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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日本民间传说)--作者:小泉八云

_9 小泉八云(日)
  “我得了怪病后这段期间,多亏您日以继夜在旁守护,感谢之情,无法用言语尽诉。而您的体贴入微,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两人。您对我这么好,使我更舍不得离开您……虽然我还不到二十五岁,却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最体贴、最爱我的丈夫,但是我不得不先离您而去……”
  “不要再说了。”八右卫门打断她的话。“我会尽一切的力量来医治你。现在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吧!”
  冈目边听边啜泣,又断断续续地说:
  “啊!不,不用了!即使您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还是没有用;再请多高明的医师,碰到这病,也是束手无策。我本来还认为,尚有二、三个月可以活,可以再陪您一些时间,但是早上揽镜自照,自知今天就得与您分离了。真的就在今天。所以,我要您过来,对您交待我的后事。如果您帮我达成愿望,我便可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人世了。”
  八右卫门回答道:
  “嗯,什么事,你尽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会尽力为你做到。”
  冈目摇摇头说:
  “不,不,这件事,不会是您乐意去做的,因为您还那么年轻。我想,提出这种要求,是有些过分。不过,这个愿望一直像烈火般在我心中燃烧着。在我死去之前,一定得向您提出来……我死了之后,迟早您的家人,会要您再娶个妻室。嗯,我们可不可以约定,就此约定,您不要再讨个后室……”
  “什么,就这事吗?”八右卫门大叫,接着继续说:“嗯!就这么点愿望,我完全听你的。我们就此约定,除了你,不再娶第两人。”
  “啊,真好。”冈目勉强压住床,撑起半身,高兴地叫道:“听了您这话,我真的心安了。”
  说完,冈目便阁上眼,去世了。
  冈目死后不久,八右卫门的身体,也渐渐地衰弱下去。
  起先,村人们都说:
  “太可怜了,那人是因为太思念他死去的妻室吧!”
  大家都认为他之所以患病、变了样子,完全是太过悲伤的缘故。虽然如此,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八右卫门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脸色转青,身体逐渐无力,瘦得不成人样,而像个幽灵似地。
村人们还是以为,那年轻人只是因为过分悲伤、太想他的妻子。但病成那副模样,着实令人费解。医师们也都来把过脉,他们一致认为八右卫门的病有些奇怪,但也是不明其中原由。
  八右卫门的父母常常来到床前探问,想知道宝贝儿子为何会变成如此地步,但都不得其解。而从儿子话中,依稀可以知道,这病并非全因悲伤而起。父母亲劝他再娶,他只说,他不想毁了与前妻的约定。
  之后,八右卫门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家人觉得,这孩子似乎已无药可救了。
  心疼儿子的母亲,认为儿子必定有些隐瞒不肯说明之事。一日,她来到床前,苦口婆心地细细盘问儿子身体逐渐虚弱的真正原因,但儿子仍然不肯说,直到母亲老泪纵横,八右卫门才终于心软,无法拒绝母亲一再的盘问拜托。
  八右卫门说道:
  “母亲,这事无论是对母亲或任何人,都很难启口,但母亲一定要我说出原由,我就向您表白吧。事实上,您的媳妇冈目,不能在另一个世界转世成佛。即使给她超渡冥钱,也没有用。也许我没有陪她走那段黄泉路,她才无法转世成佛。因此,冈目每晚还回来睡在我旁边,即使埋葬入土之后,她还是每天晚上都会回来。我时常怀疑,冈目是否真的已经离开人世?因为,那张脸,那举止动作,完全和她生前一模一样。”
  八右卫口叹了口气,继续说:
  “她会将声音压低不让人听见。而且,冈目总是拜托我,不可以将她回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大概她也希望我和她一同死去吧!我要是孑然一身,也很想随她去。不过,正如母亲所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必须尽到为人子、尽孝道的责任。如今,我向母亲说出原委……每天晚上,当我想睡觉时,冈目就会回来,一直待到隔天清晨。一听到钟声,她就马上回去。”
  八右卫门的母亲听了儿子的一番话之后,全身起鸡皮疙瘩,惊讶不已。她立即到附近的佛堂,将事情从头至尾向住持说了一遍,希望佛祖能救救自己的儿子。住持是位阅事无数、法力无边的老年高僧,听过述之后,不慌不忙地对着心焦如焚的母亲说道:
  “就我的经验看来,这种事情并不是头一遭。我想我救得了您的儿子。现在他已经濒临死亡边缘,公子的脸色,已浮现出死亡气息,假若冈目再回来的话,公子恐怕见不到明天的阳光,所以必须尽早救出公子。这事先不要对公子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即找齐两家亲人来到佛堂。为了公子,我们必须打开冈目的棺木,察看一番。”
  于是,双方的亲戚都聚集在佛堂。住持在得到双方家人赞同之后,引领所有的人到坟墓旁。接着,在住持嘱咐下,工匠开始挖掉墓石泥土,掘开墓碑,打开棺木。打开棺盖之后,在场观看的人都唏嘘不已。
  冈目就端躺在众人面前,脸上似乎还浮出一丝笑容,看起来几乎与未生病前同样美丽,一点也看不出因病死去的模样。同时,住持吩咐帮忙的人,将冈目的尸体从棺木中取出。
  更令众人瞠目咋舌、毛骨悚然的是,冈目已下葬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但她的尸体仍略有些微温,就像还有气息,肉体还是柔软的。
  尸体被送到安置堂。之后,住持提起笔,写了几张除魔的符咒,贴在尸体的额头、手腕及双脚,而为了渡冈目的灵魂,在未将尸体送到原来墓地前,住持先念咒作法,驱除恶鬼。
  从此之后,冈目不再回到丈夫的住处来。八右卫也逐渐恢复了健康。
大蝇
作者 : [日]小泉八云
  大蝇
  距今约二百年前,京都有位名叫饰屋久兵卫的商人,他的商店开在岛原路偏南的寺町街上。久兵卫同时雇用了一位故乡在若狭的小女佣来帮忙,女佣名叫小玉。
  小玉来到久兵卫夫妇家中,备受主人及夫人照顾,夫妇两人视她如己出。然而,小玉有一个怪癖,她不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夫人买了几件好看的衣服送给她,却不曾见她穿过,即使是休假日,小玉仍然穿着工作服出门。
  小玉来到久兵卫家中工作,已经过了五年。某日,久兵卫在闲谈中,问及小玉为何不注重自己打扮的原因。
  听到这略带责备气问话,小玉满脸通红,然后回答:
  “父母亲过世时,我还是个小孩。因为是独生女,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因此,办理双亲的后事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当时,我没有办法筹到钱去处理父母的后事,但是我曾心中暗下决定,只要我有一笔钱,便要将双亲的灵位移住常乐寺。
  因为下了决心,所以在用钱及穿着方面,都斟酌再三。而老爷也发现,我不注重自己的打扮,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大概太节俭了。不过,现在我有了一笔钱,我已经存了一百银元。今后,也许可以穿略为体面的衣服,出现在老爷的面前。所以,先前小玉邋遢散漫的模样,恳请老爷原谅。”
  久兵卫对于小玉纯真坦白的回答,连连点头称道。他立即亲切地表示,此后小玉可以随心所欲,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并且嘉许小玉是个孝顺的好女孩。
  此事过后几天,小玉便将双亲的灵位移往常乐寺,并替父母办理超渡。如此一来,平常日积月累的积蓄,便花了七十元,剩下的三十元,小玉便请夫人暂时代为保管。
  然而,翌年初冬,小玉突然生了重病,虽经医疗,仍然回天乏术,遂于元禄十五年(一七○二年)过世。对于小玉的过世,久兵卫二老皆感痛心万分。
  小玉死后十天,兵卫家中飞来一只极大的蝇,在他头上来回地盘旋。看到这么大一只的蝇,久兵卫觉得非常惊讶。
  无论何种蝇类,一般来说,都不会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中跑出来,即使在气候温暖的时节,也很少看过如此大的蝇。
  久兵卫不堪大蝇不断地纠缠,觉得又躁又烦,乃小心翼翼地抓住大蝇,将它拿到外头放生。也许大蝇生性顽固,不到一会儿,它又神采奕奕飞了回来。久兵卫还是抓到它,又放了出去。但过一阵子,大蝇又回来了。久兵卫的夫人深觉其中必有缘由。
  “会不会是小玉?”夫人喃喃自语:“因为,过世的人——特别是心有不甘的人,听说常常变为虫类,投胎转世到这个阳世。”
  久兵卫笑道: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就把它做个记号,也许就真相大白啦!”
  这次,久兵卫抓着大蝇,用剪刀剪去大蝇翅膀尾端一小部份,然后将它带到离家较远的地方去放生。
  隔天,大蝇又飞回来。久兵卫还是不甚了解,为何大蝇一直回到他家,但总觉得有些灵异成份在其中。因此,他又抓起大蝇,将它的翅膀及全身都涂满红漆,带到比上次更远的地方去放生。
  过了两天,全身涂满红漆的大蝇又飞了回来。
  这次,久兵卫才不疑有他。
  “一定是小玉没错。这孩子,一定想要些什么。但是,她想要些什么?”
  老爷正在纳闷的当头,夫人突然醒悟的回答道:
  “我帮小玉保管了三十银元,也许,这孩子想要我们用这三十银元来超渡她的灵魂,小玉一向很注重来生这回事的。”
  话才说完,停在窗子的大蝇“吧哒”一声掉落在地上,久兵卫捡起它时,大蝇已经死了。
  夫妇立即到寺院,将小玉的存款交给寺院的住持。同时,亦将大蝇的尸骸,置于小箱盒,一并带去。
  寺院住持自空上人,听过大蝇的故事后,盛赞二老明智仁慈。为了慰藉小玉在天之灵,自空上人也对大蝇遗骸,诵读一段妙典八卷经文,驱除恶鬼。而装着大蝇尸骸的小箱,亦掩埋在寺院里,并为它题上适当的追诵铭文,并立上木碑。
画猫的男孩
作者 : [日]小泉八云
  画猫的男孩
  很久很久以前,日本有个小村子住着一个农夫和他的妻子,他们心肠很好,却很贫穷。由于生了很多小孩,他们发现要养活全部并不容易。他们的长子才十四岁就壮得能够帮父亲干活,而小女孩几乎一会走路就得学着帮母亲做家事。
  最小的孩子是男孩,似乎无法胜任粗活。他头脑很好,比哥哥姐姐都聪明,身体却很衰弱,个子也很小,大家都说他绝不可能长大。因此他的父母认为,与其让他当农夫,不如送他去当和尚。有一天他们带他去村里的寺院,请求好心的老住持收小男孩当徒弟,教他所有和尚该知道的事情。
  老住持亲切地与男孩交谈,问他一些困难的问题,见男孩的回答是那么的伶俐,老住持于是答应将这个小男生收为徒弟,教他和尚所需的学识。
  不论老住持教什么,男孩都学得很快,对大部分事情也都很顺从,唯独有个缺点,他喜欢在上课时画猫,甚至在不应该画猫的地方画。
  每次有机会独处时,男孩就画起猫来。他画在经书的边缘、寺院的屏风、墙面和柱子上,老住持告诫他许多次,这么做是不对的,但他还是无法停止画猫,因为他实在忍不住不画。他具有所谓的“画家天分”,正由于这个原因,他不适合当沙弥,毕竟好沙弥应该要用功研读经书才是。
  有一天,他又在纸屏风上画了一些非常精致的猫画,老住持因而很严厉地对他说:“孩子,你得立刻离开这间寺院,你永远也不会是个好和尚,但是也许你可以成为伟大的艺术家。现在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只能待在小地方!”
  男孩听不懂老住持所说的“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只能待在小地方”的意思。他一边将衣物打包成一个小行囊,一边用心想着,但还是无法理解那句话,却又不敢去问老住持,只能跟他说再见。
  他伤心地离开寺院,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如果直接回家,他很确定会因为没有听从老住持而被父亲处罚,所以他不敢回家。突然他想起隔壁村子有一间大寺院,离这里有十二哩远。他听说那间寺院有好几位和尚,于是决定前往那里,恳求他们收他当沙弥。
  其实那间寺院早已关闭,男孩却不知道。寺院关闭的原因是有妖魔作怪,把和尚吓跑,占领了那个地方。曾有一些勇敢的武士在夜间进入,想要斩除那些妖鬼,却从此没有再出现过。没有人告诉男孩这些事情,所以他一路走到那个村子,希望那里的和尚会善待他。
  抵达那个村子时,天色已经黑了,所有人都已上床睡觉。可是男孩看到大寺院就在大马路另一头的山丘上,而且里面点着一盏灯。人们相传,妖魔会点亮一盏灯,引诱孤单的旅人前来借宿。男孩立刻走到那间寺院,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他敲了又敲,仍然没有人来应门。最后他轻轻地推门,很高兴地发现门没有拴住。他于是走进去,看到一盏燃烧的油灯,但是没有和尚的影子。
  他认为和尚一定很快就会过来,于是就坐下来等着。接着他察觉到寺里面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结了厚厚的蜘蛛网。他又在心里想着,那些和尚应该会想要收个沙弥,好把这个地方扫干净。他觉得很奇怪,他们怎么会让所有东西蒙上这么多灰尘,不过还是有让他心喜的地方,因为他看到了一些大块的白屏风,适合用来画猫。他虽然很疲累了,却马上去找文具盒,果然发现了一个,然后开始磨墨,画起猫来。
  他在屏风上画了许许多多的猫之后,才开始觉得好想好想睡觉。他差点就要在一座屏风旁边躺下来,忽然他想起了那句话:“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要待在小地方!”
  这间寺院非常广大,他却是孤零零的,想起了那句话——尽管他不太了解话里的意思——他才开始感到有点害怕,决定去找个小地方睡觉。他找到一个有拉门的小橱柜,钻了进去,把门拉上,然后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夜深时,男孩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给吵醒——那是打斗和尖叫的声音,恐怖得让男孩不敢透过小橱柜的缝隙窥看。他直挺挺地躺着,吓得屏住气息。
  寺里的油灯已经熄了,但是可怕的声音仍持续着,而且越来越猛烈,撼动了整座寺院。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男孩依然不敢动弹。直到清晨的阳光透进了小橱门的裂缝。
  男孩小心翼翼地爬出躲藏的地方,张望四周。他看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寺里的地板上布满了血,接着他发现地板正中央有一具尸体,那是一只硕大、狰狞的老鼠——一只妖鼠——身体比牛还大!
  到底是谁或是什么东西杀了它?这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人或动物呀!突然之间,男孩注意到他前一晚画的猫,所有猫的嘴上都沾着又湿又红的血,原来那只妖魔就是被他所画的猫咬死的。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睿智的老住持要告诫他:“晚上不要留在大地方,要待在小地方!”
  后来男孩成为非常有名的画家。直到现在,仍有旅行者在日本各地看到他画的猫。
镜女(1)
作者 : [日]小泉八云
  足利将军时代,南伊势大河内的大明神社,已显得倾圯零落、腐朽毁坏。当时此地的诸侯北昌侯,因为南征北讨以及其他要事耽搁,而无暇、无钱重修神社。神社的宫司(神社的最高神官)松村兵库只得进京,求助幕府中颇有声望的诸侯细川侯。
  细川侯对专程到访的这位宫司极为礼遇,并承诺将大明神社腐朽待修一事,上呈将军。另一方面,细川侯认为,必须经过一番详细考察,才能下达准许修建神社的命令,而这项调查工作,需耗费时日,因此,他建议松村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先留驻在京都。松村接受了细川侯的建议,便带着一家大小,来到京都,在昔日京畿一带,借了栋房子住下。
  这座房屋,不但豪华,而且宽敞,但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了,而且还听说这是曾经出事的凶宅。
  房子东北边,有一口井,传闻先前在此居住的人家中,曾经有数人落井。而松村既是神官,自然不畏惧妖魔鬼怪。一家人即刻搬进新居,日子过得极为快活。
  这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火辣辣的阳光无情地照着大地。连月来,滴雨不降,河水干涸、井里无水,整座都城陷入严重水荒当中。
  在京城一片水荒声中,松村庭院那口井,却如往常一样水源充沛,水质冰凉清澈,还略带海苔味,像山涧中迸出来的山泉般源源不绝。
  夏季酷热缺水这段期间,都城各方的人们,耳闻松村庭院井里水源充足,纷纷赶来汲水取用,松村也不吝惜,众人要多少便让他们拿多少,尽他所能地接济他们。而井水似乎也通人性,来的人愈多,水源也愈充沛,水位丝毫不降。
  如此,又经过了些时日。某日早上,井里浮出一具住在附近、专程来汲水的男仆尸体。探查一番后,怎么也查不出男仆投水的原因。
  此时,松村回忆起这口井有妖魔鬼怪纠缠、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他开始怀疑,其中也许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哀怨故事。
  当他站立井边查看时,突然发现某个东西在水中浮动,见到这一幕,松村心中一惊。当这种波动停止,平水面上逐渐浮现一名年约十九、二十岁年轻女孩的身影轮廓。
  女孩浓妆艳抹,尤其是嘴唇处的胭脂,更是红润。起先,松村只看到她的侧脸,不久,她渐渐地转向他,微微露出笑容。
  这时,松村突然有一股冲动,像是喝醉酒一般,头晕目眩,血脉贲张。接着,周遭似有一层薄雾,逐渐笼罩下来,只见美女容颜,好似皎洁月光般明亮美丽。这美,甚至缓缓地加深,像是想要引诱面前的男人跳入这深不见底的暗处……
  松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意志力,佯装没有看见;他定定神,再次睁开双眼,那美女容颜消失,四周又回复一片明亮。而他醒转过来之后,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站立在井的木栏上,险些就掉进井里。
  如果这种幻影再持续一会儿——令人两眼昏花、色令智昏的诱惑,再多持续片晌,也许他再也看不到现在的阳光了。
  进入屋内,松村立即吩咐家里上上下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靠近井边,也不可以到井边打水。
  隔天,他便在井的四周围,筑起了一道墙。
  外墙筑好才一周,伴随着强风、闪电、雷鸣的暴风雨大作,也结束了连月来的干旱。雷声轰隆,闪电交加,整座都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就像大地震似地吓人。
  连续三天三夜,大雨如注,雷声、闪电不断,鸭川水位高涨,水量激增。以前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风暴,致使整条河流不断泛滥,好几座桥梁都被冲失。
  暴风雨持续不断,第三天晚上丑时时分,有一个女人在屋外大喊,并猛敲宫司家大门,求里面的人打开门让她进去。
  松村早已警觉到,这一定是那天在井边看到的那张脸孔,因此,吩咐仆人不要相应、不能打开门。而自己则在门后问:
  “是谁?”
  女人回话答道:
  “拜托请开开门,是我——弥生。我有要事想要同松村大人说。请您赶快开门……”
  松村小心翼翼地只打开半边门。一看,正是一星期前出现在井里的那张笑容,那诱人的美丽脸庞。只是这次,她不再微笑,而是一脸悲伤的样子。
  宫司说:
“你不能进来我们家里。你不是凡人,是井里面的人……为什么你这样无法无天,滥杀无辜的人?”
  井里的女人,以清脆悦耳的甜美声音回答道:
  “我想跟您说的,正是这件事。……我绝不想伤害任何人。事实上,那口井,从许久以前就住了条毒龙,它是井中之王,而井里之所以水源充足,源源不断,正是它的精气,从我掉进那口井之后,就必须一直为毒龙工作。这毒龙,喜欢喝人的鲜血,于是命令我出来诱惑人,置他们于死地。
  但是,如今天神嘱咐它,今后移住到信州国,一座叫鸟井池的大潭。而且,命令毒龙不得再回来京城。今天晚上,那毒龙走了,我才得以出来求援。毒龙离去,井里再也不会有水冒出。所以,请您派人到井底,找出我的身骸。请您不要犹豫,立即把我从井里救出来。如果您能救我的话,我必定会报恩的……”
  说完,女孩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黎明之前,暴风雨过去。旭日东升之后,天空一片湛蓝,而无一片云朵。
  松村一早便派人下井找寻。来到井边,众人讶异不已,因为原本水源充沛的井,现在几乎干涸见底。一伙人下井找寻,只在井底发现极具古风的发饰和一面名贵的金属镜,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类或动物的尸骸。
  拾起镜面,松村心想,这镜必定与某种神秘之物有所关联,也许可从这里找出些线索。
  古镜通常具有灵性,是人们无法探及的灵外之物;而且镜的灵魂,一般都是属于女性。这面古镜因为年代久远,上头已有了一层厚厚的锈迹。
  松村请工匠细心研磨之后,一件珍贵高雅的细致工艺品,就出现在眼前。此镜花纹极其细腻,并刻有些文字,当中大部分字体已无法辨别,但在日期方面,尚能知道是“三月三日”。
  从前,阴历三月亦称为“弥生”(多出来的月份之意),三月三日的祭典日,至今尚称为“弥生节”。
  松村想起那井中少女,自称为“弥生”,他推断那晚来拜访他的女孩应是镜中亡魂。
  于是,松村决定暂且不管灵异之说,先处理这面古镜。他嘱咐工匠要更加细心琢磨这面古镜,重新涂上一层水银,将它收放在用名贵木材做成的收纳盒内,并将它特别安置在家中古董房里。
  就在当天晚上,松村独坐在书房用心看书时,无意中抬头一望,冷不防看到弥生就出现在他眼前。
  她看起来比先前更美,这种明亮的美,就如穿过蓝天白云的夏日月光般的温柔美丽。
  弥生毕恭毕敬向松村敬个礼,声音有如黄莺出谷般清脆甜美:
  “我是特地来向您道谢的,感谢您从寂寞悲伤的深井中,救我出来……我就是您所推断的镜中亡魂。我从百济被带来此地时,还是齐明天皇治世的年代。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嵯峨天皇当政这段期间,我都住在官殿里,并被皇室加茂内亲王收为宝物。
  之后,到了保元时代,我便被转为藤原家的传家之宝,我也就是在那时候落入井底的。因为那几年,京城里发生大战乱,我遭人丢入井里,后来,人们也忘记此事。而这井中之王,正是栖息在这一带大池的毒龙。过些年后,为建造大房舍,天皇下令将那座大池填土掩埋。从此之后,毒龙便将那口井占为己有。
  自从我落井之后,便被毒龙所操纵,毒龙强迫我为它工作,执意要我引诱众人,置他们于死地,幸好,天神明察毒龙的胡作非为,驱除了这条毒龙,令它永远离开此地……
  如今,我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请您将我呈献给将军义政,他与我原主人有血缘关系。如果您能答应我最后这点恳求,您必得好报。大人,我还必须向您说,您即将有灾祸降临。明天起,您们不能继续住在这屋里了,因为这座房子即将毁坏……”
  在这番叮咛之后,弥生随即不见芳踪。
  幸而,事先得到警告,松村得以逃过一劫。因为隔天一大早,松村便带着家人与贵重物品,移往其他街上。
  之后,比先前更大的暴风雨骤降,洪流滚滚,一股儿把松村先前住的房子全冲走了。
  大雨停息之后,一切又恢复原有的风平浪静,雨过天青。
  松村也经由细川侯的热心安排,得以晋见将军义政,松村将这件离奇事件的来龙去脉,写成呈报书,连同古镜一起呈献给将军。
生灵(1)
作者 : [日]小泉八云
  昔日,江户灵岸岛有一个叫喜兵卫的富商,经营一家濑户商店。长久以来,喜兵卫一直雇用一位名叫六兵卫的老实人来掌理商店大大小小的事物。
  由于六兵卫勤奋努力,商店的生意便蒸蒸日上,来往买卖的客户逐渐增多,经营范围也日益扩大,但只有六兵卫一人经办事务,没有其他的帮手,因此不仅劳累而且烦心。于是六兵卫遂向老板要求增加一位二掌柜,以协助料理事务。
  经过老板许可,六兵卫决定要拉拔自己的侄儿——一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来到这家大阪的濑户商店见习。
  这侄儿,也是个朴实勤奋的老实人,商务经验虽不如叔父,但他积极学习,视客户为第一优先的服务态度,赢得不少客户称许,商店较先前更加繁荣了,老板喜兵卫见此情况,自然是欣喜非常。
  然而,年轻人来这商店七个月后,竟患起怪病来,而且几乎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他们延揽了江户一带所有名医,但都查不出病因。医师也无法开药方,只说看来好像是因某件伤心事而引起的。
  六兵卫心想,也许侄儿中意哪户人家的千金也说不一定,于是他对着卧病的侄儿说:
  “我是在想,你现在正年轻,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是不是因为暗中喜欢某位不知芳名的女子,终日朝思暮想,以致得了相思病?果真如此的话,你可以将心中苦闷之事,明明白白告诉我。毕竟,你远离家乡来到异地,我就好像你亲生父亲一样。你若有什么烦恼或痛苦的事情,我都会像你父亲一样,设法替你解决。如果你需要钱,不用见外,尽管对我说,我会替你筹措。而且,你若能恢复往日神采奕奕的样子,喜兵卫老板一定很高兴。”
  年轻的病人,听到此番亲切关心的话语,感觉相当为难,略为迟疑,沉默片晌之后,终于回答说:
  “非常谢谢您多方关照,您这番话,我至死难忘。不过,我并没有暗地心仪任何女人。我这种病,很难医治。事实上,在这里,我时常莫名地受到严厉的斥责和百般的折磨,才使我不想再活下去。”
  年轻人继续说道:
  “不管在什么地方,不分日夜,在店里也好,在自己的卧房也罢,或独自一人,或在人群时,我常常被一个虚幻的女影纠缠,而觉得痛苦不堪。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没有一晚能安稳地睡好过。当我一合上眼,那女人的幻影便会掐住我的喉咙,想置我于死地。因此,每个晚上,我都无法睡好觉……”
  “那你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件事?”六兵卫问道。
  “我想,很难对你开口提这件事。我所说的幻影,并不是死去的鬼魂,而是还在人世的人。这人,叔父您也认识,我害怕说了会惹出是非来。”侄儿回答。
  “哦!那到底是谁?”六兵卫穷追不舍地问。
  “就是老板娘。也就是喜兵卫老板的妻子,……夫人常常想掐死我。”年轻人轻声答道。
听了这一番话,六兵卫惊讶非常,因为他相信侄儿所说的,而且没有半点质疑。但为何会出现此种幻影,实在令人不解。毕竟,生灵这种东西,可能出自于无法实现的单恋相思,或者对某人极端的怨恨。事情的缘由,当事人也不了解,就无端地出现令人生畏的狰狞面孔。
  左思右想,六兵卫仍是想不通。喜兵卫的妻子已是五十出头的人。再从另一角度来想,这年轻的二掌柜,会不会因为惹人厌——招惹生灵的厌恶了,才会得了这种病。
  但话又说回来,这年轻人的品行好,无一可责难之处,对人又有礼貌,做事利落勤奋,忠实可靠。这件不解之谜,令六兵卫百思不解,终于决定将事情的原委,对老板喜兵卫讲明。
  听过一番陈述之后,喜兵卫面露难色,四十多年来,他一直深信属下,无论如何,六兵卫所说的话,他绝无丝毫怀疑之处。
  因此,喜兵卫立刻找妻子过来,辗转陈述病人的话,温和地询问事情的缘由。
  听完,妻子的脸色立刻大变,抽抽噎噎的哭泣,不说一句话;过一会儿,她才道出事情的真相。
  “新来的二掌柜所说的,关于生灵这件事,确有其事。事实上,我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怨恨他。您也知道,那年轻人,很有做生意的手腕,他所做的事情,找不出丝毫的差错。同时,您也给他很大的权限,甚至他可以自由使唤底下的徒弟或差役。”
  夫人继续说道:
  “也因为如此,我们唯一的宝见儿子——应该是接掌我们事业的人——很容易被那人缘佳的二掌柜给抢了锋头,而成为一无可取的人。我是在想,那伶俐的二掌柜或许有野心,想夺取我们儿子的宝座。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那二掌柜在场,虽然他一点也不造作,但我总认为,实在很不想见到他那阴险的眼睛,我始终觉得他想打我们的主意,破坏我们儿子的地位。这么一来,我便觉得这男子不但可怕,而且可恨。
  因此,我总希望那人即刻死去,甚至,还想亲手杀了他……我也知道,不应该如此憎恨他人,但是总抑止不了自己的情绪,因此我日以继夜天天诅咒那二掌柜。所以,他对六兵卫所说的,都是真的。”
  喜兵卫轻声斥责着妻子:
  “真是,做这种傻事,也苦了自己!直到今天为止,那二掌柜都不敢透露此事。而你呢?却把那孩子害得这么凄惨。……好吧!我就把他和六兵卫,调到其他城镇的分店去,如此一来,你的心情也许会舒缓些。”
  “这样的话,我就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啰?如果能够把他请出我们家门,我想就可以抑住我的情绪。”
  “好吧!就这么办。你如果再继续厌恶他、诅咒他,这孩子一定会死去,如此一来,你也成了不折不扣的凶手。况且,话又说回来,再怎么说,这孩子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帮手。”
  真相大白之后,喜兵卫立即筹措在其他城镇设立分店的事宜,而六兵卫便和他侄儿到那分店做生意,继续为喜兵卫效劳。
死灵
作者 : [日]小泉八云
  越前国的地方官,野本弥治右卫门过世时,其属下隐瞒住已故主人的遗族,企图私藏主人遗留的财物公帑。于是他们借口为还清地方官一部分的负债,而将主人的积蓄、贵重物品、家具都当作抵押,并伪造了一份报告书,内容是主人大约的负债已多到资产都无法偿清的地步。
  此份伪造报告书上达宰相手中后,宰相大怒,下令将野本的妻子逐出越前国。于是,野本家族,在一家之主死后,也间接蒙受了主人死后的不白之冤。
  然而,驱逐令透过官方间接传送,送到野本的未亡人手中时,奇怪的事突然发生了。随侍在夫人旁的女佣身体竟然起了变化,行为变得怪异起来,像是想抓住些什么,而全身不由自主地抽筋颤抖。
  痉挛过后,女佣突然站起来,面对宰相的差役及主人的属下,大声叫道:
  “请听清楚我所说的话!我现在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是这女子说的,而是我——弥治右卫门——说的,是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野本弥治右卫门,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是为了揭发一群部下的阴谋而回来的……那些不知感恩、寡廉鲜耻的属下!为什么忘了我生前对他们的恩义,如此挥霍我的财产,侮辱我的名誉人格……现在,就当着官方的差役和自家的属下面前对质吧!之后,再将这些账簿交给官方差役,请他带回审查。如此一来,便可以见真章了。”
  女佣突然说出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座的人,莫不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因为女佣的声音和举止,完全和野本弥治右卫门一模一样。尤其是心虚的那些属下听了之后,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来查帐的差役知道状况有异,而他也相信女佣当时所说的话,为查明真相,便下令将官方查封的账簿,摆在女佣面前,同时也取出地方官这边的账簿。
  女佣开始一字不漏地核对账目,她从头到尾仔细地核对,再写下总计,接着一一订正出作假帐的地方。更令人惊讶的是,女佣的笔迹,竟与野本弥治右卫门生前的笔迹一模一样。
  如此,经过再次核对的结果,不仅证明野本家中并未负债,又查明了他死去当时,地方公库仍有盈余公帑,也因此暴露出属下作假帐的行为。
  全部账目核对完毕之后,女佣用完全与野本弥治右卫门相同的口吻说:
  “好吧!所有的账目查到此为止,为了这次查帐,我借了别人的身体,现在,我该回去原来的地方了。”
  说完,女佣突然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就这样,像死人长眠似地睡了两天两夜。(传言一旦附身的灵魂离开之后,被附身的人,会身心疲惫,因此睡得很沉,就像一场梦魇。)
  女佣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声音和举止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过,女佣无法回想起当时被野本附身的一切事情。
  这件事情很快就上传到宰相耳中。为此,宰相不仅撤消了驱逐令,也给了地方官遗族相当额数的慰劳金,同时,追封野本弥治右卫门的作为。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野本家人都蒙受皇上的恩赐,子孙繁昌。相反的,那些属下,也各自得到应有的处分。
雉鸡
作者 : [日]小泉八云
  雉鸡
  从前,尾州地的远山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住在人烟稀少的山里。
  某夜,女主人做了个梦。梦中,她多年前去世的公公,回来向她托梦说:“明天,我会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命危险,请务必救我。”
  隔天早上,妻子对丈夫提起这事,夫妇对个这奇怪的梦讨论了起来。两人一致认为,必定是过世的父亲有事想拜托他俩,至于似梦似幻、模糊不清中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所指何事,两人却因不得要领而纳闷不已。
  吃过早饭,男主人赴野良办事去,女主人留在家中织布。不久,屋外传来一阵喧腾叫喊声,正专心纺纱的女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声吓了一跳,跑出门外一望,只见此地庄头(日本封建时代,管理庄园者),带着狩猎的一伙人,朝这边过来。
  正站着远眺的同时,一只雄雉鸡掠过女主人身旁,飞快地跳进屋里。眼见这一幕,女主人立刻联想到昨晚的一场梦。
  女主人心中暗想:
  “也许,这是公公吧!一定得救它。”
  念头闪过心中,女主人立即跟在这只雄雉鸡后头跑进屋里,并赶紧抓住它,一把投入大米桶,盖上米桶盖。
  女主人定了定神。稍后,有几位庄头的随从走进屋里,询问女主人是否看见雉鸡跑了进来。女主人提起勇气,断然否认。但当中有一名猎人坚决表示,确实看见雉鸡飞进屋里。于是,一伙人左看右看,到处搜索探寻,幸好,没有人打开米桶察看。
  到处察看搜索之后,他们毫无所获。最后他们的结论,是雉鸡可能逃到洞穴里头了,一伙人才渐渐远去。
  男主人回到家,妻子急忙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以及将雉鸡藏在米桶内的过程,从头至尾向丈夫说了一遍。
  “我抓住它的时候,它一点儿也没反抗。”妻子补充说:“而且,它非常乖巧地待在米桶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它一定是父亲没错。”
  丈夫点点头,随即走到米桶边,打开盖子,抓出雉鸡。而雉鸡似乎认识他,丝毫不聒噪,稳稳地停在他手上,一只眼坏了,单眼定睛看着他。
  丈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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