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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芦花

_2 王跃文(当代)
东西,莫浪费了。刚才白秋本是要老虎喝的,老虎说他不敢喝生血,就谦让白秋。
后来只顾说话,也就忘了。这会儿老板一提醒,白秋回头端起蛇血,一口喝了。
两人出了门,又说了些酒话,约好明天见面,这才分了手。
酒喝得有些过量,白秋心里像有团火在焚烧。他嘴里喷着蛇的血腥味,白河县
城在他的脚下摇晃。
也许因为苏家太知名,白秋杀蛇的事很快在白河县城流传开来,而且越传越神。
有人说,白秋关了几年,胆子更加大了,心也更加狠了,手也更加辣了,杀了蛇吃
生的。好心的人就为白秋可惜,说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毁了。
过了一阵,种种传言终于到了苏老两口的耳朵里。苏老一言不发,只把头低低
地埋着。林老太太却是泪眼涟涟,哭道,这个儿子只怕是没救了,没救了。都怪你
啊,你做事太猪了。白秋本可以不进去的,你偏相信公安那些人。
林老太太说中了苏校长的痛处,令他心如刀绞。但他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了
一下,什么表情也没有。儿子的遭遇已完全改变了老人的个性,他总是那么孤独、
忧郁和冷漠。
这天下午,白秋在家睡了一觉起来,洗了脸就往外走。林老太太想同他说话,
但林老太太只望了他一眼就不敢开言了。他的脸色阴得可怕,目光冷冷的。林老太
太想起大家说儿子吃生蛇的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白秋下楼去了。林老太太走到
阳台上,让晾着的衣服遮着脸,偷偷地看着儿子。只见儿子从校园里一路走过,前
面的人就纷纷让路,背后的人就指指戳戳。儿子拐了弯,往大门口去了,马上就有
一帮男生躲在拐弯处偷看。似乎校园里走过的是人见人怕的大煞星。林老太太脚有
些发软了,扶着墙壁回了屋里。
白秋径直去找了老虎。老虎带白秋来到城西的桃花酒家,进了一间包厢。一会
儿,六位水灵灵的姑娘笑着进来了。老虎同她们挨个儿打招呼。见了这场面,白秋
猜着是怎么回事了。一会儿老板也来了,是一位极风致的少妇,老虎叫她芳姐。芳
姐笑眯眯望着白秋说,老虎兄弟真的不吹牛,这位白老弟真的果然仪表堂堂,一表
人才!白秋竟然一下子红了脸。所有女人都瞅着他。芳姐拍拍白秋的肩头说,我请
客,兄弟俩玩个开心,芳姐暂时失陪了。这女人刚要出门,又回过头来,说,白老
弟今后可要常来芳姐这里玩啊。白秋点点头,心都跳到嘴巴里衔着了。肩头叫芳姐
拍了一下的感觉久索不散。
刚才这么久,白秋一直只是拘谨地笑,不曾说过一句话。
老虎说,这些姐妹们都是出来混碗饭吃的。可有些男人玩过之后耍赖,不肯给
钱。有回小春姑娘没得钱还不说,还叫那家伙打了。小春找到我,我让几个兄弟教
训了那小子,让那小子乖乖地给了双倍的钱。后来,这些姐妹们就都来找我了。这
些姐妹们也可怜,我就帮了她们。
那位叫小春的姑娘就扭了扭身子,说,我们都搭帮了老虎大哥,不然就要吃尽
苦头了。众姐妹一齐附和,是的是的。
很快菜上来了,就开始喝酒。白秋还有些不适,老虎同小春做出的动作他看不
人眼。女人们却你拍我,我拍你,笑声不绝。他怕人笑话,就只好陪他们笑。老虎
见白秋总是不动,就说,你别太君子了,放开一点。香香,你去陪白大哥。叫香香
的女人走了过来,手往白秋肩上一搭,身子就到了白秋腿上。白秋还从未经历过这
事,禁不住浑身发抖。
白秋不知说什么好,就随口问道,香香贵姓?他这一问,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香香嫣然一笑,说,我们是没有姓的,你只叫我香香就是了。白哥要是喜欢,
就叫我香儿吧。香香把脸凑得很近,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白秋见这女人模样儿还
不错,只是鼻子略嫌小了点。
白秋就叫了一声香儿。香香颤颤嗲嗲地应了。在座的齐声鼓掌。
香香在白秋身上放肆风情,弄得别的女人都吃醋了。小春玩笑道,白哥是黄花
儿,香香有艳福,你可要请客哩。香香越发像捏糖人似的,往白秋怀里乱钻,撩得
白秋口干舌燥。
香儿,我口渴死了。白秋说。
香香抿了一口茶,对着嘴儿送到白秋嘴里。大家哄然而笑,都说香香这骚精真
会来事。香香也不管他们笑不笑,又抿了口茶送到白秋嘴里。
白秋酒喝得很多,不知不觉就醉了。醒来时已睡在床上,身边躺着一个女人。
他知道是香香,心便狂跳起来。他开始害怕自己荒唐了,想要起床。女人见白秋醒
了,就转过脸来,问,好些了吗?白秋仔细一看,却是芳姐。芳姐捧着白秋的头,
说,他们都走了。你喝得太多了,不省人事,把我吓死了。我把你留下了,又叫车
送到这里来了。不是酒店,是在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放心休息吧。
芳姐只穿了件宽松的睡衣,露着一条深深的乳沟。白秋心乱,忍不住打颤。芳
姐问,冷吗?是发酒寒吧。来,芳姐抱着你。不等白秋说什么,芳姐早把他搂在怀
里了。白秋不好意思把下身贴过去,便拱着屁股。
芳姐说,白秋你是干净身子,不要跟她们去玩,免得染病。老虎爱和她们玩,
迟早要吃亏的。
白秋问,她们不是你请的吗?
芳姐说,哪是我请的?我听老虎说了,你原来还是个学生,这几年也不在家,
不知道现在社会变到哪一步了。人都变鬼了。你开酒店,没有女人陪酒,客人就不
会来,生意就做不下去。请女人吗?公安的又三天两头地来找碴。这些女人都是自
己找上门来的,我不给她们开工资,但也不收她们伙食费。她们就像一群赶食的鸟,
哪里食多就往哪里飞。你这里要是生意不好,她们又找别的店子去了。她们只凭自
己本事去陪客人喝酒,客人开的小费归她们自己。要是有人带她们出去睡觉,我也
不管,出事我不负责。但是有一条是死的,决不允许她们同男人在我店子里乱来。
就是这样,公安的也常来找麻烦。后来全靠老虎帮忙,公安那边算是摆平了。老虎
在公安有朋友,也常带他们来这里玩玩。
白秋听着这些,全是新鲜事,但他也不怎么感叹,只是阴了一下脸。芳姐就问,
怎么?不高兴了是吗?芳姐说着,就一手搂着白秋的屁股往自己身上贴。白秋再也
拗不过了,就硬邦邦地顶了过去。芳姐的肚皮被戳得生痛,就爱怜地揉揉白秋的脸,
啄嘴咬牙地说,好老弟,你真傻呀!说罢就脱下了睡裙。
白秋醒来,只是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把昨夜经历
过的事情稀里糊涂粘在一起,怎么也想不清白。起了床,就见芳姐留了一张条子:
你起床以后,洗脸吃饭,饭在锅里。
条子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白秋这下好像突然清醒了,满心羞愧,脸也没洗,
拉上门就出来了。
出了门,才知芳姐住的是三楼,下楼估了下方向,又知这是城东。他马上就想
起白一了,她的家就在附近。他这会儿想不到应去哪里,家是不想回的。在外同朋
友们还有说有笑,只要回到家里,他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也想过父母的难过,但
就是开不了心。
白秋这么一路烦躁着,就到白一家门口了。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上前敲了
门。门开了,白一歪着头探了出来,微笑着问,是白秋哥吗?
白秋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未必有特异功能?
我是神仙啊!白一把白秋让进屋来,才说,你敲门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两人就找一些话来说。白秋尽量显得愉快些。白一却说,白秋哥,你好像精神
不太好?
哪里?我很好的。
白一脸朝白秋,默然一会儿,说,你精神是不太好。我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出。
你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像那些没睡醒的人,脸也没洗,头也没梳就出门了。
你去洗个冷水脸,会清醒些的。
白秋被弄得借头借脑,去厨房倒水洗了脸,还梳了下头发。
白秋回到客厅,白一已坐在风琴边了。白秋哥,我想弹个曲子给你听,你要吗?
当然要,当然要。白秋忙说。
白一低了一会儿头,再慢慢抬手,弹了起来。曲子低回,沉滞,像是夏夜芦苇
下面静谧的湖水。起风了。天上的星星隐去了,四野一片漆黑。风越来越大,惊雷
裂地,浊浪排空。芦苇没了依靠,要被汹涌的湖水吞噬了。但芦苇的根是结实而坚
韧的,牢牢咬住湖底的泥土,任凭湖水在兴风作浪……风势渐渐弱了,天际露出了
曙色。又是晨风习习,湖面平展如镜。芦苇荡里,渔歌起处,小船吱呀摇来……
白一弹完了,理了理搭下来的头发,半天不说话。白秋说,真好。是什么曲子?
白一这才转过脸来,说,没有曲名。你在外面这几年,我和哥哥总是记起你。哥哥
又不能去看你。他只要回来,我俩总爱说你。哥哥知道你去的地方是湖区,那里有
大片大片的芦苇。芦苇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只是从哥哥讲的去猜测,琢磨。
我想那该像女儿的头发吧,长长的软软的,在风中飘啊飘啊。有时一个人在家没事,
就想起你在那里受苦。那里有很多芦苇……哥哥不在家,我又不能同别人说你,就
一个人坐着由着性子弹曲子。
白秋很感动。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同白一存有某种灵犀。这是非常奇妙的事。但
他没有说出来。白一见他不作声了就问,你在想什么?白秋说,不哩。我在想,你
这架风琴太破旧了。我今后要是赚钱了,买一架钢琴送你,你要吗?白一脸一下子
红了,说,我哪当得起?白秋说,你自一妹妹当不起谁当得起?
闲话着,白一爸爸回来了。一见白秋,把眼睛瞪得老大,说,哎呀呀,白秋你
在这里呀!你爸爸妈妈找你找得发疯了。你昨晚家也不回,哪里去了?
白秋脸上顿时发烧,说,昨天跟朋友喝酒,晚了就没有回去了。
王亦哲转身对女儿说,你女儿家的,一个人在家要小心,来了生人不要随便开
门,白秋便手足无措了。王亦哲说罢停一会儿,又说,就是白秋来了,也要听清楚
是他才开门。
白秋听出了白一爸爸的意思,就起身说,王叔叔我回去了。白一爸爸客气几句,
就进屋去了。白一站在门口,叫住白秋,说,我爸爸这几天心情不好,一定是他工
艺美术社生意不好。要么就是碰到什么麻烦了。你常来玩啊。白秋答应常来看她。
原来白一爸爸他们文化馆日子不好过了,县里只拨一半工资,少的自己想办法。白
一爸爸就开了家“亦哲工艺美术社”。
从白一家出来,碰上西装革履的朱又文。朱又文好像老远就看见白秋了,目光
却躲了一下。白秋就目不斜视,挺着身子走自己的路。两人本已擦肩而过了,朱又
文似乎又觉得过意不去,猛然回头,说,这不是白秋吗?白秋也佯装认不出了,迟
疑片刻,说,哦哦,是又文。这么风光,真是认不出了。两人客套几句就分手了。
当年袭击三猴子,本是朱又文最先出的主意。要是白秋把他顶出来,说不定他也要
关三年。但白秋没有说出他来。白秋今天见朱又文对他是这个样子,心里很不舒服。
白秋回到家里,妈妈像是见了陌生人样地望着他,半天不回眼。爸爸望他一眼
就埋了头。白秋根本不听妈妈爸爸说什么,也不想吃中饭,只想回房睡觉。刚要去
房间,爸爸说话了。你回来几个月了,天天像鬼魂一样满街游荡。今后到底怎么办,
你想过没有?白秋本来不想搭腔的,但爸爸嚷个不停,他也就喊了起来。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是我愿意变成这个样子吗?难道我就不会做人上人?我本来可以体
体面面过一辈子的,是你!是你这个迂夫子毁了我一生!白秋说罢,转身进房,砰
地关上了门。
妈妈被吓得嘴巴半天合不拢。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声,颓然瘫在了沙发里。迂夫
子?我真是迂夫子吗?是啊,我真的很迂啊!老人想起前几天在街上碰上的一位男
生。这学生原来读高中时最调皮,成绩最差。现在他混得最好,自己办起了公司,
当了不大不小的老板。这学生见了老师,格外尊重,硬是要请老师下馆子喝几杯。
老人心里闷,也就随他去了。喝了几杯酒,老人问他怎么这么有出息了?学生哈哈
一笑,说,这个容易啊!只要把学校里老师教的大道理全部反过来用,就放之四海
而皆准!老人被弄糊涂了,望着学生那张过早发福的胖脸,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陌
生了。
白秋在家要死不活地睡了几天,出来到街上闲逛。正巧碰上老虎。老虎清白秋
喝茶。两人坐下之后,老虎说,你不够朋友,这么多天都不出来玩一下。我又不敢
到你家去。白秋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家又没有老虎。老虎说,我怕你爸爸,他老
人家蛮有股煞气哩。白秋就不说什么了,只问他有什么事吗?老虎说,事倒没什么
事。只是芳姐要找你,说要你帮什么忙。白秋脸就红了,胸口狂跳不已,支吾道,
知道了。
白秋岔开话题,问老虎靠什么发财。老虎神色有些得意,说,也不一定。那天
你见的那些妹子,我保护她们的安全,她们每人每月给我两百块。这钱在她们不算
多。我也不多要,凑在一起也有千把块了。再就是帮别人催账。有些人借了钱耍无
赖,不肯还,我一出面,他们老老实实还钱。你借人家一万,我要你还一万五你也
得还。这些事都用不着我自己出面,我手下的兄弟都很铁的。
白秋听罢,摇了摇头。老虎觉得奇怪,问,怎么了?白秋说,你这么搞不行哩。
老虎板了脸,说,听你这口气,就像公安。白秋笑道,老虎,你我是患难之交,千
金难买。我这不是教训你,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我们这些人出来之后是没有人帮
助的,但人人都瞪着我们。我们就得聪明些,既要讨碗饭吃,又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不然,我们要是再出事,就不是送去劳教,而是正儿八经坐牢!
老虎一副不信邪的样子,说,那你说我们怎么活?去招工?有人要我们吗?要
么干脆当干部去?笑话。
白秋摆摆手,说,你听我讲完吧。就说你帮的那几个妹子,你说是做好事,她
们也要你撑腰。但人就怕背时,一旦有人耍弄你,你就成了胁迫妇女卖淫了。
老虎发火了,红着脸说,谁胁迫她们了?是她们找上我的。她们找上我时×都
生茧了!
白秋不火,仍只是笑笑,又说,你发什么火呢?我是说,要是有人整你,没边
的事都可以给你编出来,还莫说你这事到底还有些影子呢?还有你帮人催账的事,
弄不好人家就告你敲诈勒索。
老虎不服,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拉板车?这是我老虎做的事吗?
白秋说,不是这意思。
老虎想想,觉得也对,就说,我先按你说的试试。你知道我一向是信你的,你
读的书比我多。反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就是赚了钱,也不
急着买棺材,还不是朋友们大家花?
老虎的这股豪爽劲,白秋是相信的。在里面同处了两年,老虎对白秋像亲兄弟
一样。但老虎对别人也是心狠手辣的。白秋想劝他别太过分,都是难兄难弟。又怕
老虎说他怕事,看不起他,就始终没说。老虎出来之前,专门交待自秋,心要狠一
点,不然别人就不听你的,你自己就会吃亏。白秋想这是老虎的经验之谈,一定有
道理。但轮到他做元帅了,狠也照样狠,却做得艺术些。他只是不时让几个大家都
不喜欢的人吃些苦头,威慑一下手下的喽罗。
老虎问白秋,你自己想过要干些什么吗?
白秋说,没想过。我现在天天睡觉,总是睡不醒。老虎,你知道三猴子现在怎
么样了吗?
老虎说,三猴子现在更会玩了。看上去他不在外面混了,正儿八经开了家酒家,
其实他身后仍有一帮弟兄。三角坪的天霸酒家就是他开的,生意很好,日进斗金啊!
他那个东西叫你废了,身边的女人照样日新月异。听说他现在是变态,女人他消受
不了,就把人家往死里整。女人留他钱的,或是上了他当的,跟了他一段就受不了
啦,拼死拼活要同他闹翻。可是凡跟过他的女人,别的男人你就别想沾,不然你就
倒霉。白秋你也绝,怎么偏偏把人家的行头废了呢?
白秋笑道,也不是有意要废他。只是他把我同学那地方捏肿了,我们一伙同学
就以牙还牙。不想几十个同学都往那地方下手,哪有不废的?嗯,原来跟他的那个
秀儿呢?
老虎叹道,秀儿也惨。她不跟三猴子了,又不敢找人。去年国全局有个男的追
她,羊肉没得吃,反沾一身臊,结果被人打得要死还不知是谁下的手。秀儿他妈的
长得硬是好,只怕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嫩得少女样的。这几年县城里也有舞厅了,
秀儿原来就是唱戏的,就去舞厅做主持,也唱歌。人就越加风韵了。馋她的人很多,
就是再也没人敢下手。
白秋又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芳姐这人怎么样?
老虎说,芳姐的命运同秀儿差不多。她的丈夫你可能不知道,就是前些年大名
鼎鼎的马天王,他出名比三猴子还早几年。马天王好上别的女人后,同她离了婚。
可也没有人敢同她好,怕马天工找麻烦。后来马天王骑摩托车撞死了,不知为什么,
她仍没有找人。不过她开酒店也没人敢欺负她,她娘家有好几个哥哥。
白秋说,其实马天王我也听说过。有人说马天王的哥哥就是城关派出所的马所
长?那会儿社会上的事我不清楚,连他马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叫马有道,现在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了。老虎说。
白秋又说,芳姐说公安的老找她们酒店的麻烦,马有道这个情面都不讲?
老虎哼哼鼻子,说,马有道是个混蛋,哪看她是弟媳妇?还想占她的便宜呢!
芳姐恨死他了。
白秋本想再打听一些芳姐的事,但怕老虎看出什么,就忍住了。这事说来到底
不好听。他也不准备再上芳姐那里去。这几天一想起自己同芳姐那样,心里就堵得
难受。
他现在不想别的,只想找个办法去报复三猴子和马有道。要不是这两个人,他
这一辈子也是另一个活法了。其实在里面三年,他没有想过出来以后要做别的事,
总是想着怎么去报复这两个人。
喝了一会儿茶,老虎说,反正快到晚饭时间了,干脆到桃花酒家去喝几杯吧,
芳姐正要找你哩。白秋不想去,就说,你要去就自己去吧,老娘要我早点回去有事
哩。两人这就分手了。
晚上,白秋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自己这一辈子反正完了,父母也别指望他什么
了。他今后要做的事就是复仇!复仇!他设计了许多方案,往往把自己弄得很激愤。
可冷静一想,都不太理想。
夜深了,他却想起了芳姐。那天晚上同芳姐的事情简直是稀里糊涂。这是他第
一次同女人睡觉,一切都在慌乱之中。现在想来,芳姐没有给他特别的印象,只有
那对雪白的大乳房,劈头盖脑地朝他晃个不停。
白秋心里躁得慌,坐了起来。屋里黑咕隆咯,可芳姐的乳房却分明在他眼前晃
来晃去。他受不了啦,起身穿了衣服出门了。
已经入冬,外面很冷,白秋跑了起来。县城本来就不大,晚上又不要让人,一
下就到芳姐楼下了。他径直上了三楼,敲了门。谁呀?芳姐醒了。他不作声,又敲
了几声。谁呀?声音近了,芳姐像是到了门背后。白秋有些心跳了,声音也颤了起
来,说,是我,白秋。
门先开了一条小缝,扣着安全链。见是白秋,芳姐马上睁大了眼睛,稀里哗啦
摘下铁链,手伸了过来。
白秋一进屋,芳姐就忙替他脱衣服,说,快上床,这么冷的天。芳姐把手脚冰
凉的白秋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喊个不停,边喊边问冷不冷。白秋只是喘着粗气,
也不答话,手却在芳姐身上乱抓起来。芳姐就用她那温润的小嘴衔着白秋的耳垂儿,
柔柔地说,好弟弟别急,好弟弟别急,慢慢来慢慢来,让芳姐好好教你,芳姐会叫
你离不开她的……
白秋在芳姐那里一睡就是一个星期,一日三餐都是芳姐从酒家送来。芳姐很会
风情,叫他销魂不已。但当他独自躺在床上时,心里便说不出的沮丧,甚至黯然落
泪。他好几次起身要离开这里,却又觉得没有地方可去。
这天清早醒来,白秋说想回家去。芳姐很是不舍。白秋忍了半天才问,我们的
事别人会知道吗?芳姐说,你我自己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怎么?你怕是吗?白
秋说,怕有什么怕的?只是……白秋说了半句又不说了。芳姐就抚摸着白秋说,马
天王死了五年了,这五年我是从来没有碰过男人。我等到你这样一个棒男人,是我
的福气。但我到底比你大十来岁,传出去也不好听。我也要面子,我不会让人知道
我们的事。
白秋枕着芳姐的胸脯问,芳姐你怎么知道我会对你好呢?
芳姐妩媚一笑,说,刚见到你时,一眼就见你真的很帅。但只当你是小弟弟,
没别的心思。再说,你是老虎的兄弟,我也就不把你放在心上。不瞒你说,老虎这
人我是不喜欢的。我要用他对付烂仔和公安,他来了我就逢场作戏,让他喝一顿了
事。那天你喝得醉如烂泥了,他们那些人都不可能留下来看着你,就只有我了。我
让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守着你,用热毛巾为你敷头。我死死望着你,眼睛都不想
眨一下。没有别人在场,我偷偷舔了舔你的嘴唇。这下我像着了魔,实在控制不了
自己了。我也就不顾那么多,叫来出租车,把你送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人
把你从下面一口气背上三楼的。我一辈子还没有背过这么重的东西啊。
白秋很是感动,撑起身子望了一会儿芳姐,伏下去吻了她。芳姐也激动起来,
咬着白秋的嘴唇热烈地吮着。白秋想自己真的很爱这女人了。但他很清楚,知道这
种事是见不得天日的。爱情是势利的,这种事要是发生在某些有地位有脸面的大人
物身上,说不定会成为爱情佳话流传千古,而发生在他苏白秋身上,只能是鬼混!
白秋要起床,芳姐按住他的肩头,不让他起来。她说,我先起来,你再睡一会
儿吧。
芳姐刚穿好一件羊毛衫,白秋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空辘辘的味道,忍不住一把抱
住芳姐。芳姐不再去穿衣,停下手来搂着白秋。白秋将手伸进芳姐怀里,轻轻地抚
摸。芳姐的乳房丰满而酥软,这几天白秋总是抚摸着它们。它们时而叫他激动万分,
逗得他很雄壮地做着非常快人的事情;时而叫他安详无比,催他沉入深深的梦乡。
不知是激动还是寒冷,芳姐浑身颤抖了起来。白秋正要问她是不是很冷,感觉
脸上一阵温热。芳姐在流泪。白秋马上把她拥进被窝里,一边亲着她,一边脱了她
的衣服。
白秋尽情地甜蜜了一回,就摸着芳姐的乳房,酣然入睡了。醒来已是上午十一
点了。芳姐在床头放了一张字条:
秋:
我过去了。你睡得很好看,像个孩子。你休息好了
就回去看看吧。我留了一个钥匙在桌上,我随时都等
着你来。吻你的嘴唇和鼻子!

白秋把钥匙放进口袋,心便跳了一下。
白秋出了门,猛然想起要经过白一家门口,就转身绕了道。他说不清自己的心
情,反正不想从她家门口走。想到自一,他无端地感到胸口发问。
回到家里,已是十二点钟了。妈妈问他这几天哪里去了,叫妈妈好担心。白秋
说,你不用担心,死不了的。爸爸黑着脸,说,问你一句,你就是这个口气。你成
天在外面混,硬是要再进去一回才心甘是吗?这话惹火了白秋,他吼道,你还想送
我进去?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们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不就是嫌我扫了你们的
面子吗?我不高兴呢,就这么玩一天算一天;高兴了呢,就去做个什么事情。我要
是做起事来,五年之内不发大财,不捞个政协委员的帽子戴戴,我就不是人!
白秋说完,就自个儿进厨房找东西吃去了,也不顾父母气成什么样子。
吃了碗饭,白秋坐下来看电视,旁若无人的样子。没有好的节目,他便将台换
来换去。两位老人坐在一边,像两只受了惊的老猫。白秋猛然想起自己一个小时之
前还沉醉在温柔之乡,而真实的世界却是在这里!他觉得很没有意思,丢掉手中的
遥控器,进了房里,蜷到床上去了。
父亲望着儿子那扇紧闭的门,目光呆滞而灰暗。他一直想心平气和地同儿子说
说话,可话一出口就变味了。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刺痛了儿子,心里有些后悔。他
的确又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似乎自己的观念、思维、语言和表达方式都已属于另
一个时代了,他无法同这个陌生的世界交流了。
这天下午,白秋来到上次同老虎吃蛇的馆子,老板龙小东很客气地招呼他。白
秋问有没有活蛇,想买一条。龙小东觉得奇怪,问他买活蛇干什么?苏老弟自己也
开馆子?白秋笑道,哪里。我是想自己回去做了吃。只要你这里弄蛇肉,我就是以
后开了馆子也不会弄的。做朋友啊,就不要抢朋友的生意是不是?龙小东拍拍白秋
的肩膀,说,老弟够意思!这蛇算我送了!说着就叫师傅捉了一条大活蛇来。白秋
硬要过秤付钱,说,这不行这不行。说不定我吃上瘾了,天天要来买,我怎么好意
思?这么一说,龙小东才勉强收了钱。
当夜,白秋睡到凌晨两点多钟,爬了起来,提着蛇出了门。他来到天霸酒家门
前,将蛇从门傍的花窗放了进去。然后径直去了芳姐那里,悄悄开了门。他钻进被
窝,芳姐才惊醒,喜得她欢叫起来。
第二天中午,天霸酒家的吧台下面钻出一条蛇来,吓得几个小姐尖叫起来,慌
慌张张爬到吧台上。客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那蛇向厅中央逶迤而来。全场
大惊,纷纷夺路而逃。厨房师傅跑了出来,壮着胆子想去打,那蛇又出了大门,向
街上爬游。街上人见了,哄地散到一边。立即有许多人远远地围着看热闹。几个胆
大的后生捡了石头去打,手法又不准。一会儿,那蛇就钻进下水道里去了。人们半
天不敢上前看个究竟。
不多时,很多人都知道天霸酒家钻出一条蛇来,有说从吧台出来的,有说从服
务员被窝里出来的,还有说从酱油缸子里钻出来的。
次日上午十点多钟,天霸酒家浸药酒的大酒缸后面又爬出一条蛇来。这时还没
有客人,只把一个服务员吓瘫在地上起不来。厨房师傅这回毫不犹豫,操起棍子就
朝蛇头打去,几下就把那蛇打死了。大家都说是昨天跑了的那条蛇。里面搞得闹哄
哄的,门口便挤了许多人。有人就说,蛇是灵物,昨天来了,今天又来,只怕有怪。
今天三猴子自己在场,听人这么说,他将眼一横,吼道,少讲些鬼话!今天我吃了
这条蛇,看有没有怪!别人也就不敢说什么了。这天中午和晚上的客人却少了许多。
三猴子叫师傅炖了这条蛇,自己同红眼珠他们几个兄弟喝了几杯。三猴子有意张扬,
说这清炖蛇的味道真好,汤特别鲜美。
第三天,三猴子自己一早就到了酒家。他心情不好,龙睛虎眼的样子,说,我
就要看是不是硬出鬼了。那条蛇叫我一口一口地嚼碎了,看它是不是从我肚子里爬
出来了!他坐在厅中间抽了一会儿烟,发现墙角边那两张圆桌面子,就叫来服务员,
骂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我昨天讲了,叫你们把那两张桌面收到里面去,就是没人
收!两个服务员就低着头,去捡桌面。两人刚拿开桌面,立马叫了起来。一位服务
员倒了下来,叫桌面压着,全身发软。
墙角蜷着一条大蛇!
三猴子脸都吓青了。厨师跑了出来,手脚抖个不停。三猴子叫厨师快打快打!
厨师只是摇头,不敢近前。半天才说,我完了,我完了。三猴子怔了一会儿,见所
有人都跑出去了,自己也忙跑了,感觉脚底有股冷嗖嗖的阴风在追着他。
外面早围了许多人。厨师一脸死气,说,我只怕要倒霉了。蛇明明是我昨天打
死的那条,我们还吃了它。今天它怎么又出来了呢?厨师说着就摸着自己的喉头,
直想呕吐。这回三猴子不怪别人说什么了,他不停地摸着肚子,好像生怕那里再钻
出一条蛇来。
一位民警以为出了什么事,过来问情况。一听这怪事,就严肃起来。不要乱说,
哪会有这种事?说罢就一个人进去看个究竟。一会儿出来了,说,哪有什么蛇?鬼
话!
三猴子和厨师却更加害怕了。刚才大家都看见了的,怎么就不见了呢?民警哄
了一阵,看热闹的人才慢慢散了。
三猴子的脸还没有恢复血色。他叫厨师同他一道进去看看。厨师死活都不肯,
说他不敢再在这里干了,他得找个法师解一解,祛邪消灾。服务员们更是个个哭丧
着脸,都说要回去了,不想干了。她们惦记着自己放在里面的衣服,却又不敢进去
取,急死人了。
不几天,天霸的怪事就敷衍成有校有叶的神话了,似乎白河县城的街街巷巷都
弥漫着一层令人心悸的迷雾。有一种说法,讲的是三猴子作恶太多,说不定手上有
血案,那蛇定是仇人化身而来的。
天霸关了几天之后,贴出了门面转租的启事。白秋找老虎商量,说他想接了天
霸的门面。老虎一听,说,白秋你是不是傻了?天霸的牌子臭了,你还去租它?白
秋说,人嘛,各是各的运气。他三猴子在那里出怪事,我苏白秋去干也出怪事?不
一定吧!我同三猴子不好见面,拜托你出面。既然牌子臭了,你就放肆压价。老虎
见白秋硬是要租这个门面,就答应同三猴子去谈谈。
因为再没有别的人想租,老虎出面压价,很快就谈下来了。半个月之后,天霸
酒家更名天都酒家,重新开张了。老虎在县城各种关系都有,请了许多人来捧场。
这一顿反正是白吃,一请都来了。白秋请了在县城的所有同学,差不多也都到了,
只是朱又文没来。就有同学说朱又文不够朋友。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搭帮他老子,
捞了个银行工作吗?听说他老子马上要当副县长了,今后这小子不更加目中无人了?
白秋笑笑,说,不要这么说,人家说不定有事走不开呢?
龙小东不请自到,放着鞭炮来贺喜。他拍拍白秋的肩膀,说,苏老弟,大哥我
佩服你!你不像三猴子,他妈的不够意思!说着又捏捏白秋的肩头,目光别有意味。
白秋就拉了拉他的手,也捏了捏。两人会意而笑。
三猴子也来了,他是老虎请来的。三猴子进门就拱手,说老虎兄弟,恭喜恭喜!
老虎迎过去,握着三猴子的手说,你得恭喜我们老板啊!说着就叫过白秋。
三猴子早不认识白秋了,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高出他一头壮实汉子。三猴子
脸上一时不知是什么表情,白秋却苦无其事,过来同他握了手,说感谢光临。
三猴子坐不是立不是,转了一圈就走了,饭也没吃。白秋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天都酒家头几天有些冷清,但白秋人很活泛,又有芳姐指点,老虎又四处拉客。
过不了几天,生意就慢慢好起来了。
白秋名声越来越大,县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天都酒家的白秀才。又有在里面同
他共过患难的兄弟出来了,都投到他的门下。城里烂仔有很多派系,有些老大不仁
义,他们的手下也来投靠自秋。白秋对他们兄弟相待,并没有充老大的意思。他越
是这样,人家越是服他。老虎名义上带着一帮兄弟,可连老虎在内,都听白秋的。
白秋花三天工夫就钓上了秀儿。秀儿认不得他,同他上过床之后,才知道他就
是几年前废了三猴子的那个人。秀儿吓得要死,赤裸裸坐在床上,半天不知道穿衣
服。这女人大难临头的样子,将两只丰满的乳房紧紧抱着,脸作灰色,说,我完了,
三猴子要打死我的。你也要倒霉的。白秋揉着秀儿的脸蛋蛋,冷笑说,不见得吧。
白秋觉得这秀儿真的韵味无穷,事后还很叫人咀嚼。但他只同她玩一次就不准
备来第二次了。他不想让芳姐伤心,只是想刺刺三猴子。想起芳姐,他真的后悔不
该同秀儿那样了。是否这样就算报复了三猴子呢?真是无聊!
一天,秀儿亡命往天都跑,神色慌张地问白秋在吗?白秋听见有人找,就出来
了。秀儿将白秋拉到一边,白着脸说,三猴子说要我的命。他的两个兄弟追我一直
追到这里,他们在门外候着哩。白秋叫秀儿别怕,让她坐着别动,自己出去了。白
秋站在门口一看,就见两个年轻人靠在电线杆上抽烟。白秋走过去,那两个人就警
觉起来。见白秋块头大,两人递了眼色就想走。白秋却笑呵呵地,说,兄弟莫走,
说句话。我是白秀才,拜托两位给三猴子带个话。秀儿我喜欢,他要是吓着了秀儿,
会有人把他的蔫茄子摘下来喂狗!
当天晚上,白秋专门叫老虎和几个兄弟去秀儿唱歌的金皇后歌舞厅玩,他知道
那是三猴子也常去的地方。果然三猴子同他的一帮兄弟也在那里。秀儿点唱时间,
白秋同她合作了一首《刘海砍樵》,有意改了词,把“秀大姐,你是我的妻罗呵”
唱得山响。秀儿唱完了,白秋就搂着秀儿跳舞,两人总是面贴着面。三猴子看不过
去,带着手下先走了。
白秋觉得不对劲,就对老虎说,你告诉兄弟们,等会儿出去要小心。
大家玩得尽兴了,就动身走人。白秋料定今晚会有事,就带着秀儿一块儿走。
果然出门不远,三猴子带着人上来了。老虎拍拍白秋,说,你站在一边莫动手,兄
弟们上就是了。老虎上前叫三猴子,说,我的面子也不给?三猴子手一指,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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