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这样的。上星期六晚上,在演出结束、作者手里夹着香烟作过一番令人愉快的不朽演讲之后,我有幸在晚餐桌上听到了我的一小群朋友对演出的看法,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的年龄比我大,我自然非常高兴地用心听他们对艺术的看法。老年人对艺术的看法当然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年轻人的艺术直觉则总是令人沉迷。我不得不说:我所有的这些朋友都无一例外地认为,揭示出温德米尔夫人和埃琳娜夫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会极大地增强第二幕的心理趣味——需要补充的是,亚历山大先生从前也非常坚持这种观点。对于那些并不把戏剧只看成是哑剧和滑稽剧的人来说,心理趣味就是一切。我随后决定就在揭示秘密的那一刻作些变动。这种决定,实际上早在我有机会研究《仲裁人报》和《周日太阳报》中表现出的文化、礼节和批评才能之前就已进入了我的脑子。
当批评在英国成了一种真正的艺术,当只有那些有艺术直觉和艺术天才的人才被允许评论艺术作品时,艺术家无疑才会有兴趣读这些文章。而目前的这些批评则平庸之极,除了粗糙的结构和粗鲁的言词外,再无一可取之处,谁又会对这样的批评有兴趣呢?这样的批评,只会在我们这样一个出现过一些雅典人的国家造成一大批奇异的蠢人。
先生,我是你温顺的仆人奥斯卡。王尔德1892年7月初
美之陨落致威尔。罗宾斯坦
威尔。罗宾斯坦,英国艺术家(1872—1945),这时正在巴黎研究艺术。他的第一本书是《人和回忆》,其中包括很多有关王尔德和他的朋友们的材料。——原注亲爱的威尔,《巴黎之声》、《帕拉玛尔报》都刊登了消息这些消息是关于《莎乐美》被禁演的。本来这出戏已在伦敦的皇家大剧院排练了多次,演员也已配齐,但就在这只欠东风的关口,夏伯兰勋爵却于6月底下令禁演,理由是剧中出现了《圣经》中的人物。在这些报道中,至少有一篇说王尔德已宣布赴法国,因为在那儿有可能上演艺术作品。这则消息引起了评论界的很大震动。——原注,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新消息值得一说。戏剧审查官名义上是夏伯兰爵士,但实际上是一个平庸的官员——目前是皮勃特先生爱德华。F.斯密斯。皮勃特(1826—1895)在1875—1895年间任夏伯兰勋爵的戏剧检查官。他死后,萧伯纳称之为“粗俗狭隘的偏见的活动纲要”。——原注。他只会迎合英国人的粗俗与虚伪,因此,只要是低劣的闹剧和粗俗的情节剧,他都予以放行。他甚至允许把舞台当做漫画、嘲笑、丑化艺术家人格的工具。在他禁演《莎乐美》的同时,他却准许上演一出根据《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粗糙改编的滑稽剧《诗人和玩偶》,查理。布鲁克菲尔德(1860—1912)和J.M.格列佛(1861—1931)表演的滑稽音乐剧,1892年5月19日在喜剧院首演。在这部剧中,查理。赫托瑞(1858—1923)讽刺王尔德是诗人。布鲁克菲尔德是萨克雷朋友的儿子,也写过几本书和几部剧本。虽然他和赫托瑞都曾在《理想丈夫》中扮演过角色,但人们相信就是他们带头收集证据反对王尔德的。王尔德被判罪后,他们曾设宴款待昆斯伯里侯爵以示庆祝。布鲁克菲尔德1912年被任命为戏剧检查官。——原注,剧中一位男演员扮演得像我一样,并且模仿着我的声音和举止,其目的显然是要以拙劣的手段丑化我!
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在英国,除了演员的艺术之外,一切艺术都是自由的;只有戏剧检查官认为舞台只会促使人堕落,好的题材一经男演员演出就被亵渎了,因此检查官不但禁演《莎乐美》,而且禁止其出版。然而却没有一个演员公开反对这种对舞台的侮辱——甚至欧文也没有,他可是一直在夸夸其谈什么演员的艺术的啊。这就表明没有多少演员是艺术家。一切戏剧批评家,除了《世界》杂志的阿瑟之外,都与检查官一样,认为应该对演员和演出实行检查制度!这表明我们的舞台是多么糟糕,也表明了英国的报纸撰稿人是多么平庸。
我病得很厉害,亲爱的威尔,不能多写了。
你永远的奥斯卡。王尔德1893年1月巴巴库姆公寓王尔德在1892年11月中旬至1893年2月间租的房子名,房东是蒙特。坦普弗女士。——原注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这封信的确切日期已不可知,而且后来被人偷走,用来敲诈王尔德,在昆斯伯里状告王尔德及后来对王尔德进行判决时,这封信都被当庭宣读了。——原注我的宝贝,你的十四行诗非常可爱。《塞姆勒的黄昏》(1892年),这首诗的第三、第四行是:在这种灰色哥特建筑群的冷静的黄昏中我想让自己燃烧的双手冷却。〖HTSS〗你那玫瑰叶似的红唇不仅生来是为了歌唱的,而且也是为了疯狂的热吻的,这真是个奇迹。你那纤细的金色灵魂行走在诗歌和激情之间。我知道,为阿波罗所钟爱的雅辛托斯就是在希腊时的你呀。
为什么你要一个人留在伦敦?你什么时候去索尔兹伯里昆斯伯里夫人在这儿有一套房子。——原注?
你一定要去那里,在各种哥特式建筑的灰色光线里冷静一下你的双手。你随时可以到我这儿。这是一处可爱的地方——只是缺少你,但先去索尔兹伯里吧。
我对你的爱是永恒的。
你的奥斯卡1893年2月23日巴巴库姆公寓
美之陨落致伯纳。萧
萧伯纳这时为《世界》杂志的音乐评论家。他的《易卜生主义的精髓》一书出版于1891年,他的第一个剧本《鳏夫的房产》1892年12月上演。——原注亲爱的萧,关于戏剧检查制度的荒谬可笑,你已经写了不少睿智而正确的文章:你谈易卜生主义和易卜生的小册子真是令我爱不释手,总是不停地翻阅,而每次翻阅都会获得一种新的激励和清新的感觉。英格兰是块到处弥漫着思想的迷雾的大陆,而你做的却是吹散这迷雾的工作。我们两个都是凯尔特族人,我乐于想到我们是朋友,正是因了这些和其他许多原因,《莎乐美》才会穿着紫色的服饰呈现在你面前。
请接受她以及我最诚心的祝福。
你忠诚的奥斯卡。王尔德1893年5月伦敦,萨瓦旅馆从巴巴库姆回来后,王尔德在萨瓦住下来,并在这儿呆了差不多整整一个5月。——原注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这封信在法庭上被公开宣读过,作为王尔德有伤风化罪的证据之一。括号内的字显然被认为太淫秽而没读出来。——原注我最亲爱的男孩,你的信就是一杯让我沉醉的红黄色的佳酿,但却让我悲哀不能自抑。波茜,你不要再与我吵闹了,这要杀了我的,它只会毁灭生活中可爱的东西,我不能看着那么优雅和希腊式的你被激情扭曲。我不能听到你那线条优美的双唇对我说出恶毒的话。我宁愿(让伦敦的每一个男妓)敲诈我,也不愿接受你激烈的不公正的恼恨。我必须尽快见到你。你是我想要的圣物,是优雅和美的化身;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你。去索尔兹伯里吗?我在这里的账单是每周49英镑。我在泰晤士河畔弄了一套新房子。为什么你不在这儿,我亲爱的,我奇妙的男孩?我怕自己必须离开了;没有钱,没有赞誉,只有一颗铅一般沉重的心。
只属于你的奥斯卡1893年11月8日泰特街16号
美之陨落致昆斯伯里夫人
道格拉斯的母亲。王尔德的这封信显然有助于她把道格拉斯送去国外几个月。——原注亲爱的昆斯伯里夫人,你不止一次地问我波茜的事。现在就让我给你说说他吧。
我看波茜的健康状况很不好。他失眠、紧张,而且歇斯底里。我看他变了很多。
他在这里无所事事。他去年8月翻译了我用法语写成的剧本《莎乐美》的英译本的献辞是“献给我的朋友阿弗雷德。布鲁斯。道格拉斯勋爵,即本书的译者”。我们不知道在英译本出版前王尔德对剧本作了多少修订,但尽管王尔德在献辞中如是说,书的扉页上并没出现译者道格拉斯的字样。——原注,从那以后他就没真正做过一件脑力工作。我看——现在只有我相信——他甚至对文学也没兴趣了。他绝对是无所事事,已经迷失了生活之路,如果你插手此事的话,他可能会走到某种不幸结局。他的生活似乎是无目标的、不快乐的、混乱无序的。
这一切都令我非常悲哀失望,但他还很年轻,特别是性情上更是极其年轻。为什么不安排他到国外去呆四五个月呢?如果可能,不妨去埃及的克罗默,他在那儿可以有新的环境,会有合适的朋友和不同的气氛。我想,如果他还继续留在伦敦的话,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的,甚至会不可挽回地毁掉他年轻的生命。当然,这无疑要花一笔钱,但这是为了你一个儿子的生命——一个应该青春焕发、才华出众、魅力无穷的生命——迷失越深,毁灭得越快。
我乐于把自己当成他最伟大的朋友——不管怎样,是他让我有这种想法的——因此我非常坦率地写信给你,请你把他送到国外某个更好点的环境里去,我相信这才能救他的命。目前他的生活似乎是悲剧性的、让人悲伤的,却又愚蠢、没有生活目标。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知道我信的内容。我想你是可信赖的。
你真诚的奥斯卡。王尔德1893年12月圣。詹姆斯区,S.W王尔德租的房子。从1893年10月至1894年5月底,王尔德每天都去那儿工作。《理想丈夫》的大部分都是在这儿写出来的。——原注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我亲爱的宝贝,谢谢你的来信。贪婪的债权人的翅膀把我完全遮盖住了,使我萎靡不振,但当我获知我们不是朋友了时,我确是非常高兴,这表明我们的爱已经经过了疏远和悲伤的阴影和黑夜,走到了一个像过去那样的玫瑰花园。让我们一直这样无限亲爱吧,实际上我们一直是这样的。
我听说波比也在这座城里,但又瘸又胡子拉碴的!这不太可怕了吗?我至今还没见过他。勒利。托马森勒利。托马森,英国演员。——原注露面了,他极其急着要把他的全部生活都献给我。哈伯特。垂哈伯特。垂,英国演员经理(1853—1917)。——原注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道歉信,他信中列举的理由都太有理了,以至于弄得连我也不懂了。海尔约翰。海尔,英国演员经理(1844—1921),他最终拒绝了《理想丈夫》,因为他不满意最后一幕。——原注下星期初回城。我要设法让他明白我的新剧本是部杰作,但我又深深怀疑它能否成功。最新消息就这些了。都是些多么可怕的消息啊!
天天想你,你忠贞的奥斯卡1894年4月16日泰特街16号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我最亲爱的宝贝,你的电报刚刚到我手上,收到它真是快乐,因为我太想你了。那个快活、优雅的金色少年已经远了——我恼恨其他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乏味透顶。我现在又站在了紫色的失望之谷中了,天堂里并没落下金币以取悦于我。伦敦是个充满危险的城市:债权人通宵达旦的咆哮让人恐惧,拉客者像得了狂犬病似的追咬着人。
我多嫉妒你呀!你能站在乔托的塔下,或坐在凉廊里观赏切利尼的绿色和金色的神。你一定要写苹果花一样的诗。
《黄面志》已出版了。
《黄面志》第一期是1894年4月16日出版的,王尔德可能立即就见到了这份杂志。道格拉斯这时已离开了埃及,正作他的首次佛罗伦萨之行,根据他的自传,他在佛罗伦萨待了大约一个月。5月,王尔德去佛罗伦萨与他会合。——原注枯燥无味,让人厌恶,是个大失败。我真是太高兴了。
永远爱你的奥斯卡1894年7—8月泰特街16号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最亲爱的宝贝,我希望能寄给你香烟,如果西蒙斯让我有烟抽的话。他已经在想法充实他的钱包了,而我则透支银行41英镑,对钱的渴求真令人以忍受。我一个便士也没有了。我再也受不下去了,但却不知该怎么办。明天我去渥斯,希望能在那儿工作。我听说那儿的房子很小,并且没有书房。然而,那儿的一切都比伦敦好。
你父亲又暴跳如雷了——去皇家咖啡馆到处找我们,并发出威胁,等等。我现在想,若我能让他有所收敛并保持安静就好了,但这是多么可恶的恶意诽谤啊!更糟糕的是:我现在是被一个疯子追咬着,这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当你到达渥斯时,当然一切都会让你愉快和欣慰,但我怕你会发现那儿的饭很难吃。但你总要去的,对吗?无论如何要在那儿待一小段时间——直到你感到厌烦了为止。
恩斯图可能是埃恩斯特。斯卡弗,旅馆的仆役,曾出现在审判王尔德的法庭上。——原注已写信问我要钱了——真是一封漂亮信——但我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
人们要穿过一条什么样的紫色失望峡谷呀!好在这世上还有个人值得我爱。
你永远的奥斯卡1894年8月渥斯,埃斯甫兰得5号1894年8—9月间,王尔德和家人就住在这里,并在这儿写出来《诚实的重要性》的大部分。——原注
美之陨落致乔治。亚历山大
亲爱的亚兰克,你觉得下面这个戏剧构思由你演如何?一个粗鄙下流的上流社会的男人娶了个单纯温柔的乡下姑娘——一个女士——但对上流社会生活一窍不通。他们先是住在乡下的房子里,过一段时间后他就厌烦她了,于是邀请了许多上流社会中的患有世纪末病的男男女女到家里做客。剧本开始时是他在向妻子讲如何在这些人中间举止得体大方——不要过分拘谨等等——不要介意男人与她调情。他对她说:“我邀请了一向非常喜欢你的沙拉德。兰星,你只管随心所欲与他调情好了。”
客人们到了,他们都很厌恶他的妻子,认为她又邋遢又愚蠢。做丈夫的与×女士调起情来。沙拉德对做妻子的又友好又甜蜜又善解人意。
第二幕:同天晚上,晚饭后。丈夫和×女士热恋的场面:他们一致同意等客人都散尽后重在客厅会面。客人们一一向妻子道别。妻子累极了,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起来。丈夫进来了,他扭暗了灯;接着×女士也进来了;他锁上门。两人谈情说爱的场面,妻子全听到了。突然响起猛烈的敲门声。门外响起×的丈夫的声音,他要进来。×夫人吓坏了!妻子站起身,扭亮灯,走到门旁打开了门。×的丈夫冲进来!妻子说:“怕是我把×夫人留得太晚了;我们在做一个奇怪的思想交流试验。”(任何借口都行)×女士与丈夫一起走了。接着房里就剩下妻子与她丈夫。他向她走过来,她说:“别碰我。”他退下。
接着沙拉德上场,他说是被吵闹声惊醒的,还以为有盗贼。妻子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满腔愤怒之火,显然他爱这个妻子。她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三幕:沙拉德的房间。妻子来看他,显然他们已彼此相爱了。他们决定一起逃走。这时仆人拿着一张名片进来了。丈夫要求见沙拉德。妻子吓坏了,但沙拉德同意见他。妻子躲到另一间房里。
丈夫很悔恨。他请求沙拉德运用他对妻子的影响让她原谅他。(丈夫是个粗俗伤感的实用主义者。)沙拉德答应了他。对沙拉德来说,这显然是一种伟大的自我牺牲行为。丈夫道谢着伤感地下场。
妻子上场,沙拉德要求她回到丈夫身边去。她轻蔑地拒绝了。沙拉德说:“你知道要求你这样做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你没看出我实际上是在牺牲自己吗?”她的回答是:“你为什么要牺牲我?我爱你。你使得我爱上了你。你没有权利把我的生活拱手交给别的什么人。一切这样的自我牺牲都是错误的,我们都应该生活下去。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她以自己的请求、美和爱迫使他带她一起走。
第四幕:3个月后。沙拉德和妻子在一起。沙拉德和丈夫已经定好在今天决斗。妻子相信沙拉德不会死。沙拉德出去了。丈夫上场。妻子公开表白对情人的爱,什么也不会再把她拉回到丈夫身边去了。在他们两人之间,她希望丈夫去死。“为什么?”丈夫问,“因为我孩子的父亲必须活着。”丈夫出去了。枪声响了,他自杀了。
沙拉德上场,丈夫没去决斗场。“真是懦夫。”沙拉德说。“不,”她回答,“他死时并不是个懦夫。他已死了。”“现在我们必须倾心相爱了。”幕落,沙拉德和妻子紧紧拥抱,似乎疯狂地想让爱永驻。
你觉得这个构思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构思极棒。我想让纯粹的激情支配一切。没有什么病态的自我牺牲,没有什么自我克制。只有男女之间纯粹的爱之火焰。这就是戏剧所要表现的——从第一幕的交际场上的饶舌,经过第二幕戏剧性的渲染效果,到第三幕心理冲突的大结局,一直到爱支配了第四幕,并把丈夫的自杀视做其正当的权利,让爱成为悲剧,并让爱仍然保持为一种旺盛的激情。
当然我现在还只是构思了大致轮廓。今天早晨才想到这个情节,但我把它寄给你。我从中看到了某种伟大的东西,如果你喜欢,当我写出来时,你可以把它带到美国去。这个剧本说明最后被弗兰克。哈瑞斯写成《达汶特先生和夫人》。——原注你永远的奥斯卡1894年8月?渥斯,埃斯甫兰得5号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我最亲爱的男孩,送给我那首迷人的诗可能是《水仙与百合》。——原注说明你是多么甜蜜可人呀。我无法告诉你它是如何深深打动我的心的,它充满了你所特有的那种轻松的抒情诗般的优雅——对你来说这性情是轻易就能表达出来的,而对那些不懂诗的人来说,却是难以让诗歌那双白足轻松地在鲜花间舞姿翩翩而又不会压倒它们的。而那些“懂诗的人”但丁《地狱篇》。——原注又是那么少,那么杰出。我在这儿除了洗澡、写剧外什么也没做。我的剧本指《诚实的重要性》。——原注确实很有趣,我自己很满意,但只是现在还没成形。它还掌握在女预言家手里,散落在房子里。阿瑟阿瑟,王尔德的主管酒、膳食的男仆和家务总管。——原注有两次想“整理”一下,结果反而弄得一团糟。然而结果却是很具戏剧性的。我不禁想到:混乱有时比整齐有序更具戏剧性。
波西并不是道格拉斯的哥哥,而是一位不知名的少年。——原注在你走后的第二天就走了。他谈了很多关于你的事。阿尔丰索阿尔丰索。库威,报社记者,王尔德是在渥斯的海滩上遇见他的。后来王尔德把他带到布赖顿并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所有这些都在审判昆斯伯里时被提出来作为攻击王尔德的证据。——原注还在受我资助。他和斯蒂芬是我惟有的伴友。阿尔丰索提到你时总说:“爵爷”。我想这种称呼会赋予你一种希腊的男孩子不该有的那种圣经中的希伯来人的尊严。他有时也说:“波西是爵爷最喜爱的朋友。”这让我把波西想成了婴儿撒母耳——这种比喻并不确切,因为波西是希腊人。
昨天(星期天),阿尔丰索,斯蒂芬和我一早乘船去小汉普顿,途中还游了泳。但在回来途中我们却经受了5个小时的大风暴!直到晚上11点才到码头,一路上漆黑一团,大海的愤怒让我们惊恐不已。我浑身湿透,就像北欧海盗一样,倒也威风凛凛。当然,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冒险。所有的渔民都在等着我们。我飞跑着回到旅馆,想喝点热白兰地和水。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又已过了晚上10点,旅馆老板无法“卖”给我们什么白兰地或任何一种烈酒!因此他不得不“给”我们这些东西。结果还不算坏,但这是什么样的法律啊!旅馆老板竟不能向三个遇到海难浑身湿透的水手卖“必要的无害的”酒!就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阿尔丰索和斯蒂芬现在都变成无政府主义者了,我就更不用说了。
你的新“西比尔”确实很妙,很不一般,我必须见见她。
亲爱的,亲爱的男孩,你对我的价值是别的任何人想都想不到的;你就是美的氛围,我就是通过这种氛围观察生活的;你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当我们不和谐时,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但我们从未真的不和谐过。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快给我写信,蜜糖似的人儿!我一直属于你。
奥斯卡1894年8—9月渥斯,埃斯甫兰得5号
美之陨落致W.B.叶芝
叶芝这时在编《爱尔兰诗集》,此书于1895年3月出版。王尔德信中说的第二首十四行诗是《自由之歌》,是其《诗集》(1881年)中的第一首诗。然而叶芝最后仍坚持自己最初的选择。在他后来编的《剑桥现代诗集》(1936年)中,收入了王尔德的代表性诗作,即三十九节的《里丁监狱之歌》——原注亲爱的叶芝,很高兴给你写信。我知道我自己并不认为《安魂祈祷》是我的典型作品。很高兴你能喜欢他。
我刚写完一部剧本,所以我的字写得很糟糕。
就我本人来说,我倒愿意你选一首十四行诗:那首关于出售济慈情书的诗这首诗是为怀念王尔德的妹妹伊莎拉而写的,首次出现在王尔德1881年出版的《诗集》中。——原注,或那首以“我并不爱你的孩子”开头的诗。我的书就是以这首诗开头的,但你的花园——你的书就像是你的花园——应该由你来修剪。
你真诚的奥斯卡。王尔德1895年2月17日皮长迪利大街33号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最亲爱的男孩,对,斯卡勒特。马奎斯本阴谋计划在我的剧本上演的当天晚上向观众作演讲的!安杰。布克揭露了这个阴谋,他被禁止进入剧院。
他给我留下了一束花里胡哨的蔬菜花!这当然只会让他的举止更像一个傻瓜,毫无尊严可讲。
他是戴着职业拳击手套到场的!我却掌握了整个伦敦警察厅——有20名警察保护剧场。他像狗一样搜索了3个小时,然后像只丑陋的类人猿一样吱吱喳喳地走了。波西波西,道格拉斯的哥哥波西。叔图,哈韦克。道格拉斯侯爵(1868—1920)。1900年他承袭父亲的爵位成为第九位昆斯伯里侯爵。——原注站在我们这边。
我现在觉得,只要没人提到你的名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本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波西未经我同意就拍电报告诉了你。我对你急匆匆赶到欧洲真是很感动。就我本人来说,我是决心不让你知道的。
我会给加莱和杜佛拍电报的,你当然要与我一起呆到星期六了。然后我就回泰特街,我想这样。
爱你,用世上所有的爱爱你,你忠贞的奥斯卡1895年2月28日皮卡迪利大街,阿隆达拉旅馆
美之陨落致罗伯特。洛士
最亲爱的罗比,自我见到你后,又出现了新情况。波茜的父亲在我常去的俱乐部里留下一张名信片,上面写着恶毒的话。昆斯伯里侯爵在明信片上写道,“交臭名昭著的奥斯卡。王尔德”,2月18日,他把明信片交给阿伯马拉俱乐部的侍者,侍者把明信片装在信封里,在王尔德下次来俱乐部的时候交给了他,时间是2月28日。——原注现在我看只有对他进行刑事起诉。我的全部生活似乎都要毁在此人之手了。象牙之塔受到了邪恶的攻击。我的生活现在是立于沙丘之上了。我束手无策。如果你今晚11∶30能来这儿,请到我身边来吧。我利用了你的善意和爱,毁坏了你的生活。我已让波茜明天来了。
你永远的奥斯卡洛士加上下面这段话:“我无法找到昆斯伯里侯爵原来的明信片,我是从王尔德的信里知道这回事的。他大约在6∶40手写了一个便条,送到赫恩顿大街。当晚11∶30我到了他那儿。道格拉斯也在。时间是1895年2月28日。”——原注1895年4月5日就在当天早晨,王尔德被迫撤诉,昆斯伯里侯爵被宣布无罪释放。——原注赫伯恩。维亚达特旅馆
美之陨落致《晚报》编辑
要想证明我无罪,我就不可能不把阿弗雷德。道格拉斯推向证人席与他父亲针锋相对。
阿弗雷德。道格拉斯勋爵非常急于走上证人席,但我不会让他这样做。
我不但不想让他置于这样一种伤心境地,而且决定撤诉,用我自己的双肩承受因控诉昆斯伯里侯爵而造成的任何耻辱与侮辱。
道格拉斯一直到临死都坚持认为:如果允许他出庭作证,他就会揭露他父亲的种种不轨行为,那样昆斯伯里侯爵就会名誉扫地,而王尔德就能胜诉。但既然法庭审理的是昆斯伯里控诉王尔德一案,那就没有一个法庭会考虑道格拉斯提供的有关证据。——原注奥斯卡。王尔德1895年4月9日好莱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阿达和埃恩斯特。莱维辛
亲爱的斯芬克斯和埃恩斯特,我是从监狱给你们写信的,你们的善意的信已经到了我手上,给了我安慰,虽然它们也曾让我哭泣,一个人孤独地哭泣。我也并不真孤独,因为有一个小东西,一个像天使一样的金发小人就站在我身旁。他的存在使我更加羞愧难当。他像一朵白花一样在花丛中游动。
这是怎样悲惨的结局!为什么西比尔罗宾逊夫人,上流社会的算命人,她曾预言王尔德会取得“彻底的胜利”。——原注还说会一切顺利呢?我只想着别让他受到父亲的伤害,我只想这些,而现在——我写不下去了。你和埃恩斯特对我真是太好、太温柔了。
奥斯卡1895年4月9日好莱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莫尔。安迪和罗伯特。洛士
亲爱的莫尔和波比,请你们转告斯芬克斯、埃恩斯特。莱维辛、伯纳德。比尔夫人,他们的善良和爱是多么深深地感动着我!
通知新旅行者俱乐部委员会,以及阿伯马拉俱乐部,说我退出俱乐部(皮卡迪利和杜佛大街)。
波茜太好了。我心无旁骛。昨天我还见到他了呢。
这儿的人对我尚好,但我没书看,没烟抽,睡得也不好。
你永远的奥斯卡请波比去泰特街拿一份打印的手稿,那是我写的一部无韵诗体悲剧的一部分,放在卧室里,是一本黑皮书,里面包括《圣洁的女朝臣》。
当洛士于1908年出版这部悲剧的片断时说:“在王尔德受审时,这部几乎完成的剧本被托交给莱维辛夫人,她于1897年(1898年?)去巴黎专程把它交给作者。王尔德随即就把手稿留在一辆马车里。几天后,他笑着告诉我手稿丢了,并且还说,只有马车最适合它。”——原注1895年4月13日好莱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R.H.夏拉德
亲爱的罗伯特,在我所处的这种可怕的丑恶的地方,你的信不知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快乐和安慰。我多么高兴萨拉、龚古尔和其他一些艺术家能同情我。请转告路易丝、斯图亚特。梅瑞尔斯图亚特。弗兹兰道夫。梅瑞尔(1863—1915),住在巴黎用法语写作的美国诗人。他和王尔德是在1890年相识的。1895年11月,他给维多利亚女王写了一封恳求信,请求将王尔德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但毫无结果,因为几乎没有一位法国著名作家愿意在他的恳求信上签名。——原注,莫里亚斯让。莫里亚斯,法籍希腊诗人(1856—1910)。——原注和其他所有关心、爱我的人,请他们相信我是多么感动——无法言说的感动。我给你拍这封电报,是想问你认为萨拉会不会去买《莎乐美》夏拉德在《奥斯卡。王尔德:不幸的友谊》(1902年)中记述了萨拉。伯纳哈特是多么优雅地接待了他,说她一想到王尔德在遭受的痛苦就禁不住流泪,并说她买不起《莎乐美》,但可以借给王尔德一些钱。她和夏拉德预约了许多许多次,但一次也未赴约,也没给王尔德什么钱。——原注。我的债权人把我追得走投无路了。等事情好转时我当然会报答她,但如果你给她说我需要10000法郎(400英镑)的话,她或许会买的。请接受我最深厚的爱和感激。
永远属于你的奥斯卡1895年5月6日好莱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阿达。莱维辛
在5月1日对王尔德的第一次审判中,陪审团内部意见不一致,5月3日,议院的一位陪审员同意将王尔德保释,但这时王尔德仍等着被释放。哈威克。道格拉斯侯爵和R.斯特亚特。汉得莱姆作保人。——原注亲爱的斯芬克斯,今天百合花百合花是王尔德对阿弗雷德。道格拉斯的昵称。道格拉斯写过一首叙事诗,叫《水仙与百合》,是写一位王子和贫儿互换衣服的事。这首诗1896年收入其《诗集》中。道格拉斯是4月25日离开英国的,就是在王尔德第一次受审的前夜。他并不想走,但王尔德的律师严厉地要求他离开英国。他在加莱、鲁昂和巴黎都停留过。——原注一句话都没给我。我想他现在在鲁昂。收不到他的信真令我沮丧之极。今天,我倦极了,监狱生活让我厌恶至死。
我在读你的书,但我想出去,去与我爱的人在一起。这儿的日子似乎无穷无尽了。
你和埃恩斯特的好意让我的日子好过一点。我一遍又一遍地念叨你们的善良。噢!我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样我就能重新回到艺术与生活的怀抱中了。而在这里,我空虚得要死。
永远爱你的奥斯卡刚收到波茜从鲁昂寄来的信。请代我向他拍电报表示感谢。他治愈了我今天的悲哀。
1895年5月20日康特菲尔德花园2号王尔德在奥克勒大街呆了几天后,莱维辛夫妇把他带到自己的家:康特菲尔德花园5号,王尔德在这儿一直住到第二次审判,即5月20日,直到5月25日才离开。斯特瓦特。海德拉姆记述道:“每天早晨,我和王尔德先生见面后就陪他去法庭,到晚上再带他回来。”——原注
美之陨落致罗伯特。洛士
亲爱的罗比,我知道不可能让你阻止哈撒尔做出决定,使我感到伤心的是你没有对此采取任何措施。我仍然认为,莫尔说什么我妻子是“严格按照合法协议行事”,这是错误的。哈撒尔所持的就是这种观点。他给我写信说他不是根据书面协议做出决定的,而是根据时下人们认为我不应再与波茜在一起的舆论做出的。
他在里丁监狱就给我说过,若我这样做他就那样做。当时我甚至都不想再见到波茜,所以对他的话我也没介意。后来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有权利要求最严格的合法解释应根据详细的协议书上的条款做出,而不能根据口头约定做出。波茜当然是本世纪一个光彩夺目、臭名昭著的典范,但在法律上他是否臭名远扬则是另一个问题。
我知道与波茜在一起可能意味着失去经济来源这种可怕的后果。我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警告:我的眼没瞎。我能看到这一切,也能承受得了,但这种打击仍还是让我大吃一惊。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去找牙医,但拔牙的瞬间是痛苦不堪的。莫尔默许哈格罗夫先生拒付赫曼先生的工钱,这让我很伤心,我只好回射毒箭。阿瑟。克利夫顿正设法与阿德兰。霍普商定某些针对我的新的约束条件,我当然要答应永不再与波茜住在同一所房子里。我希望阿瑟能做成这件事,但阿德兰。霍普并没向他写信谈明对我信中提出的要求的看法,不管怎样,我对此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事情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为我做了不少好事,但环境的复仇女神和性格的复仇女神的力量太强了,她们不放过我——就像我已对莫尔说过的那样: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有钱或许能对我有所帮助,但也不是能帮助我解决问题,而是能帮助我避免解决我遇到的困难。
至于你写给斯密塞的信,我认为你不应该因为别人一封与我毫无关系的信中的某句话就对我采取那样一种态度。你给斯密塞写信说什么:“如果奥斯卡。王尔德坚持先在报刊上发表他的诗,我希望你能拒绝将它出版。”斯密塞出不出版已在期刊上发表过的诗是他自己的事。你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斯密塞会劝止我在期刊上发表我的诗,而事实上,是他自己在7周前给我的一封信中说他不在乎我的诗以前是否发表过的。在那之前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我因为怕影响他把我的诗出成书后的销量,所以拒绝了《音乐家》杂志想刊登这首诗的要求,他那封信就是给我的回信,说他不在乎少赚两便士。波茜过去不理解,现在仍不理解的是:如果我能在报纸上发表这首诗并能得到25英镑或50英镑的话,你又为什么试图劝说斯密塞拒绝把它出成书呢?这种事在不断发生着。无论怎样,这都是应由斯密塞自己决定的事,而且他以前也向我保证过他不在乎是否发表过。波茜所要表达的意思无疑还是太轻松愉快了,本质上没有任何想冒犯你们的意思。而就形式来说,我认为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信中,“形式”都并没占据主导地位,或者说“美感”都没成为一种内在的精神。无论如何这都与我无关。我希望斯密塞把我给他的涉及你的所有信件都拿给你看。你给他写信说我们的亲密友谊已经结束,这真是正中我的要害,使我极度痛苦;你还说什么你发现我在处理各种商业事务方面不再信任你了!前者不管怎么说都是你自己的问题,而后一句话则是不公正的,没有正当理由的,也是非善意的。
总之,对像我这样一个现在已被毁灭的、伤心欲绝的、完全被痛苦压倒的人,我认为你做得很少。你用千言万语刺杀着我,而即使我只在你耳边大声喊出其中的一句,你就会大喊大叫说你要被伤害至死的。
你永远的奥斯卡同一天,王尔德给斯密塞写信,说他对罗比对自己和道格拉斯采取的态度感到非常伤心,但什么也抹不去他脑子中所记得的罗比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他深深感谢罗比对他的爱。并说道格拉斯正在回巴黎的路上。——原注1897年12月11日,星期六吉迪斯别墅
美之陨落致阿弗雷德。道格拉斯
1895年8月,道格拉斯在萨恩图写了一篇文章,激烈地为王尔德辩护。这篇文章本准备发表在《法兰西信使报》上,但当王尔德听说这篇文章中包括几封他从好莱威监狱写给道格拉斯的信时,他就让夏拉德设法阻止文章发表。夏拉德不辱使命,这篇文章从未发表过。道格拉斯是用英语写的,朋友们又将之译成法语。道格拉斯说他后来销毁了150封王尔德写给他的信,其中包括那些从好莱威写的信。——原注我的孩子,今天要对我们分别进行判决。泰勒阿弗雷德。渥特豪斯。萨姆赛特。泰勒(1862—?)受过良好的教育,据说他掌握着45000英镑财产。他在威斯敏斯特的房子被用来作男同性恋者聚会的场所。王尔德第一次见到泰勒是在1892年。虽然他拒绝提供对同案犯王尔德不利的证据,并因此落得个与王尔德同样的命运,但因对他的控诉和审判是与对王尔德的审判同步进行的,这就必然减少了王尔德无罪释放的可能性。——原注现在正在受审,因此我才能回到这儿。我甜蜜的玫瑰,我柔美的花儿,我百合花中的百合花,或许正是在监狱里我才能检验爱的力量。我要看看自己是否就不能用对你强烈的爱把酸苦的水变成甜美的琼浆。有时我也想我们分开或许更明智些。噢!那是在我软弱和疯狂的时候啊!现在我才明白那样做只会把我的生活弄得残缺不全,只会毁灭了我的艺术,只会打破让人心灵完美的和谐的韵律。即使有人将污泥扔到我脸上,我也要赞美你;即使身处地狱的最底层,我也要向你哭喊。在我的孤独里,你与我在一起。我决心通过献身于爱来承受而不是反抗每一种凌辱,只要我的灵魂中能一直有你,那就让我的肉体声名狼藉吧!对我来说,从你柔软光滑的头发一直到你优美的双足,你全身都是完美无瑕的。欢乐隐藏了爱,但痛苦却揭示出爱的本质。噢,造物主创造出来的万物中最可爱的人儿啊!如果有个声名狼藉,被人当作笑料,因寂静与孤独而伤痕累累的人走到你身边,噢!你只需触摸一下他的伤口就能使其愈合,让他长时间郁郁不乐的灵魂得到安慰。那时一切难题在你面前都会迎刃而解。记住,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那种希望,而且只有那种希望。你对于我,就如智慧之于哲学家,上帝之于圣徒那样。把你留在心里,这就是人们称做生活的痛苦的目标。噢,我的爱,你是我最珍爱的,是鲜花盛开的原野上的白水仙花。想想落到你肩上的重负吧,那种只有爱才能使其变轻的重负吧。但不要为此悲哀,而是应该因为充满了一个现在在地狱中哭泣的灵魂的永恒之爱而快乐,因为这个在地狱哭泣的人的心里就因你的爱而拥有了天堂的亮光。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心是一枝玫瑰,是你的爱促使了她的开放;我的生活是一片沙漠,受着你甜美的呼吸的吹拂,它清凉的春季就是你那双美丽的眼睛;你小巧的双足所至之处,都给我踏出阴凉的山谷,你头发的香气就像没药,无论你走到哪里,哪里就发出肉桂的芳香。
永远爱我,永远爱我。你一直是我生活中最高贵、最完美的爱,世上绝无仅有的爱。
我决定留在这里,我认为这样更高贵、更美。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不想让人把我叫做懦夫或逃兵。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东躲西藏,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都不是在那座能使美的东西变得更美的高山上发现了你的美的那个人想做的。
噢,最甜蜜的男孩,一切爱中最可爱的爱人,我的灵魂紧贴你的灵魂,我的生命就是你的生命,在所有痛苦和欢乐的王国里,你是我崇拜和快乐的理想偶像。
奥斯卡1896年3月10日里丁,H.M.监狱…
1895年7月4日,王尔德被从本特维尔监狱押送到旺兹沃思监狱,11月20日又被转送到里丁监狱。刚开始,监狱只允许他三个月写一封信,第一封信当然是写给妻子和律师的。奥索。奥兰德。劳埃德(1856—1943)是康斯坦丝。王尔德惟一的兄弟,当王尔德的第一封信由她的家庭律师哈格佛先生带给她时,他正和自己的妹妹一起住在瑞士。在他于1895年9月9日写给妻子玛丽的一封信中,他记下了当时发生的事:“哈格佛先生做的第一件事是从口袋里抽出奥斯卡的一封信,信是通过哈格佛转交给康斯坦丝的。他为了她好,自己读了这封信。他说这是他读过的最感人最悲伤的信。”长话短说,显然,哈格佛先生认为,有了王尔德这样一封谦卑、忏悔的信,康斯坦丝有可能会原谅奥斯卡,否则,他还会一直请求的……康斯坦丝虽然没说我写信的事,但还是把夏拉德先生的信给他看了,并告诉他说:她已决定不再与王尔德离婚了。当然,哈格佛先生作为律师,不得不向她指出:在这种情况下,她和奥斯卡必须带着孩子到世界的另一边去,必须以新的名字重新开始生活。但她显然已作好这种准备。而我自己则相信他们可以在法国或西班牙找到房子和朋友,而孩子们可以在英国读书,这样过上10年或15年,王尔德最终也可以谨慎地重新回到英国,如果他的作品同时也能有读者或观众的话,这种可能性就更大。这一切当然都要等他先度过监禁生活之后再说,可怜的人。
现在再说康斯坦丝的计划安排。昨天她给他写了几句话,告诉他她已原谅了他,西瑞尔也永不会忘记他。在同一批邮件中,她还给监狱长写了封信,说她想得到允许与自己的丈夫见上一面,她准备为此回英国……——原注
美之陨落致罗伯特。洛士
亲爱的罗比,我想让你立即给我的律师哈格佛先生写信,告诉他,既然我妻子已答应若她先我而死就把财产的三分之一留给我,我希望不要再反对她购买我的终身权益了。
康斯坦丝。王尔德的顾问们急于让她从官方手里买下他们婚后财产中属于王尔德的那一半。王尔德也同意。——原注我感到自己已给她带来了这样的不幸,也给孩子带来了这种毁灭性的打击,因而没权利反对她的任何意愿。她来这儿看我时对我很好、很温柔。
王尔德夫人是1896年2月3日去世的,康斯坦丝特地从热那亚赶到里丁,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尔德。她到达里丁的时间是2月19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她给哥哥写信说:“我星期三去里丁看望可怜的奥了,他们说他很好,但已绝对大不如从前了。”——原注我完全信任她。请“立即”办这件事,并代向好心的朋友们表示感谢。我觉得把自己的终身权益留给妻子是对的。
请给在巴黎的斯图亚特。梅瑞尔,或罗伯特。夏拉德写封信,说我非常感激他们促成我的剧本在法国上演;请转达我对路内。波路内。波(1869—1940),法国剧院经纪人,曾在他自己于1893年创办的巴黎“劳动剧院”导演过王尔德的《莎乐美》,时间是1896年2月11日,他自己扮演了剧中的哈洛德。这是该剧的首次演出。斯图亚特。梅瑞尔是剧院经理。——原注的感谢,在我声名狼藉、羞愧难当的时候,还有人仍把我看做艺术家,其含义实在是一言难尽。我希望自己能够感觉到更多的欢乐,但除了痛苦和绝望外我似乎对一切感情都失去了知觉。然而,请让路内。波知道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帮助。他自己是个诗人。恐怕你很难读懂我这封信吧,但因为监狱不准许我写什么东西,所以我似乎已忘了怎么写字了,对此你必须原谅我。
谢谢莫尔想方设法给我带来书看,不幸的是,我一读这些希腊和罗马诗人的作品就头疼,因此它们也没对我起多大用,但我仍感谢他让人送来这些书,这是伟大的善举。也请他代向住在温布尔登的那位夫人表示感谢。指阿达拉。舒丝特(因她个子矮小,人们戏称她为泰内Tiny小姐),她父亲是个大银行家,在温布尔登有一处很大的庄园。她是个很有感悟力,也很慷慨的女人。当王尔德被保释出狱时,她给了他1000英镑作零用。王尔德委托埃恩斯特。莱维辛保管这笔钱,后来还为这笔钱的使用问题大伤脑筋。——原注请给我回信,告诉我文学界的情况——比如出了什么新书,等等,还有巴黎或伦敦戏剧艺术的新趋向;也请设法弄清楚拉迈特、布耶和萨斯对《莎乐美》的评价朱丽。弗朗索瓦。埃丽。拉迈特(1854—1914)、亨利。布耶(1851—1915)和弗朗西斯科。萨斯(1827—1899)是当时法国三位重要的戏剧批评家。布耶曾在《巴黎之声》上撰文对《莎乐美》的演出表示支持。——原注,给我写个大概的提纲。请代向布尔写封信,说我非常感激他写的那篇优美的文章。罗伯特认识他。你们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洛士和莱维辛是1896年2月25日去监狱看望王尔德的。——原注你们下次一定还要来。在这儿,我害怕死,但更害怕生:在寂静与悲伤中,生不如死(中间被监狱官员删去了几行),但我不想多谈这个。永远忘不了你深沉的爱。
你永远的朋友奥。王我希望埃恩斯特能去奥克勒大街拿来我的旅行皮箱、毛大衣、衣服,以及我自己写的、送给亲爱的妈妈的书。问问埃恩斯特我母亲的葬地是以谁的名义命名的。再见。
1896年5月23日或30日这封信的日期很难确定。信中提到“去年的圣诞节”,指的是1895年,但王尔德后来提到道格拉斯献给他诗的时间是1896年5月,我们最好相信他的话。夏拉德说他和洛士在5月25日看望了王尔德,那么,如果星期六对的话,他们看望王尔德的时间一定是在22日或29日。——原注里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罗伯特。洛士
亲爱的罗比,昨天一整天我都无法集中思想,因为直到今天我都还难以预料你什么时候来。以后再来一定订好日子好吗?现在任何一件突如其来的事都让我烦躁不安。
你说道格拉斯就要把一本诗集献给我,请你立即给他写信让他一定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不会接受或允许这样的献诗的。这种想法令人厌恶,也是哗众取宠的道格拉斯的《诗集》出版时间是1896年底,扉页上没有献辞。——原注。另外一件不幸的事是:他手里现在有我写给他的许多封信。我希望他能无一例外地把那些信交给你;我请求你把它们封存起来。如果我死了,你就毁掉它们;如果我活下来了,我就亲手毁了它们。它们必须消失。一想到这些信在他手里我就觉得恐惧,虽然我不幸的孩子们当然不会再用我的名字,但他们仍然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我必须尽全力使他们再也听不到什么令人厌恶的所谓揭秘或流言飞语了。
道格拉斯手里还有一些东西也是我给他的,包括一些书和宝石。我希望他把这些东西也交给你——这是为了我。我知道,有些宝石已不在他手里了,原因是不必详说的。但他手里仍有一些,像金烟盒、钻石项链以及我去年圣诞节送给他的珐琅盒。我希望他手里不再有我的任何东西。所有这些东西都必须封存起来由你带走。一想到他还戴着或拿着我给他的东西我就特别反感。我当然也无法摆脱对与他在一起的那不幸的两年的噩梦般的回忆,忘不了他为了满足报复自己父亲的欲望和其他卑鄙的激情而不惜把我推入毁灭和羞辱的深渊。我不允许他再掌握着我的信和礼物了。即使我能摆脱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我也知道在我面前也只有一种遭人唾弃的流浪汉生活——一种羞辱、赤贫、遭人轻视的生活——但我至少可以与他脱离关系,可以再不许他走近我。
因此,你要立刻给他写信得到这些东西,如果我不能确信这些东西已在你手里的话,我会比平时更加悲惨。当然,我也知道不应该让你去做这种不体面的事,他或许会给你写那种措词粗鲁的信,就像夏拉德阻止他发表我给他的信时,他对夏拉德所做的那样,但我恳求你千万不要介意。你一得到那些东西就给我写信,还要像以前那样在信里给我说说文学界和戏剧界有意思的消息。这样至少会有一小时让我忘了自己可恶的监禁生活。
给道格拉斯写信时,你最好坦率而全面地引用我信中的话,这样他就没借口逃脱责任了,实际上他也不可能拒绝。他已毁了我的生活——他应该知足了。
温布尔登的善意真太令我感动了。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代问莫尔好,我也很想见他。
(省略10个词)省略的是一句无关紧要但可能会让后代痛苦的谣言。——原注斯芬克斯有道(格拉斯)给我的几封信,这些信应该退给他,要么就毁掉。
奥。王1896年7月2日里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内政大臣
这封请求书是按官方形式写的。内政大臣是指马修。怀特。瑞德勒。巴特(1842—1904)。他于1900年被封为子爵。这封信看起来有点夸张、孤注一掷,但读者不要忘了:王尔德这时已在狱中呆了一年多了,就他的性情和以前所处的生活环境来说,这一年多已足以让他彻底崩溃了,何况这时他又患上了四年后致他于死地的耳疾呢。——原注尊敬的内政大臣阁下:现在向你提出请求的犯人谦卑地表示:他并不是想要设法掩饰自己已受到法律的公正裁决的可怕罪行,而只是想向您说明他犯的罪是一种性错乱病,而这种病不但已为现代病理学所承认,而且已得到许多现代法律的认可,特别是在法国、澳大利亚和意大利。在这些地方,专门针对这些轻微犯罪行为而制定的法律已被取消,取消的理由是:这些所谓的罪行都是能由外科医生治愈的疾病,而不是应由陪审团惩办的犯罪行为。在一些著名科学家如龙勃罗梭和诺尔道凯撒。龙勃罗梭(1836—1909)是意大利犯罪学家,他的几部著作此时已被译成英文。马克思。西蒙。诺尔道(1849—1923)是德国作家和社会学家,他的《论堕落》一书1895年被译成英文。他在其中的一章“颓废派和唯美主义者”中,把王尔德作为一个例子作了讽刺性的分析,但王尔德的案子一出,就很快使其分析显得过时陈旧。在该书1896年第三次出版时,他对此加了一个很长、很时髦的注释。蒂伯纳1895年7月在美国无政府主义杂志《自由》上撰文对这本书予以攻击。这篇文章后经修订以《艺术的纯洁》为名于1908年出版。——原注的著作里,就特别强调了疯狂与文学家、艺术家的密切联系。诺尔道教授在其1894年出版的著作《论变性》中,就专列一章把我这个请求人作为这种致命法律的一个特别有代表性的例子。
本请求人现在强烈地意识到,从思想角度讲,虽然在被捕的前3年里,他度过了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光(写了4部剧本,演出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仅在英、法、澳大利亚演出,而且几乎在欧洲国家的每一个首都都上演过;还出版了许多在国内国外都很有影响的著作),但就在这3年中,他却身受着色情狂这种最可怕的疾病的折磨,为此他甚至连妻子和孩子都忘记了,连他在伦敦和巴黎的崇高的社会地位都忘记了,连他在欧洲作为艺术家的声望都忘记了。他忘了自己的姓氏和家族的荣誉,忘了人性本身,让自己成为最恶心的激情的无助的猎物,成为一伙自私自利的少年人争相啮咬的牺牲品,一等他们饱餐过后,就把他推向可怕的毁灭。
正是因为请求人一直担心这种可怕的、以前只出现在性方面的性反常行为现在会扩展到整个自然界和知识界,所以才提出这个请求并恳求能立刻得到答复。对疯狂的恐惧与实际的疯狂一样可怕,它同样是令人震惊的、会毁灭人的灵魂的。
至今我在这儿已待了可怕的13个月多了,请求人完全置身于这种单独关押体制带来的可怕的孤独之中: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形式的交往;没有可以分散犯人的注意力的写作材料;没有合适、足够的书看,而对一个文学家来说,书又是必不可少的,是保持精神平衡的根本;而作为犯人,他就要被判生活在绝对的安静里,因为这是对他的惩罚。他与外界完全断绝了,不知道生活中又发生了什么运动;他的存在中只有羞辱与可怕的吃苦。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工作,让人烦闷至死的独处,这些都是让人痛苦但又不得不忍受的可怕的东西,这种孤独悲惨的生活又因他至亲至爱的母亲的去世而变得无以言说地痛苦,而且,每当想到自己带给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毁灭性命运时,我的心都禁不住一阵阵颤栗。
经监狱特许,请求人被获准每周读两本书,但监狱的图书室极小,里面的书又极少,少到一个有教养的人在里面几乎找不到适合自己看的书。应请求人的要求,监狱又补充了一些书,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直到它们对我几乎失去了意义。没有书读就特别孤独,思想的世界就和实际世界一样,都向他关上了大门;他被剥夺了一切可以安慰、缓解或治愈一个受伤、惊悸的心灵的东西。现代监狱生活中的物质贫困是可怕的,但对一个一度将文学视做生活中的第一要事、视做实现完美的方式以及能使知识界感觉到自己活着的惟一触媒的人来说,完全没有文学作品看才是最可怕的,与这种精神贫困相比,物质贫困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生活在这种寂静、这种孤独、这种脱离了一切人及高尚的精神影响的与世隔绝之中,生活在这种活死人准备的坟墓之中,请求人自然会在日日夜夜的梦醒时分被一种对绝对的彻底的疯狂恐惧所折磨。他也意识到,由于被人为地隔离于一切思想的、理性的兴趣之外,他的思想会静如止水,他也什么都干不成,这样就只能沉思那些反常的性行为方式,那些可恶的色情狂方式,那些把他从高尚的地位、高贵的声望推向罪犯的囚牢和可怕的监禁的悖谬行为。请求人不得不认为,当他被剥夺了从事健康的思想活动所必需的一切条件:例如看书、阅读写作材料、与人共处、与活的世界接触等等之后,与那些受着色情偏执狂病折磨的人一样,他肯定要成为病态的激情、淫秽的幻想和那些使人堕落、腐化、毁灭的念头的猎物。罪行尚可被人忘掉或宽恕,但罪恶却会永存,因为它们已安然居住在了那些因可怕的不幸命运而成为它们的受害者的人的心房里,它们就住在他的肉体里,像麻风病者一样以其为食,最终它们就成了人自身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无论多么强烈的悔恨都不能把它们赶走,无论多么辛酸的泪水也不能把它们冲刷干净,而监狱生活因为将犯人与一切能够拯救一个悲伤灵魂的东西隔离了,所以就等于将犯人手脚捆绑着拱手送给了那些受害者最痛恨但又身不由己受到污染的想法,使他无法逃脱。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请求人的思想就是这样的。它再也受不下去了。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偏执狂病不会只局限在某一部分人身上,而是要蔓延到所有类似的人身上,因此他希望、他恳求现在重新审理他的案子,能让他得到赦免,这样他的朋友就能带他到国外接受治疗,使他能摆脱一直折磨着他的性偏执狂病。他惟一清楚地知道的事是他作为戏剧家和作家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的名字已被从英国文学史上删去了,再也恢复不了了。他的孩子也再不能用他的姓氏,等着他的只有在某个遥远的国度的隐匿生活。他知道,对已经破产的他来说,等待他的只有那种最辛酸、最凄苦的贫穷,他已永远失去了生存的所有快乐和美丽,但就在他完全孤苦无助的时候,他至少仍然紧紧抱有这样的希望,即他不会直接从公共监狱进到公共疯人院里去吧。
监狱体制的后果是可怕的——可怕到能让并没破碎的心变得麻木,让那些执行这种体制的人和那些必须屈从于这种体制的人变得同样野蛮残酷——而至少毁灭人的理性并不是其目的。虽然它并不会让人变得更好,但它也不想把人逼疯,因此,请求人恳求在他尚有一点理性的时候能被获释。现在,词语对他还有意义,书籍对他还有思想价值,还有可能通过医学手段和人工治疗使他那颗惊悸的心回复平衡,让他那一度纯洁的本性恢复健康,还剩有时间能让他摆脱可恶的疯病,使他的灵魂重新变得澄静,哪怕只有很短时间的安静也好。
实际上,请求人最恳切的请求是希望内政大臣听听——如果他愿意——任何一个公认的医学权威的意见,听他们谈谈一个已在忍受着性偏执狂性格带来的痛苦的人,如果长期处于寂静、与世隔绝的单独囚禁生活会产生什么必然的后果。
请求人也想说明:虽然他的身体在许多方面在这儿都比在旺兹沃思还好,因为在旺兹沃思,他在医院里被关了两个月,饥饿和失眠把他的肉体和精神彻底击垮了,但自从他被关进这儿的监狱之后,他的右耳已几乎完全失聪,脓肿造成了鼓膜穿孔。这儿的狱医说过他对此无能为力,看来我的听力一定要完全丧失了。而请求人却仍还确信,若能得到外国专家的治疗,他的听力还是可以保持的。威廉。达贝爵士是位伟大的耳科医生,他就向我保证:如果能得到适当的治疗,我就根本不会失去听力。但是,虽然他自一入狱就得了耳病,虽然他的听力在一天天丧失,但监狱却想都没想这回事……请求人自然也害怕另一只耳朵也会失去听力。一个本已破碎的灵魂若再加上双耳失聪的痛苦,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呀。
他的视力,他那像许多文学家一样精心呵护的视力,现在也因被迫久居潮湿的囚牢而变得非常微弱,他现在已能意识到眼神经的痛苦,看稍远一点的东西都看不清。当在院子里放风的时候,明亮的阳光常常造成视神经的疼痛与疲劳。他为此焦虑不安。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可能就要双目失明。而这肯定会强化他的偏执狂,摧毁他的理性。
由于时间限制,请求人不可能再详细陈述他所感到的其他危险的威胁了。他主要的危险是疯狂,主要的恐惧也是疯狂,他主要的请求是:既然这种已给他带来毁灭的长期监禁对他的惩罚已够严重的了,那现在就可考虑结束对他的监禁了,不要等到疯狂吞噬了他的肉体和灵魂,让肉体和灵魂都蒙受了同样的侮辱和堕落的时候再来考虑我的请求,那样虽然是惩罚了他,但已毫无用处了。
奥斯卡。王尔德王尔德的这封请求书是由里丁监狱的监狱长送交给内政部的,并附带了一份由狱医开出的简短医疗报告,报告中说王尔德自入狱后体重有所增加,没有表现出任何疯狂的症兆。四位监狱检查官就此到里丁监狱进行调查。7月10日,他们得出了与狱医几乎相同的结论。内政大臣随后把有关材料交给了曾在旺兹沃思对王尔德作过检查的医学官员尼库松博士。由于尼库松博士的积极建议,7月27日,内政部命令监狱长允许王尔德在牢房中写作并提供材料,同时又给他提供了大量的书。他亲自写的一系列要求现在都保存在内政部的档案里。新任监狱长J.O.尼尔松划掉了其中的一些。内政部同意了王尔德的经过修订的要求,但又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即为王尔德买书的钱一定不能超出监狱1896—1897年间给犯人规定的10英镑。王尔德开列的书目包括乔叟、马洛、斯宾塞、济慈、丁尼生、珀西、卡莱尔、纽曼、但丁、勒南的作品,还有希腊文的圣约书。王尔德说监狱图书室里没有萨克雷或狄更斯的一部小说——“我相信,不仅是我,而且其他一些犯人也都希望图书室里能有一套他们的作品全集”。这样监狱才批准进了一套《狄更斯全集》。——原注1896年9月25日,星期五里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莫尔。阿德
亲爱的莫尔,收到你的信非常高兴阿德在他的信中谈到了王尔德所关心的一些朋友的近况,以及他妻子和孩子的情况,并说已根据王尔德的要求给内政大臣写了一封信,请求在冬天到来之前释放王尔德。——原注……谢谢你给内政大臣写了信阿德写给内政大臣的请求书(人们都相信它是由伯纳。萧起草的)虽然已写好并准备寄送,但实际上并没寄出去,因为信刚一写好,阿德就收到了内政部的一封信,说“这个犯人的案子已经过仔细的调查与核实”,因此内政大臣得出结论说:没有任何理由,不管是医学的还是其他的,能让他提前获释。——原注。我确实希望你的信能有一点效果。但在官僚主义的大门前,怜悯的敲门是得不到什么回应的,权力与处罚一样都只会杀死人身上善良和温顺的一面,人会不知不觉就丧失了自己本能的善,或变得害怕权力的存在。但我仍希望能有所改观。我承认自己在满怀恐惧地等待下一个狱中冬季的来临。监狱的冬天里有种可怕的东西:犯人不得不天未亮就早早起来,在黑暗阴冷的旧牢里,就着闪光的煤气喷嘴开始一天的工作,只有小铁窗里漏进来的一丝幽暗暧昧的光亮。往往在人还没有呼吸到一点清新空气的时候,白天就已过去了。冬天的日子是让人窒息的日子,是在冷漠和失望、沉闷与单调中无休无止逝去的日子。如果我能在冬天到来之前获释,那冬天也就一切皆好了。到11月19日,我已在这种可恶的黑色生活中度过了18个月了,到时可能会有点什么变化吧。11月10日,王尔德又给内政大臣写了一封信,要求在把他关满18个月时释放他。这个请求几乎立即被驳回。——原注我知道你会尽力,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对你的厚爱的感谢。
至于我的孩子们,我感到不应该让他们带着对我的轻蔑和仇恨长大成人,这既是为他们好,也是为我好,因此不应在我妻子的亲戚们中间给他们找监护人。当然,如果阿瑟。克利夫顿阿瑟。巴拉美。克利夫顿(1862—1932)本是个律师,后来又做了艺术品商人。1900年和罗伯特。洛士、莫尔。阿德一起开过画廊。——原注愿意承担此责,我是很乐意的。因此,请你让阿瑟做我现在的律师,霍夫瑞一点用也没有,虽然莱维辛付给他高额的报酬,但就我破产一事他竟一次也没来看我,以至使我毫无理由就破产了。1895年9月24日,王尔德被从监狱里带到破产法院参加对其财产的公开拍卖活动,拍卖一直延续到11月12日,这天他又被再次传讯到场。——原注如果阿瑟能做我的律师,他就可以向内政大臣申请在这儿的律师接待室见我一个小时,并且没有警卫在场,这样我就可以就整件事情与他好好谈谈,然后就整件事给我妻子写封信。作为律师,他的建议是很有用的。如果他能在下两周内来,那就太好了。1896年10月8月,阿瑟。克利夫顿在给卡洛斯。布莱克的信中说:“王尔德的外表让我大吃一惊,虽然我并不觉得奇怪。好在他穿着日常衣服:他的头发很长,看起来非常瘦。你可以想像见到他是多么令人痛苦。他很烦躁,不停地哭,他似乎很伤心,不停地说对他的惩罚是野蛮的。当然,我尽可能多地给他谈谈将来,谈他的朋友们的友谊,谈他的剧本,以及一切我想到的可以让他高兴起来的话题。他急于想知道外面的消息,我尽己所能给他讲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我确实尽了最大努力。
“……
“他最近在看佩特和纽曼的书,一周只能看一本。我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
“他极度沮丧,几次说到他认为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监狱了。”——原注从温布尔登夫人信中摘录的几段话让我深受感动。她一直好心记着我,一直相信或希望我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在许多消沉、绝望的可怕日子里,是她的善良为我点燃了一盏希望的灯。我一直想靠回忆写下《佛罗伦萨的悲剧》《佛罗伦萨的悲剧》是一首无韵诗,王尔德最终也没能写完它。——原注,但我已记不起来多少了,我发现自己无法把它创作出来:寂静、绝对的孤独、远离一切仁慈和人道主义影响的独处,这一切完全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大脑,大脑因此失去了生命,完全受制于单调乏味的痛苦折磨。但我还可以边读书边记笔记,还可以摘录诗人的诗句,能够写作对我确是一种帮助。人对监狱的恐惧完全是对野蛮的恐惧,这就是每天横亘在我面前的深渊,它每天都要在我脸上打上烙印,也在那些旁观者的脸上打上烙印。我紧紧依恋着我的笔记本,是它帮助了我,在这之前,我的大脑整天转着可怕的圈儿。
我很高兴你与夏拉德又重归于好。我毫不怀疑他很轻率,但他很实在,是他阻止了那些别有用心之徒发表我的信。我知道,那些想发表我的信的人都是愚蠢的、病态的,但他们找错了对象。他们这样做纯粹是出于冷漠和毫无同情心的本性,出于低劣的贪婪欲望,但这也是他们的杂志声名狼藉的主要原因。现在我在历史耻辱架上的位置已经够高的了,不再需要有人出于自己的虚荣心而使其更加可怕了。
我很高兴彼埃尔。路易斯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功。路易斯的《阿佛洛狄特》一书在法国引起了轰动。——原注他是最有教养、最纯洁、最有绅士风度的人。3年前他告诉我说,我必须在他的友谊和与A.D(道格拉斯)的致命关系中选择其一,不用说我立刻选择了那个卑鄙的灵魂。我是跋涉在怎样的一个疯狂的泥淖中啊!……这段话中的省略号都是王尔德原信中就有的。——原注从你的沉默中,我可以觉察到他们拒绝交还我给他的礼物和信……他竟还有权力来伤害我,并从中获得某种奇异的乐趣,这真太可怕了……今天我不想多写他。他太邪恶了,窗外正有暴风雨……
至于衣服问题,我确实需要我的毛外套,其他的就等到国外后再说吧。不要费心了……
你永远的奥斯卡1897年3月8日里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莫尔。阿德
亲爱的莫尔,很感激你的来信,监狱长好心把你的信交给了我并准许我回信。我知道我的事很不妙,但你也不是为了愉快才替我承担这件事的,因此我可以非常坦率地给你写信。
你的消息令我很失望。我的委托人和姐夫的索赔要求当然易于撤出,我想,如果能由昆斯伯里的家庭还清昆斯伯里的债务的话,我就无论如何可以还清我自己的其他欠债了,因为这些钱实际上也不多。然而,我又明白这做不到。我现在在考虑如何保留或买断我的书和剧本的收益。我也并不以为这些钱有很多。由于我已经付给了对我毫无帮助的霍夫瑞150英镑(当然更不用说他迫使我两次在破产法庭公开露面了,而本来一次就足够了,他还让他自己的亲戚格林先生约翰。佩特。格林(1839—1916)是霍夫瑞的妹夫。王尔德两次受审期间他都是以阿弗雷德。泰勒的律师身份出现的。在破产法庭上,他则又做了王尔德的律师。——原注作为什么律师在场,而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律师),我不愿再给他写信了。然而我非常急于想知道自己怎样才能一直得到事情的进展情况,这样,一旦我的版权卖掉,我就可摆脱他们了……
至于昆斯伯里一家,他们竟允许自己的父亲为了支付那一点点少得绝对让人不屑一顾的诉讼费而迫使我宣布破产,我对此当然很受震动。我早告诉过你,这点钱还没有我在格林时在夏天的3个月内花在波茜身上的钱的一半多——还不到一半呀!他们认为自己的父亲不支付自己该支付的那微不足道的一点钱是件“荣耀”的事,这表明他们是多么不了解我的感情啊。至于昆斯伯里,我敢说再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花那么小的代价而获得那样粗鄙的快乐了。他在最便宜的市场上获得了胜利。实际上,在他的一生中,他发现只有这次获得的快乐是节约的。为了900英镑而把我这样的人送进监狱,然后再把他弄出来,以700英镑多一点的钱抵偿债务,他可从来没做过这么划算的生意啊!至于我自己的债务,他们则闭口不谈了。他们不是去支付700英镑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钱,而是让他们的父亲再一次在我身上大获全胜,这令我受到深深的伤害。生活在动的世界的人不理解还有另一个世界,即一个失去自由的人生活的世界,一个只有感情、随之感情就会具有一种力量、一种无法描述的永恒性的世界。
据人说,波西已为我积攒了600英镑以抵偿他父亲的费用,用来买回我那些被破产法庭没收的财产,或作他用。我谢了他。我认为波西是个很好心的人,善良又体贴。我很希望能有机会再见见他。他当然本应该已经付掉这笔钱,然后,如果必要就让我自己来偿还自己的债务。但我毫不怀疑他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做的。如果他能对整桩事情多一点了解的话他就会明白他阻止我破产这件事只会让他的父亲获得双倍的快乐和狂喜。昆斯伯里害怕的就是这件事。就整件事来说,昆斯伯里一家都必须记住是他们把我送进监狱的,是他们使我破产的,是他们不允许一个被他们彻底毁灭的人连贫民院也不能进去的。
你说我的朋友已经给我准备了足以让我生活18个月的钱,这个消息太令我感动了,对我的帮助太大了:这给了我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但是我当然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压在这些我没有权力向他们提出要求的朋友们肩上,就像他们也不必对这个上帝的世界中那些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承担什么责任一样。我不能这样做。我可能会活过18个月。一颗心可以被切开,但仍可以继续完成它的自然功能。灵魂可以坐在死亡的阴影下,而肉体却可以走在生活道路上,能呼吸,能吃饭,能感受到太阳和雨。我的器官都还没毛病,我苦恼的仅是失眠,但每天还是可以睡四五个小时的。我能自食其力吗?当然能,这一点也不奇怪。我生在一个长寿的家族。昆斯伯里一家最好认识到这一点,道格拉斯家族的名字与其他一些名字一样都是令人厌恶的。一个家庭既可以欠荣誉债也可以欠羞耻债。如果道格拉斯家的财产清单上想加上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诉讼费,那就让他们加吧。一个家庭不可能毁灭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把整件事只看做茶余饭后消遣、娱乐、回味的材料。人,就像易卜生剧中一个人所说的,是不做这些事的。《海达。高布乐》的最后一句台词。——原注让我来提醒他们这真是件噩梦般的事。他们应该向他们的律师咨询,并让他把商量的结果通知我的律师。这都是非常必要的。
你在信中说波茜非常急于想“弥补”一下“我在他身上所花的钱”。不幸的是,我在他身上花去了我的一生,我的天才,我的地位,我在历史上的名声,而这些是无法“弥补”的。……他对自己的责任实际上远远超出对我的责任。人若演悲剧就应演“宏大风格”的悲剧。所以小型场面、小情节、小情绪、小动作都已过时了。如果道格拉斯家族认识不到这一点,那就请告诉我。但我肯定他们会认识到这一点。我的生活当然也必须是一种非常休闲、简单和俭省的生活,必然要有许多自我否定的行为,不管这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还是他自己甘愿接受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是对一个具有节俭美德的人来说,他仍是需要那么一点永恒价值的。波茜必须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你把我的这些话都抄下来寄给他,这样我就可以免得直接给他写信了,而给他写信让我很不舒服。只要一想到他,我就觉得难过,而他以前若能稍稍考虑到我,我也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关于我的孩子,我真诚希望法庭承认我还有一点权利,我并不是说这种权利就正当。我只要求不时能见见西瑞尔,如果我连这点权利都得不到,那我的悲哀就会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确实希望法院并不只把我看成一个在生活中犯有罪恶的人,因为我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对两个孩子来说,我一直就是位好父亲。我非常爱他们,他们也很爱我。西瑞尔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朋友。最好不要让他们把我想做一个被社会遗弃的流浪汉,而是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受苦的人。请为我尽力安排好这一切。法院的一点点恩顾就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对法律来说,告诉父亲说他不适合见孩子也是其可怕的责任。每每想到这件事,我就常常一天到晚闷闷不乐。
关于我的财产所有权问题,哈格佛先生会处理的,当然他应该立即通过你与我联系。这件事需要认真考虑后再做。我当然不会支付预付款,对吗?我自己的律师如果来看我,那就请在本月最后一周内来。每当想到他来只是向我要1.1英镑,我就很伤心。我认为他至今应得到3.3英镑。让莱维辛支付这笔钱。还有,以后无论向斯图克先生支付什么钱,都要从莱维辛手中支出。
恐怕你在我的这种事务性的信中会看出一点愤恨的迹象。是的,确实是这样。这很可怕。在我肉体的监狱里,我显得很善良,但在我灵魂的监狱里,我却看不见自己。我希望不论是在你心里,还是在罗比心里,还是在所有曾经善待过我的人心里,都不要有这种供愤恨栖身的地方,因为它只会让人很痛苦。
爱你的朋友奥斯卡。王尔德1897年4月1日里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罗伯特。洛士
亲爱的罗比,希望我寄给你的给阿弗雷德。道格拉斯的信已平安到你手。4月2日,监狱长给监狱委员会写信问王尔德“在上三四个月内写的信”是否可以寄出。4月6日,委员会回信说不行,但可以由监狱保管,在犯人获释时交给他。5月18日王尔德得到了这封信,5月20日,当他到达狄普时把信交给了洛士。——原注你,当然还有与你形影不离的莫尔。阿德一看完它,就要为我仔细地抄写一份。我让你们这样做当然有许多原因,这里只说一个就足够了。如果我死了,我想让你做我的遗嘱执行人,负责掌握我全部的剧本、书和文章。一旦我发现自己还有立遗嘱的合法权利,我就立即立遗嘱。我妻子不理解我的艺术,我也不希望她对之会有什么兴趣,而西瑞尔又只是个孩子,因此我自然找你了,就像我在一切事情上都找你一样,希望你拥有我所有的作品。卖它们所得的钱可存起来给西瑞尔和薇玮安用。
那么,如果你做了我的文学作品的遗嘱执行人,你就必须拥有这惟一一份能真实地解释我在与昆斯伯里和阿弗雷德。道格拉斯交往过程中的异常行为的材料。当你读完那封信时,你就能明白那一系列从外部看似乎是绝对的愚蠢与粗俗的虚张声势的混合体的行为所发生的心理动因了。在将来的某一天,真相必将大白于世,当然这一天并不必然是在我或道格拉斯的有生之年,但我并不准备一直待在他们为我准备的奇形怪状的颈手枷中,永远不,原因很简单:我从父母那里继承一个在文学艺术界具有很高声望的姓氏,我永远不会让它成为昆斯伯里家族的盾牌和愚弄对象。我不是为我的行为辩护,我只是说明我的行为。
在我的信中,有几段是关于我在牢狱中的精神发展、我的品性的必然演化和对人生智慧的态度的,并且我希望,你和其他与我有交谊而且同情我的人,能正确地理解我是用哪一种情态和样式面对世界的。当然,一方面,我固然知道在我被释放这一日,我也不过从一个监狱转到另一个监狱,并且我还知道,总有几个时候,全世界在我看来也不过和我的牢房一样大,并且也同样充满恐怖。可是我还相信,在创世的时候,上帝替每一个孤独分离的人都造了一个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内心的世界——一个人应该寻求生存。无论如何,你在读我信中的那些部分时,总会比别人少些痛苦吧。当然,我也不必使你想到——我们全体的——思想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东西,可是我还看到了一个可能的目标,通过艺术,我也许可以仍向这个目标前进吧……
不必告诉A.D(阿弗雷德。道格拉斯)那封信已有抄本,除非他写信抱怨这样做有失公正或是颠倒黑白,那时再告诉他已有抄本还不迟。我真心希望那封信会对他有好处。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认为那封信只是我躺在监狱木板床上胡思乱想出来的,认为我的观点已被长期独处的监狱生活扭曲了,那我的信对他就不会起到什么好作用。我希望会有人让他知道他完全就是我信中所说的那样,即使信中所说全是不公正的,他也只配得到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实际上,谁还会比他这样一个总是不公正待人的人更配接受我那封信呢?
事实上,罗比,监狱生活能使一个人恰如其分地观照人和物,这是监狱生活所以把人变成石头一样的原因。被永远活动着的生命幻象所欺骗的人们,都是在监狱之外的,他们随着生命旋转,并促成了它的虚假。只有不动的我们,才能“看”和“知”。不论那封信对他那狭隘的天性和发热的头脑是否有好处,它对我确是大有益处。我已经“清除了我胸中非常危险的东西”,《麦克白斯》第五幕第三场。——原注这是我从一位诗人那里借来的一句话,而你和我还一度曾想到要把他从下里巴人群中拯救出来呢马克思。梅耶菲尔德在德译本的注释中说,王尔德在这里说的是洛士开过的一个玩笑,即他建议成立一个莎士比亚协会来煞煞那种夸张的莎士比亚崇拜之风。道格拉斯的十四行诗“致莎士比亚”(1899年发表在《心灵之城》中)就是针对这种建议愤而写成的。——原注。我不必提醒你,对一个艺术家来说,纯粹的表达是最高贵,也是惟一的生活方式。我们是靠表达活着的。在许多方面我都应该感谢监狱长,但他最令我感激的是他准许我给A.D写了一封畅所欲言、随心所欲的信。在这两年内,我内心的愤恨越积越大,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但现在我基本上全把他们摆脱了。在狱墙的一边,有几棵被烟熏黑的小树刚刚绽开翠绿的蓓蕾。我非常理解它们在经受着什么。它们是在寻求表达自己啊!
还有一件严肃的事,我必须给你写信谈谈。我这次给你写信本是要责备你的,而因我太爱你了,又无法责备你和其他任何人。在1896年3月20日实际上是3月10日。——原注,距今已一年多了,我曾非常严厉地写信告诉你,在钱的问题上,任何人都不能在我与妻子之间制造矛盾,对此我是无法容忍的,因为那时她刚满腹温柔地从意大利来到这儿告诉我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希望朋友们不要再违背她的意愿购买我的财产权了。你本应该督促朋友们遵守我的意愿。但你没那样做。在监狱我孤苦无助,只有靠你了。你认为那样做是聪明之举,是足智多谋,但你错了。生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我们人自己。生活是单纯的,单纯的才是正确的。看看事情的后果吧!你对之满意吗?……
还有,阿德给我写了一封严肃的长信,建议我“不要放弃对孩子的权利”,这句话在他信中共出现了7次,而他这样说又是多么愚蠢啊!我的权利!我有什么权利?提交给法官的正式申请能在10分钟内就被驳回,这是不是权利?我对自己目前的地位非常吃惊。如果你们按我说的去做该多好啊,因为那时我妻子已准备让我时不时见见孩子们了3月26日,康斯坦丝。王尔德从意大利给她哥哥写信说:“现在外界又有压力劝使我回到奥斯卡身边,但你肯定同意我的看法:这是不可能的。有人告诉我,说我若能回到奥斯卡身边就可拯救一个人的灵魂,但我对奥斯卡不会有任何影响,以前也没有。虽然我认为他是仁慈可爱的,但我看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现在能创造什么奇迹,我现在要做的是必须照看好我的孩子们,不要毁了他们的将来。”——原注。
A.D因他的父亲,把我送到这儿,而阿德出于最好的动机又使我与妻子阴差阳错。即使我还有什么合法权利——虽然我一无所有——接受别人用爱心赋予的权利要比别人以威胁把它们从我身边夺走更让我迷恋。我妻子本来对我很温柔,现在她自然要反对我了。你们对她的性格也估计错了。她警告我说,如果我让我的朋友们与她唱对台戏,她还要继续按原先的打算去做,她会说到做到的。
还有,斯沦豪内在一首诗中对玛丽。斯图亚特说:但你肯定比无辜还美诗《再见,玛丽。斯图亚特》中的一句。——原注是的,我的朋友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并非是一个关在监狱里的无辜清白之人。相反,关于我狭邪的激情和扭曲的浪漫行为的记录,可以写成几本红皮书。我想应该给你们提到这一点——不管这会让你们多么奇怪,无疑也会非常震惊,许多人都会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莫尔。阿德在信中告诉我将来对我的控诉书中必须详细记录有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情景,难道他真的以为,只要我多受几次粗暴的全面检查,他们就会相信我了吗?他是不是想让我这样做,落得与昆斯伯里一样的下场?这本身就是一次妄判。但那只是一个细节。如果一个人喝醉了,他是喝的白酒还是红酒并不重要。如果一个有病态的激情,这种激情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方式也同样并不重要。
刚开始我就说我完全依赖于妻子的宽恕。我现在才明白,对一个多次受到审判的人来说是没什么宽恕可言的。我的妻子只会说她宽恕了X,但对Y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宽恕什么Z了。有本小书——定价是6便士——名叫《人人都是自己的律师》。如果我的朋友们把它送给我,或自己读一读,那么这一切麻烦、花费和担心都可以免除了。然而,虽然我现在责备着你,但我现在仍还想着一切都是朝最好的方面进行的,世界并不只是交织着机会和聪明的一团混沌。我现在必须做的就是接受妻子的离婚要求。我认为政府不可能再起诉我了,即使对英国政府来说再一次起诉我也显得太野蛮了。在这之前,在我的财产权被剥夺之前,我已经接受了我妻子对我的财产的权利。我不得不再说明这已是第三次了——我不会从她那儿要一分钱的。这似乎才是一件单纯的、率直的、具有绅士风度的事。这对我是个很大的打击。我感到以法律手段剥夺我对子女的权利真是太伤人心了。
我与A.D的友谊先是把我送上了刑事法庭的被告席,接着把我送到破产法庭的被告席,现在又把我送到了离婚法庭的被告席。我仔细想想(无师自通),别的再没有什么被告席可送我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舒口气。但我想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并转告莫尔和他的律师也这样做,并尽快给我写信,让莫尔也给我写信。我认为我妻子不会反对我关于自己财产权的处理意见的。在钱的问题上她总是很公正的。但就我本人来说,我不希望出现什么讨价还价的事。若人已经犯过一个严重的错误,随后就只好屈从。我提出我的财产权应归我妻子所有,她是合适的所有人,这也是我给他的礼物的一部分。这比等着法律以强制手段从我手里夺去更光彩一点。我并不关心自己是否还结婚。数年来我一直拒绝婚姻的束缚。但我真的认为妻子受约束于我对她来说是太苛刻了。我一直是这么想的。虽然我的举动可能会让朋友们觉得奇怪,但我确实是很爱妻子的,很觉得对不起她的。我真诚希望她能有一次快乐的婚姻,如果她再婚的话。她不理解我,婚姻生活令我厌烦至死。但她的性格中有许多甜蜜温柔的东西,使她一直惊人地忠诚于我。冲着这一点我可以交出一切,请你和莫尔在考虑到这一点后立刻给她写信。
还有,如果莫尔能给那个自我入狱后典当了或卖掉了我的毛皮大衣的人写信问问他把大衣卖到哪里去了,我会非常感激他的,因为我现在急于找到它,如果可能就再买回来。这件大衣我已穿了12年,它陪我走遍全美国,陪我度过许多美妙的夜晚,它完全理解我,我也确实需要它。信要写得委婉,有礼貌;要告诉他或她说我非常焦急、失望……
我希望能在星期六,或更早一点的时间见见弗兰克。哈瑞斯。在收到你谈我的离婚之事的信时,若能听你谈到我那封信的抄写情况就更好了。
你永远的奥斯卡。王尔德1894年4月6日里丁,H.M.监狱
美之陨落致罗伯特。洛士
亲爱的罗比,我还没谢谢你送来的书呢。它们来得真是及时,只是监狱不允许送杂志进来,这倒是个遗憾,但梅瑞狄斯的小说很令我着迷指《奇异的婚礼》。——原注。他真是个性情健全的艺术家!他说浪漫文学最重要的是理智,我很赞成。然而,截止目前,在生活和文学作品中,只有病态的东西得到了表现。
罗塞蒂的信太可怕了,显然是他哥哥伪造的指《但丁。加布瑞尔。罗塞蒂家信》,附有威廉。半契尔。罗塞蒂的回忆录。1895年出版,共两卷。——原注。然而,我感兴趣的是从中知道了我舅公的《麦尔白斯》指《流浪者麦尔白斯》,作者为查理。罗伯特。马图温(1782—1824),是王尔德的舅公。——原注和我母亲的《西都尼娅》是他青年时代最爱读的书。至于说后来有人密谋陷害他,我相信确有其事,出资方则是哈克银行。
斯蒂文森的作品也非常让人失望。指《维勒玛书集》(1895)。——原注我看出,对一个浪漫作家来说,浪漫环境是最糟糕的环境。在戈沃街,斯蒂文森本可以写出一部新“三个火枪手”的。在萨摩亚群岛,他给《时代》写关于德国人的通信。在他描述的顺乎自然的生活中,我也看出了一种可怕的东西。砍伐森林不管对自己或对他有多大的好处,他都不应描述其整个过程。实际上,顺乎自然的生活是种无意识的生活。斯蒂文森的探索只是扩大了艺术表现的范围。整部书沉闷乏味,给我的只是教训。在将来,如果我能在小酒店里一边喝酒一边读波德莱尔,那我也就过上自然生活了,而且比在泥淖中修剪树篱或种可可树更自然。
《上路》被评价太高了于斯曼(1848—1907)的小说,1895年出版。——原注。它纯粹是新闻报道,人们也听不到它所描述的音乐曲调。主题不错,风格却毫无价值,拖拖拉拉,松弛。这是比奥纳乔治。奥纳(1848—1918),是个多产的流行小说家。——原注的作品还糟糕的法语作品。奥纳追求的就是大众化并且取得了成功。于斯曼并不想流俗,并且……哈代的小说令人愉快指《被爱的人》,1897年3月16日出版。——原注,弗雷德里克小说的内容非常有趣指《阐释》,美国小说家哈洛德。弗雷德里克(1856—1898)的作品。——原注……除此之外,监狱图书室里就几乎再没有可让我这样的犯人读的小说了。我想建议图书室再增添一些好小说,包括斯蒂文森的(这里只有他的《黑箭》)、萨克雷的(这儿没他的一部小说),像仲马父子那样的作家的小说,如斯坦利。威曼斯坦利。约翰。威曼(1855—1928)此时已出版了九部历史小说,包括《红长袍下》(1894)和《一个法国大使的回忆》(1895)。——原注的小说,以及任何现代年轻作家的作品。你提到亨利有一部《保护人》可能是指H.G.威尔斯,他的第一部小说《时间机器》(1895)曾在亨利的《新观察》上连载过。——原注?
还有“安东尼。霍普”安东尼。霍普。郝肯思(1863—1933)的笔名,是个多产作家。——原注的。复活节过后,你可以给我开个大约14本书的书单,请求监狱让我看这些书。这儿的犯人不在乎龚古尔的杂志,却会喜欢这些书。别忘了。书钱由我自己付。
我现在越来越恐惧的是:当我重新走进外面的世界时手里却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我想知道是不是有朋友愿意送给我一点书,像库斯莫。勒奴斯库斯莫。勒奴斯(1869—1923),演员,剧作家,编剧家。《理想丈夫》首演时他曾在其中担任角色。——原注、热内。图纳热内。图纳(1869—1938),私生子,新闻记者,是个才子,一生大部分时间住在国外,出版了一些小说。——原注、吉尔贝特。布格斯吉尔贝特。布格斯(1868—1911),英国作家和新闻记者,1895年1月9日,即《理想丈夫》首演后第六天,他在《随笔》上发表了对王尔德的长篇访谈录,文章结尾,“王尔德说:”我相信你将来一定是个很有前途的文学家。‘’何以见得?‘我问,他的预言让我兴奋得脸都红了。’因为你看起来是个很糟糕的访谈者。我相信你一定写诗。我非常喜欢你领带的颜色。再见。‘“——原注、马克思马克思。比尔布姆(1872—1956)知道王尔德的这个要求后给他送了四本书,包括他自己的”作品集“和《幸福的伪君子》(1896)。——原注,等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书:福楼拜、斯蒂文森、波德莱尔、梅特林克、大仲马、济慈、马洛、查特顿、柯勒律治、阿纳托尔。弗朗斯、戈蒂耶,但丁及所有但丁式的文学作品,歌德和所有歌德式的文学作品,等等。想到外面有书在等着我对我是个极大的安慰,何况或许仍有一些朋友会善待我呢。人确实是很会表示感激的,虽然我自己恐怕常常并不叫人这样认为。但这时你就要记住:除了监狱生活外,我可是始终是在焦虑中度过的呀!
给我回信时要好好谈谈外界书的出版和剧作上演的情况。你上封信的字迹太糟糕了,好像你在以共产主义思想在富人中间传播的那种可怕的速度在写一部三卷本的小说,或换一种方式说,你那样做是在浪费一直是并且将来仍会是充满希望的青春。如果我这样说错怪了你,你一定要理解这是出于长期监禁导致的病态心理。但无论如何你的信一定要字迹清楚。否则,就好像你没什么可隐瞒似的。
我想这封信里一定有很多地方让你反感。但我只是责备你,与其他人无关。给莫尔谈谈我的信。希望F.哈瑞斯星期六来看我。代问候阿瑟。克利夫顿和他妻子,长得很像罗塞蒂妻子的妻子——有同样可爱的头发——但当然性情更温柔,她和她的诗一样迷人。
你永远的奥斯卡又:《上路》上面所列的神秘小说书目我很感兴趣。我出狱后想请你设法给我弄几本。还有,想法让我过上圣。方济各一样的舒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