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帅耿恭则因为坚守疏勒城,而成为一代英雄,从疏勒城返回后仅的一年,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羌战前线,耿恭,能否续写他的辉煌呢?
马防兵团沿着渭水向西行军,到达冀县。兵团的主帅马防与副帅耿恭二人不和,马氏与耿氏均是东汉时期的望族,他们二人不和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两大家族谁也不服谁吧,耿恭经常顶撞马防,这为后来耿恭受陷害埋下伏笔。
两大主将不和,便兵分两路,耿恭率一部分人马北上,抵达陇西北部的枹罕,而马防则率军向西南突进。
此时羌军中的封养部落布桥兵团,对陇西郡南部重镇临洮(甘肃岷县)发动强大的攻势,临洮是陇西郡南部都尉的驻地,在羌军的猛攻下,岌岌可危。
车骑将军马防决定先解临洮之围。然而通往临洮的道路非常难行,马防便派两名军司马率数百名骑兵,先抵达离临洮城十余里处的地方,搭起军营,把汉军的旗帜插得漫山遍野,对羌军实施军事欺骗。
羌军果然中计,以为汉军主力已经到达,羌人对汉军的战斗力有一种畏惧之心,于是向西逃窜。此时马防的军队十分艰难地翻山越岭,主力也抵达前线,便发动进攻。羌军焉是汉军的对手,很快被打得落花流水,被击毙四千余人。眼见大势已去的迷吾只好率烧当羌部落向马防投降,而拒绝投降的布桥率残部二万余人退守临洮西南的望曲谷。
望曲谷的战役持续了几个月之久,终于在次年(78年)正月取得了重大进展。马防命令主力兵团强攻望曲谷,布桥的封养羌兵团被袭杀数千人,军队被困谷中,无奈之下,布桥率剩余的一万多人向马防投降。
耿恭在北方战线上也取得重大胜利。
驻守在枹罕的耿恭部,受到诸羌部落的攻击,然而可别忘了耿恭是何等厉害的人,以区区数百人之众守疏勒城,匈奴数万人尚不能攻下,更何况这次他麾下的乃是最精锐的北军五校。
随着迷吾与布桥的投降,其余羌部落大为震动,耿恭乘机反击,歼灭羌军一千余人,缴获牛、羊等牲畜四万余头。诸羌部落首领聚集一起商谈,最后决定全体向耿恭投降,总计有勒姐羌、烧何羌等十三个部落,共数万人。
这次胜利成为耿恭的封笔之作,因为他的一折上书,惹怒了车骑将军马防。耿恭向朝廷建议:“以前安丰侯窦融在西州时,很是得到羌胡人的信任与爱戴,现在大鸿胪窦固乃是窦家的后人,前番北击白山之战(即73年击破匈奴呼衍王之战,见前),功冠三军,应当派遣他坐镇凉州。车骑将军马防则率军屯守汉阳,以威慑诸羌。”
耿恭这折上书真是很不识时务。马防是什么人啊?当今皇太后的兄弟,堂堂车骑将军,车骑将军位比三公,而耿恭却建议让马防驻守在小小的汉阳郡,这岂不是把马防气得火冒三丈么?
马防指使监营谒者李谭诬陷耿恭“不忧军事,被诏怨望”,结果耿恭这位东汉名将、一代英雄被捕入狱,后来被释放返回故里,死于家中。东汉不乏名将,然而儒学的兴旺,使东汉尚武之风较西汉时代衰减许多,朝廷对待民族英雄似乎很刻薄。马援方才马革裹尸,诬谄便至;耿恭疏勒血迹未干,便身陷囹圄;班超出西域三十年,晚年欲返故里却三年未蒙诏;英雄气短,武士精神遂为之一衰矣。
马防与耿恭的胜利,又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局面,只是和平的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了。
八年后,章帝元和三年(86年),烧当羌的首领迷吾再次揭竿而起,率领羌人叛逃出塞。迷吾有一个弟弟,名叫号吾,相当的骁勇,他并不把汉边关守军放在眼里,率军攻打陇西边界。然而一名小吏就把轻敌的号吾给收拾了。陇西郡督烽掾李章,不过是一个负责烽火的小官吏,率军迎战,结果号吾战败被俘虏,并押解到陇西太守张纡跟前。
号吾对张纡说:“杀了我一人,无损西羌的实力,如果你把我给放了,那么我保证诸羌部落一定罢兵,不再侵犯边塞。”
张纡一听,心想不妨一试,便把号吾给放了。号吾也确实遵守承诺,返回后,劝说兄长迷吾放弃进攻东汉边塞,解散诸羌部落的联军,迷吾率军撤退到黄河北岸的归义城。
一场冲突眼看很快就会平息了,不想节外生枝。
护羌校尉傅育对张纡的怀柔政策相当不满,他企图通过武力手段解决烧当羌的屡屡叛乱,但此时迷吾与号吾均向张纡投降了,如果此时出兵,没有正当的理由。
傅育招了一批人,专门前往羌、胡各部落,企图挑拔羌人与胡人的矛盾,以收渔翁之利。但是傅育的伎俩太露骨了,以致于很快便被羌人与胡人看穿了。这使得汉、羌很脆弱的民族感情再次崩溃,愤怒的羌人部落纷纷逃出塞外,投靠烧当羌的酋豪迷吾。
羌人的叛逃又给傅育予口实,他上书朝廷,请求征发边郡军队数万人,出击西羌。章和元年(87年)三月,在边郡军队尚未集结完毕时,迫不急待的傅育便率自己的麾下的精锐骑兵三千余人,对迷吾的烧当羌部落展开进攻。
迷吾在得知傅育大军出动的消息后,马上下令撤除庐帐,即刻撤退。
傅育焉肯就此罢手,领着三千骑兵急追不舍,到了夜幕降临时,追到了一处名为三兜谷的地方。傅育见羌人一路狂逃,根本就不去防备羌人的反扑,入夜时分,骑兵们就地休息,准备明日继续追击,试想想大军在山谷之中却丝毫没有戒备,结果会怎么样呢?
迷吾悄悄率羌军包围了三兜谷,在下半夜时,突然发动袭击。汉军虽然训练有素,无奈天色极暗,狭窄的地形也不利于军队的展开,结果遭到惨败,护羌校尉傅育战死,阵亡的官兵八百八十人。
傅育战死,陇西太守张纡接任护羌校尉。
此时从诸郡调来的军队已经陆续到达陇西,为了更好地指挥前线作战,张纡将护羌校尉的驻地移到离边界更近的临羌(隶属金城郡),并且留下一万名士兵在临羌屯垦。
迷吾在击杀傅育之后,向北撤到西海(青海湖)附近,又联合河湟一带的羌部落,对金城郡发动进攻。然而迷吾在选择作战方向上犯下大错,此时金城郡重兵集结,正严阵以待哩。张纡派遣从事司马防以精兵迎战迷吾,双方在木乘谷狭路相逢。迷吾的羌军撞到刀锋上了,被打得大败而回。
失利后的迷吾又盘计着投降的事宜,他派了一名译者前往临羌,向护羌校尉张纡求降。张纡同意了。
然而张纡的双眼明明是暗藏杀气!
迷吾没有在意。因为他相信张纡,他的弟弟号吾被俘后,不正是张纡将他释放,让他回来劝降羌人的部众吗?
但是张纡不相信迷吾,因为迷吾不仅两次叛乱,而且还杀死了他的前任傅育,要是自己不手刃迷吾,能对得起“护羌校尉”这个名头吗?
迷吾确实没有防备心,他亲自前往临羌大营向张纡投降,而且还带来八百名羌人的重要头目。张纡笑呵呵地摆起酒宴,款待诸位羌豪,当迷吾心怀感激地举起酒杯时,他不曾想到,这杯酒乃是死亡之酒。
张纡在酒中下了毒,不止是迷吾手中的这杯,每位羌豪手中的酒均是毒酒。
热酒下肚,杯过三巡,所有的羌豪都开始感到身体的不适,继而疼痛难忍,大惊失色,惊呼道:“是毒酒!”就在这时,张纡把酒杯一掷,埋伏在外的刀斧手闯了进来,你想想羌豪们全部中毒,哪有半点力气做抵抗,只消一盏茶的时间,只见得刀光斧影,血光四溅,人头乱飞,八百名羌豪,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张纡割下迷吾的首级,在傅育的墓前祭奠。
随后,汉军倾巢而出,直杀向羌军大本营,群龙无首的羌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一哄而散,遗弃下数千具的尸体。
张纡的快意大屠杀,很快便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
首先是杀戮太重,倘若要报仇,诛迷吾一人足矣,而张纡竟然屠杀八百名羌人重要头目,这不引发羌人的仇恨才怪。前汉傅介子刺楼兰王,后汉班超杀疏勒王、焉耆王,都将诛杀的范围控制在很小的范围,所以并没有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张纡一口气杀了八百名前来投降的头目,这无疑是骇人听闻的。
其次,羌乃是一个大民族,非西域诸小国可比。虽然羌的部落甚多,内斗之事时有发生,然而在一致对外上,仍然有一种向心力,这次屠杀使得汉羌关系极剧恶化,并使羌战迅速升级,最终成为东汉帝国到覆灭时也无法摆脱的心腹之患,成为东汉的第一大外患。
【二、迷唐的衰败】
迷吾的儿子迷唐在一腔悲愤之中,与其他羌部落交质解仇,通婚结盟,盘踞于大榆谷与小榆谷,以此为基地,不断地向东汉边塞发动进攻。羌人的团结,使得护羌校尉张纡很快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
张纡最终被解职,邓训临危受命。
邓训着实是护羌校尉的最佳人选。此人的来历非同寻常,他乃是东汉开国名将邓禹的第六个儿子,从少年时代始,邓训便胸怀大志,渴望为国家建功立业,东汉时期,儒学极为兴盛,但是邓训这个人不喜欢读书,所以经常被老爹邓禹责备。
虽然在文学上没有什么建树,但是邓训却极富有个人魅力,重义气,有宽容心。在章帝建初三年(78年)时,在上谷郡的赤沙乌桓部落谋反,朝廷命令邓训率黎阳大营的军队驻屯于狐奴,以防备赤沙乌桓。三年后(81年),邓训被提拔为护乌桓校尉,当时很多黎阳营的部下,纷纷要求追随邓训去边关。邓训在管理胡人上有一套方法,恩威并施,讲信用,有原则,不仗势欺压胡人,所以深得乌桓人的信赖。章和二年(88年),因为武威郡的卢水胡发生反叛,邓训调任武威太守,解决了胡人的反叛。鉴于邓训在外夷事务上的杰出才能与丰富的经验,朝廷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解决日益严重的西羌问题。
邓训走马上任之后,烧当羌的首领迷唐正集结了一万多人的骑兵,逼进东汉边境要塞。迷唐惮于邓训的威名,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迷唐将矛头直指归附东汉的小月氏胡人,小月氏与中亚的大月氏(贵霜帝国)乃是同一祖源,不过小月氏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二三千人的骑兵,然而极其骁勇善战,所以东汉政府经常使用小月氏的骑兵与羌人作战,小月氏骑兵每每能以少胜多,成为羌人的眼中钉。
得知迷唐的计划后,邓训命令军队进驻小月氏,以保卫其安全。邓训的部下说道:“羌人与胡人相互厮杀,这对我们很有利,正好可以以夷攻夷,我们还是不要保护胡人的好。”
护羌校尉邓训听罢直摇头,回答道:“诸君此言差矣!正因为张纡不讲信用,才造成诸羌部落联合反汉,我们常驻屯军的数量,总要保持在二万人以上,粮秣的转运量巨大,致使国库空虚,凉州的官吏百姓,命若悬丝。以前诸胡部落之所以郁郁不得意,都是因为我们的恩德信用不够,现在胡人安全受到威胁,正好以恩德相待,这或许可以收到好的成效。”
看来邓训在民族问题上有高人一等的见识,首先必须要建立民族间的信任关系,相信人心自有共通之处,即使是不同的民族与部落。我们从汉羌一百多年的战争中,看到许多次战争的爆发,都是源于相互间的不信任。
邓训下令打开城门,接纳小月氏的难民,并且派兵守卫这些难民。
迷唐的羌军纵兵搜掠小月氏,一无所得,又不敢对其他的胡人部落发动攻击,他也担心打击面太广,反倒四处树敌。
邓训的英明之举马上得到湟中诸胡人部落的热烈拥护,胡人们奔走相告,纷纷说道:“以前汉官员经常想我们内斗,现在邓训却以恩信待我,打开城门,接纳我们的妻儿老小,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这些胡人每见到邓训时,就欢天喜地地说:“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命令。”邓训也收养了数百人年轻力壮的胡人,作为自己的随从。
羌人与胡人有一个风俗,以病死为耻,以战殁为荣。所以一旦得了重病之后,往往操起刀子往自己身上捅,自杀现象非常普遍。邓训对羌胡这种习俗十分了解,所以每当有羌人胡人生病时,他便把这些人的手绑起来,不把兵器交给他们,另外派大夫为这些人看病,并且提供医药,结果治好了许多人。行动超越语言,邓训的所作所为,不能不令人佩服其胸襟。
人格的力量有时是非常之伟大,邓训即是如此,他一改张纡的欺诈手段,而是推诚相待,不仅是胡人,也包括一部分羌人都为其人格所吸引,纷纷前来归降,其中包括了迷唐的叔叔号吾,率八百名族人向邓训投降。邓训又让已降的羌人去招降其他人,结果迷唐与其他部落交质解仇所组成的铁血联盟,面临着不战而溃的危险。
除了怀柔政策之外,军事打击仍然是必要的。
邓训招集湟中守军、归降的羌胡人共计四千余人,向迷唐的据点写谷发动进攻。此时支持迷唐的诸羌部落纷纷背离而去,迷唐难以抵挡,遂撤离大小榆谷,逃往西部的颇岩谷。
次年(89年),迷唐在获得喘息之后,慢慢收集了旧部,颇岩谷的地理环境恶劣,迷唐又想着返回大小榆谷,于是他又率部东返。但是护羌校尉邓训却不给迷唐机会,他派遣长史任尚率领六千名湟中守军,以皮革缝制成船,置于木筏之上,强渡黄河,掩击迷唐的烧当羌部落,斩获颇多。
迷唐向北逃窜,任尚紧追不舍。到了晚上后,迷唐利用羌人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山地作战的优势,向任尚的军队发动突击,在此役中,任尚军中归降的羌胡部队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因为在黑暗之山的夜战,显然羌胡的作战能力要远胜于汉军。激战一夜后,迷唐损失了三千八百名战士,其中二千名被俘虏,损失的马牛羊等牲畜共计三万头。
这一战,彻底阻止了迷唐返回大小榆谷的美梦,为了躲避汉军的追击,他逃到更远的地方,向西行进一千余里后,方才有了落脚之地。
邓训在任四年间,恩威并重双管齐下,得到许多羌人部落的支持与信任,使得西羌的危局得以解除,他是东汉最成功的一位护羌校尉,只可惜尚未大功告成之际,便于和帝永元四年(92年)病逝。邓训的去世,是东汉帝国的重大损失,他深孚众望,其成功之处,与班超颇有类似之处。他对待羌人以宽容之心,总揽大局,不计小过,以诚相待,付诸行动,不尚空谈;宽容有时容易流变为软弱,但邓训并不,他是一个极威严之人,连他的兄弟子女都对他有畏惧之心,史书载:“兄弟莫不敬惮,诸子进见,未尝赐席接以温色。”敬惮二字说得好,羌胡对他也是极为敬惮,一方面是极其敬重邓训的为人,一方面又有一种畏惧感。
羌人或许并不信任东汉政府,但他们信任邓训。邓训之死,对羌胡部落是一大震动,在人治的社会中,个人的才能往往能左右时局的变化,后邓训时代,无论是羌人还是汉人,都对未来的局势有莫名的忧虑。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无论是汉官吏百姓,还是羌人胡人,都自发前往哀悼,每日多达数千人。
连邓训担任护乌桓校尉时的部下,得知噩耗后,纷纷不远千里奔丧,以致于一些县城为之一空。地方官吏担心这种大规模的奔丧会引发骚乱,便逮捕了一部分人,劝他们返回驻地,但是这些人不听,一定要前往金城郡,与前任长官的遗体告别。地方官吏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便报告现任护乌桓校尉徐傿,徐傿听罢长叹息道:“这就是仁义啊!”下令释放被逮捕的人。
有些人死后,就变为神了,邓训就是这样的人。金城一带的百姓,家家为邓训立祠,作为保护神,每当有生病时,便向邓神仙祈祷求福。
这就是邓训,一位充满伟大人格力量的英雄。
邓训死后,护羌校尉的职位由蜀郡太守聂尚接任。
聂尚准备延续邓训的怀柔政策,派人前往招抚迷唐,准许迷唐率部返回大小榆谷。迷唐接受了聂尚的招抚,率领烧当羌人回到旧地,紧接着,发生一件颇令人费解的事情。
迷唐派自己的祖母卑缺到金城郡,进见护羌校尉聂尚,表达感激之情。聂尚盛情款待卑缺,临别前,聂尚亲自护送卑缺到边关,并且设宴送行,同时派译者田汜等五人护送卑缺出塞,抵达大小榆谷。
令人不解的是,迷唐不仅没有感激之心,反而将田汜等五人以酷刑处死,活活地肢解。揣测迷唐之心,大约是父亲迷吾与羌人头目八百人被张纡毒死的血海深仇不能忘却,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相互仇杀屠戮,成了一笔理不清的血债。
据守大小榆谷的迷唐,再扯起反叛的旗帜,联合其他部落,以田汜等人的鲜血盟誓,起兵攻入金城郡。
聂尚弄巧成拙,一片苦心居然酿成此种不堪的后果。为什么会这样呢?同样是怀柔政策,为什么邓训可以成功,而聂尚却失败了呢?我们前面分析过,羌人对邓训不仅是敬重,而且也惮惧,他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在重大原则上不手软,比如说在打击迷唐上,就不遗余力。而聂尚呢?在两个细节上可以看出他不如邓训甚远,第一是他让迷唐不费吹灰之力便返回肥沃的大小榆谷,除了迷唐口头上投诚之外,没有任何的防患措施;第二是迷唐的祖母卑缺前来,聂尚竟然亲自相送到边关,固然他想借此表达诚意,然而观伟大的英雄,如班超、邓训,不徒以诚,亦赖以威,无威则是向对手示弱,难怪迷唐敢于大开杀戒。
担任护羌校尉不到一年的聂尚被解职,由居延都尉贯友接替。
聂尚的下台,意味着对羌以诚相待政策的结束。民族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之微妙,信任难以建立,却易于消失,于是乎你欺我骗,局面难以收拾。
贯友抛弃了邓训、聂尚的怀柔政策,代之以强硬的立场。他延续了傅育的政策,在羌人部落中挑拔离间,以金银财宝诱使诸羌部落纷纷脱离联盟,最后使迷唐苦心建立的联盟瓦解。永元五年(93年),贯友派遣大军出塞,直袭迷唐的大本营大小榆谷。
联盟瓦解后的迷唐部落,哪里是汉军的对手,一战下来,死伤与被俘的人数超过八百人,小麦有数万斛落入汉军之手,迷唐率部向西撤退到赐支河曲(黄河上游的一段)。
因为大小榆谷乃是烧当羌最重要的据点,而大小榆谷位于逢留大河(黄河上游贵德至尖扎一段)的南岸,所以贯友决心在逢留大河南北两岸建立军事设施,以作为攻击迷唐的桥头堡。首先是在两岸建起军事堡垒,然后制造大船,最后修筑了一条跨河大桥,贯通逢留大河的南北两岸。
贯友还没来得及利用这个军事基地打击迷唐,便于永元八年(96年)病逝于任上。
汉阳太守史充被任命为护羌校尉。
史充与聂尚正好相反,聂尚一上台便招抚迷唐,而史充一上台就迫不急待地攻打迷唐。但此二位都不能胜任此职。
此时逢留大桥已经建成,史充调集湟中归降的羌胡军队,从逢留大桥通过黄河,然后西进至赐支河曲,欲与迷唐的烧当部落决一死战。迷唐以逸待劳,纵兵迎战,结果史充大败,损失了数百人,灰溜溜地回到金城。
朝廷一纸令下,任护羌校尉仅数月的史充被撤职,改由代郡太守吴祉接任。
次年(97年)的秋季,迷唐开始反击。
他亲率烧当部落骑兵八千人,攻入东汉境内的陇西郡,杀死陇西边境守军数百人,然后以威胁的手段迫使陇西郡内的羌人部落起来造反,收编诸羌部落的人员,兵力扩充到三万人。陇西驻军前往弹压,但被迷唐击败,迷唐乘胜追击,攻陷陇西北部的大夏城,杀死大夏的县令。
迷唐的兵锋极盛。
朝廷增派援军赴陇西郡,援军以征西将军刘尚为统帅,越骑校尉赵世为副帅,下辖北军五校、黎阳大营、雍营的部队、三辅弓箭手、边防军以及羌胡骑兵共计三万人。兵分两路,刘尚进屯狄道,赵世进屯桴罕,狄道在大夏城东部,桴罕在大夏城西部,对迷唐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迷唐不敢恋战,向南撤退,逃跑过程中颇为狼狈,老弱病残之辈逃得慢,迷唐下令放弃这些人,结果都成为汉军的俘虏。
汉军一路追击,迷唐逃到了陇西南部重镇临洮以南的山区,刘尚率军尾随到此,发起攻击,羌军大败,损失了一千余人。迷唐夺路而逃,翻山越岭出塞外了。
刘尚迟疑了一下,没有一鼓作气追出塞外,因为汉军的伤亡也不小,而且经过长途行军之后,大军已经疲备不堪了。
刘尚这一迟疑,马上遭到弹劾,被指控为畏敌不前。
永元十年(98年),主帅刘尚被解职,由谒者王信统领其兵团;副帅赵世同时被解职,由耿谭接管。耿谭曾经两次北伐匈奴,是落稽山大捷(89年)的战场指挥官,作战经验丰富。
耿谭对羌人所采取的策略与贯友如出一辙,以高额的赏金吸引羌人部落前来归附,孤立迷唐的势力。耿谭这一招很快便奏效,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西晋时代,鲁褒写下一篇千古妙文,其中有几句:“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何以明之?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天有所短,钱有所长。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达穷开塞,赈贫济乏,天不如钱。”
在朝廷的严令之下,王信、耿谭率兵出塞,进剿迷唐。迷唐率军侵入陇西时是八千人,最盛时到达三万人,但是随着诸羌纷纷叛去,回到赐支河曲时,已经只剩下二千人了。
成为孤家寡人后的迷唐深知不是对手,派人向王信、耿谭求降。迷唐残忍地杀害五名汉使,但考虑到之前张纡毒杀迷吾等八百名羌人,王信与耿谭最后还是同意迷唐的投降。这一年的年末,迷唐率部族头目前往洛阳,向帝国的天子进贡。
迷唐又一次躲过灭顶之灾。
汉政府令迷唐率其部众迁移到金城郡,将他置于护羌校尉的管制之下。然而不久之后,政府便察觉到这一政策的重大失误了。金城郡内有众多的羌人部落,而迷唐在羌人部落中极有影响力,万一迷唐与诸羌再次联合起来,将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以金钱来离间羌人,固然可奏一时之功效,然而政府也无力每年都耗费庞大的开支来维系羌人的归附。
朝廷经常讨论之后,认为迷唐居住在金城郡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不如让其返回大小榆谷。金城郡地处湟水谷地,乃是高原上土地最肥美之处,迷唐不愿意返回大小榆谷,而且大小榆谷北部的逢留大河已经通桥,而是河的两岸还有汉军的城堡,汉军可以轻松地进入大小榆谷,所以返回意义不大。
迷唐便找借口说,他的部众粮食不足,不能长距离跋涉。
朝廷催得紧,护羌校尉吴祉心里很急,可是迷唐就是不走,怎么办?吴祉一咬牙,你迷唐不是说粮食不足吗?那就给你粮食吧。于是吴祉赏赐给迷唐大量金帛,让他去购买谷物牲畜,然后赶紧出塞。
吴祉催得越急,迷唐越是一肚子的狐疑。
说真的,迷唐对汉政府始终不信任,正如汉政府也不太信任迷唐。迷唐心想,该不会是要在半途之中动手解决我吧?他娘的,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反了。
迷唐用吴祉送来的金帛贿赂其他部落,同时也与武力威胁,与金城郡湟水谷地一带的羌胡部落一同造反,大掠而去。吴祉啊吴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迷唐再反,护羌校尉吴祉、征西兵团主帅王信、副帅耿谭均有责任。既然对迷唐不信任,又不派兵监督迷唐的一举一动,而任由迷唐在眼皮底下联合其他部落反叛,其责难逃。吴祉、王信、耿谭三人全部被免职,周鲔接替吴祉成为护羌校尉。
然而此时的迷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永元十三年(101年),迷唐率部回到赐支河曲。此时羌人内部爆发内讧,被迷唐胁迫造反的羌人中,有一个累姐部落,迷唐将其部落首领杀死,这样一来,迷唐大失人心,诸部落纷纷脱离迷离而去,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少。
这年秋天,食不裹腹的迷唐率军侵掠金城边境,企图抢些粮食。扰羌校尉周鲔、金城太守侯霸统率诸郡驻军以及陇西牢姐羌、月氏胡人骑兵等,共三万人,反击迷唐。迷唐不敌,逃回赐支河曲。侯霸挥师深入作战,兵锋直抵赐支河曲处的允川。
迷唐只得硬着头皮与汉军短兵相接。侯霸亲临前线,指挥作战,迷唐这支疲惫之军不堪一击,其部落纷纷倒戈,六千人向侯霸投降,后被安置在汉阳、陇西、安定三郡。迷唐见大势已去,只得长叹一声,放弃赐支河曲,向更西、更荒凉的青藏高原中部逃去,投奔居住于此的发羌部落。
至此,迷唐只剩下一千余人,完全丧失了反击的力量了,他寄人篱下,直到病死。过了许久之后,他的儿子率逃亡至发羌的烧当羌部众东返,投降东汉,不过此时他手下的部众,只剩下数十户人口了。
迷唐之死,意味着烧当羌部落势力由盛而衰,其在羌人中的领导地位已经荡然无存。从滇良与滇吾,从迷吾到迷唐,烧当羌强盛了四代约半个世纪之久,成为反抗东汉的主要力量,此后先零羌的势力卷土重来,取代烧当羌成为羌人部落中的领袖。
迷唐之败,意味着汉羌战争告一段落,西海(青海湖)与大小榆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平与宁静。这场战争也迫使东汉朝廷不得不考虑新的政策,因为羌人分布极广,特别汉西部边郡内的羌人,时不时地响应塞外羌人反叛,这令朝廷头疼不已。
此时,大臣曹凤上书汉和帝,提出自己的建议。曹凤认为,应当要切断境内羌人与境外的联系,为此,应该要恢复西海郡(西汉王莽置),巩固对大小榆谷的控制。西海(青海湖)盛产鱼盐,而大小榆谷则土地肥沃,控制西海与大小榆谷,既可控制羌人最重要的经济区,又可以屯田开垦,富实边关,节省物资转输的巨额费用与大量劳力。
汉和帝听了十分高兴,便下令恢复西海郡,拜曹凤为西部都尉,率军屯驻龙耆(青海海宴),这样,汉西部边境直抵西海(青海湖)。曹凤到任后,先后在河流两岸设三十四处屯田区,西部边疆一片生机。
但是曹凤的策略能使西部永保无虞吗?
不。
五年后的一个意外事件,将东汉帝国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灾难之中。
【三、战争的泥潭】
安帝永初元年(107年),当西域都护段禧与梁慬、赵博率兵从西域撤退时,骑都尉王弘调集金城郡的羌人,准备迎接段禧等人。然而流言却不胫而走,羌人们纷纷传言此行的目的乃是要屯兵西域,永远也无法返回。一路上羌人不断地逃跑,而王弘采取高压手段,残酷镇压,终于使局势迅速地恶化了。
羌人的叛变如多米诺骨牌的连锁效应,一个部落接着一个部落地叛反。勒姐羌、当煎羌在酋豪东岸的领导下,叛逃出塞;麻奴兄弟(迷唐的叔父东号的儿子)也率烧当羌逃离金城郡;先零羌的分支滇零羌与钟羌乘机结集部落,大肆杀掠。这次羌人的反叛涉及的地域极广,包括河西走廊的张掖、武威,以及金城、汉阳、陇西。西部诸郡通住中原之路被切断。
叛逃的羌人因为归顺东汉时间长了,没有武器铠甲,就操起竹杆木棍作为兵器,扛着桌板当盾牌,或是象征着拿了面铜镜,就这样乌合之众,竟然也把地方官府给吓住了。
这次羌人的叛变,虽然是出于一种误会,当时东汉政府调用羌人的目的,无非是去接应西域部队返回国内,只是一个短期的任务罢了。但是这种误解的背后,是汉羌两民族极深的矛盾,这种矛盾非常的复杂,乃是历史上长期形成的,既有两大民族长期战争所播下的仇恨的种子,又有混居所产生的问题,史书载:“时诸降羌布在郡县,的为吏民豪右所徭役,积以愁苦。”同时也有政治上与经济上的原因,羌人以游牧为主,而最富饶的湟水谷地、大小榆谷均落入东汉之手,也势必使塞外的游牧民族时不时要攻掠边疆。总之,这次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实有复杂之背景。
西部的巨变,使得护羌校尉侯霸难辞其咎,被解职,由西域都护段禧接任护羌校尉。朝廷派遣车骑将军邓骘为主帅、征西校尉任尚为副帅,统领北军五营以及三河、三辅、汝南、南阳、颖川、太原、上党诸地的部队共计五万人,前往平定羌乱。
邓骘乃是前护羌校尉邓训的长子,也是当今垂帘听政的邓太后的兄长。任尚虽然在担任西域都护期间乏善可陈,但是朝廷还是倚重其军事才能,希望他能迅速摆平西部的乱局。
永初二年(108年)的初春正月,邓骘一到汉阳郡,便受当头一棒。当他率先头部队抵达冀县(甘肃甘谷县)时,被钟羌部落数千人围攻,仓猝应战,结果居然被打得丢盔卸甲,损失了一千余人,看来这位名将之后,在兵略上似乎很一般。
这也意味着平羌之路将是何等的艰难。
在邓骘在南线吃了败仗时,北线战场幸赖悍勇无比的梁慬力挽狂澜。
刚从西域战场归来的梁慬,正好遇上大规模的羌乱,朝廷命令梁慬就地驻守,以防备羌乱的扩大。河西一带的羌人部落众多,此时纷纷加入反叛的洪流中,声势浩大。
梁慬率军南下,抵达张掖的日勒县。此时武威、张掖一带的羌人部落共计一万余人,正攻击亭侯,梁慬急往增援,与羌军遇了个正着。梁慬擅长兵略,羌军人数虽众,但抵挡不住,大败而还,梁慬纵兵追击,此役羌人损失惨重,伤亡被俘人数超过百分七十。
羌人退向武威郡,梁慬继续追击,一直到武威郡的姑臧(甘肃省武威县),诸羌部落首领共计三百余人,向梁慬请求投降。梁慬一率安抚,并对他们进行开导,将诸羌部落遣回故地。这样,河西四郡的羌乱得到平定。
南线汉阳战场上,汉军却一败再败,遂使局势不可收拾。
这一年的冬季,车骑将军邓骘决定在汉阳郡发动一场决战,彻底解决汉阳郡内的羌乱。他命征西校尉任尚率主力部队,对羌人的据点平襄(甘肃通渭县西)发动强攻。据守于此的滇零羌部落共计数万人,与汉军人数相当,双方大战的结果出人意外,骁勇的羌人击败了名将任尚,任尚损失了八千人马,被迫撤出战斗。
此役是关键性是战斗,滇零羌的大胜不仅使羌军声威大振,而且也树立滇零部落在羌人中的领导地位。
相比军事上的失利,经济上的困境更加严峻。此时由于从金城、陇西通往东部的通道被羌人切断,内地的粮食难以运抵边关,导致湟中地区(金城郡)的粮食价格飞涨,小米每石价格竟然破天荒地涨到一万钱!大批百姓破产,要么饿死,要么不得不逃亡,真是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面对此种局面,朝廷不得不转攻为守,召回车骑将军邓骘,留下任尚留守汉阳,节度众军,将百姓尽量向东转移到长安一带。
滇零羌乘机扩张势力,东进到安定郡与北地郡,已经对长安构成严重的威胁。
滇零羌是先零羌的分支,因为其首领名为滇零,故以此名之。
滇零确实是一位杰出的羌人领袖,击败任尚之后,滇零踌躇满志,遂占据北地,自立为天子,与东汉皇帝分庭抗礼。
羌乱的范围急剧地扩大。战争从凉州(包括河西四郡、金城、陇西、汉阳、安定、北地、武都等郡)扩大到了并州与益州。凉州除河西四郡赖梁慬之力暂保无虞之外,其余诸郡均陷入苦战中。
滇零派人前往上郡、西河郡(以上二郡属并州),策反当地的羌人部落,同时武都郡(属凉州)的参狼羌也叛反,响应滇零。战争发展速度之快,令人不可思议。羌人南下进攻益州,击破汉中郡,杀死太守董炳。
更为严重的是,羌人从北、西北、西三面开始进攻长安。
此时汉帝国的旧都长安城局势岌岌可危了。长安北部的上郡、西河,西北的北地、安定,西部的汉阳、武都均落入羌人的势力范围,长安城三面临敌,这是帝国的旧都,绝对不能丢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永初三年(109年)春,东汉政府派骑都尉任仁以诸郡部队紧急驰援长安城。然而任仁并非名将,屡次出战,都被兵锋正盛的羌军击败。此危急存亡之秋,朝廷政要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梁慬!
除了战无不胜的梁慬,还有谁可担解救长安城的重任?
此时的梁慬已经被朝廷委派驻守在金城郡,接到羌人围攻长安城的消息后,梁慬临危受命,率领自己辖下的精锐部队,火速启程,马不停蹄,经汉阳郡东进长安城,在长安城西部的武功、美阳等地遭遇到羌军主力。梁慬勇冠三军,势不可挡,接二连三地击诸羌的进攻。在战斗中,梁慬负伤,但他以坚忍的毅力,裹创犹战,坚持战斗在第一线,其勇猛的气概鼓舞了全军将士,终于扼制住羌人的进攻,使长安城转危为安。
羌军在长安城外失利了,但是在金城郡、陇西郡却取得了重大胜利。
随着梁慬率军离开金城郡前往救援长安城,金城郡的汉军守备力量大大削弱了。当煎羌与勒姐羌乘机发难,联合起来进攻破羌县。看来破羌县的名字不符实,不仅没有破羌,反倒被当煎羌与勒姐羌攻破。
在陇西郡,先零羌的分支钟羌部落将矛头对准其南部重镇临洮,这是东汉在西部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之一,汉政府在此设置了南部都尉府。羌军的力量突然变得如此之强大,实在令人费解,钟羌竟然一鼓作气攻克临洮,生擒南部都尉。
屋漏偏逢连夜雨。
帝国的不幸接二连三,愈演愈烈的羌战已经让朝廷焦头烂额了,一场恐怖的大饥荒又不期而至。这一年,首都洛阳及四十一个郡国连遭暴雨成灾,首都洛阳以及凉州、并州地区发生大饥荒,在天子脚下的洛阳城内,竟然发生了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而其他受灾区的惨状更无以言表了。
祸不单行啊,北方的乌桓也趁势进攻上谷、代郡;在东方,海盗张伯路也趁火打劫,扰掠缘滨九郡;更要命的是,归附已久的南匈奴人又在背后插上一刀,竟然也叛乱起兵,使得局势更加混乱不堪。
东汉救火队英雄梁慬刚刚扑灭羌人在长安城外燃起的战火,又被派往北部战线对付南匈奴人,南匈奴叛乱之细节,将在后文中述。
为了加强长安城的防卫,永初四年(110年),朝廷在长安及附近的雍县设立京兆虎牙都尉与扶风都尉,并且将在前线久战无功的征西校尉任尚的兵团调回长安城内。
这时汉军在北方与南匈奴叛军正展开激战,滇零羌军又发兵攻打褒中(位于益州辖下的汉中郡)。陷入两线作战的汉军处境十分不利,束手无策的大将军邓骘心乱如麻,便出了一个馊主意:放弃凉州,退保长安,避免两线作战,全力解决南匈奴叛变。
邓骘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这好比两件衣服都破了,用其中一件去补另一件,这样还可以有一件衣服,如若不然,则两件衣服都不能穿了。”惊慌失措的公卿大臣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同意了邓骘的看法。
此时有一个人挺身而去,对抗邓骘的权威,这只一名小小的郎中,姓虞名诩。虞诩位卑言轻,没有机会将意见传达给大将军邓骘,他便转告太尉张禹说:“大将军以补衣为喻,认为两件破衣服,牺牲一件可以保全另一件,可是我却认为现在的时局就象人身上的疮疽,如果任由其发展,将扩散到全身,最后会因为溃烂而体无完肤。”
张禹听罢怔了一下,问道:“此话怎么说?”
虞诩答道:“大将军欲放弃凉,我以为有三点不可:第一,先帝们开疆拓土,经历一番艰辛之后才得到这些土地,如今仅仅担心一些小小的费用便要放弃,这实在辜负先人奋斗的事业;第二,一旦放弃凉州,长安一带便成为边塞之地,而历代皇家陵园都集中在此地;第三,俗话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烈士武臣,大多出自凉州一带,这里民风强悍,熟悉兵事,如今羌胡之所以不敢入据长安,正是因为受到凉州的牵制。凉州百姓之所以能够冲锋陷阵、披坚执锐、冒矢石于行阵之列,父死于前,子战于后,而义无反顾,正是因为凉州之地属于大汉帝国。倘若割弃凉州,那么凉州百姓必然怨恨被帝国所抛弃,倘若因此有英雄豪杰,趁着天下饥馑、海内虚弱之机,卒然起兵谋变,以氐羌为前锋,席卷而来,那么即便是有孟贲、夏育这样的勇士、姜太公这样的良将,恐怕也抵挡不住。如此一来,函谷关以西、皇家陵园、旧都长安将不再是大汉的土地了。”
张禹听得头上直冒冷汗,对虞诩连连称谢道:“哎呀,这些事都是我没有想到的,要是没有先生的一番话,我几乎要误了国家大事了。”
于是张禹提议召开“四府”会议(太傅、太尉、司徒、司空之府),在会议上,张禹转述虞诩的建议,四巨头讨论的结果,认为虞诩所言甚是有理,于是推翻了大将军邓骘所提出的“放弃凉州”的建议。
虞诩的一番精采的分析,终于使邓骘的危险意见在最后一刻被否决,悬崖勒马,最终保全了东汉帝国的西部领土,同时也保住了河西走廊,否则丝绸之路将被断绝,而后来班勇复通西域的传奇也不会发生了。虞诩的成功在于抓住“皇家陵园”这个敏感之地,倘若放弃凉州而遭致历代皇陵被毁,这个责任是谁也无法承担的,包括权倾天下的大将军邓骘。但是虞诩让大将军邓骘很没面子,邓骘想方设法陷害虞诩,但是智勇双全的虞诩不仅没有被邓骘所打倒,反倒成为东汉的一代名将,这其中颇令人玩味的故事,留待后文详述。
所幸的事,在梁慬的神勇表现下,连连挫败南匈奴的叛军,这一年(110年)的四月,南匈奴投降。汉帝国北方的匈奴之乱的平息,使汉帝国避免了两线作战的巨大压力,从而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向西围剿叛反的诸羌。
虽然南匈奴的投降让汉军喘了一口大气,但是在西部战场上,羌军仍然锐不可挡。
羌军南下益州,对汉中郡的褒中发动进攻,汉中太守郑勤亲自守城,羌军一时无法攻破,便解围而去,四处大掠。时过不久,羌军再度对褒中展开攻击,郑勤率部迎战,结果大败,郑勤以身殉职。
西部地区的百姓生活愈发的艰难。除了羌军的烧杀抢掠之外,汉军也有一部分军队军纪极差,其中骑都尉任仁所率的部队,表现最为恶劣。这个任仁,在前线与羌军多次交锋,屡战屡败,是一个著名的常败将军,不独这样,其手下的士兵也放纵无度,与土匪强盗无异。朝廷下令将任仁逮捕,以囚车押回首都洛阳交给廷尉审讯,下狱处死。
永初五年(111年)是羌乱以来形势最为严峻的一年。
这一年,先零羌向帝国的心脏发动进攻。羌军东渡黄河,接连入寇河东郡与河内郡。河东郡与河内郡乃是帝国首都洛阳的北面两郡,此时羌军前锋距离洛阳不到二百里。京师震动!帝国狼狈不堪。
久未经战乱的百姓大批向南逃亡,南渡黄河,涌向洛阳。
形势十分危恶。
自西汉时代老上单于入侵以来,汉帝国首都又一次面临巨大的挑战。
朝廷急令北军中侯朱宠率北军五营的精锐部队,屯驻于洛阳以北黄河南岸的重镇孟津,并且严令魏、赵、常山、中山诸郡紧急修筑六百一十六座防御堡垒,以戒备羌军势力的扩张,总算遏制住了羌军的进攻。
这场羌战受苦最深的仍是寻常百姓。东汉帝国在军备上有一重大失策,便是内地郡县的地方武装十分弱小,以致于当战火燃烧到内地郡县时,没有足够强大的地方武装来抗衡羌军,而此时中央军队以及边郡驻军都用于第一线作战,或者防卫首都的安全,以致于兵力显得十分不足。
面对许多郡县遭羌军的蹂躏,朝廷下令郡政府迁移。陇西郡迁往襄开,北地郡迁往池阳,安定郡迁往美阳,上郡迁往衙县。
为了打破先零羌在黄河北岸对洛阳构成的威胁,朝廷派遣任尚率军北渡黄河,赶走北岸的羌军。任尚不负重望,他率军向北突进,最终在上党地区的羊头山与先零羌军展开决战,最终击破羌军,诱杀羌军降者二百余人,羌军向北逃窜。首都洛阳终于转危为安。
羌人这种流寇式的作战,如疾风烈火。此战略的破坏性极大,尤其是汉帝国的经济打击极为巨大,但是从军事角度来看,这种战法有着致命的弱点,即作战半径过大,没有稳固的根据地,没有坚强的后方。在羌人起事最早的金城、陇西、汉阳等郡,汉军的实力仍然颇强,一些重要的要塞与城池仍旧在汉军手中,所以一旦羌骑的狂风过后,这些蛰伏的军事力量将是挫败羌人的重要保障。
但是也有一些汉人投靠羌人。汉阳郡人杜琦、杜季贡兄弟以及王信等人,与羌人集团串通一气,在上邽城聚众起兵。杜琦自称“安汉将军”,引起朝廷的震怒,下令悬高额赏金购杜琦的人头,汉人杀杜琦者得一百万钱,羌胡人杀杜琦者得一百斤金、二百斤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汉阳太守赵博派刺客杜习潜入上邽城内,刺杀了杜琦,然后派遣军队围剿叛军,击杀王信等六百余人,杜季贡侥幸逃跑,前去投奔自立为“天子”的羌人首袖滇零。
永初六年(112年),羌人领袖滇零病死。羌人部落极多,而且矛盾很深,在滇零的领导下,民族向心力有所加强,也因此成为东汉的劲敌。滇零死后,其子零昌也立为天子,继续与汉朝分庭抗礼。然而,滇零时代的鼎盛期已经过去了。
【四、反败为胜】
在进逼洛阳的羌军被任尚击败之后,羌军开始由盛转衰。
经过六年的战争后,羌、汉双方都筋疲力尽,战争进入一个相持的阶段。羌军无力再度发动强大的进攻,而汉军则开始小规模的反击。
永初七年(113年)的秋季,护羌校尉侯霸与骑都尉马贤率先反动反击,发兵袭击了安定郡的先零羌的分支牢羌,俘虏了一千多人,缴获马牛羊等两万多头。
这次胜利仍然无法扭转汉军的被动局面。次年(114年),羌人酋豪号多会同当煎羌、勒姐羌等诸羌骑兵攻掠武都郡、汉中郡以及巴郡。地处益州的西南夷板楯蛮族与汉军并肩作战,经过一番血战之后,号多战败,向北逃去,与零昌会合,再次切断了陇西通往长安的通道。
为了打通交通线,护羌校尉侯霸与马贤向西进攻号多的羌军,并在桴罕再破号多,杀死羌军二百余人。作为策应,凉州刺史皮杨也率军进攻狄道,但是却被羌军打得大败,损失了八百多人。
征战多年积劳成疾的侯霸病逝于兵营中,由汉阳太守庞参接任护羌校尉。
庞参是东汉时期赫赫有名的人物。据史书的记载,庞参“勇谋不测,卓尔奇伟,高材武略”,曾担任左校令,后来不知犯了什么法,被关进若卢监狱中。羌战的爆发给庞参一个崛起的机会,这有点类似于前苏联的名将罗科索夫斯基。当时在狱中的庞参给朝廷上书,提出自己对战争的看法,结果得到特赦,被委派到三辅(长安地区)督诸军,为保卫长安贡献甚大。
其后庞参担任羌乱十分严重的汉阳地区的太守,在任期间,他抑强助弱,刚正良直,政绩卓著,故而侯霸去世后,朝廷将护羌校尉的重职交给他。
上任伊始,庞参便对诸羌部落发动外交战,恩威并施,瓦解羌人同盟,加上此时羌人的领袖滇零已经去世,他的儿子零昌威望不足以服众,因而群龙无首。在庞参的外交攻势下,号多等羌豪率部众归降东汉政府,朝廷赐号多侯爵印绶,这样,庞参兵不血刃,打通中断已久的河西通道。
侯霸与庞参相续打通了陇西通道与河西通道。这是汉军战略上的重大胜利,至此,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张掖、武威)、金城郡、陇西郡、汉阳郡、安定郡与东部长安洛阳的交通线畅通无阻,从而把曾经连为一片的羌人区分割成几个区域,为汉军逐个击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陇西通道与河西通道的复通,意味着北地郡的零昌部落与南方的武都、益州的羌区被阻断。零昌意识到这种情况的危险,于是他派其部将吕叔都(应是汉人)率军南下益州,企图打通与益州诸羌的交通线。
中郎将尹就率部对吕叔都进行拦截,吕叔都经过几番进攻,仍然不能突破尹就的防线。尹就派遣蜀郡勇士陈省、罗横二人,秘密潜入敌人营中,刺杀吕叔都。吕叔都一死,表明零昌企图再度联合益州羌人的计划破产。此后,羌军遂陷入各自为战的尴尬境地之中。
汉军开始着手大反攻的战略。战略反攻的重点分别是盘踞于北地郡的零昌部落与盘踞在武都郡的参狼部落。
元初二年(115年),大反攻的序幕拉开了。
因为零昌部落的势力范围北地郡位于长安之北,所以朝廷任命班雄(班超的长子)驻守长安一带,而突击力量则为征西下将军司马钧统领的关中诸郡兵共计八千人,以及护羌校尉庞参统领的归降的羌胡骑兵七千余人。
司马钧与庞参兵分两路,分进合击。
羌军的主将是叛降的汉人杜季贡。三年前,杜季贡叛逃投奔羌天子滇零,滇零很是欣赏杜季贡的才华,封他为将军,驻守在丁奚城(宁夏灵武县)。在滇零死后,零昌因为年龄还小,便将军事指挥的重任交给了杜季贡。这个杜季贡颇有兵略,而且作战骁勇,倒是有几分本事。
庞参率七千名骑兵抵达勇士(地名,在甘肃省榆中县东),杜季贡以羌军精锐迎战,结果庞参吃了败仗,被迫撤出战斗。
在没有庞参部队的支援下,司马钧仍然孤军深入,兵临丁奚城下。此时杜季贡刚与庞参恶战了一场,兵疲马困,心知抵挡不住势头正盛的司马钧的攻击,便象征性地抵挡一番后,放弃丁奚城,假装逃跑,其实杜季贡并没有走远,而是潜伏在附近等待时机。
司马钧进入丁奚城之后,派下属仲光带着三千人出到城外,去收割羌人的庄稼。仲光出了城之后,并不听从司马钧的命令,不去收割庄稼,反倒率众军士去追击杜季贡的羌军,不想却中了杜季贡的埋伏。司马钧作为领导,下属居然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自作主张,挑战上级的权威,使得他很没面子。司马钧心中很是愤怒,得知仲光被羌人的围困的消息之后,幸灾乐祸,不派遣军队前往营救。
结果,仲光的三千人马在杜季贡主力的包围之下,全军覆没。
杜季贡乘胜杀回丁奚城。司马钧的八千人马损失了三千精锐,丁奚城也很难守住了,于是他下令撤军。
庞参错过了与司马钧会师的日期,担心受到朝廷的指责,也称重病在身,引军撤退。
第一次对零昌的打击就这样草草而终。
司马钧与庞参都没有躲过朝廷的追究,两人被逮捕下狱。司马钧在明知仲光被围的情况下,意气用事,置之不理,自知其罪难逃,在狱中自杀身亡。
庞参失期,又谎称有病,这个罪责也是相当重的,赖校书郎中马融极力向朝廷称道庞参智勇双全,应宽宥其过失,使其戴罪立功,方才保住一条性命。不过庞参被解职,由马贤担任护羌校尉;久经沙场的任尚被任命为中郎将,接替班雄,驻守三辅(长安一带),此时朝廷从各郡国招募了约二十万的步兵,看起来阵容颇为庞大,准备发动第二次对零昌的打击。
任尚很幸运,因为他走马上任之前,得到一位高人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