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邦斯舅舅_TXT

_14 巴尔扎克(法)
纯洁的灵魂美只属于天才和像你这样的心灵……因为你不久就要看到茜博太太会来偷这份假
遗嘱,刚才她透过微开的门一直在监视着我们……我料定这个坏女人今天清晨会在觉得你睡
熟了的时候动手。请你好好听我的话,不折不扣按我的吩咐办……我的话你听清了吗?”病
人问。
施穆克痛苦难忍,心跳得可怕,脑袋一歪,搭拉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像是昏了过去。
“是的,我听清了!可你好像离我两百步那么远……我觉得我跟你一块陷进了坟
墓!……”德国人痛苦不堪,说道。
他走到邦斯跟前,拿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捧着,就这样在心底作了虔诚的祈祷。
“你在用德语嘟哝着什么呢?……”
“我求上帝把我们俩一起召到他那儿去!……”祈祷之后,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邦斯艰难地探出身子,因为他肝脏疼痛难忍。他好不容易挨近了施穆克,亲了亲他的额
头,把自己的灵魂化作了祝福,献给这个像上帝脚下的羔羊一样的人。
“喂,听我说,我的好施穆克,快死的人的话,是必须服从的……”
“我在听着呢!”
“你的房间和我房间是通的,你床后那个凹进去的地方有一扇小门,正对着我的一个珍
品橱。”
“是的,可那儿全堆满了画。”
“你马上把那扇门腾出来,声音不要太响!……”
“好……”
“你先把两头的过道腾出来,你和我房间的都要腾开;然后再把你的房门虚掩着,等茜
博太太来换你给我守夜时(她今天很可能提前一个小时来),你像平时一样去睡觉,要显得
非常疲劳。尽可能装出睡很很熟的样子……可一等她在扶手椅上坐下来,你就从你的门进
去,守在那里,把那扇小玻璃门的细布帘子稍稍撩开一点,好好看着那边的动静……你明白
了吗?”
“我明白了。你觉得那个坏女人会把遗嘱烧掉吗……”
“我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可我相信你从此再也不会把她看作天使。现在,给我来点音
乐,你随便来几支曲子,让我高兴高兴……这样你就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被那些伤心的念头
缠住,你就用你的诗来给我充实这悲怆的一夜吧……”
施穆克坐到钢琴前。在这个天地里,没过几分钟,痛苦的颤栗和刺激所唤起的音乐灵
感,便如往常一样把善良的德国人带向了另一个世界。他寻找到了一些崇高主题,任意渲
染,忽而表现出肖邦的那种拉斐尔式的悲怆和完美,忽而充满李斯特的那股但丁式的激情和
气势,这是最接近于帕格尼尼的两种音乐表演。音乐演奏到如此完美的境界,那演奏家自然
便可与诗人平起平坐,演奏家之于作曲家,就像演员之于剧作家,是一个神圣的传达者,传
达的是神圣的内容。可是,在这天夜里,施穆克让邦斯提前听到了天国的音乐,这音乐是如
此美妙,连圣塞西尔听了都会放下手中的乐器,他集贝多芬和帕格尼尼于一身,既是创造
者,又是表演者!不尽的乐声和夜莺的歌唱,像夜莺头顶的天空一样崇高,似啼啭声回荡的
森林一般绚烂多彩,他在超越自我,把老音乐家引入了拉斐尔笔下的那种令人陶醉的境界,
在博洛涅美术馆中,可以一睹这一风采。突然,一阵可怖的铃声打断了这一充满诗情画意的
演奏。二楼房客的女佣人奉主子之命,前来请求施穆克不要吵了。夏波洛先生、夏波洛太太
和夏波洛小姐给吵醒了,再也睡不着,说戏院的音乐白天有的是时间练习,还说在玛莱区的
公寓里,不应该半夜里弹钢琴……此时,已经是凌晨三时左右。邦斯仿佛听到了弗莱齐埃和
茜博太太谈话似的,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三点钟,茜博太太出现了。病人朝施穆克投去会
心的一瞥,意思是说:“瞧,我猜得不是很准吗?”接着,他躺好,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对施穆克的天真无邪,茜博太太是坚信不疑的——儿童的各种狡猾诡计正是凭着天真这
一伟大的手段才得以奏效——所以,看到他向她走来,一副悲喜交集的样子跟她说话时,她
绝对不可能起疑心,怀疑他在撒谎:
“今天夜里,他的情况糟糕透了!像见鬼似的,尽折腾!我没办法,只得给他弹奏音
乐,想让他安静下来,可二楼的房客上了楼,让我别吵了!……真是讨厌,这可关系我朋友
的生命。我弹了一夜琴,累死了,今天早晨都要倒下了。”
“我可怜的茜博情况也很不妙,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来一天,他就要断气了!……您有什
么法子呢!是上帝的意愿!”
“您的心真纯,灵魂多美,要是茜博老爹死了,我们就一起生活!……”狡猾的施穆克
说道。
一旦纯朴正直的人作起假来,那就太可怕了,绝对像是孩子,设的圈套不留一点痕迹,
就像野蛮人一样精于此道。
“那您去睡觉吧,我的小伙子!”茜博太太说,“看您的眼睛,太累了,肿得就像是拳
头。快去吧!想到能跟您这样的好人一起养老,即使失去了茜博,也算有点安慰。放心吧,
我会好好教训教训夏波洛太太……一个卖针线出身的女人竟敢这么难说话?……”
茜博太太刚才没有把门关死,等施穆克回到自己房间,弗莱齐埃进了屋,把门轻轻地关
上了。律师手里拿着一支点着的蜡烛和一根极细的黄铜丝,预备拆遗嘱用。茜博太太轻而易
举就拉出了邦斯枕头底下那块系着写字台钥匙的手绢,因为病人故意把手绢露在长枕头外
面,脸冲着墙,睡觉的姿势也给茜博太太采取行动提供了方便,要取手绢很容易。她径直朝
写字台走去,尽量不出声地打开锁,找到了暗屉的机关,拿到遗嘱便跑进了客厅。看到这情
况,邦斯不胜惊讶。至于施穆克,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仿佛自己犯了罪。
“快回您的位置去。”弗莱齐埃从茜博太太手中接过遗嘱,说道,“他要是醒来,得看
见您呆在那儿才是。”
弗莱齐埃打开信封,动作之灵巧,说明他不是初显身手,他念着这份古怪的文件,感到
无比惊奇:
我的遗嘱
今日为一八四五年四月十五日,本人神志清醒,与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共拟此遗嘱,其
内容可资证明。我二月初得病,自感不久就要离开人世,故想对本人财产作出处置,兹立遗
嘱如下:
我向来震惊于历代名画遭受破坏,甚至毁灭的厄运;哀叹美妙的画作总在各国转辗,不
能永久地集中一地,以供杰作的仰慕者们前来观赏。我一贯以为大师的真正不朽之作应归国
家所有,展现在万民眼前,一如上帝创造的光明,共为子民所享。
我以毕生精力搜集并精选了几幅画,均系绝代名家的辉煌之作,画面完整,未经任何修
补;这些画是我一生的幸福所在,想到它们有可能被拍卖,有的落入英国人之手,有的流落
到俄罗斯,就像我搜集到它们之前那样,流散四方,我不胜悲伤;因此,我决意使这些名
画,以及均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漂亮画框摆脱厄运。
鉴于此,我将藏画全部遗赠国王,捐给卢浮宫,条件是,若此遗赠被接受,给我朋友威
廉·施穆克两千四百法郎的终身年金。
若国王以卢浮宫享有用益权者的名义,不接受附有上述条件的遗嘱,那么,藏画则遗赠
给我的朋友施穆克,遗赠还包括我所拥有的一切有价之物,条件是将戈雅的《猴头》一画交
给我外甥卡缪佐庭长;将亚布拉罕·米尼翁绘有郁金香的《花卉》一画送给我指定的遗嘱执
行者、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以及给十年来为我操持家务的茜博太太两百法郎的年金。
最后,由我朋友施穆克将鲁本斯的那幅安特卫普名画的草图《垂下十字架》交给堂区,
装饰本区教堂,以向杜普朗迪神甫的善意表示感谢,我得仰仗于他,才能以基督、天主徒的
身份离开尘世。”(下略)
“完了!”弗莱齐埃心里想,“我的指望全都落空了!啊!
庭长太太说这个老艺人生性狡猾,这下我真开始相信了!
……”
“怎么样?”茜博太太过来问道。
“您先生是个魔鬼,他把一切都给了国家美术馆。谁也无法跟国家打官司!……这份遗
嘱是推翻不了的。我们被偷了,毁了,全被剥光了,连命也丢了!……”
“他给了我什么?……”
“两百法朗的终身年金……”
“做得真绝!……可这无赖没救了!……”
“您去看看。”弗莱齐埃说,“我要把您那个无赖的遗嘱再封起来。”
  
邦斯舅舅
第二十六章 索瓦热女人再次登场
--------
茜博太太一转身,弗莱齐埃立即用一张白纸换下了遗嘱,把遗嘱放进了自己的衣袋;接
着,他以出色的技巧封好纸套,等茜博太太回来时,把护封给茜博太太看,问她是否能够察
觉到动过的痕迹。茜博太太拿过封套,摸了摸,觉得鼓鼓的,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她本来指
望弗莱齐埃把这份决定命运的文件烧掉的。
“哎,怎么办呢,我亲爱的弗莱齐埃先生?”她问道。
“啊!这是您的事!我又不是继承人;不过,要是我对这些玩艺儿有点权利的话,”他
指了指收藏品说,“我很清楚该怎么办……”
“我正问您这事呢……”茜博太太相当愚蠢地问道。
“壁炉里有火……”他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对了,这事只有您知我知!……”茜博太太说。
“谁也无法证明有过什么遗嘱。”吃法律饭的继续说。
“那您呢?”
“我?……要是邦斯没有留下遗嘱便死了,我保证您得到十万法郎。”
“噢,是嘛!”她说道,“许起诺来总是连金山也愿意给,可东西一到手,需要付钱
时,便坑骗人,就像……”
她停顿得很及时,险些跟弗莱齐埃谈起埃里·马古斯。
“我走了!”弗莱齐埃说,“为了您好,不应该让别人看见我在这房子里;我们到楼下
门房里再见面吧。”
茜博太太关上门,转过身,手里拿着遗嘱,打定主意,要把它扔到火里烧了;可当她走
近房间,正往壁炉走去时,突然感到被两只胳膊抓住了!……她发觉自己被邦斯和施穆克夹
在中间,原来他们俩身子贴着隔墙,一边一个,在门的两旁等着她。
“啊!”茜博太太叫了起来。
她身子冲前摔倒在地,浑身可怕地抽搐起来,到底是真是假,谁也无法澄清。这场面给
邦斯造成了极大的刺激,险些要了他的命,施穆克任茜博太太倒在地上,赶紧扶邦斯上床。
两个朋友浑身发抖,仿佛在执行一项痛苦的旨令,实在力不从心。邦斯重新躺好,施穆克刚
刚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时,耳边传来了哭声,只见茜博太太跪在地上,泪水汪汪,朝两个朋
友伸着手,一副极其生动的表情,在苦苦哀求。
“完全是因为好奇!”她发现两个朋友盯着她,便说道,“我的好邦斯先生!您知道,
女人就爱犯这毛病!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读到您的遗嘱,所以就送回来了!……”
“滚吧!”施穆克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气愤而变得神色威严,“你是个魔鬼!你想要害
我朋友邦斯的命。他说得对!你比魔鬼还坏,你该下地狱!”
茜博太太见天真的德国人一脸厌恶的神色,马上像达尔杜弗一样傲慢地站了起来,朝施
穆克瞪了一眼,吓得他浑身哆嗦;然后,她顺手牵羊,把梅佐的一幅小巧玲珑的名画藏在衣
裙里,走出门去。这幅画,埃里·马古斯十分欣赏,他曾赞叹道:“此乃一宝啊!”茜博太
太在门房里见到了弗莱齐埃,他一直在等着她,指望她把封套和那张替换了遗嘱的白纸烧了
呢;看见他的主顾心惊胆颤,满脸惊慌的样子,他感到很诧异。
“出什么事了?”
“我亲爱的弗莱齐埃先生,您口口声声说给我出好主意,教我听您调遣,可您把我彻底
毁了,年金给丢了,那两位先生也不信任我了……”
于是,她又滔滔不绝地数落开来,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别说废话,”弗莱齐埃打断了他主顾的话说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什么事?快讲。”
“事情是这样的。”
她把刚刚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我可没有毁了您什么。”弗莱齐埃说道,“那位先生早就对您的为人表示怀疑了,他
们才给您设了这个圈套;他们早在等着您,偷偷监视着您!……您还瞒着我别的事情……”
吃法律饭的又补充了一句,朝女门房投出老虎一般凶猛的目光。
“我!还瞒着您什么事!……我都跟您一起干了那么多的事!……”她哆哆嗦嗦地说。
“可是,我亲爱的,我可没有干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弗莱齐埃说,看来,他是想赖
掉夜里去过邦斯家的事。
茜博太太感到脑壳上的头发像烧起来一样,紧接着浑身冰冷。
“怎么?……”她整个儿呆住了。
“这可明摆着是犯罪!……您会被处以盗窃遗嘱罪。”弗莱齐埃冷冷地说。
茜博太太吓得直抖。
“放心吧,我是您的法律顾问。”他继续说,“我不过是想向您证明,要做到我跟您说
过的事,不管采取什么方法,都是很容易的。快说,您到底做了什么事,会弄得那个如此天
真的德国人也瞒着您躲在房间里?……”
“没什么,要么就是因为前两天的事,我说邦斯总是出现幻觉。打从那天后,那两个先
生对我的态度就完全变了。说到底,我的所有不幸,全是您造成的,因为既然我已经控制不
住邦斯先生,可对那个德国人,我还是有把握的,他已经说过要娶我或带我跟他一起走,反
正是一回事儿!”
这理由极为充分,弗莱齐埃只得满足这一解释。
“不要担心什么,”他又说道,“我已经答应过您,保您会得到年金,我一定会信守诺
言的。在此之前,这件事还全都是假定;可现在,它就像是银行的现钞一样了……您的终身
年金保证不会少于一千两百法郎……可是,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必须服从我的指令,巧妙地
去执行。”
“是,我亲爱的弗莱齐埃先生。”女门房已经被彻底降服,低三下四地说。
“那好,再见了。”弗莱齐埃带着危险的遗嘱,离开了门房。
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因为这份遗嘱是件很可怕的武器。
“要是德·玛维尔庭长太太背信弃义,”他心里想,“我也保证能对付了。如果她翻脸
不认账,不再信守诺言,那她的遗产也就白丢了。”
一大早,雷莫南克就开了店门,让他妹妹帮着照看,前去探望他的好朋友茜博,几天
来,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发现女门房正在细细端详梅佐的画,心想一块小木板涂了点颜
色,怎么就能这么值钱。
“啊!啊!”雷莫南克从茜博太太的肩膀上方望去,说道,“马古斯就为没弄到这幅东
西感到遗憾呢;他说要是得到这件小玩艺儿,那他就幸福了,就什么也不缺了。”
“他能出多少呢?”茜博太太问。
“要是您答应做了寡妇就嫁给我,”雷莫南克回答说,“我负责从埃里·马古斯那儿给
您弄到两万法郎;要是不嫁给我,您卖这幅画,得到的钱决不会超过一千法郎。”
“为什么?”
“因为您得以物主的身份签一份发票,这样,继承人就会让您吃官司。要是您是我妻
子,就由我把画卖给马古斯先生,按有关要求,做买卖的只要在进货账上记一笔就行了,我
可以记上是施穆克卖给我的。得了,就把这画放到我家去吧……要是您丈夫死了,您会有很
多麻烦事,不像在我家,找出一幅画来决不会大惊小怪……您很了解我。再说,要是您愿
意,我可以给您写张收据。”
在自己犯罪被人当场捉住的情况下,贪婪的女门房无奈接受了这一建议,使她从此永远
与旧货商牵扯到了一起。“您说得对,把收据写好给我送来吧。”她把画藏进衣橱,说道。
“邻居,”旧货商把茜博太太拉到门口,压低声音说,“我看我们再也救不了我们可怜
的朋友茜博的命;昨天晚上,布朗大夫对他已经绝望了,说他今天白天不来了……真太不幸
了!可说到底,这儿可不是您呆的地方……您的位置,是在嘉布遣会修女大街一个漂亮的古
董店里。您知道吧,十年来我挣了差不多十万法郎,要是您有朝一日也有了这样一笔,我保
证您能发大财……如果您是我妻子……您就可以当老板娘了……有我妹妹好侍候您,料理家
务……”
小裁缝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打断了引诱者的话,他已经到了临终时刻。
“您走吧,”茜博太太说,“您真是个魔鬼,我可怜的人都已经这副样子,快要死了,
您还跟我提这些事……”
“啊!这是因为我爱您,”雷莫南克说,“为了得到您,把什么都弄混了……”
“要是您爱我,这种时候就不会跟我说什么。”她反驳道。
于是,雷莫南克进了自己的家,心想把茜博太太娶过来是稳拿的事了。
十时许,大门前像是出现了一阵骚乱,原来神甫在给茜博先生授临终圣体。茜博的所有
朋友,诺曼底街和附近几条街上的男女看门人都来了,把门房,大门过道和门口的街面挤得
满满的。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来人。莱奥波尔德·昂纳坎先生和他的一个同事,以及施瓦
布和布鲁讷先后进了邦斯的屋里,都没有被茜博太太发现。公证人进来时问隔壁房子的女门
房邦斯住在哪一层,那女人指了指邦斯的公寓。至于跟施瓦布来的布鲁讷,他以前来观赏过
邦斯的收藏馆,所以一声不吭地直往里走,给他的合伙人引路……邦斯正式撤销了前夕的遗
嘱,立施穆克为他全部遗产的继承人。立遗嘱仪式一结束,邦斯谢过了施瓦布和布鲁讷,又
激动地委托昂纳坎先生照管施穆克的利益,由于半夜里跟茜博太太发生的那一场,再加上社
会生活的这最后一幕,耗尽了他的精力,使他虚弱到了极点,要求给他授临终圣体,施穆克
不愿离开朋友的床头,请施瓦布去把杜普朗迪找来。
茜博太太坐在丈夫的床前,她已经被两位朋友撵走了,不再给施穆克做饭;而施穆克经
历了早上发生的那些事,又亲眼目睹了邦斯视死如归,对临终的苦难泰然处之的场面,不胜
悲痛,根本就没有感觉到饿。
到了下午二时许,女门房还是不见德国老人,感到很奇怪,又对自己的利益放心不下,
便请雷莫南克的妹妹上楼去看看施穆克是否需要点什么东西。这时,可怜的音乐家刚刚对杜
普朗迪神甫作了最后的忏悔,神甫正在给他举行临终敷圣油仪式。雷莫南克小姐三番五次地
拉门铃,把这个仪式给搅了。不过,邦斯害怕有人偷他的东西,早已让施穆克发过誓,谁来
也不让进,所以施穆克任雷莫南克小姐拉铃,就是不理会。小姐惊慌不已,跑下楼,告诉茜
博太太,说施穆克不给她开门。这一重要的情况被弗莱齐埃记在了心里。施穆克从来没有看
见过死人,如今手头有个死人,而且在巴黎,无依无靠,没有人代办丧事,给他帮忙,肯定
会遇到各种难处。弗莱齐埃很清楚,真正悲伤的亲属在这种时候准会昏了头脑,所以吃过早
饭以后,他一直呆在门房里,不停地跟布朗大夫商量,最后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出马,指挥
施穆克的一切行动。
下面可以看到,布朗大夫和弗莱齐埃这两个朋友是如何行动,取得这一重要成果的。
圣弗朗索瓦教堂的执事,名叫康迪纳,原来是个玻璃商,家住奥尔良街,与布朗大夫的
房子紧挨着。康迪纳太太是负责教堂椅子出租的管理员之一,布朗大夫为她免费治过病,出
于感激之情,她与大夫的关系自然很紧密,常常把自己生活中的种种不幸讲给他听。每逢星
期天和节假日,那两个榛子钳都到圣弗朗索瓦教堂望弥撒,与执事、门卫、分发圣水的人,
总之跟在巴黎被称为下层圣职人员的那些在教会做事的,关系都很好,对这些人,善男信女
们总少不了给一点小钱。因此,康迪纳太太跟施穆克彼此都很熟。这位太太有两个痛苦的创
伤,给弗莱齐埃提供了机会,可以利用她无意中做一个盲目的工具。小康迪纳,对戏剧着了
迷,本来可以在教堂里当个门卫,但他却拒绝在教堂里做事,而到奥林匹克马戏团做了个跑
龙套的,过着放荡的生活,常常逼着母亲借钱给他,把她的钱袋搜刮得干干净净,让她伤透
了心。而老康迪纳,就爱喝酒,人又很懒,早年就因为这两个毛病离开了商界。这个可怜的
家伙后来当上了教堂执事,非但不痛改前非,反而从中获得了满足他那两个嗜好的机会:他
什么事都懒得做,尽跟驾喜车的马夫、殡仪馆的人以及受教士救济的穷光蛋一起喝酒,一到
中午,就喝得像主教似的,满脸通红。
康迪纳太太直抱怨,当初带了一万两千法郎嫁妆给了丈夫,没想到这后半辈子过着苦日
子。这不幸的故事,她给布朗先生已经讲过了上百遍,不禁使大夫生出一个念头,想利用她
把索瓦热太太安插到邦斯和施穆克家当厨娘兼打杂。要把索瓦热太太推荐到两个榛子钳家,
这实在是无法办到的事,因为他们俩的疑心已经到了极点,刚才拒不给雷莫南克小姐开门,
就足以使弗莱齐埃认识到这一点。可是,弗莱齐埃和布朗大夫这两个朋友心里很明白,要是
由杜普朗迪神甫推荐一个人去,那两个虔诚的音乐家肯定不加考虑就会接受的。根据他们的
计划,康迪纳太太将由索瓦热太太陪着去;而弗莱齐埃的佣人一到了那里,那就等于他自己
亲自出马了。
杜普迪神甫走到大门口,一时被茜博的那一伙朋友挡住了去路,他们都是来向本居民区
资格最老、最受人尊敬的门房表示慰问的。
布朗大夫向杜普朗迪神甫行了个礼,把他拉到一旁,对他说道:
“我去看看可怜的邦斯先生;他可能还有救;可是得让他下决心,接受手术治疗,把胆
结石取出来;那结石用手摸都能感觉到;就是那些结石引起肝脏发炎,最终会要了他的命;
现在要是动手术,也许还来得及。您应该利用您对那个忏悔者的影响,促使他接受手术治
疗;要是手术时不出现任何令人遗憾的意外,我可为他的性命担保。”
“我先把圣体匣送回教堂,马上就回来。”杜普朗迪神甫说,“因为施穆克情况不佳,
需要得到宗教方面的帮助。”
“我才知道他是孤身一人。”布朗大夫说,“这个好德国人今天早上跟茜博太太发生了
口角,茜博太太十年来一直在那两位先生家当佣人,他们现在闹翻了,想必只是暂时的;可
是处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帮施穆克,可不行啊。要是能帮帮他,也是一件善事。——
喂,康迪纳,”大夫喊了一声教堂执事,说道,“您去问问您的妻子是不是愿意代替茜博太
太照看邦斯先生,再照顾一下施穆克先生的家,就几天时间……即使没有跟他们吵翻闹翻,
茜博太太也得找个替工了。康迪纳太太可是个正直的女人。”大夫对杜普朗迪神甫说。
“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善良的神甫回答道,“我们教堂的财产管理委员会也很信任
她,让她负责收椅子的租钱。”
过了一阵之后,布朗大夫来到邦斯床头,看着他一步步进入临终时刻,施穆克苦苦哀
求,让邦斯答应做手术,可白费力气。可怜的德国人已经彻底绝望,老音乐家对他一个劲的
哀求只是摇头,有时还表现出了不耐烦。末了,临终的病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施穆克投
出了一束可怕的目光,对他说道:
“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吧!”
施穆克痛不欲生;可他还是拿起邦斯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捂在自己的两只手中,试
图再一次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生命灌输给他。这时,布朗大夫听到了门铃声,他上前给
杜普朗迪神甫打开了门。
“我们可怜的病人已经开始死前的最后挣扎了。”布朗说,“他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断
气;您今天夜里得派一个教士来为他守灵。另外,还得赶快让康迪纳太太带一个打杂的女佣
人来帮帮施穆克先生,他可是什么主意都没有的,我真为他的脑子担心,这里有很多值钱的
东西,得让几个靠得住的人来看着。”
杜普朗迪神甫是个善良而又正直的教士,从来不起疑心,也没有任何坏心,听了布朗大
夫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再说,他对本区医生的品质向来是相信的;因此,他站在病人的
房门口,打了个手势,让施穆克过来,有事要谈。施穆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邦斯的手,因为
邦斯的手在抽搐着,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仿佛跌进了深渊,想死命抓住一点什么,不再
往下滚。可是,正如大家所知道的,临终的人都会出现幻觉,致使他们碰到什么就抓住不
放,就像在大火中那些抢救贵重物品的人一样急迫,就这样,邦斯松开了施穆克,抓起被
单,拼命往自己身上裹,那种急切和吝啬的模样,实在可怕而又意味深长。
“您朋友一死,您孤单一人怎么办呢?”德国人终于走了过来,教士问他,“茜博太太
又走了……”
“她是个魔鬼,害了邦斯的命!”他说。
“可您身边总该有个人。”布朗大夫说,“因为今天夜里得有人守尸。”
“我会守着他的,我会祈祷上帝的!……”纯洁的德国人回答道。
“可得吃饭呀!……现在谁给您做饭?”大夫问。
“可是,”布朗说,“还得跟证人一起去报告死亡,给死人脱掉衣服,用裹尸布给他裹
好,还得去殡仪馆定车子,给守尸的人和守灵的教士做饭;这些事,您一个人干得了
吗?……
在一个文明世界的首都,死个人可不像死条狗!”
施穆克瞪着惊恐的双眼,像要发疯了似的。
“可邦斯不会死的……我会救他的!……”
“您要是不睡觉,守不了多长时间的,到时谁换您?因为得照顾邦斯先生,给他喝的,
给他弄药……”
“啊,这不错!……”德国人说。
“所以,”杜普朗迪神甫接着说,“我想叫康迪纳太太来帮您,那是个诚实的好女
人……”
朋友一死,他要承担这么多社会责任,这一件件、一桩桩,把施穆克惊呆了,他恨不得
跟邦斯一块去死。
“这是个孩子!”布朗大夫对杜普朗迪神甫说。
“是个孩子!……”施穆克像机器人似的重复道。
“好了!”神甫说,“我去跟康迪纳太太说,把她给您叫来。”
“您不用费心了,”大夫说,“她是我邻居,我这就回去。”
死神就像一个无形的凶手,垂死的人在与他搏斗;人到临终时刻,经受着最后的打击,
但还试图回击,进行挣扎。邦斯就处在这一最后的时刻。他发出了一阵呻吟,其中交杂着几
声喊叫。施穆克,杜普朗迪神甫和布朗连忙奔到了他的床头。突然,邦斯受到了那最后的猛
烈一击,击断了他肉体和灵魂的联系。临终前的痛苦挣扎之后,他一时恢复了绝对清醒的头
脑,脸上显出了死的宁静,几乎带着微笑看了看他周围的人。
“啊!大夫,我吃尽了苦;可是,您说得对,我现在好一些了……——谢谢,我的好神
甫;我刚才在纳闷施穆克到哪儿去了!
“施穆克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点东西没有吃,现在都下午四点钟了!您身边一个人也没
有了,要把茜博太太叫回来,又很危险……”
“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邦斯一听到茜博太太的名字,马上表现出极度厌恶的神气,
说道,“是的,施穆克需要一个老老实实的人。”
“杜普朗迪神甫和我,”布朗说,“我们想到了你们俩……”
“啊!谢谢!”邦斯说,“我真没想到。”
“他建议请康迪纳太太来帮您……”
“啊!那个出租椅子的女人!”邦斯叫了起来,“对,她是个大好人。”
“她不喜欢茜博太太,”大夫接着说,“她一定会好好照顾施穆克先生……”
“就让她到我这儿来,我的好杜普朗迪先生……叫她和她丈夫一起来,这下我就放心
了。别人再也偷不走这里的东西了……”
施穆克拿起邦斯的手,高兴地握着,心想他的病终于要好了。
“我们走吧,神甫先生。”大夫说,“我马上就让康迪纳太太来;我知道,她恐怕见不
到活着的邦斯先生了。”
  
邦斯舅舅
第二十七章 死亡的本来面目
--------
正当杜普朗迪神甫说服临死的邦斯打定主意,雇康迪纳太太做看护的时候,弗莱齐埃已
经把那个出租椅子的女人叫到家中,用他那套腐蚀人心的宣传和极端刁钻奸滑的手段,把她
制服了。确实,他那一套是谁也难以抵挡的。康迪纳太太面黄肌瘦,一口大牙齿,两片冷冷
的嘴唇,像大多数平民女子一样,因历经磨难而变得反应迟钝,贪到了一点日常的小利,就
觉得来了运气,所以,很快答应把索瓦热太太带去打杂。至于弗莱齐埃的女佣人,她早已接
到了命令。她答应一定要在两个音乐家周围布起一张铁丝网,死死监视着他们,就像一只蜘
蛛盯着网中的苍蝇。事成之后,将给索瓦热一个烟草零售的执照,作为对她的回报。就这
样,弗莱齐埃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打发走了他所谓的奶妈,又把索瓦热女人安插在了
康迪纳太太身边当密探和警察。两位朋友家有一间仆人的卧室和一间小厨房,索瓦热女人可
以在那儿搭张帆布床,为施穆克做饭。当布朗大夫带着两个女人上门时,邦斯刚好断气,可
施穆克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双手还捧着朋友那只渐渐变凉的手。他示意康迪纳太太别出声;
可索瓦热太太长得五大三粗,一副丘八的模样,使他大吃一惊,不由得表现出恐惧的样子,
对此,这位像男人般的女人早已习以为常。
“这位太太是杜普朗迪先生担保来的。”康迪纳太太说,“她在一个主教家当过厨娘,
为人诚实,以后就由她来做饭。”
“啊!您大声说话不碍事的!”嗓门很大,但却患有哮喘病的索瓦热女人嚷叫道,“可
怜的先生已经死了!……他刚刚断气。”
施穆克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他感到邦斯的手已经冰凉,在渐渐变硬,他眼睛直定定地
看着邦斯,要是索瓦热太太不在身边,施穆克准会被邦斯那两只眼睛的模样吓疯。索瓦热太
太恐怕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她拿着一面镜子走到床前,放在死者的唇前,发现镜子上
没有一点呼吸的痕迹,便一使劲,把施穆克和死人的手拉开了。
“快松手,先生,不然就抽不出来;您不知道骨头会变得有多硬!死人凉得很快。要是
不趁他身子还有点暖气给他换好衣服,等会非要扯断他的胳膊腿不可……”
可怜的音乐家断了气,竟是由这位可怕的女人给他合上双眼。看护这行当,她已经干了
十年,所以很有经验地给邦斯脱下衣服,把他放平,然后把他的双手贴在身旁,拉起被单盖
住他的鼻子,那架势,绝对像是个伙计在商店里打包。
“得用块床单把他裹起来;哪儿有床单?……”她问施穆克。这场面把施穆克给吓坏了。
刚刚目睹宗教的仪式,对一个将进入天国,拥有无限前程的人表现出深深的敬意,可现
在却看到自己的朋友像件货物一样任人包扎,他痛苦极了,几乎就要丧失思维的能力。
“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施穆克像个机器人似的回答说。
这个纯洁无邪的人是第一次看见人死,而这个人恰好又是邦斯,是他唯一的朋友,是唯
一理解他、爱他的人!……
“我去问问茜博太太床单放在哪里。”索瓦热女人说。
“得找张帆布床给这位太太用。”康迪纳太太对施穆克说。
施穆克摇摇头,泪水涌出了眼眶。康迪纳不再理会这个可怜的人;可过了一个小时,她
又回来问他:
“先生,我们要去买东西,您有钱吗?”
施穆克看了康迪纳太太一眼,这目光足可以消除最为恶毒的仇恨;他指了指死人那张苍
白、干瘪、尖尖的脸,仿佛这是对一切的最好回答。
“要什么都拿走吧,让我哭,让我祈祷!”他跪了下来,说道。
索瓦热太太去给弗莱齐埃禀报了邦斯死了的消息,弗莱齐埃急忙乘马车赶到了庭长太太
家,问她要第二天要用的委托书,该委托书将赋予他代表继承人利益的权利。
问过施穆克一个小时之后,康迪纳太太又来对他说:“先生,我去找过茜博太太了,她
在你们家打过杂,应该告诉我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可她刚刚失去茜博,几乎把我臭骂了一
顿……先生,您听我说,好不好!……”
施穆克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可她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残忍;因为平民百姓已经习惯了
消极地忍受精神上最剧烈的痛苦。
“先生,我们要床单做裹尸布,要钱买帆布床给这位太太睡;还得要钱买厨房用具,要
买盘子,碟子,还有玻璃杯,因为晚上有个教士要来守夜;可这位太太在厨房里什么东西都
找不着。”
“可是,先生,”索瓦热女人说,“我准备晚饭,得要柴,要煤,可我什么也没看到!
这也难怪,原来一切都是茜博太太给你们提供的……”
“可是,我亲爱的太太,”康迪纳太太说道,指了指躺在死人脚下的施穆克,他已经完
全失去了知觉,“您还不相信我的话呢,他什么都不答理。”
“喂,我的小妹子,”索瓦热太太说,“我来告诉您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索瓦热太太朝房间扫了一眼,就像盗贼的眼睛一样,想一眼看出什么地方有可能藏着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