻
更新时间:2009-2-7 14:24:40 本章字数:2318
成碧夫人府隔壁又是一幢大宅,这漆城本是繁华之地,许多都城的豪门大户在此地都有别院,春草青青、秋高气爽时,来此别院小住,踏青采风,游玩射猎,远比都城自在。
这幢大宅与任家别院和成碧夫人府不同的是,宅院没有那么豪绰,这里本是鲁国大商贾白子陵平时南北经商、寄屯货物的所在,庄园内建了许多库房,平时空着,留守的人也不多,只有两个老苍头儿携家眷在此打理。此刻,这处白府别院却是已被鸠占鹊巢了。
堂上七八条大汉据席而坐,当中一方几案,案后横卧一条大汉,以手支额,听着他们说话。这大汉双眉如刀,颊如刀削,丰厚的嘴唇,颌下一部浓茂的胡须,虽然只是懒洋洋地躺在那儿,但是浑身充溢着一股野兽般的力量,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他身穿一袭葛布的袍子,两只脚赤着,一个仆佣打扮的少年把他的一只脚架在自己的大腿上,正用锉刀为他修理着指甲。
那大汉睁着一双凛凛生威的大眼,环顾左右,问道:“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小乙,你的车马准备好了么?”
那叫小乙的汉子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眼下划到右唇边,象一条狰狞的蜈公,看起来极是凶恶。小乙答道:“主上放心,小乙已经备下一百辆车子,只待主上吩咐。”
大汉点点头,又问:“莫风介时由成府翻墙而过,四处点火引起混乱,古君海则率队主攻。君海,任家家将以一当十,向来骁勇,又倚仗兵甲之利,小觑不得。介时你是前门主攻,须得早早准备,要你调集的人马到齐了么?”
这个古君海身材魁梧不在这盘卧的大汉之下,一部络腮胡子直伸到耳后,听到大汉询问,踞身道:“主上,我的人已到了七成,还有六七十人正在赶来,预计今明两日必到。”
大汉微微一笑,说道:“甚好,刘煜、李玄,你二人负责左右佯攻,分散任家兵力。介时某以力士破任家后墙,由某亲自阻敌,叶羽负责运走兵甲武器,曾#65533;卞在城门接应,出城之后立即运进山谷,毁车杀牛,掩埋兵器。小乙,带了你的人便于此时上路,招摇过市。”
众武士齐齐应喏,楚才眼珠一转,问道:“主上,任家姐妹如何处置?”
大汉瞟了他一眼,笑道:“既取其财帛,难道还要取其性命吗?”
楚才脸上露出贪婪神色,嘿嘿笑道:“越艳窈窕,吴娃多娇,那是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主上不知,卑下可是亲眼所见,那任家姐妹,俱是人间绝色,生得花容月貌,一身妩媚……”
大汉把手向他一指,大笑道:“说话不要拐弯抹脚,你可是欲蓄此二女为姬吗?”
楚才媚笑道:“卑下的意思是……那两个女子妖娆美貌,就此弃之着实可惜,主上身边该当有此姐妹陪寝服侍才对,嘿嘿,主上若是取了任家姐妹,只把她们身边美婢赏与卑下,卑下便心满意足了。”
那大汉勃然大怒,抬腿一踹,正为他修理脚趾甲的少年盗伙便“哎哟”一声仰面跌了出去,大汉不理他呼呼喊痛,呼地一下坐起,作色道:“混账,取财莫取色,取色莫取财,你贪恋人家美色,要诱我展跖坏了规矩么?”
楚才脸色一变,慌忙伏地道:“卑下不敢,卑下的意思是……”
他还没说完,盗跖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到他的头上,抬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瞪起一双虎眼,戟指大喝道:“任家岂是随意欺辱的人么?以我展跖之能,欲取其财物,也要调兵遣将,多方筹备,唯恐不能成功。
某一旦攻入任家,此二女必是家将重重保护的人,若要取之,不知要死多少弟兄,纠缠一久更脱身不得。你为美色,陷兄弟于危境,是为不义;明知敌强,偏生妄想,是为不智!跟了我这么久了,依旧这般猥琐,不知进退!”
楚才惊得汗透重衣,连连顿首道:“卑下知罪,卑下知罪,请主上息怒。”
这楚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与其他盗伙处得一向不错,一见他受主上责斥,纷纷代为请罪,展跖才愤愤然地坐下,嗔目喝道:“盗亦有道,你若再这般不见长进,某便割了你的卵子,去了你的祸根。”
楚才这一吓非同小可,惶惶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展跖还待训斥他几句,忽地隐隐听到丝竹歌乐之声,他侧耳听了听,不禁扯了扯胡须,把浓眉一紧,问道:“怎么回事,那个狐媚子到了别院么?”
属下面面相觑,展跖大怒,伸手重重一拍几案,拍得盏碟乱跳:“还不去探听明白!”
莫风和李玄连忙起身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二人匆匆赶回,向他禀报道:“主上,并非成碧夫人到了别院,卑下探得,乃是一些借宿的客人,带有许多甲士,约有两百之数,至于主人是什么身份却还不甚明了。”
展跖拧着眉毛,喃喃道:“两百甲士扈从……哪个公卿大夫有此威仪?有他们在此岂不坏我大事,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赶走才好。”
明知对方身份不凡,而且扈从武士有两百多人,展跖还能如此从容,竟要想办法把对方赶走,民间传言,说他纵横齐鲁,侵扰诸侯,王侯公卿束手无策,看来真的不是虚言了。
莫风和李玄听了脸上露出尴尬神色,展跖看在眼里,问道:“还有甚么话说?”
两个盗首对视一眼,由李玄上前一步,叉手低语道:“主上,听说……听说那宴客的人,是……是展获展大夫……。”
展跖一呆,失声道:“我大哥……他好端端地不在都城做他的大夫,赶到这儿来会的甚么客?真是岂有此理!”
他侧首想了片刻,却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无妨无妨,我大哥素来是守礼的君子,他既借此地宴客,对方必是他敬重的人物,若有恶邻骚扰,我大哥失了颜面,那就只好请他的朋友另迁佳居了。呵呵呵……,李玄,你来,我教你个法子,把他们轰将出去……”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15章 树旗
更新时间:2009-2-8 9:50:28 本章字数:5160
展获是主人,坐了主席,孔丘与庆忌是客,谁坐右首就不免要谦让一番了。天下诸侯,除了楚国尚左,其他各国都是尚右的,以右为尊,重要客人自然应该坐在右首。
孔丘认为此次欢宴本就为了迎接庆忌,加上他是吴国公子身份,理应坐在上席。庆忌则是一看见这个身高赶得上穆铁柱的孔大夫子,脑海中就出现一副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至圣先师”四个大字,哪肯让他屈居末席,两下里便逊让起来。
孔丘崇尚周礼,周礼把上下尊卑的礼仪融合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在潜移默化中行规矩,坐卧行走、建筑饮食,都有着极其详尽的规定。那时的礼可不仅仅是一种礼貌而已,所以孔丘对礼甚为看重,哪肯做逾礼的事,庆忌一听老夫子郑而重之地和他讲起‘礼’来,心里先就怕了,只好到了右席就坐,宾主这才欢喜开宴。
成碧夫人交游广阔,常来漆城小住,此地别院常年供养着一批乐师舞伎,所以堂上歌舞纷芸,十分热闹。
展大夫举盏向两人敬了杯酒,放下酒盏向孔丘问道:“仲尼,你当初负气而去,为兄闻听,扼腕叹息良久。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可有什么打算么?”
孔丘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放下酒盏,淡淡笑道:“丘准备回到家乡,设坛讲学,展兄以为如何?”
展大夫捻须笑道:“仲尼博学好礼,世所敬仰,如今正当壮年,应该出来做事才对啊。”
孔丘喟然叹道:“孔丘欲在鲁从仕,怕是前程艰难吧?”
展获目注孔丘片刻,哑然失笑:“仲尼还记着当面责斥季孙大人逾礼的事吗?仲尼,季孙大人执掌国政,求才若渴,些许小事怎么会放在他的心上?你是鲁国闻人,通达古今,学识渊博,名声闻于诸侯,季孙大人有志强大鲁国,怎会舍仲尼这等贤才而不用呢?如果你愿意从仕,愚兄可以为你引荐。”
孔丘意动,略一思忖,举杯笑道:“展兄盛情,丘不胜感激之至。离开故乡这么久了,我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的,待孔丘回家小住几日,再往曲阜拜访展兄如何?”
他这么说,就是变相的答应了,展获心中喜悦,与他又对饮一杯。孔丘放下杯子,欣欣然向庆忌问道:“公子可去曲阜么?”
庆忌笑了笑,眼角也不扫展获一眼,昂然答道:“庆忌本意欲往曲阜疗伤,如今伤势渐愈,可是归心似箭了,这曲阜不去也罢。蒙展大夫盛情,庆忌便在此小住几日,一俟行动自如,立即返回艾城,招兵买马,再次伐吴,弑父之仇一日不报,庆忌岂不愧为人子吗!”
孔丘一听耸然动容,立即击掌叫好。
孝道,正是他倡礼的一个重要部分,庆忌这一答正是投其所好,怎不心痒难搔?曾有他的弟子向他问起如果和别人有杀父之仇怎么办?当时孔老夫子之乎者也地回答过一番,后来记在了《论语》里。
他那段话换成如今的白话文,大意就是:如果有杀父之仇未报,不能穿好的,不能吃好的,不能去做官,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杀掉仇人为父报仇,如果不小心在路边遇上了,手里又没有武器,抄起块板砖也得削他。
所以他对庆忌这种至孝的表态自然大加褒扬,立即赞道:“公子此言甚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漫说公子光弑君夺位,大逆不道,便是他本为一国之君,为人子者,有此血海深仇,也当为父绝君,而切切不可为君弃父。”
庆忌听的一呆:“儒家不是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么,怎么孔丘却说出宁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的话来,难道那都是后世儒家的不肖子孙们捧皇帝老儿臭脚发明出来的说辞,根本与孔丘无关?”
展获在一旁捻须微笑,听了庆忌的话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声色,就在这时,一阵风来,送进一片奇臭,两旁乐师舞伎纷纷捂鼻蹙眉,展获大怒,喝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味道?”
成府管事慌慌张张跑出去探问究竟,片刻功夫跑回来道:“展大人,小人出去问过了,隔壁白府家人沤肥种地,气味传了过来。”
展获款待客人,席上却传来一阵五谷臭味,顿时让他颜面扫地,把展大夫气得脸色铁青,他知道隔壁的所谓白府是鲁国大商贾白子陵的别居,他堂堂一个鲁国大夫自然不把白子陵放在眼里。
只是现在白子陵不在,白府里不过是一些下人,他不便自降身份亲自出面,便愤然喝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府中正在宴客,再有异味扰我兴致,必不轻饶。”
那管事跑出去隔着院墙一说,对面吼声如雷,展获等人坐在厅中也听得清清楚楚,一个男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你宴你的客,我沤我的肥,你家要怪罪,便去怪那风不知趣,与我等何干?”
说罢墙后传来一片大笑,展获闻言双眉陡立,“啪”地一下拍案而起。庆忌劝道:“大夫勿恼,使家人过白府言明大夫身份,顽劣小子当知畏惧。”
展获吞了口恶气,沉着脸唤过成府管事,让他过府交涉,那管事也没想到白府的下人变得如此大胆,领了吩咐便急急往白府去了。只过片刻,隔墙便传来一阵惨呼声,展获与庆忌、孔丘相顾愕然,随即便见成府管事和几个家丁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地赶了回来。
成府管事跪伏于地,哭诉被白府粗野下人打了,气请展大夫出面。展大夫气得浑身发抖,孔丘一双大眼也瞪了起来,两位道德标兵摩拳擦掌,就要亲自出头去讨个公道。
庆忌见此情景不由心中一动,方才展大夫说那白家只是鲁国商贾,明知隔壁是一位地位显赫的大夫宴客,一个商贾的家人怎敢如此放肆?散播臭味倒也罢了,还把上门理论的人打成这般模样,分明是有意挑衅,他们意欲何为?
庆忌心中打了个转儿,便沉住了气,稳稳地坐在那里道:“展大夫、孔先生,稍安勿躁。梁虎子,近前来!”
左兵卫梁虎子唱诺一声,自堂下大步而入,抱拳行以军礼。庆忌目注梁虎子,淡淡地道:“你去,勿使俗人扰了大家兴致。”
梁虎子是原吴国的军将,一直追随庆忌,对他的心意最是了解。他抱拳行礼时目视庆忌,庆忌的眼神微微向他一凝,然后刷地一下垂下来盯向酒杯。梁虎子心中了然,把浓眉一挑,俯首称诺,一步步倒退下堂,点齐二十名虎狼之兵,风一般出了大门。
展获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安地道:“公子远来是客,招待不周,已是展某的罪过,再劳动你的兵将,展某岂不惭愧?”
庆忌欠了欠身,笑吟吟地道:“大夫盛情款待,庆忌愧无以报。些许小事,庆忌代劳手足,便当是酬谢大夫隆情厚意吧。来来来,不要让小人扰了酒兴,展大夫请、孔先生请。”
展获、孔丘举起杯应酬,双耳却竖了起来,倾听隔壁动静。
梁虎子领了二十名兵丁,来到白府门前,把大门擂得山响,高声喝道:“开门,开门!”
里边有人阴恻恻地道:“成府的狗又来狂吠么?要进门来,旁边有门,莫要擂坏了我家大门,你可赔偿不起。”
梁虎子往旁边一看,却是门上开的一个狗洞,不由勃然大怒。他左右看看,瞧见旁边门斗下卧着一具压场用的石磙,便走过去,握住石磙两边的凹洞,吸一口长气,大喝一声,把石磙举了起来。
这石磙重量不下三百斤,寻常力士还真举不起来,梁虎子素有蛮力,一身力气只比庆忌略逊,这一声大喝竟把石磙举过了头顶,身边的士兵立时喝一声彩。梁虎子满脸横肉都抖了起来,举着石磙一步步跨上台阶,到了门前狠狠向前一砸,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那极结实的大门便裂了缝隙,挡门的横杠绷起,刺猥般支出许多尖刺。
梁虎子再一声大吼,石磙向前狠狠又一砸,轰隆一声巨响,大门便被砸开了,半扇大门连门轴都撞断了,歪歪斜斜地矗在地上。
梁虎子扔掉石磙,抬腿一踢,那半扇大门轰然倒地,扑起一天灰尘,待那灰尘慢慢消散,梁虎子已领着二十名兵丁闯进院中,手持长矛,怒目而视,厉声大喝道:“谁是白府管事?”
眼见他们如此威势,扮作家人故意骚扰的几个贼人心下微生怯意,其中一个大汉踏前一步,色厉内茬地喝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怎么砸烂我家大门?”
梁虎子呸地一声,一把扯住他衣襟,豹眼环睁地喝道:“我家主人好端端在堂上饮酒,偏生你们这些小人弄起漫天的臭味。成府管事与你理论,又被你等无端殴打。礼?啊呸!礼也是你这等下人讲得么?”
“你是什么人?”盗首李玄出现在堂口,冷冷打量着这个武士打扮、身材魁梧的大汉。
梁虎子乜了他一眼,见他站姿神态,晓得这人才是正主,把手一推,那个与他理论的盗贼蹬蹬蹬退了几步,幸被同伙一把搀住才没坐到地上。
梁虎子挺起胸膛道:“我乃吴人梁虎子,我家主人蒙鲁国展大夫相邀,在成府中饮酒,白府家人何故再三骚扰,寻衅滋事?”
李玄存心生事,闻言冷笑道:“这可怪了,我在自家院中站着,怎么倒落了个向你寻衅滋事的罪名?你们吴人都是这般嚣张蛮横的么?呸,你家主人算是什么货色?”
梁虎子大怒:“我家主人身份贵重,岂是你这等小人可以耳闻的,说话给我小心些,否则莫怪本人无礼。”
李玄大笑:“尔等蛮夷,知道什么叫礼?藏头露尾,不敢见人的东西罢了!”
庆忌在堂上听的清楚,双眉不由一轩,随即便听隔壁院中叮当作响,传来兵器撞击之声,两边竟是已经交上了手。
展大夫不安地抻着脖子张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庆忌的部下让人给伤了,那他今天这脸可丢的大了。就在这时,只听隔壁发一声喊:“杀人了,杀人了!”然后便是一阵嘈杂狂呼的声音。
展大夫再也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快,快去看个究竟。”
他话音刚落,大门轰然打开,二十名甲士众星捧月一般拥着梁虎子大步走了进来,梁虎子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步上堂,按剑跪下,大声奏道:“白府家人寻衅生事,辱我主上,梁虎子已将他斩杀剑下,现来复命。”
梁虎子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众皆一惊。梁虎子重重一叩首,说道:“请主上与展大夫、孔先生放心饮酒,再无小人敢来骚扰了,卑下告退。”说罢起身向厅口倒退而去。
庆忌提起酒壶来往盏中斟酒,头也不抬地淡淡问道:“你手提人头,要往哪里去?”
梁虎子停下,顿首道:“卑下不敢以罪身侍奉主上,自去见本城牧守请罪受罚。”
庆忌哈哈一笑,抬起眼来说道:“你忠心护主,本公子但知有功,何来罪过?把这人头扔回白家去,告诉白氏家人,吴国庆忌在他院中狩猎,宰杀恶犬一只,若要赔偿,请来见我,庆忌自当候教!”
庆忌说的轻描淡写,展获听的脸色发白,堂下侍卫们连着成府家人却是个个扬眉吐气。
庆忌说罢,向展获一笑,说道:“展大夫,本公子的属下性情暴烈,护主心切,让展大夫见笑了。”
展获定了定神,忙道:“啊……啊……,白氏家人飞扬跋扈,辱及公子,自有取死之道,公子有此忠义属下,展某很是……很是叹服。”
那时只有少数几个中原国家明确制订了法律,包括鲁国在内的许多诸侯国虽然有土地、礼制等方面的明确规定,但是在刑法上并未行诸于文,国民不知道明确的法律条文,一旦发生案件,都是当地的公卿大夫们坐堂议事,讨论个处罚结果出来,人为性随意性很大。
所以象因为报仇雪恨、或者名声很好的庶人杀人,众百姓请愿求情的,大夫们说放也就放掉了,贵族杀平民更是可以逍遥法外。公子庆忌是贵族,对方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几个家奴,身份卑微,以奴卑身份凌辱贵族,死了也就死了,既不会有官家追究,庶民更没有什么法律依据去抗议,该死不该死,有罪没有罪,全是官家一张嘴而已。
庆忌哈哈大笑,说道:“庆忌本想在此好好休养几日便返回卫国去,不想宵小再三为难,累得展大夫受窘,真是罪过。”
他说到这儿,转首外顾,大声喝道:“冬苟,去府门前树起本公子的名号来,吴国庆忌到了哪里也是顶天立地一条好汉,我看还有何人胆敢滋扰生事!”
右兵卫冬苟是从晋国赶来投奔他的武士,写得一手好字,闻言大声称喏,快步走出去了。
庆忌神色又一变,展颜举杯,对展获孔丘谈笑自若地道:“来来来,宵小已去,我们放心饮酒。”
成府管事见这位庆忌公子给他出了这么一口恶气,喜得手舞足蹈,连忙把熊猫似的双眼使劲一瞪,向左右喝道:“还不奏乐、起舞?”
两旁惊呆了的乐师舞伎们被他一喝,恍如梦醒,立时笙箫齐鸣,翠袖飞舞,成府堂上立时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展获和孔丘相视苦笑,他们是真真的没想到庆忌一个亡国公子,到了鲁国不低调做人,居然还如此生猛,只好随之举杯应酬。
展获捧杯,这杯酒喝到一半,心中灵光一闪,突地醒悟过来:“哎呀,不对!我着了庆忌公子的道了!”
第一卷 漆城风雨 第016章 家国一理
更新时间:2009-2-9 9:20:01 本章字数:5632
宴罢,展获与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两人对面坐下,展获摇头苦笑。孔丘看了眼这位知交好友,明知故问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获叹道:“我小看了庆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话怎讲?”
展获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我早听说庆忌乃吴国第一勇士,素受吴王僚的宠爱,在吴国公卿士子们中间也享有威名,只是……他毕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身武力,又有智慧,嘿,拥有这份心机……或许他真能成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光一闪,打个哈哈道:“庆忌何来心机?我看他性情刚猛,行事不计后果,席上斩杀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为,正是少年勇士本性呀。”
展获捻着胡子,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性情耿直,但并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交莫逆,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庆忌公子所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么?”
孔丘避而不答,反问道:“如此说来,展兄该是季孙大人所遣,并非出于故人之情才赶来漆城相迎的了?”
展获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瞒你说,庆忌遇刺,兵败逃亡,假道鲁国还卫的消息传到都城后,当时都城上下并未在意,正因为此,才造成了现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并不在意,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盖因此后不久,阳虎向季孙大人献了一计……”
“阳虎?”孔丘一听顿时沉下脸来。展获是知道他和阳虎之间的那点过节的,不禁晒然一笑。
说起阳虎与孔丘之间的过节,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孔丘年轻,有点爱慕虚荣,或者也可以说成学业有成的年轻人喜欢在大众面前表现自己,所以非常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
有一次季孙氏大摆酒宴邀请各家贵族赴宴,孔丘虽然家道中落,不过也算是一个破落贵族,虎死不倒架儿,自觉也够资格参加,便赶去赴宴。当时正是季氏家奴阳虎在门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样儿,便把他拦在了门外,孔丘不服,与他理论,反被阳虎当众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满面通红地转身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旧事了,不想他还记在心里。
展获继续道:“阳虎力劝季孙大人攘助庆忌,他说此举一则可以传播鲁国仁义之名于诸侯之间;二则庆忌一旦复国,鲁国与之有恩,总好过有阖闾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强邻,再者……”
展大夫顿了顿,下面的理由涉及鲁国三大权臣的内部矛盾,虽说他和孔丘是至交好友,毕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对季孙氏和阳虎素没什么好感,又是一介布衣,有些核心机密不便让他知道。
展获吞下后半句话,又道:“只是叔孙、孟孙两家对此强烈反对,不赞成因为庆忌而结怨于吴,季孙大人虽是当朝执政,但是叔孙、孟孙与季孙三位一体,向来同进同退。季孙大人不便撇开其他两大世家独断专行,于是派遣为兄到漆城截住庆忌公子,暂在此小住,等候都城里三位家主统一意见再说。”
孔丘笑了笑,说道:“于是你以私谊迎他,朝中若决意用庆忌,便延请他去都城,如果不用庆忌,便可送其离国,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把主动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吴国方面也找不出鲁国的不是来,可谓滴水不漏了。
可惜庆忌公子似乎窥破了你的本意,他先发制人,趁白家骚扰之机斩人立威,树旗扬名,看似鲁莽,实则却是一步好棋。他的名号一亮出去,你本来不是鲁国行人(行人,外交大使),也变相的成了行人。
吴国知道他在这里,当然要行书讨人,那时再送他走,在列国诸侯眼中,分明是我鲁国怕了吴国,这就成了有伤国体的大事。朝中决定如何对待庆忌时,这一点是断不能不予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