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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优雅-任志强

_42 任志强 (现代)
情。”正说着,小太监进来回道:“外面诸位大人老爷都在前殿谢王爷赏宴。”
说着,呈上谢宴并请午安的片子来。北静王略看了看,仍递给小太监,笑了
一笑,说道:“知道了,劳动他们。”那小太监又回道:“这贾宝玉,王爷单
赏的饭预备了。”北静王便命那太监带了宝玉到一所极小巧精致的院里,派
人陪着吃了饭,又过来谢了恩。北静王又说了些好话儿,忽然笑说道:“我
前次见你那块玉,倒有趣儿,回来说了个式样,,叫他们也作了一块来。今
日你来得正好,就给你带回去玩罢。”因命小太监取来,亲手递给宝玉。宝
玉接过来捧着,又谢了,然后退出,北静王又命两个小太监跟出来,才同着
贾赦等回来了。
贾赦见过贾母,便各自回去。这里贾政带着他三人请过了贾母的安,又
说了些府里遇见什么人。宝玉又回了贾政吴大人陛见保举的话。贾政道:“这
吴大人本来咱们相好,也是我辈中人,还倒是有骨气的。”又说了几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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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贾母便叫:“歇着去罢。”贾政退出,珍、琏、宝玉都跟到门口。贾政道:
“你们都回去陪老太太坐着去罢。”说着便回房去。刚坐了一坐,只见一个
小丫头回道:“外面林之孝请老爷回话。”说着递上个红单帖来,写着吴巡抚
的名字。贾政知道来拜,便叫小丫头叫林之孝进来。贾政出至廊檐下。林之
孝进来回道:“今日巡抚吴大人来拜,奴才回了去了。再奴才还听见说,现
今工部出了一个郎中缺,外头人和部里都吵嚷是老爷拟正呢。”贾政道:“瞧
罢咧。”林之孝回了几句话,才出去了。
其说珍、琏、宝玉三人回去,独有宝玉到贾母那边,一面述说北静王待
他的光景,并拿出那块玉来。大家看着,笑了一回,贾母因命人:“给他收
起去罢,别丢了。”因问:“你那块玉好生带着罢?别闹混了。”宝玉便在项
上摘下来,说:“这不是我那一块玉?那里就掉了呢。比起来,两块玉差远
着呢,那里混得过?我正要告诉老太太:前儿晚上,我睡的时候,把玉摘下
来挂在帐子里,他竟放起光来了,满帐子都是红的。”贾母说道:“又胡说了。
帐子的檐子是红的,火光照着,自然红是有的。”宝玉理:“不是。那时候灯
已灭了,屋里都漆黑的了,还看的见他呢。”邢王二夫人抿着嘴笑。凤姐道:
“这是喜信发动了。”宝玉道:“什么喜信?”贾母道:“你不懂得。今儿个
闹了一天,你去歇歇儿去罢,别在这里说呆话了。”宝玉又站了一会儿,才
回园中去了。
这里贾母问道:“正是,你们去看姨太太,说起这事来没有?”王夫人
道:“本来就要去看,因凤丫头为巧姐儿病着耽搁了两天,今天才去的。这
事我们告诉了,他姨妈倒也十分愿意,只说蟠儿这时候不在家,目今他父亲
没了,只得和他商量商量再办。”贾母道:“这也是情理的话。既这么样,大
家先别提起,等姨太太那边商量定了再说。”
不说贾母处谈论亲事。且说宝玉回到自己房中,告诉袭人道:“老太太
和凤姐姐方才说话,含含糊糊,不知是什么意思?”袭人想了想,笑了一笑
道:“这个我猜不着。但只刚才说这些话时,林姑娘在跟前没有?”宝玉道:
“林姑娘才病起来,这些时何曾到老太太那边去呢?”正说着,只听外间屋
里麝月与秋纹拌嘴。袭人道:“你两个又闹什么?”麝月道:“我们两个斗牌,
他赢了我的钱,他拿了去;他输了钱,就不肯拿出来。这也罢了,他倒把我
的钱都抢了去。”宝玉笑道:“几个钱什么要紧。傻东西,不许闹了。”说的
两个人都咕嘟着嘴,坐着去了。这里袭人打发宝玉睡下,不提。
却说袭人听了宝玉方才的话,也明知是给宝玉提亲的事,因恐宝玉每有
痴想,这一提起,不知又招出他多少呆话来,所以故作不知。自己心上,却
也是头一件关切的事。夜间躺着,想了个主意:不如去见见紫鹃,看他有什
么动静,自然就知道了。次日一早起来,打发宝玉上了学,自己梳洗了,便
慢慢的去到潇湘馆来。只见紫鹃正在那里掐花儿呢,见袭人进来,便笑嘻嘻
的道:“姐姐屋里坐着。”袭人道:“坐着,妹妹掐花儿呢吗?姑娘呢?”紫
鹃道:“姑娘才梳洗完了,等着温药呢。”紫鹃一面说着,一面同袭人进来,
见了黛玉正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看。袭人陪着笑道:“姑娘怨不得劳神,起来
就看书。我们宝二爷念书,若能象姑娘这样,岂不好了呢。”黛玉笑着把书
放下。雪雁已拿着个小茶盘里托着一钟药,一钟水,小丫头在后面捧着痰盒
漱盂进来。原来袭人来时,要探探口气,坐了一回,无处入话。又想着黛玉
最是心多,探不成消息再惹着了他倒是不好。又坐了坐,搭讪着辞了出来了。
将到怡红院门口,只见两个人在那里站着呢,袭人不便往前走。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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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看见了,连忙跑过来。袭人一看却是锄药,因问:“你作什么?”锄药道:
“刚才芸二爷来了,拿了个帖儿说给咱们宝二爷瞧的,在这里候信。”袭人
道:“宝二爷天天上学,你难道不知道?还候什么信呢?”锄药笑道:“我告
诉他了,他叫告诉姑娘,听姑娘的信呢。”袭人正要说话,只见那一个也慢
慢的蹭过来了,细看时就是要贾芸,溜溜湫湫往这边来了。袭人见是贾芸,
连忙向锄药道:“你告诉说:知道了,回来给宝二爷瞧罢。”那贾芸原要过来
和袭人说话,无非亲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来。相离不远,不想
袭人说出这话,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这里袭人已掉背脸往回里
去了。贾芸只得怏怏而回,同锄药出去了。
晚间宝玉回房,袭人便回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爷来了。”宝玉道:“作
什么?”袭人道:“他还有个帖儿呢。”宝玉道:“在那里?拿来我看看。”麝
月便走去,在里间屋里书槅子上头拿了来。宝玉接过看时,上面皮儿上写
着:“叔父大人安禀。”宝玉道:“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作父亲了?”袭人道:
“怎么?”宝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时,称我作父亲大人,今日这帖子
封皮上写着叔父,可不是又不认了么。”袭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
他那么大了,倒认你这么大儿的作父亲,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经连个——”
刚说到这里,脸一红,微微的一笑。宝玉也觉得了,便道:“这倒难讲,俗
语说:‘和尚无儿孝子多着呢。’只是我看着他还伶俐得人心儿,才这么着。
他不愿意,我还不稀罕呢。”说着一面拆那帖儿。袭人也笑道:“那小芸二爷
也有些鬼鬼头头的。什么时候又要看人,什么时候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也是
个心术不正的货。”宝玉只顾拆开看那字儿,也不理会袭人这些话。袭人见
他看那字儿,皱一回眉,又笑一笑儿,又摇摇头儿,后来光景竟不大耐烦起
来。袭人等他看完了,问道:“是什么事情?”宝玉也不答言,把那帖子已
经撕作几段。袭人见这般光景,也不便再问,便问宝玉:“吃了饭还看书不
看?”宝玉道:“可笑芸儿这孩子,竟这样的混帐!”袭人见他所答非所问,
便微微的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宝玉道:“问他作什么!咱们吃饭罢。
吃了饭歇着罢。心里闹的怪烦的。”说着叫小丫头子点了一点火来,把那撕
的帖儿烧了。一时小丫头们摆上饭来,宝玉只得怔怔的坐着。袭人连哄带怄,
催着吃了一口儿饭,便搁下,仍是闷闷的歪在床上。一时间忽然掉下泪来。
此时袭人麝月都摸不着头脑。麝月道:“好好儿的,这又是为什么?都是什
么 ‘芸儿’‘雨儿’的!不知什么事,弄了这么个浪帖子来,惹的这么傻了
的似的,哭一会子,笑一会子。要天长地久,闹起这闷葫芦来,可叫人怎么
受呢。”说着,竟伤起心来。袭人旁边由不得要笑,便劝道:“好妹妹你也别
怄人了。他一个人就够受了,你又这么着。他那帖子上的事,难道与你相干?”
麝月道:“你混说起来了。知道他帖儿上写的是什么混帐话?你混往人身上
扯。要那么说,他帖儿上只怕倒与你相干呢!”袭人还未答言,只听宝玉在
床上“扑哧”的一声笑了,爬起来,抖了抖衣裳,说:“咱们睡觉罢,别闹
了。明日我还起早念书呢。”说着便躺下睡了。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起来,梳洗了,便往家塾里去。走出院门,忽然想起,叫炯茗
略等,急忙转身回来叫:“麝月姐姐呢?”麝月答应着出来问道:“怎么又回
来了?”宝玉道:“今日芸儿要来了,告诉他别在这里闹。再闹,我就回老
太太和老爷去了。”麝月答应了。宝玉才转身去了。刚往外走着,只见贾芸
慌慌张张往里来。看见宝玉,连忙请安,说:“叔叔大喜了!”那宝玉估量着
昨日那件事,便说道:“你也太冒失了!不管人心里有事没事,只管来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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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芸陪笑道:“叔叔不信,只管瞧去。人都来了,在咱们大门口呢。”宝玉越
发急了,说:“这里那里的话?”正说着,只听外边一片声嚷起来。贾芸道:
“叔叔听这不是?”宝玉越发心里狐疑起来。只听一个人嚷道:“你们这些
人好没规矩!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混嚷!”那人答道:“谁叫老爷升了
官呢!怎么不叫我们来吵喜呢?别人家盼着吵还不能呢。”宝玉听了,才知
道是贾政升了郎中了,人来报喜的,心中自是甚喜。连忙要走时,贾芸赶着
说道:“叔叔乐不乐?叔叔的亲事要再成了,不用说,是两层喜了。”宝玉红
了脸,啐了一口,道:“呸!没趣儿的东西!还不快走呢。”贾芸把脸红了,
道:“这有什么的?我看你老人家就不——”宝玉沉着脸道:“就不什么?”
贾芸未及说完,也不敢言语了。
宝玉连忙来到家塾中,只见代儒笑着说道:“我才刚听见你老爷升了,
你今日还来么?”宝玉陪笑道:“过来见了太爷,好到老爷那边去。”代儒道:
“今日不必来了,放你一天假罢。可不许回园子里玩去。你年纪不小了,虽
不能办事,也当跟着你大哥他们学学才是。”宝玉答应着回来。刚走到二门
口,只见李贵走来迎着旁边站住,笑道:“二爷来了么?奴才才要到学里请
去。”宝玉笑道:“谁说的?”李贵道:“老太太才打发人到院里去找二爷,
那边的姑娘们说二爷学里去了。刚才老太太打发人出来,叫奴才去给二爷告
几天假。听说还要唱戏贺喜呢。二爷就来了。”说着,宝玉自己进来。进了
二门,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都是笑容满面,见他来了,笑道:“二爷这早晚
才来?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道喜去呢。”
宝玉笑着进了房门。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呢,右边是湘云。地下
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纨、凤姐、李纹、李绮、邢岫烟一干姐妹,都
在屋里,只不见宝钗、宝琴、迎春三人。宝玉此时喜的无话可说,忙给贾母
道了喜,又给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见了众姐妹,便向黛玉笑道:“妹妹身
体可大好了?”黛玉也微笑道:“太好了。听见说二哥哥身上也欠安,好了
么?”宝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里,忽然心里疼起来,这几天刚好些就
上学去了,也没能过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探春说话去
了。凤姐在地下站着,笑道:“你两个那里象天天在一块儿的?倒象是客,
有那么些套话。可是人说的 ‘相敬如宾’了。”说的大家都一笑。黛玉满面
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懂得什么!”众人
越发笑了。凤姐一时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正要拿话岔时,只见
宝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瞧芸儿这种冒失鬼——”说了这一句,方
想起来,便不言语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来,说:“这从那里说起?”黛玉
也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讪讪的笑。宝玉无可搭讪,因又说道:“可以刚才我
听见有人要送戏,说是几儿?”大家都瞅着他笑。凤姐儿道:“你在外头听
见,你来告诉我们,你这会子问谁呢?”宝玉得便说道:“我外头再去问问
去。”贾母道:“别跑到外头去。头一件,看报喜的笑话;第二件,你老子今
日大喜,回来碰见你,又该生气了。”宝玉答应了个“是”,才出来了。
这里贾母因问凤姐:“谁说送戏的话?”凤姐道:“说是二舅舅那边说:
后儿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因又笑着
说道:“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后日还是……”却瞅着黛玉笑。黛玉
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生日呢。”贾母想了
一想,也笑道:“可见我如今老了,什么事都糊涂了。亏了有我这凤丫头,
是我个 ‘给事中’。既这么着,很好。他舅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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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生日,岂不好呢?”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说道:“老祖宗说句话儿,都
是上篇上论的,怎么怨得有这么大福气呢。”说着,宝玉进来,听见这些话,
越发乐的手舞足蹈了。一时大家都在贾母这边吃饭,甚实热闹,自不必说。
饭后,贾政谢恩回来,给宗祠里磕了头,便来给贾母磕头。站着说了几句话,
便出去拜客去了。这里接连着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车马填
门,貂蝉满坐。真个是:
花到花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
如此两日,已是庆贺之期。这日一早,王子胜和亲戚家已送过一班戏来,
就在贾母正厅前搭起行台。外头爷们都穿着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
余桌酒。里面为着是新戏,又见贾母高兴,便将琉璃戏屏隔在后厦,里面也
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是王夫人宝琴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
人岫烟陪着。下面尚空两桌,贾母叫他们快来。一回儿,只见凤姐领着众丫
头,都簇拥着黛玉来了。那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的宛如嫦娥下界,
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湘云、李纹、李绮都让他上首坐黛玉只是不肯。
贾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罢。”薛姨妈站起来问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
么?”贾母笑道:“是他的生日。”薛姨妈道:“咳!我倒忘了。”走过来说道:
“恕我健忘!回来叫宝琴过来拜姐姐的寿。”黛玉笑说:“不敢。”大家坐了。
那黛玉留神一看,独不见宝钗,便问道:“宝姐姐可好么?为什么不过来?”
薛姨妈道:“他原来该来的,只因无人看家,所以不来。”黛玉红着脸,微笑
道:“姨妈那里又添了大嫂子,怎么倒用宝姐姐看起家来?大约是他怕人多
热闹懒怠来罢。我倒怪想他的。”薛姨妈笑道:“难得你惦记他。他也常想你
们姐儿们。过一天,我叫他来大家叙叙。”
说着,丫头们下来斟酒上菜,外面已开戏了。出场自然是一两出吉庆戏
文。及至第三出,只见金童玉女,旗旛宝幢,引着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
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几句儿进去了。众皆不知。听见外面人说:“这是
新打的《蕊珠记》里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
人为配。幸亏观音点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不听见曲里头唱的:
‘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第
四出是《吃糠》。第五出是达摩带着徒弟过江回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楼,好
不热闹。
众人正在高兴时,忽见薛家的人满头汗闯进来,向薛蝌说道:“二爷快
回去!一并里头回明太太,也请回去!家里有要紧事。”薛蝌道:“什么事?”
家人道:“家去说罢。”薛蝌也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妈见里头丫头传进话去,
更骇得面如土色,即忙起身,带着宝琴别了一声,即刻上车回去了。弄得内
外愕然。贾母道:“咱们这里打发人跟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大家都关
切的。”众人答应了个“是”。
不说贾府依旧唱戏。单说薛姨妈回去,只见有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
个当铺里伙计陪着,说:“太太回来,自有道理。”正说着,薛姨妈已进来了。
那衙役们见跟从着许多男妇,簇拥着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看见这
个势派,也不敢怎么,只得垂手侍立,让薛姨妈进去了。那薛姨妈走到厅房
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宝钗迎出来,满
面泪痕。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见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
同宝钗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
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合谁?”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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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且商量怎么办才好。”薛姨
妈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家人道:“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
两,同着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许
他些银两,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
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薛姨妈道:“你们找
着那家子,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
宝钗在帘内说道:“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
的话是。”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
处就完了。”宝钗急的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爷办去罢。”丫
头们搀进薛姨妈来。薛蝌才往外走,宝钗道:“有什么信,打发人即刻寄了
来。你们只管在外头照料。”薛蝌答应着去了。
这宝钗方劝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又和他嚷道:“平常你
们只管夸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的。如今撺掇的真
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候我看着也是吓的慌手
慌脚的了。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摞下
我一个人受罪!”说着,又大哭起来。这里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宝
钗急的没法。正闹着,只见贾府中王夫人早打发大丫头过来打听来了。宝钗
虽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了,一则尚未提明,二则事急之时,只得向那大丫头
道:“此时事情头尾尚未明白,就只听见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被县里
拿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刚才二爷才去打听去了。一半日得了准信,赶
着就给那边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谢太太惦记着,底下我们还有多少仰仗
那边爷们的地方呢。”那丫头答应着去了。
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过了两日,只见小厮回来,拿了一封书,
交给小丫头拿进来。宝钗拆开看时,书内写着:
大哥人命是误伤,不是故杀。今早用蝌出名,补了一张呈纸进去,尚未
批出。大哥前头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纸批准后,再录一堂,能够翻供得好,
便可得生了。快向当铺内再取银五百两来使用,千万莫迟。并请太太放心。
馀事问小厮。
宝钗看了,一一念给薛姨妈听了。薛姨妈拭着眼泪说道:“这么看起来,
竟是死活不定了!”宝钗道:“妈妈先别伤心,等着叫进小厮来问明了再说。”
一面打发小丫头把小厮叫进来。薛姨妈便问小厮道:“你把大爷的事细说与
我听听。”小厮道:“我那一天晚上,听见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唬糊涂了。”
未知小厮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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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话说薛姨妈听了薛蝌的来书,因叫进小厮,问道:“你听见你大爷说,
到底是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呢?”小厮道:“小的也没听真切。那一日,大爷
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说道:“大爷说:自从家
里闹的特利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
同行,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
那个蒋玉函,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同他在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这当
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函,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函走了。第二天,大
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
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
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
一下子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薛姨妈道:“怎
么也没人劝劝吗?”那小厮道:“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薛姨
妈道:“你先去歇歇罢。”小厮答应出来。
这里薛姨妈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
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这里薛姨
妈又在当铺里兑了银子,叫小厮赶着去了。三日后果有回信,薛姨妈接着了,
即叫小丫头告诉宝钗,连忙过来看了。只见书上写道:
带去银两做了衙门上下使费。哥哥在监,也不大吃苦,请太太放心。独
是这里的人很刁,尸亲见证都不依,连哥哥请的那个朋友也帮着他们。我与
李祥两个俱系生地生人,幸找着一个好先生,许他银子,才讨个注意,说是
须得拉扯着同哥哥喝酒的吴良,弄人保出他来,许他银两,叫他撕掳。他若
不依,便说张三是他打死,明推在异乡人身上。他吃不住,就好办了。我依
着他,果然吴良出来。现在买嘱尸亲见证,又做了一张呈子,前日递的,今
日批来,请看呈底便知。
因又念呈底道:
具呈人某,呈为兄遭飞祸、代伸冤抑事:窃生胞兄薛蟠,本籍南京,寄
寓西京,于某年月日,备本往南贸易。去未数日,家奴送信回家,说遭人命,
生即奔宪治,知兄误伤张姓。及至囹圄,据兄泣告,实与张姓素不相认,并
无仇隙。偶因换酒角口,先兄将酒泼地,恰值张三低头拾物,一时失手,酒
碗误碰囟门身死。蒙恩拘讯,兄惧受刑,承诺斗殴致死。仰蒙宪天仁慈,知
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诉辩,有干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
伏乞宪慈恩准提证质讯,开恩莫大,生等举家仰戴鸿仁,永永无既矣!激切
上呈。
批的是:
尸场检验,证据确凿。且并未用刑,尔兄自认斗杀,招供在案。今尔远
来,并非目睹,何得捏次妄控?理应治罪,姑念为兄情切,且恕。不准。
薛姨妈听到那里,说道:“这不是救不过来了么?这怎么好呢?”宝钗
道:“二哥的书还没看完,后面还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紧的问来使便知。”
薛姨妈便问来人。因说道:“县里早知我们的家当充足。须得在京里谋
干得大情,再送一分大礼,还可以复审,从轻定案。太太此时必得快办,再
迟了就怕大爷要受苦了。”薛姨妈听了,叫小厮自去,即刻又到贾府与王夫
人说明原委,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知县说情,不肯提及银物。薛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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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不中用,求凤姐与贾琏说了,花上几千银子,才把知县买通。
薛蚪那里也便弄通了,然后知县挂牌坐堂,传齐了一干邻保、证见、尸
亲人等,监里提出薛蟠,刑房书吏俱一一点名。知县便叫地保对明初供,又
叫尸亲张王氏并尸叔张二问话。张王氏哭禀:“小的的男人是张大,南乡里
住,十八年头里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这个死的儿子,
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人呢。为小人家里穷,没得养活,在李
家店里做当槽儿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发人来叫俺,说:‘你儿子叫
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
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小人就要揪
住这个小杂种拼命!”众衙役吆喝一声,张王氏便磕头道:“求青天老爷伸冤!
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
知县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在你店内佣工的
么?”那李二回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
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
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一回,便听见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跑进去,
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
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
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说没有见!”李二道:“小的前日唬昏了乱说。”
衙役又吆喝了一声。知县便叫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
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小的那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
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么样
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道:“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
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供不对?掌嘴!”衙役答应着
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和张三打架,酒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
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
知县叫上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
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
拿酒泼地。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
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太老爷要打,
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太老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糊涂东西!本
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
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
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囟门有磁器伤,
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囟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
知县查对尸格相符,早知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
哭喊道:“青天老爷!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怎么今日都没有了?”知县道:
“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
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
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叫地保、尸叔指明与他瞧:现有尸场亲押、
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馀
令原保领出,退堂。张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衙役撵他出去。张二也劝张
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太老爷断明,别再胡闹了。”
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便好打
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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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料着不得闲,住在这里无益,
不如到监,告诉哥哥:“安心等着,我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
痛苦,带信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别心疼银
子钱。”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一径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
情,怎样审断,终定了误伤:“进来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
了。”薛姨妈听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贾府里本该谢去,况
且周贵妃薨了,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
应照应,作伴儿,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头,
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回来的。我们娘娘好好儿的,怎么就死了?”
薛姨妈道:“上年原病过一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娘娘有什么病,只
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
直至打听起来,又没有什么事。到了大前儿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是 ‘怎么元
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众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
‘你们不信,元妃还和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众人都说:‘谁
不想到?这里有年纪的人思前想后的心事。’所以也不当件事。恰好第二天
早起,里头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们就惊疑的了不
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
的讹言,家里的疑心,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
讹言舛错,便在家里的,一听见 ‘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
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
们那里拿得定呢?’他说道:‘前几年正月,外省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
准的。老太太叫人将元妃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独
说:“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
也不能在这府中。”老爷和众人说:“不管他错不错,照八字算去。”那先生
便说:“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四个字内,有‘伤官’‘败财’。惟 ‘申’字
内有 ‘正官’禄马,这就是家里养不住的,也不见什么好。这日子是乙卯,
初春木旺,虽是 ‘比肩’,那里知道愈 ‘比’愈好,就象那个好木料,愈经
斫削,才成大器。”独喜得时上什么辛金为贵,什么已中“正官”禄马独旺:
这叫作“飞天禄马格”。又说什么“日逢‘专禄’,贵重的很。‘天月二德’
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这位姑娘,若是时辰准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
这不是算准了么?我们还记得说:“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着寅年卯月,这
就是 ‘比’而又‘比’,‘劫’而又‘劫’,比如好木,太要做玲珑剔透,木
质就不坚了。”他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来,告诉我们
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宝钗尚未述完这话,薛蝌急道:“且别
管人家的事。既有这个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么恶星照命,遭这么横
祸?快开八字儿,我给他算去,看有妨碍么。”宝钗道:“他是外省来的,不
知今年在京不在了。”说着,便打点薛姨妈往贾府去。
到了那里,只有李纨探春等在家接着,便问道:“大爷的事怎么样了?”
薛姨妈道:“等详了上司才定,看来也到不了死罪。”这才大家放心。探春便
道:“昨晚太太想着说:‘上回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如今自己有事,
也难提了。’心里只是不放心。”薛姨妈道:“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
大哥遭了这事,你二兄弟又办事去了,家里你姐姐一个人,中什么用?况且
我们媳妇儿又是个不大晓事的,所以不能脱身过来。目今那里知县也正为预
备周贵妃的差使,不得了结案件,所以你二兄弟回来了,我才得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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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便道:“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更好。”薛姨妈点头道:“我也要在这边给
你们姐妹们作作伴儿,——就只你宝妹妹冷静些。”惜春道:“姨妈要惦着,
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请过来?”薛姨妈笑着说道:“使不得。”惜春道:“怎
么使不得?他先怎么住着来呢?”李纨道:“你不懂的。人家家里如今有事,
怎么来呢?”惜春也信以为实,不便再问。
正说着,贾母等回来,见了薛姨妈,也顾不得问好,便问薛蟠的事。薛
姨妈细述了一遍。宝玉在旁听见什么蒋玉函一段,当着人不问,心里打量是:
“他既回了京,怎么不来瞧我?”又见宝钗也不过来,不知是怎么个原故。
心内正自呆呆的想呢,恰好黛玉也来请安。宝玉稍觉心里喜欢,便把想宝钗
来的念头打断,同着姊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大家散了,薛姨妈将就
住在老太太的套间屋里。
宝玉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衣裳,忽然想起蒋玉函给的汗巾,便向袭人道:
“你那一年没有系的那条红汗巾子,还有没有?”袭人道:“我搁着呢,问
他做什么?”宝玉道:“我白问问。”袭人道:“你没有听见薛大爷相与这些
混帐人,所以闹到人命关天,你还提那些做什么?有这样白操心,倒不如静
静儿的念念书,把这些个没要紧的事摞开了也好。”宝玉道:“我并不闹什么。
偶然想起,有也罢没也罢。我白问一声,你们就有这些话。”袭人笑道:“并
不是我多话。一个人知书达礼,就该往上巴结才是。就是心爱的人来了,也
叫他瞧着喜欢尊敬啊。”宝玉被袭人一提,便说:“了不得!方才我在老太太
那边,看见人多,没有和林妹妹说话,他也不曾理我。散的时候他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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