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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中国权力游戏白皮书

_6 陈舜臣(日)
  他立刻以此激励自己。
  为报仇而活的人,失去目标就无法活下去。他于是企图以权势欲望代替报仇念头。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7)
我能做什么大事?他很想试图证明这一点。
  打倒楚国——这是当前的目标。
  达成这个目标后该如何?
  幸亏平王死去,所以才有机会想到这个问题。虽然谈这个尚言之过早。
  试验一个人的能力,最好的方法是投入互争权势的世界。为主子光出力,帮他完成霸业——这个霸业多大,就显示自己的能力有多大。
  因平王之死而颓丧的伍子胥,很快就振作起来。
  吴王僚企图利用平王新逝的机会攻楚。
  楚国在平王死后,由太子轸继位。由于之前为太子建由秦国接来的公主实在美丽,所以平王硬把她纳为自己的妃子。这位秦国公主生的儿子就是轸。
  成为楚昭王的轸,这时候还年幼。
  楚国人心大为动摇,昭王于是杀了费无忌,以期平息人民的怨怒——费无忌是实际上的罪魁祸首,因为他怂恿平王娶了秦国公主。
  楚国佯装迎击,实际上却迂回主力,断了吴军退路。攻入楚国的吴军虽然没有战败,却陷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这是天赐良机!
  公子光做了如此判断。
  篡夺王位——不,这只是要回本来就该属于自己的王位!大军在外,暂时不可能归国,留守国都之兵力极其薄弱。这不是弒杀国君、篡夺王位的绝佳机会吗?
  如何发动兵变?
  伍子胥早就推荐专诸,目的就是提供这一天之需。
  公子光叫来专诸,语带玄机地对他说:“不求则得不到。”
  专诸立刻会意,当场回答:“是该弒杀国君的时候。王母年老,王子年幼,两位王弟都率军前往楚国……”
  专诸之事,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有记述。
  “我身乃子(你)身。”
  听到公子光这句话后,专诸决心为知己者死。
  光将武装士兵埋伏于窟室(地下室)后,在自己的宅邸招待国君。
  不过,吴王对自己周遭警卫非常细心。驾临时,沿途尽是警备士兵,进入光之宅邸时,也到处部署心腹部下,拿着长剑的御林军须臾不离吴王身边,自不待言。
  专诸端着盛有烤鱼的盘子,走到吴王面前。
  那个时代规定到君王面前的人一定要“身无寸铁”,唯一的例外是忠心耿耿的御林军将校。两百多年后的秦国宫廷情形则为:佩戴武器者只有国君,武装御林军侍立于相当距离的阶下。因此,始皇帝遇刺时是由御医掷药箱搭救的。
  刺客最费思量的是:如何带武器到国君面前。
  专诸用的方法,是将匕首藏在烤鱼肚里,佯装送菜,走到国君面前,然后,迅速取出匕首,刺向吴王胸部。
  吴王僚当场毙命。
  这样说好像很容易。实际上,端菜走到餐桌之前,要是神态稍露不安,就会有被怀疑的可能。因此,干这件事情的人得具备极大胆识。而且这样的行刺不许失手,非一刀刺中对方要害不可。所以,武艺也必须非常练达。
  伍子胥找来的专诸就是具备这些条件的人。
  专诸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他当然没有生还的念头。
  刺死吴王的剎那,吴王身边御林军的剑已刺到他的身上。
  专诸也当场毙命。
  公子光立即命令在地下室待命的武装士兵发动攻击,歼灭了所有的吴王近臣和御林军。因主子被杀而战意丧失殆尽的这批人,哪有抵抗能力呢?
  光旋即即位为王。这就是吴王阖闾。
  新王即位后,第一件事情是起用专诸之子为上卿。
  “我登场的时候到了”。伍子胥把这一段时期使用的锄头、犁等农具收进储藏室。新王使者前来迎接他,是发生兵变后的第二天。
  吴王阖闾任命伍子胥为“行人”。
  “行人”一般被认为是外相,实际上,这个职务比外相更为重要。根据周朝的制度,行人掌管接待及管理诸侯,天子的任务在于统御天下诸侯,因此,行人的职务是辅佐天子最重要的政事。虽然吴只是诸侯之一,在制度上却以周王朝为准。行人与其说是外相,毋宁说是宰相较为正确。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8)
阖闾父亲诸樊的幺弟季札,以使节身份出使晋国。
  季札素被誉为贤人。阖闾之祖父寿梦,原本准备将王位让予幼子季札,后来由于他坚持不接受,所以订立由几个儿子轮流继位的规定——这件事情已如前述。
  季札由晋国归来后,国人莫不密切注意他的言行。
  季札本来是可以成为吴国国君的人物。但他一再谦让,实在拗不过请求时,就出走离去。因此,每一任国君都对他另眼看待,将他置于仅次于国君的地位。也就是说,无论谁当国君,他都是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他的发言格外有分量。这样的他,对这次的兵变会有怎样的意见呢?
  季札终于说了:“不忘奉祀祖先,使人民不违背主子,虔诚供奉社稷(国土守护神)——谁能做到这些,谁就是我的君主。我对任何人都无怨恨。哀悼死去的僚,伺候活着的阖闾,等待天命,是我此刻的态度。”
  这可以用“明哲保身”来形容。永远不居首位而甘心屈居第二,这种恬淡态度,往往会获得人们的好感。倘若此时他对阖闾有所责难,吴国一定会再度发生混乱。因此,他的保身主义,从另一角度而言,也可以说是保国主义。
  听到季札发表的言论,阖闾大大吁了一口气。
  出征楚国、被截断退路的僚的两名弟弟烛庸和盖余,在听到哥哥僚被杀、光自立为王的消息后,便率领全军向楚国投降。
  楚国给了这两人领地。
  楚国在新王领导之下,努力建立新体制,一一肃清旧政权之余孽,被伍子胥视为仅次于平王的仇敌费无忌被杀。名门伯州犁也遭铲除,其孙伯噽因而亡命吴国。
  “我们都是对楚王恨之入骨的人。”伯噽对伍子胥说。
  “你怨恨的程度,或许比我深吧?”伍子胥面色凝重地说了这句话。
  “没错。我怨恨的程度比你深得多。仰望承继楚王血统者的鼻息,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干的!”伯噽说罢,耸耸肩回去。
  伍子胥和楚国太子建一起亡命,建于郑国被杀后,伍子胥就带着其子胜来到吴国。途中他甚至沦落为乞丐,却没有丟弃继承楚王血统的胜。
  “我也不能怪伯噽有那样的想法……”伯噽回去后,伍子胥自言自语地说。
  发觉一旁有人,回头时,看到一名少年站在那里。原来是胜。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的。”少年颔首回答。
  “你死去的祖父是我的仇敌,虽然已死,但我对他的仇恨未消。你是承继仇人血统的人,而我却奉养你到今日,对你疼爱有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实际上,伍子胥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是听了伯噽说的话后,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不管怎样,现在绝不能惊吓胜!——因为热爱故乡,所以怨恨楚王。他用这样的场面话来应付胜。
  胜却以肯定的口吻说:“我知道!你的父亲和哥哥被杀,而我的父亲也被郑国杀害!我们都是矢志报仇的人!”
  胜的父亲太子建是受了晋国顷王之煽动,企图霸占郑国,却因奴才告密而被杀。
  伍子胥感到战栗。
  杀害你父亲的是郑国!你要对郑国报仇!他从未用这样的话教导过胜。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胜从伍子胥身上吸取了这样的复仇之心!——此外他还有什么可以从伍子胥身上吸取呢?
  吴王阖闾授兵伍子胥和伯噽前往攻打楚国,是即位后第四年的事情。
  这一年,外征军只攻陷舒就回国。先王之弟曾为伐楚司令官、后来却归降楚国的烛庸和盖余,正是舒地领主。吴军将两人俘获,本来准备继续向楚都进军,却因总参谋孙武“人民疲惫,时机未熟,应暂等待”之进言而中止。
  孙武乃是后来被称为“孙子”的兵法家,体察人民疲惫并且判断时机未熟,这都不是普通职业军人所能做到的。
  约一百年后,孙武后裔孙膑,出仕齐国且以兵法扬名,同样被称为“孙子”。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9)
兵书《孙子》之著者为吴之孙武还是齐之孙膑?抑或后世之人的著作?——这是长久以来的悬案。
  时机成熟。攻打楚都,正是时候!孙武下这个判断,是五年之后了。
  在吴军排山倒海之势攻击之下,楚军连连溃败,楚昭王在首都未沦陷之前就已逃走。
  进入楚都郢后,伍子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原来,他挖开已于十年前死去的平王之墓,将棺木拖到地上。
  那个时代的王公棺木,都以多层厚重木板构成,并且使用大量防潮物质。近年出土的轪侯墓中两千年前的妇女,皮肤还具弹性,是人们记忆犹新的事情。棺木中,十年前被埋葬的平王,当然还是栩栩如生。
  从棺木中被拖出的平王尸体,被拋到地上。
  复仇者伍子胥手执皮鞭站立。他的手微微颤抖。
  复仇之时刻终于来到!
  父亲和兄长被杀已十六年。
  啪!啪!
  伍子胥使出浑身解数,挥鞭猛抽尸体。这个动作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接触空气的尸体变得脆弱异常,皮肤因而破裂,灰色肉粉扬起。
  鞭之三百然后已。《史记·伍子胥传》将这个情景做如此记载。
  这真是令人为之鼻酸、惨不忍睹的景象。
  因吴军入侵而避难山中的伍子胥挚友申包胥,听到平王尸首遭到鞭打之事后,派人对伍子胥说:“纵然天道因畏于人势而一时退避,然而总有恢复之时。天道再现时,你的暴虐行径,一定会受到处罚的。”
  伍子胥对这名使者说:“请你回去后,转告申包胥这句话吧:‘日暮途远’。”
  我的年纪已大,不能依从天道,悠然行事。想做的事情很多,而人生剩余时间已不多。所以,复仇之事也非采取如此干脆的手段不可——知道老之将至的伍子胥,企图以年龄为自己的激烈行为辩白。
  果然,第三批囚犯部队刚引颈自刎完毕,吴军阵地左右就传出一片呐喊声。“敌人来袭!”吴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我一定要把楚国攻灭!
  “复仇魔鬼”伍子胥说这句话时,挚友申包胥对他说:“如果有此事,楚国就由我来复兴吧。”
  伍子胥由于“日暮途远”,所以复仇手段极为直截了当,而申包胥为使楚国免于被灭,所做的努力也同样地直截了当。
  处于对立地位的两人都直来直往。
  申包胥跑到秦国,请求援助。
  秦毫无情面地拒绝。
  申包胥站在秦国王宫之前,连续七日达旦号泣。
  勺饮不入口七日。七天来,他是片食不吃、滴水不进的。
  秦哀公终于被感动。
  哀公于是大声唱了《无衣》诗: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收录于《诗经》的这首秦国歌谣流传迄今。
  其中“与子同仇”,表示“答允给予援助”。
  在宫殿外听到这首《无衣》诗时,欣喜若狂的申包胥当场行九叩首之礼。
  秦为救楚,动员了五百乘战车。
  一乘是“马四、士三、卒七十二、辎重二十五”,因此,五百乘援军之兵力内容为:
  马:二千匹
  士卒:三万七千五百人
  辎重:一万二千五百人
  申包胥与这批秦国援军合力迎战吴军,于稷(河南省)攻破吴军。
  虽然稷地之战只是小规模作战,对局势影响却极大。在这之前,吴曾与楚交战五次,而五次皆奏捷。楚获胜,这还是头一回。
  始终受到背后越之威胁的吴,在征楚连连奏捷时尚无特别顾忌。一旦战败,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吴王阖闾之弟夫概注意到这个状况。
  这是好机会!他做如此判断。
  这时他正跟随兄王出征楚国。吴国所以能于对楚战争初期连战皆捷,全靠夫概的勇猛作战。阖闾却对这位勇猛的弟弟耿耿于怀。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10)
隔着汉水与楚国大军对峙时,夫概表示愿意组织敢死队,并由自己率军攻入楚军本营。兄王阖闾没有准许。而夫概却专断独行,率领五千手下直捣楚军本营,并使得楚国名将子常狼狈败走。这成了吴军连战连胜的原因。
  “楚军连战连败,完全是靠王弟奋战的结果。”
  听到这句话时,阖闾悻悻然说道:“幸亏打赢,实际上,那是违背命令之行为。弄不好反会成为我们大败的原因。难道能把战争当做赌博吗?没有胜算而动,只能算是赢了一场赌博,这样的人有什么功劳可言呢?”
  阖闾不屑地说完,又说:“本来该以违反军令之罪处置,且饶恕他一次。”
  这件事情传到夫概的耳朵里。夫概当然十分不悦。他现在明白兄王的确讨厌他,也以戒心对待他。好!既然如此,那就走着瞧!夫概开始耐心等待机会。
  干脆由我来取而代之吧!连连胜利,使他信心十足,夫概最后有了这个念头。
  于稷地之败战,使得夫概决定采取行动。
  夫概悄悄脱离战线,率军回国自立为王。
  夫概回国称王!接到消息时,阖闾怒不可遏地叫起来:“这个趁火打劫的混账东西!”
  他遂立即率领全军归国。
  夫概犯的是过分自信的毛病。过去之所以屡战屡胜,完全是大国“吴”之国威使然,而他却误以为是靠一己的力量。被有“吴”国威做后盾的兄王军队攻打时,他一下子就溃不成军,没命地逃亡。
  讽刺的是,夫概亡命的地方竟是他过去交战的楚国。楚国不但接纳他,更给他堂谿之地当领地。
  回国后,阖闾又出兵攻楚,由于前车之鉴,所以这回没有亲自出征,而改派太子夫差率军。
  在河中换乘另一艘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是在急流处!船身这时候一定会大大摇晃。不过,摇晃总比翻船或掉落水中好。
  换船之事不可突然决定,一定要作妥善准备。
  复仇魔鬼以鞭打平王尸体、蹂躏楚国国土达成其目的。一般的情形是,复仇心愈强烈,达到目的后的空虚感愈难压抑。而伍子胥却是早已有所准备的。
  他由以复仇为名的船,轻快地改搭以权力欲望为名的另一艘船。
  换乘后的情形和先前没什么两样,同样以执著态度面对一切。
  从这个时候起,吴所面对的敌人,已由楚转为越。
  吴王阖闾绝不饶恕于自己出征楚国之际,曾经对吴国加以侵扰的越国。
  “越国算什么东西!”阖闾气愤不已。
  越国只是海滨一落后小国。不过,今日之越已非昨日之越。在名臣范蠡的努力革兴之下,越国已成长到能与近邻强国吴互斗而平分秋色的程度了。
  国境纷争性质的局部战争屡见不鲜,至于大规模作战,吴国也不敢轻易向越国发动。
  阖闾即位后第十九年(公元前496年),吴终于抓到伐越之机会。
  因为越王允常去世,其子勾践继位。
  “允常并非只有勾践一个儿子,勾践一定不是顺利继位的。越国政局正在动荡,这不正是发动攻击最好的机会吗?”
  做此判断的阖闾,发布了动员令。
  “大王不要忘记越国有范蠡。”伍子胥说。
  虽然知道越是强劲对手,不过,阖闾内心多少还是瞧不起对方的。
  ——越不过是拥有全身刺青之渔夫军队,一个落后小国罢了!
  蔑视常会引起大意。伍子胥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对阖闾有所提醒。
  “我知道。”虽然阖闾如此回答,但吴军将士却没有一扫蔑视越国之气氛。
  这次的吴越战争,战场是一个叫做槜李的地方。这个地方位在太湖与杭州湾中间,是现在的浙江省嘉兴附近。
  对峙的两军,始终分不出胜负。
  “不可能打不赢这样的敌人!”
  吴国参谋群颇为费解。
  原本准备一鼓作气攻到越都会稽,却在途中受到越军迎击,这已是意外之事。而且越军的强劲也超乎想象。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11)
“我们和楚国交战多年,士兵都是经过战争洗礼的啊!”
  部分将领十分讶异。
  与楚交战多年,的确有益于士兵之实战训练,但国家综合性战力因而低落,也是事实。
  吴越两军兵力在伯仲之间,士气也不分上下。只是,比起越军,吴军较缺乏谦虚态度。
  为何打不赢这样的敌人呢?这份讶异,本身就证明在态度上欠缺谦虚。
  对越军而言,吴国是长久以来耸立于眼前的障碍,是个绝顶强劲对手。
  我们一定要奋斗到底,把它打倒!全体越军将士,无不以此砥砺自己。
  越国之补给线较长。由国都会稽运输物资,非绕行杭州湾不可。对吴国而言,战场就在由国都姑苏笔直下来的南方,因此可以利用水路。
  “战事不能拖久,不然会对我军不利。”范蠡一开始就持此想法。
  “看样子,战事好像会拖延下去……”勾践蹙着眉头说。
  “若不退兵,就要使用奇策——我们大概只能二者选一!”
  “倘如退兵,敌军一定会乘势追击的。”
  “奇策不一定会成功。”
  “我想,只有孤注一掷了。”勾践好像下定决心的样子。
  “范兄,请你想出奇策吧!该使用武力的地方,我们可以负责,可是……”一旁的大夫灵姑浮急切地说。他是越国第一勇士,由于急着想要一决雌雄,所以显得心浮气躁。然而,他不可能想出奇策,因此,对范蠡说了这句话。
  “军中有六十个重罪役夫是吗?”作冥思状的范蠡问道。
  使用罪人为军中役夫,是各国都有的事情。此次迎击作战,越国也带有囚犯部队。其中的六十名重罪刑犯,担任较危险的工作。
  “你准备把囚犯怎么样?”灵姑浮有些着急地问。
  “我要他们为国捐躯,为我们打开一条路。”范蠡回答。
  “知道自己不能生还,这一点他们倒明白的……”
  “一样要死,让他们为国捐躯,不是很好吗?”
  范蠡环抱着双臂。
  他要把六十条囚犯生命使用在什么样的奇策上呢?
  他召集六十名囚犯,对他们说:“我要大家把命给我。不过,我答允会给各位的家人极大恩赏。这一点要向各位明确承诺,也会在文书上做正式记录。你们可以因牺牲自己而救祖国,也可使你们的父母子女过富贵生活。这样的牺牲应该是值得的吧?”
  这六十名囚犯,都是被判决死刑的。比起罪刑较轻的囚犯,他们大都抱持“豁出去”的态度。因此,动不动就以“看不顺眼,你就把我杀掉啊!”之语顶撞长官,是经常可见的现象。
  范蠡对这批囚犯有所指示——
  六十名囚犯,二十名为一队,分成三队,每人分发一把利剑。
  越军阵地突然传出洪亮乐声。这是极其雄壮的进行曲,大概是动员了所有军乐队演奏的吧。
  “那是什么?”吴军阵地士兵全都鼓噪起来。
  “只是音乐而已,没有什么稀奇。大家不要离开自己的岗位!”伍子胥对各部队下令。
  他一看就知道,越军此举目的在于分散吴军的注意力,进而寻觅可乘之机。
  想用乐队乱七八糟的演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然后乘隙而入,这一套是不管用的!足智多谋的范蠡怎么只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呢?伍子胥心里如此想着。
  而热闹的不只是音乐。
  一排二十名士兵,配合着进行曲节奏,踏着整齐步伐,朝吴军阵地行进前来。
  “那是什么?他们准备干什么?”吴军阵营又嘈杂起来。
  “我们是不是要放箭?”将军问道。
  “这……”伍子胥开始思虑。
  现在猛然射箭,当然能把那一排毫无防备的士兵悉数射杀。这一点敌人当然不会不知道,所以,这一定是某种计策。伍子胥由于辨识不出敌人——也就是范蠡——的企图,所以一时拿不定主意。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12)
“暂时不要动,看看再说。”这是吴王阖闾做的决定。
  一字排开的这二十名士兵是越国囚犯部队的第一队。他们越来越接近吴军阵地。
  对数万吴军而言,二十名士兵只是螳臂挡车罢了。因此,吴军此时持的与其说是警戒心,不如说是好奇心较为正确。
  乐队停止奏乐时,这二十个人当场立定。这里距吴军阵地仅仅咫尺,彼此喊话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立定的二十名士兵,先以夸大动作向吴军敬礼,然后齐声大喊:
  “我们都是犯了重罪的人,反正不能生还。因此,我们决定在此地自尽!”
  语毕,他们同时拔剑,一起引颈自刎。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全体吴军将士莫不面面相觑。
  大家还在大大错愕之时,又见二十名士兵,一字排开,步伐整齐地从越军阵地行进前来。
  “看!他们又来了!”
  大伙儿这回已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刚才由于担任哨望任务,而没看到第一队集体自杀情景的人,这会儿都不想错过机会,睁大眼睛注意观看前方。这是绝无仅有的奇景,一生难得见到一次。这样的时候,谁还顾得了哨望任务!
  第二队士兵同样引颈自刎。
  接着,第三队开始行进。
  “我知道了!糟糕!”
  伍子胥这才领悟范蠡的企图。
  以无比奇妙情景吸引全体吴军的注意,利用这个时间布好攻击态势——范蠡的企图应该在于此!
  在乐队奏乐之下,徐徐行进,为的是要赚取较多的时间!
  伍子胥于第三队士兵拔剑时想到这一点,同时知道为时已晚。
  果然,第三队刚引颈自刎完毕,吴军阵地左右就传出一片呐喊声。
  “敌人来袭!”
  吴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他在屋梁上吊一兽胆,每日不忘用舌头舐尝一下,并于舐的同时,用这句话砥砺自己:“勾践,难道你忘了会稽的耻辱?”
  “我输了!”
  伍子胥不觉叫出声来。
  这样的作战,称得上是奇策中的奇策!
  除了范蠡以外,还有什么人想得出这种破天荒的作战方式!
  伍子胥边逃边想。
  越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攻进吴军本营。
  越国勇将灵姑浮持枪杀向吴王阖闾。吴王好不容易闪过,大脚趾却已被灵姑浮的枪刺伤。
  吴王立刻弃履,歪歪拐拐地继续往前逃命。
  受伤的程度相当严重。大脚趾根部的骨头被刺断,仅剩一片皮肉附在那里。伤口大量流血。但这是生命攸关的时候,不能因此而停歇。吴王又闪过灵姑浮接连刺来的枪,幸亏家臣赶来搭救,以身庇护,才得以脱离虎口。
  然而,来到领土内叫做陉的地方时,他因脚伤而死。
  阖闾死得太突然了。因脚趾受伤而死,这也有些离奇。死因是大量失血呢?或是剧毒从伤口进入?
  陉离战场槜李只有三公里左右。由此可见,从受伤到死亡的时间甚短。
  灵姑浮是越国高级武士,所持之枪说不定涂有毒药。倘若如此,吴王阖闾被刺后不久就一命呜呼,应该是自然的事情。
  派遣刺客刺杀前王僚是十九年前之事,已经年迈的阖闾,大概身体缺乏抵抗力吧?儿子夫差这时已长大成人。
  “夫差,你绝不能忘记父亲是被越王勾践所杀……”阖闾把儿子叫到枕边,说完这句话后断气。
  “孩儿绝不会忘记的!”夫差咬紧嘴唇,悲痛地回答。
  《史记·吴太伯世家》则将夫差的这句话记述为:“我一定会在三年内,向越王报仇的!”
  新即位的夫差令家臣站在宫殿阶前,每当自己出入之时,命他们大声喊着:“夫差!你不会忘记父亲被越王勾践所杀之事吧?”
  新吴王夫差每次听到这句话,就想起被越军追赶时的屈辱情景,因而奋然回答:“我绝不会忘记!”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13)
他把阶前家臣说的话当做是父亲的叮咛。
  时间会冲淡爱憎之心。这是一般的情形。夫差生怕自己也如此,忘了杀父之仇,所以命令家臣代替父亲说话。
  夫差出入宫殿时,倘若有伍子胥随侍在侧,他就会感到一种寒意。
  阶前家臣当然会遵照命令大喊那句话。而每次听到这句话时,伍子胥唇角每每泛出冷笑。
  伍子胥对楚平王的怨恨,可谓强烈至极。他的怨恨即使在十六年后也没有淡化,因而有了日后对平王尸体猛烈鞭打之行径。
  但,江南文人夫差则没有如此彻底的爱憎之心。他有时候甚至对伍子胥化为复仇魔鬼的执著行径感到不快。
  未见于《史记》及《春秋左氏传》,而见于《十八史略》的记载是:夫差为了不忘父仇,不睡软床而睡在坚硬的薪木之上。这就是有名的“卧薪”。
  这件事情一般被解释为代表强烈的复仇心,但也有人持“倘不如此,复仇执著将会淡化”之见解。
  伍子胥不用这等方法也不会使复仇之心淡化。
  这就是吴王夫差与其家臣伍子胥的差异点,而这也成了两人走向悲剧之导因。
  夫差从小就受到国君疼爱,同时也是众所公认的王位继承者。他自然没有父亲阖闾年轻时“我非篡夺王位不可”的强烈斗志,是在温室中成长的落落大方的贵公子。
  因此,夫差的内心里并不喜欢为了复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伍子胥。但听了父亲的临终遗言后,他也成了复仇魔鬼。
  吴王夫差和伍子胥最合得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夫差一心要对越国复仇的三年期间。
  夫差果然于第三年攻灭越国。
  在这之前,他致力于重建内政、增强军备,一切以复仇为最大目标。由于多方采用伍子胥和伯噽这两个由楚国亡命而来的复仇魔鬼前辈的献策,所以国力充实得很快。然而,复仇能够成功,并非只靠夫差这一边的努力所致。
  另一方面也要归因于对方——越国的失策。
  吴国成功地推动富国强兵政策之情报,使越王勾践感到焦急。
  “不制敌机于先,让吴国强大起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越王决心先发制人。
  而举国处在高警觉性的吴,根本没有可乘之隙,国境线上尤其如此。
  范蠡表示强烈反对。他列出先发攻击之不利点,并且逐一说明。而勾践却坚持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我已经决定,你不要再说了。”
  结果如范蠡所料。
  开始时,越军轻易突破了吴国国境。实际上,这并不是由于吴国国境警备部队大意或守备能力薄弱的缘故。对方只是采取了“诱敌入怀”的作战方式。越王勾践却将此误解为吴军不堪一击。
  以蔑视态度看待敌人的越军过于骄慢,比起一心要报仇的吴军,在士气上已差了一大截。结果,被诱进太湖夫椒山的越军,在吴军精锐全力以赴的攻击之下,尝到一次溃灭性的败战滋味。
  越王勾践带着残兵退却,而吴军则在其后紧追不舍。
  越国五千名残兵被逼逃到自己国家的会稽山上。满山满谷的吴国大军,将会稽山包围得滴水不漏。
  这是一筹莫展的局面。
  “范蠡,因为不听你的话,所以落到这个地步,我实在无颜对你……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将溺毙的人,连一根稻草也要抓住——勾践正是这个心态。他在范蠡面前垂下了头。
  “现在只剩一个途径,”范蠡回答,“我们只有忍辱求和。把国内所有的宝物献给吴王,大王且向吴王俯首称臣吧!”
  “你叫我当夫差的奴隶?”
  “能够当上奴隶,还得额手称庆呢!只要能保住一命,以后还怕没有报仇机会吗?”
  “说的也是……可是,夫差会饶恕我吗?”
  “依我看,夫差身边的伍子胥,大概不会同意饶恕大王吧!”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14)
“那我不是没命了吗?”
  “但吴王夫差不见得会听伍子胥的进言。”
  “是吗?……听说,夫差很听从伍子胥的话,就好像对待自己的父亲哩!”
  “吴国重臣不是只有伍子胥一个人,据说,宰相伯噽的分量也很重。而这人有一个缺点,就是贪财。”
  “你的意思是,我们收买他?”
  “是的,大王。”
  “这个任务由文种担任,应该最为适宜,立刻派他去做吧!不过,行得通吗?”
  “问题在于吴王夫差有多少魄力反驳伍子胥的意见。在一对一的情形之下,夫差大概会屈从伍子胥的意见吧!所以我们有必要让伯噽站在夫差这一边。”
  “伍子胥的发言权那么大,多一个伯噽站在夫差一边,够吗?”
  “另外的方法,我也有所部署了。”
  “是怎样的方法?”
  “有一名吴国间谍潜入西湖湖畔,多年来居住在那里。我早就收买这个人了。”
  “这个人管用吗?他对吴王夫差有影响力吗?”
  “不,这个人本身没有这样的力量,”范蠡摇头说,“可是他准备了一个女人。接到我的通知时,他会把这个女人献给吴王。至于如何操纵吴王,这一点,我已教过她了。”
  “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一个绝世美女。她还幼小时就被我收养,这几年来彻底研究吴王夫差的性格后,我已把她调教成夫差会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人了。”
  “你……”
  勾践一时说不上话来。不过,这不是单纯的惊叹,多少含有责难之意。
  这样的事情,你都有所准备……
  勾践当然也有感谢之意。
  实际上,范蠡做此准备,为的是应付越国有朝一日被打败时的局面。也就是说,他并不认为勾践有能力战胜吴国。
  绝世美女在范蠡手中。被培养成吴王夫差会为之神魂颠倒的这个女人,名叫西施。
  范蠡看出勾践脸上微微的责难之色,因而道:“这是古法。妲己不就是为了诱使纣王施行暴政,使商朝灭亡为目的而被培养的吗?”
  “你说得没错……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大能耐,我拭目以待就是了。”
  勾践喃喃地说。勾践并未抱持多大期待,而西施的确对吴王夫差发挥了影响力。
  夫差发誓要复仇。不过,他在本质上很难成为如伍子胥这般的复仇魔鬼。生长在江南的他,是个本性极善良的人。江南指现在的江苏省、浙江省一带而言,也就是当时吴、越两国的所在地。这个地区的住民,自古以来就在艺术及学术上表现突出,在情感上相当富于浪漫意识。因此,西施要做的事其实并不难。她只要将睡薪木以不忘仇恨的夫差,回复本性即可。
  夫差本身也不希望过着只以复仇为目的的生活。我不希望成为和伍子胥一样的人。虽然他有才干,但那样的人生多么乏味!他在心里如此想着。由于父仇在身,所以不得不以复仇为最大心愿,实际上,他想过的是美好的王公生活!
  现在,成功地包围会稽山,夙敌如同瓮中之鳖。父仇等于已经报了。
  夫差吁了一口气。
  这时候,派赴越国潜入的间谍出现,并且带来一名美少女。
  夫差立刻落入情爱窠臼。名叫西施的这名少女,真可以用“窈窕”一词来形容。而且她还是个完璧处女!
  西施不太喜欢说话,一旦开口,言语也能十分得体。
  夫差生性讨厌不讲道理的愚昧女人,哪怕女人长得多么标致。娴静美女,这是夫差理想中的女子。
  夫差认为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子,怎能不为此欣喜若狂呢?——他爱西施,爱得无以复加。
  “恨一个人不能恨到极点,这会遭受天谴的。”听到西施说这句话时,夫差颇有同感。为了要报父仇,受了三年煎熬的他,深深知道这不是正常人过的生活。
  “我们毕竟不是楚人。”西施说。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15)
“对,楚人的性情刚烈。那样的性格很要命,我们和他们不同。”夫差回答。
  回答这句话时,夫差的脑际当然闪过楚国出身的伍子胥。
  楚国位于现在的湖南、湖北两省一带。这个地方以产生热情之士而闻名,古来此地辈出个性刚烈的人物。
  楚人伍子胥对夫差建议道:“这是天要将越赐给吴国!我们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把越消灭吧!”
  而夫差却摇摇头:“复仇之事已经完成,我已实践我的誓言。鞭打尸首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后面这句话当然是针对伍子胥而发。
  被收买的伯噽,自然也赞成饶恕越王。
  最重要的一点是,夫差完全听从西施的话。伍子胥咬牙切齿地说:“大王!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越王勾践虽被释放,但他怎么也不会忘记于会稽山上被围,最后向吴投降这个屈辱。他在屋梁上吊一兽胆,每日不忘用舌头舐尝一下,并于舐的同时,用这句话砥砺自己:“勾践,难道你忘了会稽的耻辱?”胆当然很苦。他用这个苦味提醒自己在会稽所受的屈辱。
  “你不用担心。伍子胥这个家伙!他要干大事,我偏偏要让他连个小事都干不成……西施,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呢?”夫差搂着西施的肩膀说。
  “你准备向我告别,是不是?”越王勾践蹙着眉头说。
  因为范蠡就今后的内政以及军事问题,对他做了详细进言。
  这些事情,可以以后慢慢告诉我呀!勾践在心中想着。范蠡的语调比平时快许多,好像在赶时间似的。
  “不是诀别,不过,我大概会离开您一段时间吧!”范蠡回答。
  吴王夫差不听伍子胥劝阻,饶恕了越王勾践。伍子胥无奈,最后在一个条件之下同意。
  “这是我的底线——”
  他的条件是:必须将越国名臣范蠡从越王身边隔离。越国没有范蠡就搞不出什么把戏——这是他的想法。
  范蠡于是被送到吴国作为人质。
  我早就料到对方会来这一着……他已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于是赶紧把自己不在时应注意的事项告诉越王勾践。
  文明由北方传到南方。
  为此,南方人面对北方人会油然升起一股自卑感。不甘愿承认自卑感的人,形之于外的往往是相反的态度,那就是——“摆架子”。
  吴王夫差对北方诸国表示的态度是——我也是逐鹿中原的一员!
  另一方面,吴却以蔑视态度对待位于南方的越。
  父亲阖闾由于一时大意而败北,不过,这个屈辱已然洗刷。
  “我们没有闲暇顾及越这等落后国家。我的目标在中原!”夫差常做此高论。
  越投降后第五年,吴对齐出兵。
  治世近六十年的齐景公已死,这个国家正处于百废待举状态之中。
  “这是出兵的好机会!”夫差如此判断。
  伍子胥却进谏道:“大王千万不可忘记背后有越。越王勾践不但自己省吃俭用,听到民间有人死亡,再远的路也要亲自去吊问,听到有人生病,一定专程前往探望。他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收揽民心。尚望大王眼睛不要只看北方,也要看看南方。”
  “算了吧,越国哪里值得担心!”
  蔑视越国乃吴王牢不可破之成见。他遂置伍子胥之谏言于一旁,兴北伐之兵,并且在艾陵攻破齐军。
  看!你说越国会做闯空门的勾当,结果他们做了什么?勾践有胆量做这样的事情吗?……越国只是南方落后国家而已,还能干什么!……伍子胥人已老耄,也变得很固执,我看这个人不中用了。夫差心想。
  实际上,他忘记吴国本身也是南方后起之国——也就是说,他本身缺乏应有的谦虚态度。
  勾践在态度上极为恭顺。
  他和妻子一起到吴国,以奴婢身份伺候吴王。有一段时期,吴王还让勾践居住石室,负责看守亡父阖闾之墓。勾践唯唯诺诺地担任包括拔草在内的这项卑微工作。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二部分(16)
忍受这样的屈辱,应该比“卧薪尝胆”更为痛苦才是。
  这个人已经丧失作为国君的矜持和气力了。看到勾践的模样,夫差如此想着。
  对勾践来说,这正中下怀。
  受到的蔑视愈大,对越国愈有益处——范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范蠡未免太可怜……他和我不同,国内留有家人。应该让他回国才对。”爱妃西施皱着眉头说。
  在越国的收获,与其说是攻破勾践,毋宁说是得到西施……这是夫差近来的感受。西施几乎成了和他同心一体的人。这样的女人哪里还能找得到第二个呢!?西施说的每句话,夫差都言听计从。
  “好,我就让范蠡回国吧!”夫差当场决定。这时,伍子胥的影子突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一定会蠕动那副浓粗眉毛,暴跳如雷吧,夫差想到这一点就心爽意快。
  伍子胥兴高采烈,夫差就懊恼不悦;伍子胥面露苦相,夫差就满面春风——这对主从的感情已搞到如此地步。
  这不是理性所使然,而是反射性的厌恶。
  “不行!绝对不行!”伍子胥果然气得满面通红,吊起浓粗眉毛,表示反对。
  “释放范蠡,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夫差冷冷地说。
  “我们有约在先,您怎么可以食言呢?”伍子胥用责难的口吻说。
  而他的愤懑却为主子夫差的内心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我们的方针是要把勾践和范蠡这对主从隔开。勾践常到我国进宫求谒,他和我约定每年要在吴国和越国各居住半年时间。所以,范蠡放在哪一边,不都是一样吗?”
  “这可不同!放回越国,我们就牵制不了他!”
  “越是我们的属国,怎么牵制不了呢?”
  “您不知道越国在大夫文种的督导之下,正在积极训练军队这件事吗?”
  “我知道,勾践告诉我了。他说,这是以备吴国一旦有急难时,能派兵救援……”
  “这样的话能相信吗?”
  “你这个人实在固执。昨日的敌人就不能成为今日的朋友吗?施予恩惠,会使任何人都变成朋友啊!”说这话时,夫差忽然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哦,对!数日前,西施曾经在闺房里说过这句话。难不成我是现学现卖吗?——不,我不是在学她。我和她已是同心一体,说同样的话,有什么稀奇呢?
  “您的想法太肤浅了!”伍子胥没好气地说:“大王要有深刻认识才对!”
  “深刻?你说我的想法不够深刻?”夫差抓着对方的语病,说,“想法深不深刻,我自个儿知道,不用你管……我只知道我干不来鞭尸之类的事情!”
  听到后面一句话时,伍子胥一点反击的机会也没有。
  虽然夫差一开始就对伍子胥没什么好感,但变得极端厌恶他,倒也是最近才开始的事情。在闺房里,话题扯到伍子胥时,西施浑身颤抖地说过:“我觉得那个人好可怕!”
  她说这句话时,连声音都在发抖,充分流露厌恶之情。发现这一点时,夫差知道自己对伍子胥的憎恶也达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
  夫差十一年(公元前48年),吴国再度发动军队,准备强行北伐。
  “消灭我国心腹祸根越,比攻齐更为重要!不除在背之芒刺,我国是无法高枕无忧的!”伍子胥无限激动地发言。
  这个家伙实在不可理喻……夫差嘟着嘴唇,说:“我已命令越国发出三分之二军队,随我国部队北伐,而且他们也同意负担部分战费。这样,你说他们还会有可能突袭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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