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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追梦

娄计臣(现代)
  青春追梦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青的时候。
  ——柳青
  第一节
  1、太阳花
  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由于我们的幼稚,我们当时并没有感受到这种特殊性。旧的教育体制完全被打破,我们将被培养成一代新人。当时的教育革命要求受教育者不但要学工、学农、还要批判资产阶级。在农村,学工没有条件,所以学校里开设了许多学农课。当时我们上学,更多的时候是劳动。我们有时是为学校砍草,有时是为学校拾麦穗,有时是为学校拉土脱坯。当然,比较多的时候是帮助生产队干一些农活。
  在上初一的那一年,我们有一次劳动是为生产队除草。那块地离村子极远,大约有七八里路。上午,我们早早到了那里。地里好象种的是玉米,那地里的苗不高,草却很高,以至于使玉米苗长得稀疏弱小。
  玉米是收割小麦后贴茬播种的,杂草长在麦根之间,我们用镰刀除草感到很费劲,工作效率很低。
  太阳越升越高,由于是雨后的缘故,庄稼地里的水气被太阳一照,就蒸腾起一团热气,上面是阳光直射,下面是热气熏蒸,我们热得从身上、脸上突突地向外冒汗。
  老师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一两个垄,各干各的。因为谁都不愿落后,所以,我们干得都很卖力,汗水把我们的衣服全弄湿了,我们谁也不愿歇一歇,恐怕落在后面,被同学耻笑。我一边除草,一边用手把脸上的汗水抹去,以免汗水进入眼睛里,那样会把眼睛蛰得生疼。
  就在这时,我看到前面的草窝子里开着一团鲜艳的花朵,那花朵是粉红色的,重生的花瓣中间,有黄色的花蕊,在绿色的杂草中间十分夺目。我赶忙上前去,仔细一看,是一棵叫“死不了”的花。那是一种人们在家里经常种的花,那种花极喜欢阳光,只要有充足的阳光,就会开得十分灿烂,所以又叫“太阳花”。
  那时,家庭种花的并不多,我见了这棵花,十分喜爱。于是我把它用草盖起来,以免被其他的同学发现,同时特意在旁边做了一个记号。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总算收工了。我们又累、又热、又饿、又渴,都想赶快回家去。当人们在地头的大杨树下集合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棵花,就又跑回去,把那颗花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放在挎包里去。又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但不幸的是,我刚到同学们集合的树荫下,就突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同时觉得天旋地转,我不由自主地躺倒在树下的土坡上。这时,老师和其他同学都围了过来,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身上很难受,心里也很害怕,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就这样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感觉好象好了一点,就坚持着往家里走。
  后来才知道是中了暑,这是由于在炎热的阳光下奔跑的缘故。经过这一折腾,回家后再看那棵花,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了。我本来打算回来后把它移植到花盆里,让它陪伴着我开放,没想到这次它再也没有开放的机会了。
  这以后的几天,我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这些天我一直感到头痛,胃里不好受。直到有一天,我感到好了一些。那是在一场大雨过后,空气变得特别清新凉爽,于是我到野外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没想到,就在这时,那位带我们去劳动的老师到我家里看我。他本来是一番好意,但没有见到我。这位老师就认定了我是出去玩了,是一种以生病为借口,逃避劳动、逃避上课的行为。这件事,使我给他留下了一个坏的印象。
  这个老师叫王守志,是刚刚从公社高中毕业的,他们一共四个人被分到村办学校当民办教师。他们那时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对学校的事情很热心。王守志是我们的班主任,对班里的纪律要求极严格,这次我的逃避行为在他看来是对他的一个挑战,所以一直对我耿耿于怀。
  2、养猪场
  过了不长时间,为了学农更方便一些,学校专门向大队申请了一块实验田,同时建起了养猪场。
  养猪场建在学校大院东面的一块空地上,一面靠墙,其他三面是一米多高的围墙,靠南半部是一个深有两米的猪圈,底部和四周砌上砖头。靠北半部是一个大约有一米半高,两三米宽的棚子,围墙是由同学们拉土脱坯盖起来的,上面再放上木料和高粱秸杆,最上面抹了一层泥。围墙的边上开一个小门,平时用石板挡着,只供饲养员出入。
  我们正上初中一年级,说起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我们这个班分了几个小组。有的种实验田,有的专门负责养猪,还有养兔子的。我们这个小组是养猪。
  为了办好养猪场,学校专门从外地引进了优良品种“千斤白”,一共五头。那猪种样子好,吃东西不挑食,而且上膘快。时间不长,我们就和我五头猪结下了缘。
  我们这个组一共有九个同学,分成三个小组,分别负责早中晚三次喂食,并实行轮换制。我所在的这个小组有我、李小龙和贾桂花。其实我们的工作是很程序化的。一般是把一些玉米、麸皮、谷糠等混合物在锅里煮熟,冷却以后拌上其他同学从地里挖来的野菜,放到猪食槽里。另一项工作就是把猪的排泄物清理到猪圈里去。就是这些工作,一般每次要用去我们一个多小时。我们在养猪的时候,经常唱的一首歌叫《我是公社小社员》,歌词是:“放学以后去劳动,越干越喜欢。……”
  我们三个人,贾桂花负责熬猪食,李小龙负责把青青的野菜剁碎,而我负责给猪喂食并打扫猪舍。这样的日子说起来过得很快,转眼之间,那几头猪就长得肥肥壮壮的,大约有一二百斤了。随着猪的长大,它们就越来越不老实起来了。这几头猪经常在围墙上拱来拱去,有一次差点把围墙拱倒。就为这,我们好好教训了它们几次。但这些家伙记吃不记打,不久就把围墙拱掉了一层泥土。
  夏天的雨下得特别勤,一场大雨以后,村子内外沟满壕平。猪圈里的水也满了。猪不能到下面去活动,就把力气集中到了围墙上了。其实那猪圈的西边,是借着学校一排东屋的外山墙修建的。由于长时期的盐碱和最近雨水的侵蚀,那堵墙的墙根已经变得比较松软了。也不知那几头猪嗅到了什么气味,在它们无休止的进攻之下,那堵墙竟然被拱出了一个大洞,可以钻进一个人去。里面黑森森的。这个时候,已经到了黄昏。
  这个情况首先是桂花发现的,她说看看猪食够不够。说着就到猪圈旁,向里面一望,就叫起来:“你们快来看,猪把墙拱坏了!”
  我和小龙赶忙跑过来,生怕猪跑出来。如果那样的话,凭我们几个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捉不住它们。我们过来后,发现还好,外面的围墙并没有坏,只是靠西边的墙上有一个洞。也许是由于里面太黑或其他的缘故,猪并没有钻进去。我和小龙跳进猪圈,想找些土坯砖头将这个洞堵上,以防止那些猪突发奇想,到里面探个究竟。也就在我们正要排砖块的时候,我突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萌生了做一次探险的念头。于是我对小龙说:“平时这间东屋一直锁着,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不行我们进去看看。”
  小龙说:“这么黑,进去也看不见东西。再说,让王老师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我说:“不怕,又不是我们弄开的,我们也不想偷东西,只是看看。这会儿天快黑了,学校里已经没人了,不会有人来了。“
  桂花倒是支持我的想法,说:“金柱你进去,我去把煤油灯拿来。”
  等桂花把油灯拿来后,我用火柴点着,让小龙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钻了进去。进去之后,那里面有一股很浓的发霉的味道,直呛得人想流眼泪。我屏住呼吸,端着油灯向里面一边照着,眼睛一边四下搜索着。看到里面有几排木头架子,架子上放着些什么东西。由于长时间无人进入,上面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在一个架子前,我站住脚,轻轻地拂去上面的尘土,原来是一些过去的教具。我又到另一个架子前,发现是一些书。我拿起其中一本,在架子的立柱上拍打一下,等一阵烟尘散去,立刻看到了书的名子,叫《青春之歌》。我又拿起一本最厚的,见上面写着《红楼梦》。这时小龙从外面喊起来:“金柱,快出来,外面都黑了,该回去吃饭了。”我就拿着这两本书从洞里钻了出来。
  出来后,我和小龙一起把那个洞堵上了,最后怕猪再拱开,还楔进去几块木板,紧紧地把砖块挤上,这回可牢固多了。
  小龙和桂花见了这两本书,看了看书名,觉得很有趣。我说:“那几本小人书都快翻烂了,这两本书也许有点意思,咱们轮着看吧。”
  小龙说:“你们看吧,我可没时间,白天放了学要下地砍草,晚上看书还要费油,我娘不打我才怪。”
  于是我和桂花一人一本,我从那两本书里挑了一本簿一些的,另外的一本给桂花看。等喂完猪,就带回家去了。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过得很充实。我几乎每天晚上看那本《青春之歌》。由于我父亲那时是生产队的饲养员,每天晚上都在饲养院里睡,我就跟着他睡在那里。那间小屋紧挨着牛棚马圈,难怪有一些怪味,那时也不计较这些。在这里睡觉有一个好处,就是点灯不用自己家的油,煤油都是生产队买的,所以点起来也就不心痛。每天晚上我都看到很晚,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其中有两次那盏灯点了一夜,当时父亲早已经睡着了,我也没有熄灯就睡着了,第二天,两个鼻眼里有不少黑灰,擤出来的鼻涕象墨那样黑。还有一次半夜里碰翻了点在枕头边上的油灯,差一点酿成火灾。就是在牛棚里,我读完了这本书。
  这本《青春之歌》是一本十分正统的书,反映的革命斗争生活和一些小人书上的内容差不太多,只是故事情节要复杂得多,人物也丰满得多,不知为什么当时也成了禁书。那本书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描写了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美丽的林道静先后遇到了三个青年,余有泽、卢家川和江华,爱情也就不断的升华了。但是我认为林道静的初恋却是迷人的,且不管余有泽最后变成一个什么东西。这样的描写在过去我所能看到的文学作品中是没有的。于是我朦朦胧胧对爱情有了一点浮浅的认识。
  过后的几天,我发现桂花有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集中体现在三点:一是变得爱打扮起来了。过去那乱蓬蓬的头发现在梳理得整齐了,衣服洗得也勤了,脸上有时还抹上点雪花膏,离她近了,就能闻到一丝香气。二是变得文雅了些。原来我们三个人各干各的活,干完了就各自回家。如果发现我和小龙干得慢了或哪里出了差错,就大声地嚷,有一种要干仗的架式。现在说话显然变得有些低声细语了。三是变得爱脸红了,特别是在我或李小龙偶尔与她直视时,她的脸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红,并有些羞涩地把目光移到别处。我不知道那本书究竟说了些什么,竟然有改变一个读者行为的能力。所以,等我把那本《青春之歌》读完之后,就想找桂花把《红楼梦》交换过来。
  桂花说:“那本书我还没有看完,等过几天我一定交给你。”
  就在这种等待中,我们的生活发生了转机。
  3、学画画
  入冬之后,村子里有几个高中毕业生参加了高考,并且其中有我们学校里那四个新分来的老师,发榜以后,这四个老师中有个叫牛云周的考上了地区师范学校,另外三人则名落孙山。这是近年来我们村第一个凭自己的本事吃上商品粮的人,户口也从村子里迁了出去。尽管是中专,但人们仍然觉得不得了,一时成了村子里的首要话题。这种强烈的示范作用,无疑给我们这些由于投胎到农民家庭而注定一辈子做农民的孩子,指明了一条出路。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改变了学校的教学方向。
  也就是这个冬天,学校决定不再养猪,也不再种实验田,土地仍然归还大队。猪圈里那五头“千斤白”,杀掉给老师们过年。那几头猪在我们的精心饲养下,已经相当肥壮,个头就象小牛。也可能是品种好的原故,每头虽说到不了一千斤,少说也有六七百斤。杀猪的那一天,几个年轻的男老师下手捉猪,但他们那里是猪的对手,每次进攻都被猪甩到一边,还有的老师被摔倒。老师们一气之下,每人一条棍子,把要杀的猪赶到一个角落里,乱棒痛击,才把这些猪各个击破收拾掉了。
  老师们过了个好年。年假过去后一开学,我们发现老师们的精神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好,也不知是不是那些猪肉的缘故。反正现在讲课比过去更卖力气了。
  由于学制变化的原因,我们初一多上了半年,在这半年时间里,我们没有实验田去种了,也没有猪要养了,所以我们有机会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但那时,我对学习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班主任王守志经常不分场合地挑我的毛病,常常使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特别是班里的女生象贾桂花,原来在一块养猪的时候关系还算不错,现在也加入了嘲笑我的队伍,所以我觉得上课实在太没意思了。为了填补这种心灵的空白,我忽然迷上了画画,我把主要的学习时间用在了画画上。
  其实那时的学画,并没有专门的书籍指导,更没有专业的教师指导,主要是临摹一些印在书报上的图画。当时并不懂得什么叫素描,什么叫速写,什么叫工笔,什么叫写意,也没有中国画与西洋画的概念。那时也只是一个爱好,只是觉得把那些人物花鸟照样子画下来,是一种美的享受。
  要说这一爱好的形成,是与一个老人有着直接关系的。当时,母亲为生产队看菜园。中午的时间,多数情况下都是我替她去看园子,以便给我们做午饭。每天中午放学以后,已经觉得很饿。我把书包放下,从家里拿个玉米面饼子,带上一本书。去园子里把母亲替回来。园子里有的是各种蔬菜,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那些嫩嫩的小葱和青青的韭菜,就成了我消灭玉米饼子的佐餐。有时饿得急了,还把大个的紫红色的茄子用镰刀削去皮,像吃水果一样,把里面雪白的瓤吃掉。然后把茄子皮挖坑深埋,以防被园长发现后对我母亲说三道四。还有的时候到附近其他生产队的园子里要点黄瓜、西红柿吃。
  菜园子的小屋后面,有一口井,井上安装着车水用的水车。四周有几棵大柳树,大树的荫凉把井台遮得严严实实。田野里的风吹过来,柳条不停地荡漾。坐在树荫下,我感到十分凉爽惬意。这是一个很好的读书环境。就是在这个环境里,我读了不少书,有《十万个为什么》、《桐原柏英雄》、《风云初记》等等。
  那时经常到这个园子里来的有一个老者,大约六七十岁。我总是叫他张爷爷。这个张爷爷脾气古怪的很,大多数孩子都不敢靠近他,因为他一旦看着你不顺眼就要打人。他的胆子也相当大,什么也不怕。有时没有了烧的,敢到新埋的坟上把上面的花圈拿来当柴火烧。他不跟着子女,喜欢一个人过日子。每天中午,总是到园子里采些新鲜的蔬菜。由于他一个人吃不了多少,所以无论哪个队的园子对他都完全开放,任取所需。但他绝不多吃多占,每次都是够用就行。正是这个原因,他总是在我看园子的时候到这里来。有时在树荫下和我坐一会儿。
  说来也怪,他见其他的孩子都是一付凶凶的样子,而对我却很好,总是愿意和我讲他过去的事情。时间一长,就知道原来他在外面做事,是个画匠,专门在玻璃上做画。后来岁数大了就回家养老了。有时一边说着,还一边在地上用木棍画起来,不论是画花草还画动物或是画风景,都特别逼真,我真的有点着迷了。我知道,村里剧团上演《沙家滨》时,那棵做为布景的大树,还有《红灯记》里那所半开放的房子都是他画的。
  我说:“张爷爷,你教我画画吧。”
  他说:“行,等以后你大点了。”
  我说:“我现在就想学。”
  就这样,他有时给我指点一二,很快我就迷上了画画。但是他哪里有时间教我呢?他的行为就如闲云野鹤一般。有时不过心血来潮画画而已。
  由于我对画画的痴爱,使与我不错的同学李小龙也对此发生了兴趣。于是我们买来了笔墨和水彩块,画个不亦乐乎。业余时间我还给街坊邻居画过好几幅老虎,他们都高兴地贴在了自己家的墙上,说是可以避邪。正因为我的画有了一定的市场,所以对画画更为投入。平时想得最多的是画画,课堂上老师讲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记住。
  暑假过后,我们升入了初中二年级,没想到学校把我们两个初中二年级分成了快慢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这之前,我们进行了一次通考,那次考试我的成绩很不好,实际上我自己也清楚,卷子上的题好多我都不会做。我被分到了慢班,这只能怨自己。
  这件事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伤害。我不敢把这情况告诉家长,我感觉到了失败。
  为了挽回败局,我只有在画画上有所建树了。那年我从一张省报上看到一则启事,是省里一所工艺美术学校发的招生简章,上面要求考生一方面向县文教局报名,一方面要求向学校寄两份画稿,其中一份素描,一份素写。于是我和小龙偷偷到大队部用摇把子电话打到了县文教局,让我们村在县文教局上班的李二黑给我俩报上名。同时又精心制作了两份画稿寄到了那所学校。我们满指望能够堤外损失堤内补,如果能考上工艺美术学校,就会在班里实实在在地爆出一个冷门,让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老师也睁开眼看看吧,我们不像你们想像的那么没有出息。这个梦持续了大约一个多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梦想破灭了。也不知道是二黑没有给我们报上名,还是那所学校没有看上那两份画稿,反正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反馈。就在这种等待中,我们的初中生活结束了。
  按理说,初中毕业以后,可以考公社的高中。但那个村子离我们村足足有十里路,家里也没有自行车,每天来回走上两个十里路,简直能把人累死。再说凭我学的那点东西,到了考场,不交白卷就不错了。由于有这点自知之明,我连名都没有报,就直接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了。与此同时,李小龙觉悟稍微早一些,用了一个多月的功,凑合着考上了高中。贾桂花也上高中去了,我们这个养猪小组现在各奔前程了,而我的命运最惨。
  4、下农田
  对于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我们都不陌生。平时在节假日和星期天,我们经常找队长要点活,充当半劳力,能给家里挣些工分。我们的主要活计是拔草、平地、从地里往外背东西、看地等。平地的活是比较累的。那时耕地用的是公社的东方红75马力履带式拖拉机。可能是司机技术不好,或者劳动态度不好,反正把地搞得凹凸不平,边上的墒沟又宽又深。必须用铁锨把沟填满,把地整平。我们毕竟还是孩子,贪玩的心思总是不能驱除。我们便向队长要求分工干,谁干完了谁走。队长给每人分一段,干完后验收。正是刚刚开春的季节,天气乍暖还寒,我们都脱掉棉衣,只穿衬衫,干得很热,头上冒着热气。很快我们的活就干完了,请队长来验收合格后,我们就有资格去玩了。可是第二天到地里一看,大人们干的活还不如我们干得多。他们一伙人在一起劳动,按天记工分,一边干、一边聊天,混到天黑就回家,由于干多干少一个样,渐渐就形成了干活磨蹭的习惯。对此队长都无能为力。孩子们也只能说点怨言而已。
  现在我就要同那些可爱的社员们一起劳动了,反正干多干少一个样,混混工分也比在学校里受窝囊气好一些。于是我抱着这样的心理离开了学校。
  当时正值雨季,我和别的社员到农田里去排水。这个活很有意思,也就是在玉米地或谷子地的地头上挖一条沟,把水排到地头的排水沟里,那些雨水再汇聚到一起,排到村边的小河里去。我们就整天在野地里转来转去。
  有些社员知道哪块地里有野生的甜瓜,我们有时一块去看看甜瓜长熟了没有,如果熟了,就摘下来分了吃,那瓜吃着特别香甜。这样的活持续到那场大雨结束。
  接下来的活是到玉米田里拨草。由于接连的下雨,地里的杂草像疯了一样往高里长,玉米地里长满了杂草,已经看不见地面,如果不尽快把这些草除去,粮食产量必定会受影响。我们就整天钻到玉米田里除草。那时玉米已经开花扬粉了,嫩嫩的玉米棒子上吐着粉红色的婴子,承接着雄蕊撒下来的花粉。
  在这样的田里干活,风一点也透不进来。雨后的睛天,太阳光特别强,直晒得人们身上冒油。钻到玉米田里,就如同进了蒸茏一样,热得人喘不过气来。除了热,更令人难受的是玉米的叶子边缘有一种象锯齿一样的剌,我们光着膀子进去,就会在胳膊上划出一道道小口子,被汗水一腌,火辣辣的疼。在忍受酷热和疼痛的同时,我们还必须不停地用手拨草,由于玉米棵子已经长大,使用锄头或镰刀已经施展不开了,只能用又手去拨,两天就使手上打满了血泡。
  终于坚持着把这个活干完,队长又派我们去积肥,这是为种麦备肥,现在不抓紧时间干,真正到了三秋种麦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空闲了。队里在牲口棚大院挖了好几个又长又宽的积肥圈,平时有几个老头把一层土,一层碎柴草填进去。在水的浸泡下那些柴草慢慢腐烂,经过一段时间,就要挖出来,再填进去新的土和柴草。我们要干的活就是把圈里的肥起出来。那天,等队里用水泵把圈里的积水抽完以后,我们就穿着雨靴下到圈里去。那里面的柴草还没有完全腐烂,用铁锨根本挖不动,只能用一种铁叉挖,然后一叉一叉地扔到地面上来。一开始还好一些,后来越挖越深,下面的泥水越来越多,臭气越来越大,往上扔起来也越来越费力,没干半天时间,我浑身上下就成了一个黑黑的人,散发着臭气。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了,如果没有其他社员拉我一把,我连那一米半深的圈也上不来。这样的活干了三天,搞得身子像散了架一样。
  又脏又累的活一个接着一个的到来了,我已经没有了招架之力。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突然睡不着觉了。按理说干了累活睡觉特别香,可是有时太累了反而睡不着。反正那天晚上忽然失眠了。我展转翻侧,实际上想的就是一个问题,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学校生活是不是永远成为过去。有时我想,这是命运,这种命运是伴随着降生而来的,躲也躲不过。有时我想,我不能就这样认命,我不能就这样像父辈一样在农田里度过一生。在这样矛盾的心理支配下,我很难得出答案。
  5、复读
  第二天,我对父亲说:“我不干活了,还想去上学,我才十五岁,我不能就这样干一辈子活。”
  父亲说:“你小子有志气就学学人家云周,考上个学校,别是干活怕苦,上学又不好好上学,到头来不还是下田,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说:“这次我一定好好上,不是想图轻闲。”
  父亲说:“你想干活就干活,你想上学就上学,那学校是为你开的,你自己去找校长吧。”
  于是我就在一个傍晚,找到了校长的家里。校长平时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我们都有些怕他,走路也尽量躲得远远的。这次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找校长。
  那天,校长正在屋里喝茶,我进去以后,他好半天才认出我来,温和地说:“金柱,你有什么事?”
  我说:“校长,我还是想去上学。”
  校长说:“考高中你不去,现在怎么能上学?”
  我说:“我跟下一班上。”
  校长想了一会儿说:“按说小的时候你的学习还算不错,按现在的成绩,我看跟下一个班也跟不上,反倒影响了学校在公社的总体成绩,这很难办!”
  我说:“我求求你了校长,我一定不再给学校拉后腿,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校长的脸突然严肃了起来,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好几个老师反映你上课根本不听讲,整天在下面搞动作。”
  我知道,那是指我整天在课堂上画画。校长也不知道我在画画。我说:“我改了这个毛病。”
  校长说:“我们再研究研究,你先走吧。”
  第二天同一时间,我又到了校长家里,我问学校研究的结果。这次校长平心静气地和我谈起心来,说:“现在知道学了还不算晚,只要有志气,没有干不成的事。学校给你们一个机会,明天到学校里去,先进行一次测验。”
  第二天。我按时到了学校,原来有好几个同学都找了校长,要求回到学校里来读书。学校里给我们出了一些题目,分语文和数学两科进行了考试。那次考试结果别提有多么糟糕,黑板上那些解方程的应用题我一个也没有做出来。心里的感觉不知是羞愧还是懊恼,反正特别不舒服。
  学校并没有特别看重这次成绩,而把希望放在以后。可我十分看重这次成绩,这次成绩就如同一个羞耻柱深深地埋在我的内心深处,时刻使我警醒。
  第二节
  6、振作
  随后,我们就被分到下一个年级里,那个年级的同学对我们的到来一点也不表示欢迎,好象我们是掺进大米里的一把沙子,搞得他们也有些不舒服。与他们相比,我们的成绩那样差,当然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没有资格计较这些,我们深知,从农田回到课堂这是一个小小的胜利,而只有有了这样的经历,才对学校生活产生一种特别的热爱。在这个班集体里,我与他们并不太熟,只好默默无闻地独来独往,只是在学习上特别用功。
  这个班的班主任仍然是王守志,他主要教化学课,另外一个老教师姓常,教数学。一年前,王守志本来对我的印象很好,这是由于我虽然数学不行,但化学课还可以,就是因为那次家访没有找到我,就对我产生了成见。现在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我的化学课的确很好,所以就慢慢地对我转变了态度。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时老师们总是找几个学习好的同学帮助老师看作业。也就是把全班的作业本收上来,然后分派到几个尖子生手里,由他们打上对号或错号,这就大大减轻了老师的工作量。而且那些能够帮助老师看作业的同学都感到很有面子。这一方面说明自己学习好,另一方面说明受老师器重,所以这些尖子生也乐此不疲。渐渐地,我也成了两门主课的尖子生,一门是化学,一门是物理。所以也被老师看重,成了看作业的一员。
  物理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上课很卖力。只是家里有一大群孩子,妻子的身体又不太好,放学后家里有干不完的家务,根本没有时间一本一本地为学生批改作业。于是,放学后把收上来的作业本分发到我们几个同学手里,他就可以安心地回家。作业本我们都是带到家里去看的,看完之后,第二天再交到老师手里,然后分发下来。
  而王守志不是这样。他在学校里有一间宿办室,他经常利用晚上时间,把他那个看作业的小组叫到他那间屋子里去。每次看作业的晚上,我和其他看作业的同学就会聚集到那间屋子里,王老师给我们分配了任务,看完后再回家。有时赶上村子里放电影,我们也不敢去看。
  有一天晚上,我去得比较早,见王老师的屋子里亮着灯,我就过去敲门。等了一段时间门才打开,等我进去以后,发现我们班的王艳柳单独和王老师在屋里,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王艳柳是我们班一个发育较早的学生,开始出现女人特有的曲线。由于家庭条件较好,穿的衣服比较整洁。她个子长得比别的同学高一些,留着长长的头发,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编成发辫,而是常常用一根橡皮筋梳成一条像马尾巴似的发式。人们都说她长得漂亮,但那时我们对女人的美丽还没有形成成熟的概念,所以也并没有过多的注意。然而王艳柳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已经引起了同样是青春勃发的王守志的注意。这样,尽管王艳柳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并不太出众,也成了这个看作业小组的成员。
  我参加这个小组的时间不长,由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早早的中止了。那天晚上,本来王老师让我们七点到他那间屋里去看作业。但是不巧那天晚上我头痛的很,吃了饭就早早地爬到床上去睡了,关于晚上老师的安排早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有被安排看化学作业。
  这个班也是初中二年级,同时这个年级还有另一个班。过了不长时间。就开始分班了。由于我这两个来月学习成绩上升很快,并且语文、化学、物理这三门主课的名次处于前列,数学成绩也赶上了平均水平,所以理所当然被分到了快班。这次分班的结果,实际上是对自己的一个肯定和鼓励。我的语文功底很好,都得益于我从小特别爱看书,不管是小人书还是大本的小说。而数学成绩的进步,就要归功于那位年长的常老师。由于常老师对待学生相当和气,解答学生的问题也总是不厌其烦,所以我可以经常到老师那里问一些不懂的难题。没过多长时间,过去那些不懂的地方基本搞懂了。其实知识就是这样,在没弄懂之前,你觉得是那样深奥,不可思议,而一旦懂了也就觉得很简单了。就象是一层窗户纸,貌似强大,实际不堪一击。
  分班以后,我们换了一个班主任,原来那个王守志到底还是出事了。听说有一天早晨,王艳柳的母亲哭哭涕涕地找到校长,一直在校长屋里坐了半个小时。随后校长就把王守志叫到校长办公室里,和他谈了话。于是人们就传言说王守志把王艳柳的肚子弄大了。王艳柳的母亲不依不饶,学校终于决定开除王守志民办教师的资格,让他到生产队干农活去了。这件事以后,王艳柳觉得没有办法再在班上呆下去了,他父亲通过关系,转学到临近一个公社上学。
  我们的新班主任叫赵金昌,是外村的老师。居说他的父亲在县里当某个局的局长,通过关系到我们村当老师,学校里每月开二十几元的工资。这个老师一直住校,只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才回家看看。时间不长,就和学校里一个叫张秀茹的女老师好上了。
  那个女老师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几年前,由于自己有些知识,总想找一个条件好一些的丈夫,然而由于自己一是脾气孤傲,二是长相一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就这样一连处了几个对象,不是人家不满意就是自己不满意,高不成低不就,不知不觉就把婚事耽搁到现在。眼看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青年都成了家,自己的挑选余地越来越小。
  赵金昌来后,由于他经常住在学校,张秀茹的家又离学校不远,经常在业余时间到他那间宿舍里坐坐。由于两人说话很投机,渐渐地从一般的交往发展成了互相爱慕的感情。按理说这事本来也很正常,男婚女嫁是再自然不过的了。问题就出在赵金昌已经娶了媳妇,而且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现在两周岁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赵金昌和张秀茹的事情就传到了赵金昌的妻子耳朵里,赵妻到学校里大闹一场后,并没有使赵金昌回头转意。相反,由于两人现在撕破了面皮,什么话都好说了。况且这件事所造成的舆论效应,也使张秀茹处于背水一战的地步。也就是在双重的压力下,赵金昌采取了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很快与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并闪电般地实现了与张秀茹的结合。
  尽管婚姻风波给赵金昌的声誉带来了一定的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影响力逐渐递减。所以总的来说,赵金昌并没有失去什么。
  我们这个班的老师们责任心极强,尽管教学能力不一,但给我们下了很大的功夫,学生们也很知道用功,也就形成了一个师生之间良好的默契,学习效率高,教学效果好。在那样一种时代成了一个奇迹。
  那时我有了一个新朋友,他就是那年考上地区师范的老师牛云周的弟弟,他叫牛云山。牛云山的学习一开始只处于中游。后来我们俩经常在一起切磋功课,所以我们进步都很快。我们很快就成了学习上的挚友。
  分班以后,我们换了一位新的数学老师。他叫李文长,三十多岁,是文革前北京一所著名大学毕业的。过去在北京教书,由于右派的问题被遣返回乡劳动多年了。回到家乡,由于家庭成份不好,自己又戴着帽子,所以队上经常派他干最累最脏的活。每年挖海河上工地都要派他去,他也只好听人摆布。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成亲,跟着父母过单身的日子。
  现在李老师被学校请了出来,成了我们的数学老师。几堂课下来,课讲得果然不同凡响,同学们特别爱听他的课,打心眼里服他。这位老师教学作风严谨,讲课特别卖力气,不但讲知识,还讲学习的技巧。于是我们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崇拜的感情。也正是遇上了这位老师以后,我的数学成绩就开始突飞猛进,很快跃居前列。
  7、有个女孩
  到了新的班集体里,有一个女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贾桂花的妹妹贾桂芳。小的时候,她比我们低一个班,经常跟着她的姐姐去上学。桂芳是个样子很机灵,很乖气的小姑娘,那样嫩小和雅气,从中透出几分懂事的样子,让人觉得特别可爱。她年纪小,又十分爱说话,跟着姐姐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样子。
  现在恰好和她在一个班里,我的后面就是她,这时,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文静美丽的姑娘。尽管那时十四五岁,但她的身上已经洋溢出浓厚的青春气息。于是我就被她那娇好的、美丽的、高雅的气质所震摄,有时我们独处的时候,心里不禁一阵狂跳,大气不敢出,也不敢直视她那好看的脸。那时她也许什么也没有感觉出来,但我却苦苦地暗恋起她来,并发展到一定要娶她为妻的地步。
  我们正好在一个小组,在学习和生活上交往相对比较密切。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们这个小组值日打扫卫生。天马上就要下大雨,其他同学怕挨淋,早早跑了,只剩下我和桂芳两个。她是组长,要起带头作用。而我是不忍心看着她一个人打扫那么大的教室才主动留下的。那天我干活十分买力,直干得满头大汗。到了后来,我们都抢着拿簸箕撮垃圾,我们的手就在簸箕把上碰到了一起,她那只手热乎乎的,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想,手就缩了回来,也就在同时,她的手也缩了回来。她的脸也腾地红了起来。
  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罢,她身上的衣服,她的文具书包,还有她的座位让人看起来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到了这个时候,来学校上课简直是一种享受了。因为能和她在一起,目睹其音容笑貌,学习的积极性也空前高涨起来。要知道,一个人在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那么什么困难的生活和艰苦的工作,都会变得美丽而充满乐趣。那时我的学习生活就充满着这样的乐趣,以致觉得生活中处处充满了阳光。也许是读过《青春之歌》的缘故,我对爱情有了一定的感觉,这时的感觉也许就是爱情吧。
  那一年的冬天,每到星期四就会下一场大雪。下过雪后,我们就必定要到房上扫雪。站在学校的房上,西北风吹得脸和耳朵生疼,时间一长,本来带着手套的双手会冻得麻木起来。
  又是一个星期四到来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天阴沉沉的,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时间不很长,地上、房上、树上就有了一层厚厚的晶莹粉白的雪花。晚上,老师还是要求到校来上自习。其实当时学校给我们提供了相当好的学习条件,新做了带抽斗的课桌,特地为我们这个毕业班快班安上了日光灯。学校购买了汽油发电机发电。那天有个同学戏诌地说:今天的雪花大如席。这句话被班主任赵老师听到了,就不客气地训了他一顿。那同学感到很没趣。
  为了上夜校,我们必须从家里出来踩着没膝的积雪到学校里去,行走起来很吃力,因为迈不开腿。我的家离学校近一些,一个人提着马灯,穿着厚重的棉衣吃力地走着,为了防止被雪水弄湿棉鞋和棉裤,我在棉鞋外在又套了一双大号的雨靴。雪还在下着,街上静得出奇,脚踩到雪上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很好听。桂芳的家离学校较远,要到学校去还要多费些力气。但她仍然到得很早。外面的雪静静地下着,教室里我们静静地读着写着。
  那年寒假,我们班接受了一个任务,就是公社让我们协助调查村外沟渠里树木的数量和生长情况。我们这个组由桂芳当组长。由于几场大雪,野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田野和路上到处都是雪。气温太低,积雪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渠沟里有很深的积雪,而多数树木都长在里面,我们必须一棵挨着一棵地进行测量和登记。刺骨的寒风吹得浑身上下特别冷。但我们的心情都十分好,我们干得十分开心。
  贾桂芳那摄人心魄的美丽。使我对别的女生有些看不上眼。我的同桌叫张小青,她长着一头自来带卷的头发,面色粉白洁净,经常是笑意盈盈的。虽然我觉得她没有桂芳长得好看,但她心眼特好。有时我有点头疼脑热的,总是对我十分关心,就象姐姐呵护弟弟似的。其实她比我还要小一岁。由于专心于贾桂芳,没有把张小青放在心上。
  张小青的性格比较开朗。我们是同桌,由于她没有一点女孩子那种矜持和羞涩。所以我们在没有老师的时候,经常在一起说东道西的。这时我才知道,她是那位教我画画的张爷爷的亲孙女。于是我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种关系。”
  她说:“我家在十队,我爷爷在一队,而你在十四队,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你爷爷的胆子真是够大的,敢到坟上拿花圈回来烧火。”
  她带着一种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他就是那样,谁说他他也不听,又不是没有柴烧。”
  我说:“我看张爷爷不错!”
  她说:“我这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我说:“这是真的,要不他怎么会教我画画。”
  她说:“也许是你拍马匹拍到了点子上,他才会喜欢你吧。”
  我说:“你瞎说。”
  她也不回答,只是在那里笑个不停,这引得其他同学向这边看过来。以为我们说什么笑话。
  这天下午,我到校时间比较晚。我从园子里回来,吃了饭时间就不早了,而其他同学没有这种情况。到了教室里,还没到上课的时间,我看到贾桂芳坐在我那位子上,和我的同桌张小青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桂芳在一瞥之间,看到了我,于是就脸色有点泛出红晕,不言不语地离开那里。这时,我的心微微的动了一下。
  爱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尽管那时仅仅是单相思,但是只要能每天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容也就满足了。她的确十分美丽,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经常穿一件绿格子的上衣,两条发辫油黑发亮。小脸蛋十分精致,那双眼睛十分迷人,尤其是那天真无邪的笑声,给人一种震撼的力量。我知道还自己小,于是我把这份眷恋的感情深深的埋在心底,等待着有朝一日开花结果。由于有了爱,生活为之丰富多采起来。天空那样的睛朗,心情那样的激奋,学习的兴趣是那样的浓厚。
  8、李老师
  这一年的春天,正在我们对学习发生了极大兴趣的时候,出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就是李老师接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是李老师原来所在学校的上级教育局发来的,说是按照中央决定为右派分子摘帽的文件和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文件,教育局对多年的积案进行了清理,李老师符合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文件精神,想让他尽快回去一趟,就恢复公职等事项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接到这封信后,李老师特别高兴,第二天就向学校请了假,到北京去了。没有办法,我们的数学课先由别的老师代上。
  时间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同学们的猜测越来越多,传说也越来越多,大体意思就是李老师要回原来的学校教书了。这件事对于李老师来说是件喜事,按理说我们也应为他高兴。可是一想到我们那样好的老师就要走了,便觉得心里酸酸的。这种感情不只产生在一两个人心里,而是我们整个班的学生都有这种体验。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说是李老师回来了,他的脸上精神焕发,高兴地对我们说,我们全班都到北京上学。我们班的同学们就欢呼起来。第二天,我把这个梦对周围的同学讲了一遍。同学们说,这样的梦他们也做过,有的说他做的梦是李老师到了北京就不回来了,有的说梦见北京不要李老师,李老师回来还是给我们上课。
  两个星期之后,也就是在我做梦之后的第三天,李老师在我们的热切盼望之下终于回来了。我们纷纷到李老师的家里和办公室里去看望他,把我们各种各样的梦对他讲了又讲,直讲得他眼里汪着泪花。
  第二天到了班里,李老师在上课前对我们说:“感谢同学们一片真挚情意,我也舍不得大家。这次去北京,教育局的同志已经给我联系了工作单位,说是先在一个近郊县学校教书,以后再回市里。我把咱们这里的情况对他们讲了,我说我有一个毕业班,我必须善始善终地把他们送出去,不然我的良心不安。他们很体谅我的心情,答应等你们毕业以后,我再到北京上班。”
  我们听了这个消息,全班沸腾了,许多的同学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我们的老师真好,我们如果辜负了这片苦心,简直是猪狗不如。
  也就是在李老师到我们学校教课后不久,好多人开始给他提亲了。最后定下了邻村的一个农村姑娘。那姑娘长得庄重大方,由于经历了一次感情的危机,所以二十五六岁仍没有出嫁的打算。这次与李老师一见面,就把婚事定了下来,也可能是有缘罢。现在李老师就要重新吃商品粮了,还要回北京去上班,于是人们就纷纷议论这门亲事要吹。这种议论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李老师和那位姑娘的耳朵里去。那姑娘说:“李老师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于是时间不长,他们就成了亲。
  9、小院
  那一年,我们在学校里读书的时间很长,一般是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这时,中午老师要求我们再加一节课,理由是家父母下地劳动,十二点放学以后根本吃不了饭,这段时间就算白白浪费掉了。老师让我们利用这一段时间背课文,背公式,回家就吃饭。吃了饭就回学校。晚上还要到学校里上晚自习。所以除了吃饭和睡觉一天大约有十几个小时在学校里。我们都很自觉,在这个非常的时期,我们像疯了一样学习。而对我来说,由于在学校里能和桂芳在一起,我对这个规定是举双手赞成的。正好,我也不用去看园子了,这个任务落到了妹妹身上。
  虽然我们不想休息,但老师总还是要休息的。所以星期天,我们不必到学校里去读书。为了找到一个读书的好去处,我到处寻觅,终于发现了一个好的去处。那是我们家的一个闲院。
  原来我们一直在这个院子里住,后来由于院子实在太小,只有十几平方米大,所以就向队里写申请,在村子外面盖了三间房,把旧院子闲置起来了。那个院子常年锁着,只是放些柴草,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个土炕。
  那个院子很严实,很清静。院子的东半部垛着些柴草,西半部有一棵枣树。这是一棵很老的枣树,也不知什么时候种上的,现在已经是一付老态龙钟的样子。树干和树枝黑黑的,就象是铁铸的。树皮裂开着,十分粗糙。然而到了春天,依然长一树的叶子,开一树的枣花,引来不少的蜜蜂来,嗡嗡地在树上叫着。院子里就充满了枣花的香气。
  那时,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树下一块过去洗衣服时用来锤打衣物用的方石块上,有时读有时写有时背,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样子。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天地,我在其中苦读并以此为乐。然而时间不长,这种宁静暂时被打扰了。
  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学校里通知我们参加一个物理比赛,这是县教育局统一组织的。我们的小组长贾桂芳是几经周折才找到这个地方的。
  进了院子,她说:“怪不得你的成绩这么好,原来你有这么个清静的学习环境,像在我们家,人们出出进进,吵吵闹闹的,想学也学不好。”
  我说:“不行你也到这里来,我们一块学习。”
  桂芳脸红起来,说:“那像什么话,让同学知道了还不笑话人。”
  我说:“我知道你没有这个胆量。”
  桂芳说:“这可说不定。”
  在这一后,我们真的找到了一个在一起学习的理由。前面说过,我们在一个学习小组,贾桂芳是组长,而我又是班里的学习尖子生。当然桂芳的学习也还不错,但功底没有我好。
  尽管由于王守志让学生看作业,发生了他与王艳柳之间的越轨事件,但学校里并没有把造成这一事件的原因归罪于让学生看作业上。所以我们的物理老师仍然让我们帮他看作业。我们这个组看作业的任务就落在我和桂芳的身上。我们也乐意帮这个忙。除了因为这件事本事就是一种老师对自己的一种肯定之外,同时通过看作业,可以系统地了解同学们在解题时容易出现的错误。发现这种错误以后,我们自己也可以在答题时予以避免。
  为了看作业时遇到问题便于商量,我和桂芳常常在傍晚时分到我家那所闲院里去,我们必须在下午放学以后和晚饭以前这段时间把作业看完,因为吃了晚饭还是到学校上自习。当然在星期天的时候,时间更充裕一些。正因为这个缘由,我们经常在那所小院里一起读书。
  实际上那时男女生之间的关系是十分敏感的,我们当时受到的是正统教育,那时的文学作品中没有一点关于男女之间爱情的描写,所以在那样一个文化氛围之中不可能出现早恋行为,虽然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了一点那样的感觉,但理智强烈地把它有效地抑制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从外表上看,桂芳是那样的单纯,对人对事有一种超然的态度,就是这种态度,也使我无法在她的面前想入非非。我们那时间的交往实际上完全是一种纯洁的、公事公办的形式。尽管这样,在学习之余,我们也会谈起一些课程之外的事情。
  有一天,桂芳说:“我看过一本书,叫《红楼梦》。虽说有的地方看不太懂,但总的来说那本书写得太好了。金柱,你看过这本书吗?”
  我听到这些,心里忽然想起发生在养猪场的事情。我笑着说:“那本书我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说:“不可能。”
  我说:“你是从你姐姐那里拿的。”
  她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会猜。”
  她说:“我不信。”
  我说:“其实那本书是我的。”
  她有点不信说:“是你借给我姐姐的?”
  后来我给她讲了那本书的来历,并说:“你姐姐拿了这本书一直也没有还,你不说我还忘了。”
  桂芳说:“你真的还没看过那本书?”
  我说:“真的还没看。”
  她说:“有空我给你要回来,那本书写得太好了。”
  我说:“现在要回来也没时间看,先在你们家放着吧。”
  她说:“也是。”
  时间一长,在班里出现了一种闲话,说我和桂芳经常到我们家的闲院里去,也不知在干什么。我和桂芳听了都觉得我们必须分开了,后来,她就再没有到那个小院去过。我们看作业都是分成两份各看各的,有问题时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公开交流。
  现在那所小院又属于我专有了。看着枣树从发芽到开花,现在已经长出了一粒粒象莲子那样大的青枣了,间杂在树叶中,层层密密的。阳光被叶子和青枣反射下来,在院子里向上看时,就如同满天的星光。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那棵大树自然成了一个大的遮阳伞。
  10、中考
  随着夏天的到来,我们的初中生活也快要结束了。这种结束是与中考一同到来的。在临近中考的时候,班主任赵金昌搞回一套模拟考试题。那是通过妻子张秀茹的外甥女李小玉搞来的。李小玉原来和我在一个班,也就是我没有敢去考高中的那一年,她考上了县一中的初中三年级,我们村的学校还没有实行这一新的学制。李小玉那套模拟题经过翻印,在我们班进行了一次测验。这次考试就如同正规考试一样,搞成单人单桌的模式。由于我们学校没有那么多单人单桌,只好带着大凳子小凳子在院子里进行。我们坐在小凳子上,以大凳子为桌。
  考试过后,我的总分在班里考了第一,而且总分还超过李小玉十几分。同时还有好几个同学的成绩超过了李小玉。这种成绩无论对老师还是对我们自己都是很令人振奋的,它意味着我们初二的成绩并不比县一中的初三差。
  时间不长,我们就迎来了中考。那年的中考是全地区统一出题考试,一方面选拔重点高中的学生,一方面选拔一些招收初中起点的中专学校的学生。我们的中考是在公社考点举行的,一共考试两天。
  经过两天的考试以后,我们就放假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分数下发,等待命运的安排。在这种等待中,我们又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了。这次中考,对我来说是最后的一个机会。如果考不上,这回真的要在农田中劳动一生了。所以我正处于生活道路上的一个十字路口。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李老师要到北京去了。他已经把我们教得毕了业,也就没有了什么牵挂,现在可以轻松地走了。在临行前的几天里,我们不约而同地到李老师家里去看望他,这时她的新婚妻子总是热情地接待我们。李老师对我们以后的生活再三嘱咐,说不管我们能不能考上,其实重要的是做人。考上了有深造的机会,是好事;即使考不上,在农村也不是没有作为。人的生活就象一条船,船不管是在小河里还是在大海里,都要航行,关键是掌好舵。李老师走后,他的妻子留在家里照顾他那年迈的父母。
  也就是在我们一块去看望李老师的那次,临出来的时候,桂芳叫住我对我说:“你还想不想看那本书。”
  我说:“现在正好有时间,你给我找找,看还有没有。”
  桂芳说:“我把它带来了。”
  说着从背着的书包里把那本厚厚书拿出来。它正是三年前我从学校养猪场旁边的那间屋子里拿出来的那本书。这本书现在已经被翻得有点不成样子了,但并不缺页。在以后的几天里,我除了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就整天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读这本书。
  也难怪这本书曾使桂芳的姐姐桂花发生变化,也难怪桂芳说这本书写得好。这些日子,我完全被其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吸引了。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的面前就会展现出一幅纷纭璀璨的彩色画卷,就会浮动着一群生动活泼的人物形象。作者着意刻画出一个又一个性格鲜明,形态各异的人物,使读者如身临其境,笑与贾府的人们一起笑,哭与贾府的人们一起哭。当然其中最动人的莫过于宝黛之间的爱情。他们共读西厢,使这对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的内心深处萌发了一点点爱情的幼芽。而且这个小小的萌芽在自然力的作用下一点点的成长起来。在大观园里,宝玉和众姐妹之间的嬉闹本也是常事,可是宝玉在黛玉面前却从不敢擅越雷池半步,这种敬重与仰慕之情是何等的真切。黛玉葬花,使两人同慨人生,叹人生之简短,春去秋来,何等匆匆;人世间无论多么圣洁、多么美好的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时过境迁,再也无处寻觅。这样相同的心境,竟使两颗心离得更近。一次次的表证,一次次真真假假的试探,他们两个的内心世界的共鸣越来越强烈。他们之间的了解至深,渐渐到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地步。但是,这层窗纸谁也不敢捅破,环境也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于是从怡红院到潇湘馆,从潇湘馆到怡红院之间,闹出了多少喜怒哀怨,林妹妹也不知滴落了多少泪珠。但最后,他们之间的爱情终成泡影,黛玉在一片清冷之中,含恨仙去。
  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多次不由自主地想到桂芳。不知道命运会怎样安排我们,我这时有点期待着长大。
  时间不长,分数就下来了。那天晚上,和其他的晚上一样,月亮出来了,因为天很热,所以都在院子里乘凉。蚊子嗡嗡的响着,吵得人有些不耐烦了。我又在地里劳累了一天。
  这时大队的广播喇叭响了,喊了许多人的名子,仔细一听,是到学校拿通知的。这个名单一共念了两遍,第二遍我才听清了,其中有我的名字,也有桂芳的名字。这时我一阵狂喜,心里通通地跳个不停。难道我真的考上了,我有点不相信这是事实。按理说凭我的成绩,考不上才是不正常的,现在真的考上了,又有点对这个消息不放心。
  第二天,我到学校里去查看分数,总分在班里数第二名。而平时分数和我不相上下的另一个同学考了第一名,而我俩的总分只差二分。现在看起来我们的老师和同学们的心血一点也没有白费,我们这个村办学校竟然有十六名同学达到了录取分数线。这样的成绩曾哄动了县教育局,地区日报的记者也来我们村学校进行了采访,并在报纸的显要位置报导了我们班的事绩。那时我们正在忙于考试过后的政审和体检等琐事,对这篇报导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
  那年考试一共考了四科,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分数线划定为二百七十分,具体来说,二百七十至二百七十八分到重点中学上初中三年级。那时学制刚刚改为十年制,我们正好是九年制的最后一年。而在其他地方早已开设了初中三年级。分数在二百七十九到二百八十一分的可以报中专,而二百八十二分以上的要到重点中学读高中。
  实际上我们都想早早地读个中专,这样就如同进了保险箱。因为高中再上两年,如果考不上大学,还是跳不出农门。然而这个分数卡得太气人,真的成了“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凭运气来考这么个好分数了。就这样,我们班只有一名同学考了二百八十一分,报了地区卫校,后来顺利地入学了,提前把户口转出村子。这件事把我们这些学习比他好的同学气得要命。贾桂芳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才考了二百七十三分,没能考上中专,也没能考上高中,只好去上初中三年级,牛云山也处于这个分数段,所以他和桂芳又是一个班。这时我却有点嫉妒他了。然而可惜的是,我的同桌张小青没有考上。
  第三节
  11、思乡
  初中毕业后的暑假过得太快了,经过了紧张的中考以后,我觉得轻松多了,我真想让这个无忧无虑的暑假过得慢一点。但时间不留情,现在再过几天,我就是一名高中学生了。在高中里,我能学到很多很多的知识,多么令我向往啊!
  这天下午,我到供销社买了作业本和三角尺、园规之类的学习用品,还到一个高一学生那里借来了高一的课本,想看看高中要学些什么东西,真是好奇心在作祟。
  考上了重点中学,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我明明看见无论是乡亲还是没考上的同学见了,都会投来充满羡慕或嫉妒的眼光。时间就是不留情。入学录取通知书刚刚发下不久,就要马上收拾东西准备上学了。由于我们村有十多个同学一同考上了那所重点中学,无论是上高中的还是上初中三年级的,都是那天出发。因而村里决定用拖拉机把我们送到学校里去。在拖拉机开动以前,有几个同学,特别是女生在那里哭,其中也有桂芳。而这时,我的心中充满着一种迎接新生活的兴奋,我不能理解他们在哭什么。我想:现在是去上学,又不是生死离别,无非是暂时看不见亲人了,况且只有二十多里路,过半个月还能回家的。我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所以我没有哭,反而觉得他们好笑。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更没有想家的概念。
  现在是初秋的天气,仍然是那样热,但是坐在拖拉机上,倒有迎面吹来的一股股凉风,天上的太阳晒得人直流汗。路旁的庄稼还是青的,没有将要成熟的象征。呈现在眼前的只有路旁边那遮住人视线的青纱帐。有时看见棉花地,棉花正在开花,红的,白的,很好看。也能看见其中不停劳作的农民。
  虽然是土路,但走得并不慢,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那所学校。这所学校我们并不完全陌生,前些日子体检时来过一次。这所中学和县一中同是县里的重点中学,而且由于七九届毕业班以百分之九十八的升学率,创造了一个我县教育史上的奇迹之后,这所中学便在社会上名燥一时,她的名气压倒了县一中。只不过这所中学不在县城,而是远在离县城四十多里以外滏阳河畔的一个镇子里。按当时县教育局的规定,全县西半部的到这里上学,而东半部的到县一中上学,所以在生源质量上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学校里今天人特别多,有刚来报到的,有来送人的,有在报到处登记的,很热闹。我们很顺利地报了到,然后,拿着行李找自己的宿舍。
  我们的宿舍并不太坏,一间屋子五个人,都是竹板钉的床板铺,地上有些潮。
  第一天过去得很快,晚上学校又放了电影。这一天真的累坏了,看电影的时候几次坐在凳子上睡着了。可是回到宿舍里,躺在铺上,一点也睡不着了。身居异地,人生地不熟,心里别有一番滋味。面对着黑黑的屋顶,我忽然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象是委屈,象是无助,集中到一点上,就是特别想回家。可家已经离得很远了,现在想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想到要在这里过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去,心里别提多么难受。
  那时我们学校实行的是两周集中回一次家,中间的星期天不休息,攒到下周一起休息,那时回家可以在家里多呆一天。我忽然想起白天里那些人在上车时哭的情景,觉得不是他们可笑,而是自己的无知。我第一次深切地陷入想家的情绪之中。每当到了晚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是早晨睁开第一眼,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
  第二天,学校为我们分了班,排定了座位。我坐在前排桌子最边上。这时就看见过道旁边第二排座位上坐着一个女孩子,穿着粉红色的确良长袖衬衣,下身穿一条蓝色的长裤,在当时来说,这身打扮很是时髦,人又长得天生丽质,楚楚动人。修长的身体,弯弯的眉毛,好看的脸蛋和小巧的嘴巴,梳着两条整整齐齐的发辫。我的眼前一亮,就再也不敢多看了。老师点名的时候,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张凤霄,后来听同学说,是我们邻村的。
  这个女孩子平时很少和人说话,特别是不好意思和男生说话。与女生说话也少,即使说的时候,声音也很小,人显得十分腼腆。她的功课大都不拔尖,但英语却很好,于是让她当英语课代表。收发作业,工作干得认真。这时就不能不说话了。每当收交作业本的时候,她说是红着脸,面向后面的同学,用较快的语调说:“交英语作业本。”满口就是北路口音。于是引起其他同学善意的哄笑。她的脸就越发红了,不敢看人,眼睛躲躲闪闪的。这时,我就从心里流露出一些不平和些许的气愤。因为我们是邻村,都处于这个县的北半部,与另一个县的交界处,说话时发音的方式更接近另一个县,而我与张凤霄是邻村,所以发音的方式相同。平时我们对南部同学的发音有些听不惯,觉得怪怪的,很好笑。也许在南半部同学听来,我们的发音方式也有些怪,所以会笑。由于象我们这种发音的村子,全县也仅我们两个村,其余则大同小异。因此我们属于少数。多数人对少数人的这种笑,使我们两个村的同学都有些不高兴。
  时间过得真慢,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个周末,那时,我们的心早已飞回家中了。
  回到了家里,好象隔了好几年一样。对自己的村子,对自己的母校看起来比过去多了一种亲切的感觉。回去之后,我们先到学校里去,对我们的老师讲了对新生活的感受。我们就如同长久在外突然遇见了亲人那样,有说不完的话。两天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返校的时候心里好象有东西堵着,有点不想去了,特别想哭,但我努力控制着不使自己哭出来。
  从家里过了星期天。回来之后,想家的情绪更加强烈了,我清楚地知道,又要挨上两个星期了。在这两个星期里,每天都是在度日如年中度过的。我的座位正好挨着墙,每天早晨一上课,我总是在墙上划上一道,等这些道道攒够了十二个,就可以回家了。一开始,我认为,学校的新生活刚开始,有些过不习惯,等以后渐渐习惯了,就会好的。但事实并非如此。这种情绪就像病毒一样在我的身上蔓延着,对我具有致命的打击。
  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夸张。由于这种情绪长期烦恼着我,课听不进去,自习上不好,学习搞得一塌糊涂,我十分奇怪,在半年以前我的学习热情是那样高涨,现在这种感觉一点也找不到了。由于上课时无法集中精力,好多新课一点也听不懂。和老师又不太熟,课下也不好意思去问老师。所以功课就是这样束手无策地荒废着。
  虽然我们村有十几个同学都考入那所中学,但我们就象撒芝麻盐似地分散到了好几个班里。贾桂芳所在的初三班,离我们的教室较远,只是在校园里偶尔遇到。尽管我们过去是比较好的同学,现在已经形同路人了,见了面谁也没有主动和谁说过话,实际上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过去只是因为在一起学习的缘故,讨论的内容基本上全是涉及学习方面的,现在不在一个班,也不在一个年级,自然也没有了共同语言。我没有好意思问她是不是想家,那不是一个男子汉的做为。
  日子虽然过得慢,但实际上它依然在按照其固有的频率向前推移着。几个星期过去了。现在又到了离家返校的日子。秋阳西下,照得大地一片金黄。树叶不那么鲜嫩了,上面浮着一层尘土。
  秋天就是这个坏毛病,总是刮风。刮得漫天尘土飞扬。这不,棉花叶子吹红了,玉米叶子也吹干了。
  我的心情仍然低沉,当然没心思去欣赏周围的风景。又要回到学校中去了。心里总有些恋恋不舍。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村庄,那村庄渐渐远去,越来越远。
  同学们都回来了。宿舍里吵吵嚷嚷的。我心里不痛快,谁也没理就到自己的铺位上躺了下来,现在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什么也不想干。现在我们已经换了宿舍,这个新宿舍其实就是一个三间房大的大教室。在宿舍里靠北半部和靠南半部各有一排床铺,是用砖垒起来的,有一尺多高,二米来宽,长度与教室的长度相同,只不过在南边的一排留出一个开门的位置。两排床铺的中间,是一个不到两米的过道,过道已经被同学们的自行车摆满了,两边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人通道。我们这个宿舍里一共住了二十多个男生,基本上是人挤着人,每个人也就是有二尺多宽的地方。到了晚上,挨着过道有两排脑袋。
  由于人多,到了睡觉的时候,好长时间都安静不下来,有人在说悄悄话,有人大声的嚷嚷,还有人肆无忌惮地唱歌。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开始一点也适应不了。后来也渐渐地习以为常了。
  12、不进则退
  就在这种想家的情绪笼罩之下,很快到了期中考试,这是我入学以来第一个学期的第一个期中考试。这次考试的分数十分不理想。我这个以较高的分数考进这所中学的优秀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这次期中考试中,数学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不及格。我在学习上又一次感受到了失败。学习真是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老师发下卷来,我不敢抬头看老师一眼,心里十分憋闷。我没有面目在同学面前立足;我没有面目去见终目辛苦的父母。然而我没有掉泪。对一个学生来说,没有再比在学习上的失意更痛苦的了。复读以后,我从来没有觉得课程这样费解过,我从来没有对学习产生过畏惧的心情,今天是怎么了。还是那该死的想家情绪,那真是一种可怕的病毒,我必须与它战斗,要鼓起航行的风帆,重新起步。学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需要汗水,需要时间,更需要与贪图轻闲的懒惰思想作斗争。
  学校生活是紧张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起床的钟声就响了,同学们迅速地穿上衣服,到教室的前面站队去了。每天早晨我们都要到校外的操场上去跑步,一个班紧接着一个班,全校共有好几百名学生。这种跑步的声音有节奏地传到了附处的村庄,又反射回来,形成一种庄重的、合谐的晨曲。
  然后,我匆匆地洗把脸,到教室去上早自习。时间过去了,不要惋惜,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加倍的努力去追回。
  早自习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每个人无论是读英语还是读语文,都可以毫不忌讳地大声读着,但奇怪的是互相之间并没有形成干扰。我对早自习时间的安排十分矛盾,我对语文十分偏爱,总想朗读课文,去享受一下那课文中美的意境。但是英语又必须读,去死记那些枯燥的单词,但没有办法,也许偏科是一个普遍现象,但并不是个好现象。更糟糕的是,我刚刚从一个同学那里借了一本《水浒全传》。这本书其实就是当年“评水浒、批宋江”时做为反面教材而编印发行的。因为看这本书的人已经排好了队,只是由于书的主人和我的关系不错,才特意让我先看。于是有一段时间,我把课余时间都用在看这本书上了。
  那天早自习,在其他同学读英语,读课文的时候,我忍不住把这本书拿出来,把书放在书桌的抽斗部位,扒下身子看了起来。正看得起劲的时候,有人碰了我一下,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脸腾地一下红了。原来面前站着英语老师。那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长得很好看,只是由于怀孕几个月了,腆着一个大肚子,把体型暂时破坏了。她说:“你在看什么?”
  我只好把那本书拿了出来。她接过去看了看,说:“这本书没收了。”于是她没有再说什么,就把书夹在腋下,向教室的后面走去。我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发现,这时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静悄悄的,大家的目光好象都看着我,我好象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老师走后,教室里渐渐地恢复了读书声。
  一连几天,我也没敢找老师要回那本书。有一天,我在校园里正好碰上英语老师。她把我叫住说:“金柱,你怎么不去拿书?”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您先看吧。”
  老师突然笑了说:“我不看,你跟我去拿吧。”
  到了老师的宿舍里,她很和气地说:“以后别在学习时间看了。”
  我说:“是。”
  我们的班主任邢老师是一位近五十岁的十分正统的男老师,他的穿着特别朴素,夏天总是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衣,现在到了冬天,又整天一件黑棉袄。他对同学的生活十分关心,无论哪个同学生了病,他总是从家里单独给做病号饭。
  说来也不巧,我们学校原来用水十分方便,在机井的旁边有一个二米高直径三四米的水窖,上面安有好几个水龙头,我们洗衣洗碗都很方便。可是有一天,我们到伙房打回饭来,每人一碗玉米面粥,这粥吃起来特别苦。我们好多人吃了一半就倒掉了。吃了这次苦饭以后,班上好多同学闹开了肚子。我也没有幸免。每天要上好几次厕所,拉出来的都是水。当时不知道这是苦水引起的肠胃功能紊乱,只是吃痢特灵等消炎药,那些药一点也不管事。这次病把我搞得面黄肌瘦,早晨跑步时一点力气也没有。邢老师的病号饭也没有治好这个病。后来回家吃了两天家乡的水,这病便奇迹般地好了。
  学校里的水井彻底坏了,现在连苦水也抽不出来了。为了打一眼新的机井,已经向县教育局写了报告,但不知什么时候能批。在这一段时间里,伙房里专门雇了人从附近的村子里拉水,而我们的一切生活用水都开始依赖学校不远处的滏阳河水了。
  转眼之间,树叶就随着秋风簌簌地掉下来。几天后,树上就显得光秃秃的了。在这同时,西北风也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强了起来。终于有一天,学校旁边滏阳河里的河水结冰了。这时,期末考试也就到了。期末考试我竟得了前十名,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胜利者的滋味,这不是我名列前茅的胜利,而是转败为胜的胜利。
  13、早春
  寒假过后,我们进入了第二个学期。那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晚,已经到了公历二月中旬。春节过后一连几个好天,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于是我以为春天已经到了。所以在开学的时候,我仅带了一条被子。
  母亲说:“你这傻小子,别看现在天好,过几天没准就要变天。”
  我说:“不会的,现在已经到了三月份,春天已经来了,气候一定会越来越暖。”
  我不顾母亲的劝说,执意带了一条被子来到了学校。最初的几天,天气格外的好,晚上睡觉盖一条被子一点也不冷。可是天有不测风去,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白天过去之后,晚上睡觉时却被一阵寒冷冻醒了。这时天也快亮了。没过多长时间,起床的钟声响了。我穿上衣服出去一看,外面已经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突然袭来的冷空气,使我又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第三天,母亲让父亲给我送来了一条棉被,真如雪中送炭一般。这次寒冷,使我患上了重感冒。好几天身上发冷,不想吃饭。
  这场雪虽然下得不小,但是雪后是一个晴天,太阳一出来,地上的雪很快就融化了,房上滴滴嗒嗒往下流着水。到了中午,除了屋后的阴凉处还有些许积雪,其余的地方已经全部化成了泥水。毕竟已经到了三月,气温已经没有往日那种严寒了。雪水一化,学校的院子里就变成了一个泥潭,由于人们走来走去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泥泞,象个鸭子圈。晚上就又冻成硬硬的冰坨,走上去高高低低硌得脚疼。
  然而几天以后,大自然就有了一些春天的气息了。校园内外柳条吐绿,万木生芽。地里的麦苗也返青变绿了。春天的到来,使我们的心情变得开朗了,同学们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地融洽了。由于一开始互相不熟识,同学之间的交往都是以同村或邻村为单位的小圈子。现在圈子逐渐扩大,同学之间的交往面已经冲破了那种狭隘的地域观念,开始凭个人的性格和爱好寻找自己不错的朋友。当然男女生之间的界限仍然是泾渭分明的,绝大多数时候,男生和女生都不说话。于是男生和女生的交往都是严格约束在同性范围内,自然就形成了两个阵营。而且这两个阵营之间只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那年的春天,雨下得特别勤。每隔三五日就会下一场。地里的麦苗绿油油的,惹人喜爱。就在春雨的滋润之下,小草早早地长出来了。春雨渗入泥土里,小麦长高了,叶子更绿了。而知识渗入我的大脑里,并不会很快牢固地扎下根。它们会在大脑里运动、冲撞,有时互相抵消,杂乱无章。
  我们的学习生活实际上即枯燥又单调。一天之中,不用你去更努力地追寻知识去填补时间,只要你认认真真地把各门作业做完,那也是一项不小的成绩。那就证明你,在好好学习着。填鸭式的学习,我们习惯了。因为老师们正在千方百计地制作着大量的作业。一天五节课是讲课的时间,分别是上午前三节和下午前两节。此外下午后两节课是课外活动;上午第四节,早晨一节和晚上两节,这些时间是自习时间。这大量的作业都是这些时间完成的。为了调剂一下这单调的学习生活,学校里每年春季都组织一次运动会。
  14、运动会
  运动会一般在“五一节”前后,这时候我们都已脱下了冬装,身子觉得轻飘飘的,身体也正需要伸展一下。由于场地和器材的限制,学校举行的是田径运动会,主要内容是跑、跳和投掷。每个班都选了运动员,在这一时期,那些有天赋的同学便活跃起来,人们一改对学习尖子的崇拜,开始对那些运动健将崇拜起来。运动会的当天,天公不作美,刮起了大风。西北风卷着漫天的黄沙土吹得天昏地暗。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运动会如期进行。这使运动员和裁判员都很辛苦,就连操场边上坐着的观众都被风噎得喘不上气来。
  在二百米女子短跑的赛场上,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在狂风中飞驰。近了一看,原来是贾桂芳。桂芳跑的速度很快,把其他的选手远远甩在后面。我感到吃惊。在我们一年时间的同学过程中,我一点也没有发现她这种运动天赋。现在突然呈现在我的面前,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狂风吹起的尘沙使人睁不开眼,桂芳在临近冲刺的时候,不知不觉偏离了跑道,跑进了扔铁饼的赛场。就在一眨眼的工夫,一块铁饼向她飞去。眼尖的人看到后,不由地惊叫起来。就在这时,那块铁饼重重地打在她的左臂上。人们纷纷围拢上去,比赛暂时停止。我也急忙冲过去,扒开人群,见桂芳的胳膊上肿起一个大包,上面隐隐出现一大片血迹。那肇事的铁饼就躺在她的身边。这时我也顾不得男女生的界限,连忙蹲下来,用胳膊托起她的头,她已经疼得脸上冒起了冷汗。我不顾一切地把她搀扶起来,背着她就向学校的医务室里跑去。
  医生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说:“不知有没有骨折,要到医院检查一下。”
  医院就在我们学校的旁边,平时我们常到那里看电视,医院里有一台新买的彩色电视机,那时是很稀少的宝贝。桂芳被几个同学扶到一辆自行车上,把她推到了医院。经过X光照射,发现左臂有轻微的骨折现象,于是有经验的医生进行了骄正。在骄正过程中,疼得她直流眼泪。我看着十分心痛,但一点也帮不了什么忙。然后,医生给她敷上药,并用夹板固定以后,用一条白色的绷带拴起来吊在脖子上。现在我们的桂芳已经是一个名符其实的伤病员了。
  为了不耽误学习,她并没有请病假回家养伤,而是坚持着上课。我和牛云山以及我们村的另几个同学都到她的宿舍里看望她。也是从这次事件以后,我们这些同学之间的关系又重新密切起来。
  15、聚散匆匆
  转眼间,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然而雨仍然一场又一场有规律地下着。风调雨顺,农民就盼着这个,麦子会有一个好收成。夏天到来之后,这个学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在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有一个消息使我感到很沮丧。那就是初三毕业后的贾桂芳考上了县一中。牛云山没有考上县一中,他考上的是我们学校的高中一年级。现在由于政策的变化,县一中显然正在全县范围内挑选尖子生。而这样做的结果,肯定对我们这所中学产生不利的影响。我并不管这些教学质量方面的事情,我关心的是亲爱的桂芳现在要到远离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县城上高中了,这样的话,我就无法经常见到她的倩影。所以我感到有些难过。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能到县一中读书,而且那里的教学条件比我们这里要好得多,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从这个角度讲,我应当为她感到高兴。就是在这种复杂的感情面前,面对着这样一个现实,我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象一块漂浮在河中的木块,只能随着河水漂下去,而不知自己的归宿。
  暑假是在忙碌中度过的。主要是到农田里参加劳动。按理说我应当在家复习功课,然而当时心里有一个固执的想法:因为在明年高考中能不能考上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如果我那么一本正经地在学校里复习功课,表面上看成了一种逃避劳动的行为。如果真的考不上,反倒会给人一种话把,人们一定会说,就那么用功,不还是没考上?所以我不想预先给人们留下那样的话把,我一直坚持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父母也是的道的农民,根本也不知道我们在学校里整天干些什么,更不懂得在假期中复习的重要性,而且对他们的儿子在高考中能不能考中,也没有一点把握,同时也没有给我施加一点压力。所以在学习上我就形成了一种不依赖任何人,我行我素的态度。
  在暑假里的劳动一般没有什么很重的活,因为这时麦收已经过去,地里的秋庄稼早已经种上,并且正在茁壮成长。秋收还远没有到来,这是农民们相对闲暇的一个季节。
  俗话说,“头伏萝卜二伏菜”。生产队里每年都要种好几亩萝卜,因为每户都养了一两头猪,这是一种好饲料。在一块犁好耙净的地里撒上萝卜籽,一场雨后,萝卜就长出来了,满地都是绿茵茵的。伴随着萝卜的幼苗,还长出来不少的杂草,时间一长,杂草能把萝卜苗盖住。所以队里总是要组织人们薅草,也就是用极小的镰刀把萝卜苗中的杂草薅掉。这是一种十分麻烦的活,坐在小凳子上干上半天,也薅不了多大一块地。一连几天,我们都在萝卜地里干活。
  巧的是在我们生产队的旁边,是桂芳她们生产队的萝卜地,那天她也来干这种活。那天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衬衣,蓝色的裤子,头上的发辫象是精心编过一样,特别整齐。一脸的庄重而美丽。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发着清亮的光。我的眼睛一亮,我从心底下赞叹道:真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
  由于离得很近,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就聊了起来。现在不是在学校里,用不着装出那种互不来往的样子。那天,我们谈得很多,从学校里的事情到某个同学的近况,从课本上的东西到生活中的琐事。从她的嘴里我了解到一些她姐姐桂花的情况。
  桂花已经高中毕业了,由于公社社中的教学质量的确差着一个挡次,所以在一年前参加高考时名落孙山,然后就踏踏实实地当起农民来了。我们当时养猪的另一个伙伴李小龙,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后来,桂芳笑着说:“我姐姐一直说你是个滑头。”
  这话把我说得满头雾水,有点急。桂芳笑着说:“你先别急。我姐姐说,要不是你耍了一个小聪明,关键的时候想起退一班,你今天的命运比她们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她这样一说,我心里直叫苦。她哪里知道我当时的狼狈样子。我对桂芳说:“你看我有那样的心计吗?”
  她说:“我不知道。”
  我说:“其实这就叫歪打正着。要么人们说什么命运。实际上也可以说这是命运的安排。”
  她笑着说:“你在我面前玩深沉。”
  我说:“我讲的是真心话。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历史情况,你要知道了,保准笑不起来。”
  她说:“你有这有这么复杂的历史吗?”
  我说:“实际上那时是逼上梁山。”
  于是我把那一段经历讲给她听。她听了以后,仍然笑着说:“这哪里是逼上梁山,分明是一种逃避行为,这分明是怕干活才到学校里躲心静去了。”
  我说:“你说的不错。当时的确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命运的不甘心。”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姐姐就没有你这么好的命运。”
  我说:“其实她的天赋不错,比如那时背课文、背政治题。老师说,谁背过了谁走。每次都是她先走,而几乎最后把我留在学校里。”
  她说:“我觉得你不会那么笨吧。”
  我说:“你不知道,别的不怕,我最怕的是死记硬背。我不知人家的脑瓜是怎么长的,看上几遍,就能在老师面前呱呱地背起来。我就是死背半天,合上书还经常丢三落四。”
  她说:“我的脑瓜也没有姐姐好用,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让我们这些笨人上学,而让一些聪明的人失去机会呢?”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接着,我们又说起了那本《红楼梦》。显然,这本书在桂花和桂芳姐俩的少年时代产生过很大的影响。而且这本书是我偷出来的。由于我在一年前的暑假里读完了这本书,所以现在有了讨论的资格。
  她说:“虽然林妹妹那样令人可怜,可我更喜欢薜宝钗。林黛玉整天哭哭啼啼,有什么意思。”
  我说:“要说还是林黛玉纯洁一些,没有薜宝钗那种世俗和心计。”
  她说:“那种纯洁有什么用,即使在那种温室般与世隔绝的大观园里也没有得了什么好的结果,可以想象,如果真的面对社会,其结果是什么样子,是可想而知的。”
  我说:“想不到你对文学有这样独到的见解,是不是想考文科呢。”
  她笑着说:“我才不呢。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医生,就是那种替人解除痛苦,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说:“看你越长越象观音菩萨了,原来是要替人解难了。”
  她有点急了,说:“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没有真格的了。”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不耽误干活。不知不觉,太阳西去,在西边的天空呈现了一个圆圆的、大大的、红红的火球。
  16、决择
  开学以后的高二是高中的最后一年,这一年是要以高考结束的。在高考之前,我们有一个重要的决择。开学以后,我们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分班的问题。为了适应高校招生,学校要把我们分成理工、农林医、文史三大类。我们在心里都在核计着,该报那一科好,我们怎样才能发挥自己的特长,满足自己的爱好,确保在明年高考中成功。我们现在已经不管以后从事什么工作了,因为高考能否考中,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过不了这一关,那么一切都是无用的,等待我们的只有那片黄土地。
  我的物理总是跟不上班,没取得过好成绩,我无法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在上初中时物理经常考满分,现在不知怎么了。正因如此,看来报理工受些限制。然而我化学不错,经常在班里考第一名,语文在班里也出类拔萃。权衡两者,我忍疼割爱,抛弃了化学,选择了文科。有人认为报文科是数理化不行而想在史地上捞一把的人。我却不是,而是出于自己的爱好。
  文科并不轻松,历史和地理合起来十本书。过去都没有做为主科学,所以好多没有学过,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学完、背过,谈何容易。事实说明,学文科并不是一条平坦的路,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代价。但是,我们有信心学好,我们多么希望成功。
  有人说,在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要慎重,要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才能成功,而选择了不正确的道路就会使你步入荆棘之地。我不知道我选择的是否正确。
  分班的当天,天气异常的闷热。这天下午几个高二班沸腾起来了。各自按照自己的选择,找到自己的位置,将要开始新的征程。
  秩序刚刚整顿好。这时,西风大作,校园里的纸片被风吹得飞起老高。小树几乎弯得要折断了。大树的树头也明显的倒向一边。
  顿时,教室里一片寂静,同学们都眼睁睁地从窗口里向外望着。
  一道白光闪过,接着雷声滚滚,大点子的雨下起来了。院子里刚才刮起的尘土,早就没有了,只有一道道倾斜的雨帘。地上已经积水四溢了。风没有停息,雨仍在下着,天却黑了下来,就象到了晚上一样。
  然而时间不长雨就停了,天也变亮了。西边天空中露出了一轮晶莹透亮的太阳,泛着红光。周围的云彩也变得彤红,照得校园里的教室、宿舍、树叶、地面到处都是红的,把一些同学的白衬衣也染成了红色。我们虽不信迷信,但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场暴雨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有西边天上那火红的夕阳,那么可爱。
  原先好多同学都想报文科,现在看起来,报考文科的还是少数。原来人满满的教室里现在显得空荡荡的了。多数同学报考理工或农林医专业,只有二十多个人报考文科。由于真理总是站在多数人一边,所以我们这些少数人都有些默然,不知道我们的选择究竟对不对,因为我们只是凭一时的任性,对以后的专业其实一点也不清楚,人们好象都在迷迷糊糊的做梦一样。我环顾我们这个新的班集体,人少不算,而且其中的男生就更少了。女生占到三分之二。这真是个特殊的班集体,难怪别的班的同学戏称我们几个男生是娘子军的党代表。在这个戏称面前,我们有些抬不起头来。由于阴盛阳衰的缘故,我们打破了在高一时那种男女搭配分桌的惯例,因为我们这个班已经没法搭配,老师只好安排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同桌,这给我们的学习带来了一些便利。原来在男女不相往来的环境下,我们同桌之间连个问题都懒得在一起商量。现在我的同桌是一个男生,叫李建立。很快我们之间就成了学习和生活上的好友。
  我和李建立报文科班,都是基于一个目的,就是对文学的爱好。那时我们把文科简单地理解为文学,以为搞一辈子文学是一件很美的事情。所以时间不长,他就让他那个在省城工作的哥哥寄来了两本《文学基本知识》,其中有一本是给我买的。那时我们正在做着文学梦。
  这与我们的语文老师有着很大的关系。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位北京名牌学校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由于历史的原因沦落到了这步天地,我们有幸成了他的学生。也可能是过去在文学创作上吃过亏,所以现在不再创作新的作品,而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教学中,并试图从中培养出一批文学方面的人才。就在他的诱导下,我们班为数为少的同学开始做起文学梦来。当然那时的文学特别繁荣,在文学道路上经常会杀出一匹黑马,这匹黑马也许会一夜成名。所以好多青年都把在文学上的建树当做成才的重要标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和建立有了共同的爱好,有了共同的语言。
  17、漂亮的小老乡
  我们邻村那位美丽的女生张凤霄也上的是文科班,所以我们一直在一个班里。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也许是准备靠英语的强项报考外语学院。由于男女生之间的壁垒,我们没有进行过一点这方面的交流。由于女生占优势的原因,我们班的女生比起别的班来有些疯,说话声音更大一些,笑起来也少了许多的顾忌。这时张凤霄也不再是原先那种细声细语的羞涩模样,开始变得大方起来。
  尽管是邻村,但奇怪的是,我们在回家的时候从来也没有在路上碰到一起过。可是有一次星期天回家,在半路上碰到了。那时我正飞速地向前骑着自行车,公路两旁的树木和庄稼也以同样的速度向身后快速地退去。下了柏油路,还有十几里的土道。就在我刚刚拐进狭窄的土路时间不长,就见前面有两个女生围着一辆自行车敲敲打打,旁边放着另一辆车子。我骑过去一看,正是张凤霄和她一个同村的女同学。我忙从车子上下来,走上前去。张凤霄一看是我,笑着对我说:“我的车子坏了。”
  我到车子前边看了看,原来是车子的链条断了,链条是在接口的地方断的,其中的小接口的卡子掉下来后,使那片接头也掉了。
  我说:“什么时候断的?”
  她说:“也就是刚下公路时间不长。”
  我说:“我们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卡子和接头。”
  于是我们三个人沿过来的路寻找起来。大约向回走了二百米左右,我发现地上有个黑黑的东西,原来是那个接头,并又向前走了一段,也找到了卡子。
  我说:“找到了。”
  张凤霄说:“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她看了看说:“要不是你,我们看见了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我很快把链条给她接上,并用从旁边路上拾到的一截铁丝,使劲把卡子顶上去。
  我说:“好了。”
  张凤霄对我笑笑,我们就一块骑上车子向家乡的方向骑去。在路上,她已经不是在学校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我们说了不少班里的一些事情,还对学校诸如对我们文科班不重视的一些现象发了不少的劳骚。时间不长,我们就到了分手的路口。
  两天以后,我们回到了学校,见到张凤霄,又恢复了那种不相往来的态度。我想,在环境面前,人们都在尽量地伪装自己,使自己与环境尽可能地达成默契,这样可以避免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人的这种行为不就是象变色龙一样吗?
  人们都说上高中的目的就是在高考中取胜,虽说老师们都说这种说法不正确,要“一颗红心、两套准备。”实际上,这句话完全说到了点子上。我们升入了高二,就好比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也好比运动场上长跑运动员那样就要冲刺了,我们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了内在的或外在的压力。
  高考的日子日渐迫近,而作业的份量、数量也在不停地加重,多亏我们的老师们身体健壮,不然连他们也会支持不住的。每天要出一大张习题,而且总是自己刻写蜡纸,老师这种拚命精神,我们怎能不感动呢。和父母盼子成龙一样,他们也盼着自己的学生有更多的考上大学。为了不让老师们的希望破灭,不让父母的希望落空,我们在内心里给自己下了命令,努力从严要求自己,努力完成老师的作业,发挥自己的最大潜力去读书、记忆、验算、理解。一天的时间占得满满的,下午的课外活动早就免了。
  做任何事情非有决心、恒心和满腔的热情不行。学习上也是这样。由于长时间的紧张,使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天一早起来就忙忙碌碌。起床、上早操、读英语、背课文,上午听课,下午听课,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和晚上的自习时间做作业。不这样不行,因为时间太少了,而课程还那么多,不赶怎么行。晚上的时间是最宝贵的,做完了一天的作业,就可以广泛涉猎。当然,小说是不敢再看了,因为时间不允许,而每天日记总是要写。我们的日记与其说是日记,倒不如说是一篇篇小小的作文,因为每天都是这样忙,有什么发人深省而又非记不可的事呢,就是写成流水帐,那也是千篇一律。
  只有压力而自己没有原动力,是不会安下心来用功的。做为一个学生,没有为社会、为家庭做过什么,是一个完全的消费者。学生的天职只有学习,把学习搞好,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情,报答老师的希望之心。我真想时间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夜是宁静的,秋虫的呻吟声依稀可闻。一开始,下了晚自习我和建立总是到学校旁边的镇医院里去看一会儿电视。那时正放映一部叫《加里森敢死队》的外国片子,故事情节很惊险刺激。所以我们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总是觉得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就被班主任邢老师发现了,当场对我们发了一次火。第二天到了班上,仍然是一种不依不饶的样子,在全班公开批评了我们。他说:“你们现在还小吗,你们现在怎么能当电视观众。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自己也不争点气。”
  这使人们都点抬不起头来,特别是在那么多女生面前,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了。我想,她们这时一定在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两个。于是我忍不住大胆抬起头,偷偷地向她们望去。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我想像的那种目光。而在她们的目光中看到的更多的是同情。于是我俩再也不敢去看电视了。
  18、自尊心
  华北平原的秋天是那样的短暂。时间不长,大田里的秋庄稼就不见了踪影,大多数地块都在整地,有些早的已经种上了小麦。这时,天清气爽,就连学校旁边滏阳河里的水也一改夏日里那种浑浊的样子,变得清亮了。
  学校的机井坏了以后,一直也没有打新的机井,据说是教育局经费紧张,一直没有批下来。所以我们还是到滏阳河边洗衣服、刷碗。
  这个星期天我没有回家去,想补一补作业,以便下一周开始时轻装上阵。
  这天下午,牛云山从家里回来,正好晚饭后在河边刷碗时碰到他。在回去前,我让他到村子里的学校里给我借几本史地课本。现在我向他询问借书的事,他说:“学校里不借给,只能出钱买。”
  我心里很不高兴。夕阳西去,天渐渐暗了下来,风也刮起来了。我打了一个冷战,站起身回学校去。我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秋天的风就是这样讨厌,只要太阳一落,它就刮起来没个完,使人冷嗖嗖的。
  我沿着河堤往学校的方向走着,地里的麦苗已经出土了,远处再也没有了长着的高杆庄稼,一眼能望出去很远。但是,在这个黄昏时刻是看不很远的。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向家乡的方向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我想,人情实在是很淡薄的。当你属于某个集体时,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来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互利互惠、互相之间尽量避免伤害的关系。一旦你脱离了这个集体,这样互相之间的关系便宣告解体。在村里的时候,我和学校的老师关系都还算不错,现在时过境迁了,这种关系也发生着变化。因为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由于我们村的学校里开着橡胶厂,所以当时我们的教材是学校免费供应的。说起来可能有人不信,当时情况的确是这样。所以和学校借两本书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他们却认真起来,非要拿钱买,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地区教育局召集各地教师开了一次经验交流会,在会上研究教学方法、传递教学经验。回来后,教师们给我们介绍了外地学校文科班的情况。不听便罢,一听,简直能使人吓出一身汗来。原来人家的教学速度如同已经跨上快马奔腾了,而我们还在原地散步。别的不说,单是历史和地理课,就有比我们多一倍。
  那时我们急需的历史和地理课并不太多,反而对我们无用的物理化学课仍然上着。学校说如果不上这两门课,就无法发放高中毕业证。同学们听了这个消息都说:“这怎么行呢?我们宁可不要高中毕业证,我们是为考大学来的,得马上让班主任向学校领导反映。”
  于是我和建立找到了班主任邢老师,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对我们说:“我早就向学校领导说过多次了,他们只说没教师,不能解决。”
  我们说:“同学们的要求很强烈,如果没有个说法,恐怕不好交待。”
  邢老师说:“那我带你们直接找校长。”
  邢老师把我们带到校长室,我们直接向学校领导反映这一情况。并向学校的王校长说了我们的要求。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你们也知道,我们学校缺的就是这两科的教师。学校已经向上级反映了情况,上级也有困难,在师资力量没有解决之前,很难满足你们的要求。”
  我说:“像样长期下去,我们的课更赶不上了。您也知道。在初中有六本历史地理课本,高中还有四本,一共十本书,我们过去都做为副科,几乎都没有好好学过。现在离高考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抓紧时间,对学生是个损失,对学校不同样是损失吗?”
  最后王校长说:“这样吧,下周我在你们班里听一周的课,然后再做决定。”
  就这样,我们从校长室出来。
  时间不长,我们来了一位新老师,教我们地理课。而原来负责教文理好几个班的历史老师,在理工科班的强烈要求下,停了理工科的世界史课,集中精力给我们班全面补习初高中的历史。
  19、怪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一边是李建立,而另一边是刘子平。每天晚上睡觉前,我们总是说一会话,这已经成了惯例。有时刘子平总是主动地找着我说话。我觉得这个人很怪,并不愿多理他。但他每次说的话就和他平时的行为一样,都是我从来想不到的。所以有时倒愿意听他说些什么。
  这个刘子平我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首先是行为上怪怪的。上自习课的时候,他偷偷跑到宿舍里睡觉。而别人睡觉的时候,他却天还没亮就起床,到教室里点着煤油灯去学习。这种反常的行为,使我们班的一些男生在背地里称之为“精神病”。他的这种有悖常人的学习方法,并没有使他沾多大的便宜,学习成绩与他的名字一样,总是平平的。
  可是有一次。他对我说:“现在的历史课本其实编得不怎么样,什么八路军积极抗日,蒋介石消极抗日。这种说法太片面了。你知道什么叫正面战场吗?正面战场就是蒋介石领导的战场,那才是正规战,八路军在敌后的游击战只不过是一种小规模的战斗。其实要不是日本进入中国,中共早就被蒋介石消灭了,日本帮了中共的忙。”
  我听了这些奇谈怪论,不由得喊起来:“没想到你刘子平这么反动。”
  他并没有生气,说:“我说的这是实情,其实我看的历史书多了。”
  我说:“也不知你看的是些什么鬼书,使你这样鬼迷心窍。我不信你敢把这些观点写在高考卷子上,看不抓你个现行反革命才怪。”
  他说:“这些当然不能写在卷子上,我没有那么傻。”
  在这以后的一个晚上,临睡之前,他问我:“你看咱们班谁长得最漂亮。”
  我给他指了几个女生。
  他说:“看来你的审美能力不行。在我看来,只有一个女生最漂亮。”
  我说:“是谁呢?”
  他说:“你猜猜看。”
  我就挨着女生的座位煞有介事地猜起来。我知道他说的是我那位邻村同学张凤霄。但我故意不说她。刘子平一直在那里摇头。
  我说:“我猜不出来了。”
  他按几排几座说出了张凤霄的座位,没有直接提到张凤霄的名字。
  我说:“那是我们邻村的老乡,难道我不知道她最漂亮。”
  他说:“那你为什么总是和我兜圈子。”
  我说:“我看你是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并不生气。他笑着对我说:“我给他写了一封情书,在她不在的时候塞到她的英语书里了。”
  我有点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小子起来那么早,就是到教室里干这些勾当。”
  他说:“也不全是,有时翻翻女生的抽斗,看看有什么秘密没有。”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肚子坏水。”
  他仍然不生气。他说:“你没听说过吗,小子不坏,姑娘不爱。”
  我说:“你都跟谁都学了这些。”就不再理他。这时宿舍里渐渐地静了下来,个别的同学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20、冰冷的世界
  滏阳河里很快结了冰,冬天悄悄地到来了。教室里两面都是大窗户,西北风从北面的窗户缝里吹进来,并把窗户刮得唳唳做响,教室里的温度急剧下降。宿舍里也是一样,宿舍的北面就是空旷的原野,西北风没有一点遮挡地直从北边的窗户里灌进来,宿舍里冷里象冰窖。到了晚上,尽管是人挨人睡,并且盖着两条棉被,但仍然冷得睡不着觉。也难怪,到了早晨,尿盆子里会结结实实地冻上了冰,而人的头发上有时带着一层霜雪。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我们想到了生火。
  学校里为每个教室和宿舍里都用砖盘上了炉子,并发了一些煤球。有了这些东西,我们的心里变得有些暖和了。
  我们班由于男生很少,所以我们那个大宿舍简直就是一个大杂烩。有好几个班的男生,而且不是一个年级的,协调起来相当困难。当时老师让我当那个宿舍的舍长。为此我十分头疼。
  炉子盘起来不久,由于一时也没有点上,时间一长,被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撞来撞去,上面的砖块很快就松动了,一块一块的掉了下来。也没有人管它。有一天,外班一个同学到我们宿舍里找人,就坐在了炉子的旁边,那个同学说:“你们这破炉子我看也别点了。”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往下踹上面的砖块。我在一旁看见,就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大喊起来:“要踹回你们家去踹。”
  突然的喊声使那个同学被愣在那里,过了一会醒过味来,就想过来与我打架,我也不怕。宿舍里的同学敢快把我们劝住,那人便自觉没趣的走了。唉,真是破鼓众人槌,破墙众人推,现在必须赶快把炉子修好。
  于是我动员我本班的几个同学,开始修复这个炉子。可向里一看,里面的已经填满了许多垃圾,尽是些砖头脏土,还有人连洗脸水都向里面倒,炉子简直成了拉圾箱。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底下的眼里把垃圾掏出来。柴禾抱来了,炉子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都争着去点火,好象很积极,倒不如说是凑热闹。没等柴禾都烧着,有人就把煤倒了进去,炉子里冒出很多烟,慢慢充满了屋子。那几个热心肠的人也趁烟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烟小了。到屋里看炉子,没有着。只得重新点了一次。这才把炉子点着。
  这一天,人人都显得很勤快,主动到炉子前整理一番,以使炉火烧得更旺一些。点上炉子以后,宿舍里有了一丝暖和气,人们都很高兴。到了晚上,屋里好象有一些烟雾,就有人想起了煤气,有人提议开窗睡觉,并说有一年冬天他们村一家子都被煤气熏死了。这话说得我们都很害怕,就把房子后面一个窗户打开了。到了后半夜,下起了雪,西北风吹着雪花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在挨着窗户的那几个同学的被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早晨起来,我们看到那几个人几乎被雪埋了起来,把我们大家笑得够戗。
  自此以后,晚上不敢开窗户了。实际上点着炉子再开着窗户,比关着窗户不点炉子更冷。如果白天生晚上灭,人们也没有那个耐心,更没那个时间。所以宿舍里生火的计划宣告破产。为了御寒,我和建立合盖被子,晚上睡觉也不敢脱衣服,也就是说,我们穿着衣服每个人盖一条被子,上面把我们俩的两条被子叠在一起,盖在我们两人的身上,实际上相当于三层被子,一层棉衣。经过这样的合作以后,晚上睡觉一点也不觉得冷了,每天都休息得很好。只是时间一长,身上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
  在教室里,我们的班主任邢老师总是帮我们生火并照料炉子,就显得暖和一些。但是由于屋子太大,班里人又少,那炉子里有限的一点热气并没有使室温有太大的改观。
  一连几场大雪之后,气温下降到了零下十五六度,教室里的温度也肯定在零度以下,因为了们吃饭的搪瓷盆子里的水很快就会结冰。就在这们的温度下,我们的双手每天都要露在外面写写画画,所以同学们的手脚都冻了,生了大小不等的冻疮。尤其建立的手冻得厉害,那只右手都冻烂了,黑糊糊的,经常向外流黄水。平时用布包着,揭开看时,就见到烂糊糊的露着红肉。
  我看到建立实在是太痛苦了,于是向他推荐了一个偏方。这个偏方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用过,有一定的效果。
  当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们从老师那里借了手电,到老师们存放自行车的低矮的棚子里去抓麻雀。
  由于天冷,麻雀们早已不在树上栖身了,都钻到相对暖和一点的房子里,找一个屋顶的角落钻进去,把身子缩作一团,脑袋深深地埋到麻色的羽毛中。麻雀是夜盲,天一黑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因此在这样的寒冷夜晚里,没有一点防备,一点也不想动,用手电的光照它,它也懒得动一动。于是我们就看准了位置,然后把手电熄掉,用手一抓一个准。这天晚上共抓了三只麻雀。回到宿舍里就残忍地将它们的小脑袋上的毛撕下来,揭开脑壳,露出白花花的带着血丝的脑子,把热的脑子涂在伤口上,那麻雀很快就死去了。由于天气太冷,手经常露在外面没有保暖的机会,任何什么管用的偏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的勤,每隔几天就下一场。天睛以后,放眼眺望广袤的原野,一片白皑皑的景色,十分迷人。为了培养我们的写作能力,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开始记日记,并经常检查。所以从那时起。我们文科班的学生都有日记本,理工科的同学有没有,我们不知道。
  在一次大雪纷飞的时候。那天应当上语文课。老师来到教室后说:“今天我们不讲新课,到外面赏雪,回来后写一篇作文。”
  听了这个消息,我们二十几个同学欢呼起来。于是我们就来了到校园外面的田野之中。
  外面是一个银白色的世界。田野里,树上,远处村庄的房上到外是皑皑白雪。在雪地上,不知是谁挑起了战争,我们男女同学之间的界限暂时打破了,互相之间扔开了雪球,打起雪仗来了。那雪团打在身上没有明显的感觉,只是一些雪花从脖子里漏进去时,感觉凉凉的。我们又在雪地上滚起了雪球。说来也怪,只要不大的一团雪,在雪地上向前滚去,不一会就会把地上的积雪粘连起来,那雪球十分明显地越变越大,直到后来再也推不动为止,我们就在那大的雪球上摞一个小一点的雪球,并把它雕琢成一个雪人。围着雪人,人们大声地背诵起语文书上的一篇课文,就是鲁迅写的那篇《雪》:
  “……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洌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那一天我们玩得十分开心,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时代。当然我们那次作文也都写得十分精彩。
  又要放寒假,期末考试过后,我的成绩还不错,尽管由于班里人较少,可比性差一些,但也是保持在前列。建立的成绩也不错,我们俩不相上下,而客观上讲,他在学习的吃苦精神比我更甚。要不,手也不会冻得那样厉害。
  21、寒假生活
  临放寒假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这一天,雾很大。早晨起来,十步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因为下雪,没法骑自行车,父亲只好用小驴车来接我。在这半年里,也许是不经常回去的缘故,平时也不怎么想家了,一切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但是现在放寒假了,突然特别想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的兴致很好。尽管我和父亲一直是沉默寡言,但我的内心很激动。一路上人不多。寒冬的风冷嗖嗖的,吹得人的双手和面颊生疼。路上的雪被过往的车辆压得非常坚实,使它不能很快地化掉,小车走在上面,象走在一条用玉石砌成的平展大道上。天是阴阴的,也许是有雾的缘故,四周的景色显得十分新奇,大雾遮住了我的视线,如同把我带入幻境之中,就象一个遥远的神话。两旁的树木和杂草由于霜雪凝结在上面,全部变成了乳白色,树枝和枯草叶如同白玉雕琢成的,这些景物在雾中好象笼罩着一层薄纱。可以想像:一个小驴车,奔驰在无际的原野上,天空是灰白色的帏幕,地面是晶莹的白雪,树木上挂满了霜雪,大雾又把这一切紧紧地笼罩了起来,所以,这是一个以素和静为主题的世界,这时我便想起了那首唐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首诗完全是静的,而我们是动的。但有着相同的意境。
  春节在农村是很热闹的,家家做好吃的,户户帖春联。有串门的、有游戏的。到了晚上,可以看见村子上空彩花闪闪、鞭炮齐鸣,气氛十分热烈。实际上在贫苦的生活中,只有春节,能给人们带来一些欢乐,人们把所有的精力和大部分的积蓄都用在了过年上。尽管那年过得并不富足,但苦中求乐。每一个庄户人家都期待着通过过一个红红火火的春节,给来年的生活带来一些好运。所以人们对春节十分的重视。正月初一男人们要去拜年,人人都穿上新衣服,到处呈现出一种万象更新的景象。春节特别是对孩子来说,早就望眼欲穿了。
  然而今年的春节,我却要在紧张中度过了。仅作文题三十多个,在十五天的假期里平均每天在做两篇,别的作业且不提。
  路是人走出来的,时间也是挤出来的,在这十五天中,我尽量排除干扰,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之中。为了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我不顾父母的劝阻,只身把铺盖搬到那个闲院里去,于是整天就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学习着。
  起先,父母说:“那个屋子里太冷了,怎么能受得了。”
  我心里说,你们不知道学校里有多冷。于是我每天就用院子里的柴草在炕洞里点上火,然后再放进去许多秕谷烂草,那里面的火就能在没有明火的情况下燃烧好长时间。由于炕是热的,屋子又小,用土坯盖的房子墙皮特别厚,所以感觉那间屋子里很暖和,使我的学习有了一个极好的环境。每天除了吃饭,我总是在那间屋子里冥思苦想,闭门谢客。这使一些人很看不惯。有人说我成了书呆子了,有人说要拼命了。但是,我不管这些。反而看着那些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感到可笑。
  由于是毕业班,寒假时间很短。回校以后,别的年级还没有回来,校园里显得比平时宁静多了。麻雀在院子里无忧无虑地啄着食,我们不管它,我们只剩下了一件事,就是读书。这个寒假我过得最充实,老师布置的作业全做完了。就在我把厚厚的一本作文交到语文老师手里的时候,他问:“所有的作文你都写了?”
  我说:“都写了。”
  他说:“真是没想到,我想你们能写一半就不错了。”
  回去向其他同学一打听,其实好多人连一半的作文也没有写够。从这次以后,语文老师给我开了一个小灶,就是我写多少作文他给我批改多少,于是我的作文进步特别快。
  现在学习太紧张了,没有时间专门去想远在县一中的桂芳。实际上,她的影子一直飘在我的大脑中,成了鼓舞我学习进步的重要力量。我十分清楚,我们是在同一条无形的跑道赛跑,我们必须跑在别人的前面,而我们谁也不能掉队。如果谁在这场比赛中失败,现实就会在我们面前划出一条鸿沟,这条鸿沟会让我们天各一方。
  22、接班
  开学时间不长的一个下午,我们正上自习。班上一个岁数较大的女生,大约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忽然扒在桌子哭了起来,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同桌的女生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也不说,总是把头埋在书桌上哭个不停。没有办法,有个女生叫来了班主任邢老师,就把她领走了。一连几天也没有来上课,同学们说,她不上学了。我想现在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怎么就不上了呢,很为她感到惋惜。
  过后的一天,晚饭后在学校的柴油发电机还没有启动之前,我们照例要到学校外边去散一会儿步。较多的时候是我和建立一块儿去。在散步的同时,讨论一些问题,也是一种形式的学习。
  这天,建立并没有和我讨论功课上的问题,而是谈起那个女生的情况。建立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不上学了。”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她怀孕了。”
  我说:“不会吧?”我知道,建立说话一向是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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