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和昨天一样调好了稀释的钻石粉和油膏的混合物,平衡了固定钻石夹子的力度,只是把钻石轻轻地压在锯盘上。时间以小时为单位渐渐流走,比头发丝还细的切口离那团气泡越来越近了,其间,伯格打过来好几个电话询问情况。星期三下午,锯盘进入了云翳的范围,一直向下进发。萨尔兹曼沿着工作台来回踱步,不时地停在黄钻石前面查看进程,惟恐发生不测。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巴里·伯格后来说过:“萨尔兹曼切到问题地区的时候一条裂纹出现了。当时他已经切进钻石的中心了,赶紧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我们。”伯格其人身材高大,仪表整洁,脸上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用他的话说,那颗黄钻石“就像打棒球,谁都有投出臭球的时候。”
萨尔兹曼在星期五下午完成了黄钻石的切割工作。他把切好的两半钻石送回了戈德堡的办公室。到了下个星期一,莫蒂·伯恩斯坦开始对较大的那一块进行研琢。那块原料最终产出一块18克拉的上等多面深黄钻石,每克拉价值12,000美圆,总体价值为216,000美圆,完全符合他们当初的设想。接着,他们把目光转向了小一点的那一半。毛坯中大部分的瑕疵都保留在那一半里了。波恩斯坦谨慎地磨开了第一个切面。当初锯盘造成的裂痕位于危险的气泡集团的边缘。伯格和伯恩斯坦决定把隐患地区全部拿掉,于是伯恩斯坦就把那一块磨了下去。他们买下黄钻的时候,本想加工出净度为VS1(微量瑕疵)级的成品,这个级别的钻石仅包含极少数肉眼不易察觉的瑕疵。但是那条裂痕的出现使它的级别降为含有肉眼可见瑕疵的I1(有瑕疵)级。他们还不得不让钻石体积缩水,颜色深度降低,原本的上等深黄钻石变成了明黄钻石。小个黄钻石的身价就这样一级一级地向下跌。伯格理想中的14克拉上等深黄VS1级钻石在现实中只是10克拉的明黄I1钻石。他最终得到的成品价值只有35,000美圆,和他预想中的140,000美圆相去甚远。钻石中的那片乌云卷走了105,000美圆。更让人窝心的是,他们一同买进的那块38克拉的白钻最终成为了13克拉的椭圆形钻石,价值130,000美圆,也没有达到他们期望的160,000美圆。伯格说道:“说实话,只要不陪钱我就谢天谢地了。赔本的情况总会发生。我们不过是冒了个险。也许我们不如别人小心,但是我们乐此不疲。”转过头来再说戈德堡大笔一挥花60,000美圆买进的82克拉开普敦黄钻石,他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对它切割打磨,最终推出28.61克拉的成品多面钻,卖出了78,000美圆的价钱。
1986年7月17日,极品矿出产了一颗将近600克拉的巨钻,事实证明,它其实是20世纪钻石名册中最著名的绣花枕头之一。戴比尔斯集团迅速把它秘密封存起来,并让所有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几个月以后,秋风送爽的时节,安特卫普的切割师加比·托尔科沃斯基接到了戴比尔斯集团从伦敦打来的电话,对方问他能否马上过来一趟。托尔科沃斯基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本身就是戴比尔斯集团的顾问,每个月都会去伦敦工作一阵的,这个情况戴比尔斯集团再清楚不过了。他同意过去一趟,打来电话的人再也没说什么。
托尔科沃斯基到了以后,戴比尔斯集团的一位高级职员在卡尔特修道院街17号的大楼门口把他领进了一间宽敞的分拣室。屋子里一个分拣工都没有,显得有些反常。陪同托尔科沃斯基的只有一个人,那人一丝不苟地锁好了房门。屋子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分拣工用的金属盒子。托尔科沃斯基穿过屋子,走到桌边,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里面那颗巨大的钻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托尔科沃斯基感叹道:“那钻石简直太纯净了。它清澈如水,却偏偏是钻石。看上去弱不禁风,我碰都不敢碰。当时冲着我的那一面好象是一颗大脑。它的造型丰满圆润。我把它捧在手里的时候真怕一不小心捏碎了它。” 托尔科沃斯基的担心不无道理,那颗钻石的表面密密麻麻的满是深入内部的裂痕。身为手艺人的托尔科沃斯基一眼就看出,那些裂痕将是切割师的噩梦。
那颗钻石马上被送回了南非,直到1988年3月11日才在戴比尔斯集团成立100周年的庆典上,才在400多名来宾面前正式亮相。那天的到场嘉宾非达官即豪门,其中不乏总理和总统级别的贵宾。时任戴比尔斯集团总裁的朱利安·奥格利维耶·汤普森致欢迎词,在发言的结尾,他出人意料地公布:戴比尔斯集团发现了“一颗599克拉的钻石,该钻成色上佳,不愧为已知最大的顶级钻石之一。值此百年庆典之际,‘百年华钻’便是它的芳名。”戴比尔斯请托尔科沃斯基出马主持“百年华钻”的切割工作,后者欣然受命,就这样,有史以来,人类凭借技术在钻石上进行的最壮观的工程即将拉开帷幕。
1988年底,托尔科沃斯基和夫人莉迪亚锁好了自家房子的大门,把两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狗交给孩子们照顾,从安特卫普搬到了约翰内斯堡。为了配合托尔科沃斯基的工作,戴比尔斯集团召集了一支由抛光师、工程师和电工组成的技术后援。集团所属的钻石研究所,特意腾出一间地下工作室,包括集团警卫在内的保安力量把工作室围了个滴水不漏。工作室本身经过了特殊设计,任何震动都不会干扰精细的切割过程。屋子里的恒温装置把室温保持在对钻石最有利的华氏60度,人在屋里只会觉得凉嗖嗖的。
戴比尔斯集团对钻石的大小和质量大肆渲染了一通之后,必然要保住面子。如果在切割过程中出现了任何事故,出洋相的除了戴比尔斯集团之外还有切割师托尔科沃斯基,而且戴比尔斯集团压根就没打算保护切割师的声誉。当大批记者跑去一睹托尔科沃斯基的丰采的时候,戴比尔斯集团派人把托尔科沃斯基夫妇送到了开普敦的一处别墅躲避媒体的骚扰。等到戴比尔斯集团把他们接回来以后,保安人员就像上紧了发条一样,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们惟恐有歹徒绑架托尔科沃斯基的夫人,让他们拿“百年华钻”去赎人。
托尔科沃斯基对着钻石开始了漫长而细致的研究。每天他都要到地下工作室去给钻石相面。工作室的四壁刷着淡雅的绿漆,和手术室没什么两样,这个举措的目的是让托尔科沃斯基的眼睛不至于被长时间的凝视弄得过分疲劳。对于钻石的每一处裂痕和瑕疵,他首先记录在案,然后进行长时间的深思。等到后来托尔科沃斯基回想起那段日子的时候,那块钻石在他的口中似乎已经是有血有肉的人了:“钻石表面深入内部的一些异物和裂痕其实是挤压伤,它们的存在说明钻石在形成的过程中曾经遭遇过强大的外部压力,难能可贵的是这颗钻石不屈不挠地进行了抵抗,使外力停止了进一步侵袭。”
托尔科沃斯基来自历史悠久的切割师世家。他的曾祖父莫里斯·托尔科沃斯基在1880年离开了故乡俄罗斯,在安特卫普定居下来,开办了一家钻石加工厂。莫里斯的不少同胞兄弟也成为了钻石切割师,其中伊斯多尔的儿子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成长为杰出的数学家兼切割师。马赛尔在1914年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提出了一种让钻石的折光率达到极至的切割理论,使他成为现代多面切割法的鼻祖。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研究出来的58面切割法加上切面之间特定的角度,就是多面切割法的基石,尽管后人不断创新出让切面数量增加的切割方法,但它们不过是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经典钻石切割理论衍生出来的分支。身为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曾侄孙的加比·托尔科沃斯基,本人也发明过几种钻石切割法,其中就包括戴比尔斯集团专用的花形切割系列。
经过长达一年的研究,加比·托尔科沃斯基终于领教了“百年华钻”切割工程的难度之大。他用显微镜观察大裂痕的时候,发现裂痕的终端向外发散着一群微小的裂痕,每条小裂痕的旁边都依偎着一个小气泡。让托尔科沃斯基不寒而栗的正是这些个头微不足道的气泡,因为一位英国学者在切开钻石上的一块微型瑕疵的时候在其中探测到了水分。托尔科沃斯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片不祥的阴霾笼罩上他的心头:“万一某个小气泡里含有水分就完了,切割钻石的时候产生的温度高达400摄氏度,这个地区只要93.7度就能把水烧开。那些气泡在这样的温度下会怎么样呢?搞不好大自然没能把钻石怎么着,我倒把它毁了!”
托尔科沃斯基在戴比尔斯集团工程师的协助下,为钻石研制出一套降温系统。到时候他们会把钻石贴在一个铜质容器上固定牢靠,那个容器有个内胆,在切割过程中,恒温60.8度的水不断从内胆中流过。钻石导热性能良好,所以切割产生的热量会传到铜壁上,继而被内胆里的流水带走。系统设计好了,但是还没有经过测试,托尔科沃斯基不敢贸然用“百年华钻”成为新设备的试验品。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极品矿刚好又出产了一块巨型钻石。这块钻石重达755.5克拉,但是它天生的棕色使它远不如无色的“百年华钻”高贵。棕钻内部也布满了裂痕,情况相当棘手,因此当仁不让地成为了降温设备的试金石。托尔科沃斯基从1988年5月开始动手切割棕钻,一个月以后,磨掉了差不多60克拉的毛坯。名为“棕色无名氏”的钻石,在切割期间状态良好。扫清了面前所有的障碍之后,托尔科沃斯基终于把“百年华钻”固定在了造型奇特的降温装置上,正式开始打磨。
虽然先进的科技为托尔科沃斯基提供了坚实的后盾,但是在“百年华钻”身上,他仍然沿用了保守的传统工艺。他在劈凿工具的前端粘上了一小块斧子刃形的钻石,开始在钻石上缓慢而小心地锯着豁口。用其他钻石在目标钻石上磨出的豁口一般是劈凿的准备工序。但是托尔科沃斯基并不打算大刀阔斧地进行劈凿,他要挨个把所有裂痕研磨下去,在“百年华钻”面前,他只相信自己双手的触感。他一干就是154天。在除掉裂痕的过程中,他一共磨掉了80克拉的重量,把钻石塑造成鸡蛋大小的球体。现在它的重量是520克拉,抛光工序可以开始了。
托尔科沃斯基刚听说自己将切割“百年华钻”的时候,就让戴比尔斯集团按照钻石的大小形状制作了50个塑料树脂模型。模型拿到手之后,他系上围裙,带上护目镜和口罩,开始在模型上进行抛光实验。切割轮下,一个个模型被赋予了不同的形状,空气中的塑料粉末如烟雾一般蒸腾弥漫。他设计出40多个造型,其中有传统造型,还有不少新颖的创意。众多造型之中包括一系列心形设计,托尔科沃斯基曾一度认为心形将是“百年华钻”的最终方案。但是在托尔科沃斯基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平凡的造型不足以烘托出“百年华钻”的高贵典雅气质。他决定向传统挑战。在他的设计中,成品的重量将是300克拉。到了这一步,托尔科沃斯基真的要孤军奋战了,曾叔祖马赛尔传下来的数学公式在这个时候也爱莫能助了。他脑海中的钻石形状没有任何图纸可依,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设想。
托尔科沃斯基在打磨完模型以后,戴比尔斯集团决定让即将光临伦敦分部的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先睹为快。他们单独收拾出一间私人会客室,把托尔科沃斯基打磨出来的塑料模型逐一陈列在天鹅绒底衬上。那些模型形态各异,梨形、卵圆形、椭圆形和心形应有尽有,其中还有几款造型是专门为“百年华钻”设计的,看上去好像圆鼓鼓的靠垫。说起撒切尔夫人,托尔科沃斯基记忆犹新:“她拥有一双金属一般冷峻而坚毅的灰眼睛,她把每一个模型都审视了一遍,我在旁边为她讲解设计意图,她对我说:‘如果我是你的话,就采用这个设计。’”撒切尔夫人钦点的模型与托尔科沃斯基最后的决定十分相似,后来托尔科沃斯基把这个插曲告诉了戴比尔斯集团的一位主管,后者说道:“我说加比老兄啊,看来现在咱们不论干什么都得获得铁娘子的同意才行啊。”
1990年3月,“百年华钻”终于要接受抛光轮的洗礼了。托尔科沃斯基及其助手们一路朝着未知的领域大胆探索,他们的目标是前人从未达到的高峰,他们要用切面创造奇迹。工作过程中,他们的心情忐忑不安。尽管托尔科沃斯基已经去掉了主要的裂痕,但是细微的裂痕仍然存在,和它们同在的乃是那些小气泡。切割师们对于气泡里是否有“内容物”,以及如果有的话是何种“内容物”等情况一无所知,而且目前已经无后路可退了,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磨掉了掩盖钻石光华的累赘部分。
切割时产生的钻石粉尘经由排风扇抽到室外。钻石上的一对传感器时刻监测着钻石的温度。一旦温度达到摄氏80度,他们就停下工作,等水冷装置把温度降下来以后再继续。工作小组中的每一个人都没闲着,他们牺牲了社交生活,与家人也难得团聚。“百年华钻”改变着他们的生活方式。小组成员中以前爱好聚会的如今深居简出,以免被喧嚣和酒精冲昏了头脑;他们放弃了可能让身体受伤的体育运动,生怕损伤了手指和眼睛。钻石吸取着他们的精气神,抛光轮消磨的仿佛是切割师们的力量。托尔科沃斯基把抛光工程比作上刑场。他连做梦都惦记着钻石。“到了晚上,我和钻石就大眼瞪小眼地深情对望着。”
他们在抛光上,花了一年的时间。每天,他们都重复着足以让人筋疲力尽的工作程序。早上8点钟,所有工作人员到达工作室,首先要做的就是仔细检查工具。接着,他们要校正抛光角度,测量水冷装置的温度,等等。光是把钻石固定在水冷装置上这一步,就需要一个小时,有时候甚至三个小时也弄不好,具体需要多少时间全看他们要抛光哪个面。
钻石一面接一面地逐渐成型。戴比尔斯集团的主管们时刻关注着工作的进程,到了又一个阳春三月的时候,他们有些沉不住气了。从他们对外宣布发现“百年华钻”的那一刻算起,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他们需要马上拿出成品向世界炫耀。一位主管找到托尔科沃斯基,对他说道:“加比,游戏就到此为止了。我们决定5月1日之前必须收工。5月1日就得把钻石送到伦敦亮相。”
托尔科沃斯基答道:“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什么时候完工,还得钻石说了算。”
那主管摇了摇头:“一晃三年都过去了,该有个结果了。5月1日之前,你给我
托尔科沃斯基于那年4月完成的“百年华钻”,堪称不朽杰作,绝对是大师级切割师创造出的稀世精品。它不止是一个人呕心沥血造就的奇迹,更是一个杰出的犹太钻石世家祖祖辈辈积淀下来的智慧结晶。“百年华钻”的切面结构近乎完美,其造型之复杂,折光率之高无不令人折服。光线照在它的身上以后自然会围绕着它跳跃闪烁。它的上半部分具有75个切面,下半部分具有89个切面,钻腰部分则由83个美不胜收的切面组成。在“百年华钻”的揭幕仪式上,尼基·奥本海默说道:“无价之宝除了它还有谁?”戴比尔斯集团为它投保的金额高达100,000,000美圆。
当年被托尔科沃斯基爱怜地称为“丑小鸭”的“棕色无名氏”,当真像童话里的主角一样变成了优雅的天鹅。托尔科沃斯基用它试验完“百年华钻”的降温装置以后,就为它设计了切割方案。切割界巨匠达维耶·杜·普莱西斯接受了切割任务。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把“棕色无名氏”抛光成长阶梯形。在它还是毛坯的时候,就从内部焕发出神秘的光芒,待到它破茧而出以后,终于金光四射。“棕色无名氏”的成品重量为545.67克拉,比非洲之星还要大。托尔科沃斯基的丑小鸭振翅一飞,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成品钻石。“无名氏”的名气越来越大,戴比尔斯集团给它另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金色狂欢”。一伙亚洲买家以不公开具体数字的价钱买走了“金色狂欢”,2000年5月,泰国公主玛哈从父王手里接过了这颗瑰宝。
著名的钻石们照亮了整个钻石行业。艺高人胆大的托尔科沃斯基和威廉·戈德堡成为了钻石王国里的传奇人物。戈德堡曾经从伦敦的卡地亚分部买下了136.25克拉的长阶梯形“荷兰皇后”,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透明钻石之一,它天然带有一丝蓝莹莹的色泽,属于透明钻石中最稀有的一类。它系出名门,由纳瓦纳加大君的继承人把它卖给了卡地亚。在这世界上敢在“荷兰皇后”上下刀的钻石大亨恐怕绝无仅有,但是戈德堡相信自己能够让“荷兰皇后”更上一层楼,于是把它送去重新抛光。他们用1/3的重量换来了更加夺目的光彩,创造出7,000,000美圆的价值。
戈德堡和托尔科沃斯基是在钻石行业高端地带施展才能的大人物。但是切割行业的进步潮流其实源自卑微的低层,那个世界就像由微不足道的钻石颗粒构成的,它们堆在一起的时候和沙砾没什么两样。纽约大概有250个切割师,安特卫普的切割师总数是1500左右,特拉维夫可能有3000个这样的工匠。但是到了孟买,在抛光轮前弯腰劳作的人不下数十万,他们的汗水改写了钻石的定义,在他们的努力之下,珠宝市场上流通的钻石大多是抛光过的成品珠宝,从博茨瓦纳到巴兰斯的各大产钻区也焕发出勃勃生机。变革之下,数量惊人的财力和人力转移了战场,印度这个钻石行业的发祥地再次掌握了全球钻石商业的命脉。
第七章 玫瑰幽兰起印度
2000年2月某一天的早上8点整,孟买清晨酷热依旧,一家民用机场的贵宾等候处集结着一小群人。就在他们随意聊天的时候,一辆由私家司机驾驶的小轿车由远及近地驶入了机场,停在了人群的旁边。车门打开以后,一个身穿运动服上衣,里面配着白色开领衬衫的人从后厢钻了出来,此人就是38岁的拉塞尔·麦赫塔,他的家族开办着全世界最大的钻石打磨抛光公司——玫瑰幽蓝。那天同在机场等候的十来个朋友加上他,简直就是为钻石抛光业选送钻石毛坯的强大代表团,他们每年送上抛光轮的钻石多达6亿8千万克拉。
2000年全年,全世界的钻石抛光公司总共售出价值110亿美圆的钻石成品,其中50%的销售份额和80%的成品量来自印度。印度钻石产品在价值和数量上的巨大差异是由其加工的钻石品级造成的。每年由印度经手的钻石虽然数以亿计,但是它们大多是又小又碎的货色。孟买和苏拉特的数十万的抛光工人以人海战术对付着庞大的钻石军团。不少人刚涉足钻石行业的时候对印度同行嗤之以鼻,但是现在谁也不敢小瞧他们了。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印度钻石制造业就把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的老牌产业挤兑得只剩喘息之力。那天早上在孟买机场碰头的那群朋友就是成功的象征,他们背后的家族通过整整一代人的努力,把自家产业从乡村作坊发展成跨国公司。
那天早上他们要结伴乘飞机去往古加拉特省的苏拉特,代表各自的家族参加一场婚礼。印度的钻石商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在孟买钻石中心工作的人常常一周7天从不休息。但是这场婚礼显然具有极大的商业意义和社交意义,每个出席的人员都在向同行展示着自家的气度,让别人进行评判,而且孟买的百万富翁们在这样的场合上不光要攀比成就,更重要的是发扬印度钻石行业的优良传统。
一行人进入了登机口,通过了为贵宾设置的简易安检口,出了登机楼,坐进了登机车。一辆吉普车闪烁着大灯引着他们的车开上了跑道,转弯驶向一组私人机库。停机坪上候着两架双引擎飞机,麦赫塔和朋友们下了登机车,鱼贯地钻进了飞机的舱门。几分钟以后,飞机被牵引上跑道,在潮湿的空气中飞上了云霄。飞机越过了地面上好几英里长的茅屋区,来到了波光粼粼的阿拉伯海上空,一路向北飞去。一个小时以后,飞机在古加拉特省的平原上缓缓下降,最后降落在狭长的苏拉特机场上。
六辆白色的轿车正在苏拉特机场的停机坪上静候着他们的到来。一个彪形大汉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只见他胸肌饱满,美髯飘飘,一袭纯白的衬衫干净利索,手腕上的袖口系得规规矩矩。来人朝着麦赫塔双手合十致意,然后引他上了六辆车中的一辆,接着自己蜷缩进汽车的前座,车子顺着简陋的土路颠簸着开上了四车道的高速公路,朝市区方向驶去。
半路上,麦赫塔掏出手机,用古加拉特方言召开了一次电话短会,其中两次提到了“安特卫普”这个词。车子在即将进城的时候转了个弯,进入了郊区的一片白色建筑群,最后驶入了假日饭店的水泥大门。该饭店坐落在台比河畔,与岸上青翠怡人的美景交相辉映,流经古加拉特平原的台比河在10英里以外的地方汇入大海的怀抱。站在饭店的露台上可以看到河对岸的印度寺庙。河流中窄小的渔船挂着破旧的船帆,借着退潮的时机顺流而下。这番田园景色真实而质朴,仿佛像印在明信片上的旧时印度风光一般宁静祥和。然而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隔壁竟然就是人口三百万的工业城市,城市中成千上万的钻石工人每天在抛光轮前弯腰工作,为他人做嫁衣裳,给今日假日酒店的婚礼宾客提供着享受的资本。
参加婚礼的宾客不光来自孟买,很多人都是从安特卫普或特拉维夫远道而来的。他们在苏拉特停留期间分文不花,新郎的父亲阿温德·沙每天派专车带着他们四处游乐。麦赫塔一行到达饭店的时候,婚宴已经摆了两天了,饭店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觥酬交错的热闹场面。这第三天乃是欢庆的最后一天,也是一对新人大婚的日子,重头戏即将上演。
各路宾客从假日饭店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沙氏家族的豪宅拉克斯米别墅。毛发浓重的阿温德·沙满脸堆笑地在挤满宾客的前院四处应酬,与客人一一握手寒暄。新郎倌齐拉格·沙此时正坐在一间屋子里,被众多女性包围着,身着纱丽的少女们一边调笑,一边用颜料给他化妆。麦赫塔和朋友们朝另一个方向的露台走去,宽阔的遮阳蓬罩在露台上方。露台上的长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美食和饮料。客人们一个挨一个地在桌旁的椅子上落座,服务员则在他们头上缠好白色的包头布。每分钟都有手机铃声响起,有时甚至两三部手机一同歌唱,于是包着头巾的客人们便起身离座,把头巾从耳朵上拉起来,凑合着接听电话。不一会的工夫,外面的街道上就已经载歌载舞,锣鼓喧天了。客人们拥进闷热而喧闹的街道,婚礼就此开始。
狭窄的马路被欢庆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吹鼓手们头戴羽冠,身穿蓝色烫金的华服。嘹亮的音乐在此地的小街小巷上具有绝对的穿透力。热情洋溢的阿温德·沙加入了劲舞的队伍,跳着跳着他头上的包头布就甩散了,乌黑的头发挣脱了管束,在阳光下尽情摇摆。保安人员身披大红绶带,蓓蕾帽上别着红帽章,他们站在游行队伍的边缘,用警棍指挥交通。
人群向前挪动了几英尺,然后开始原地舞蹈。狂欢的人群不断把周围的客人拉进他们的阵营。这边一个安特卫普的银行家穿着深蓝色的西服随着音乐胡乱扭动,头上的包头布摇摇欲坠;那边一个特拉维夫的抛光师才冲着手机吼出最后一句话就被人拉进了舞蹈者的人漩涡。大喜过望的阿温德·沙在跳舞的同时还不忘把手机牢牢地攥在手里。他们就在那条连接着伦敦和纽约等国际市场的土路上舞进了举行婚礼的地方。
人群涌入了一顶巨大的帐篷,横梁上吊着的大型风扇在集体工作的时候不断发出嗡鸣。主席台下摆着好几百张椅子。帐篷的一边沿着内壁排列着提供冷饮和芒果冰淇淋的小隔断。帐篷的后端用木头围栏圈出了几张白色的桌子,那里就是贵宾席。主席台上,四位歌女在矮桌旁边放声歌唱。新郎落座于上遮华盖的宝座上,等待着新娘的到来,新娘的脸上蒙着宝石缀成的珠帘,由人引着来到新郎面前。身穿白色礼服的服务生在帐篷后面的贵宾区里把装在银盘子里的佳肴盛进嘉宾的餐盘里,作为上宾的麦赫塔和朋友们径自交谈。
麦赫塔家族、阿温德·沙以及大部分婚礼嘉宾的致富门路起源于苏拉特的钻石中心。拥挤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隐姓埋名的小型抛光作坊。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通向一个停满自行车的大院。院中建筑的二楼外环绕着一圈长廊,差不多每根廊柱上都靠着一名身挎老式步枪的警卫。这座楼房里密密麻麻地满是抛光作坊,有的时候一家四口只能窝在一个抛光轮前借着微弱的光线工作。屋子的墙壁和地板都由水泥筑成,工人们就光着脚蹲在地上加工世界上最不值钱、个头最小的钻石。
送到这里的钻石大多是棕色的,单个重量大多只有半个分。一克拉相当于100个分,所以半个分的钻石只有0.005克拉重。成年人不用眼镜都看不到这么小的钻石,更别提对它们进行加工了。视力敏锐的儿童倒可以抛光这样的钻石。这么小的钻石一般只磨几个面就够了,它们只须反射一点点光线就算是完成任务了。这些钻石一般镶嵌在廉价珠宝的周围起个增加亮度的作用。颜色浅些的钻石则被抛光成48个切面的成品,加工之后的重量大约有1个分,也就是1/100克拉。从事这类工作的抛光工人每完成一颗钻石获利几分钱,但是他们会通过偷换钻石增加收入。
苏拉特的钻石偷换市场,就在老城中心的几条互相交叉的街道上公然开放。街道两旁林立着称重房子。狭窄的街巷里,钻石交易者挤作一团。他们互相比较着手中的货色,为了讨价还价高声叫唤。买卖成交之后他们回到称重房,一分一毫地把重量和帐目算清,抛光工人来交易的时候带着多重的钻石,离开的时候照样带着那么多钻石,只是现在他们口袋中的货色更差,这质量上的差别换作了钞票被他们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他们换来的差等品则返回到雇主的手中。
把这些钻石分配给农村抛光作坊上级的交易商和加工商,把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看作经商的成本。倒卖廉价钻石获得的利润比经营高档钻石的利润要高得多,填补上述损失完全不在话下。由于这些低档钻石本来就不值钱,所以人们很快就能完成抛光工序,就算刀功再差也没关系。质量不好的成品根本不会影响那几分钱的丁点毛利,而且这类产品是以数量胜过质量的。散户抛光工就这样带着额外的收益回家了。久而久之,他们也许能攒出另一台抛光机的钱,并雇些帮工代替自己蹲在地上辛勤劳作。
印度人在钻石行业最卑微的领域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在印度钻石加工业成型以前,当地出产的钻石80%都是工业级钻石,只有20%算是珠宝类钻石。今天,工业钻石和珠宝钻石的比例成了四六开。而这个比例仍然不够精确,因为在工业钻石中还包括“近珠宝”类钻石,印度人照样把它们按珠宝进行加工。反正工业钻石市场上有人造钻石撑腰,于是印度人变废为宝,把钻矿出产的下脚料加工成了璀璨的珠宝。完成这个惊人转变的正是数不胜数的抛光工人们。
光是苏拉特就拥有4000多家钻石抛光作坊。苏拉特和孟买两地共有五十多万抛光工人,也许有时能达到七十万。具体从业人数,则随着市场对钻石成品的需求和毛坯的供应量而上下浮动。究竟有多少工匠在从事这项工作连印度人自己也说不清。整个行业从子虚乌有到达到现在的规模一共用了40年。一开始,印度人为避免与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发生利益冲突,而打起了廉价钻石的主意。如今,他们对能拿到手的钻石照单全收,而且随着切割高档钻石的技术日益精湛,印度最著名的切割师们也能从戴比尔斯的特许专卖中拿到稍微上些档次的毛坯了。
今天,众多抛光师在苏拉特定居下来,他们大多荷包鼓鼓,胸怀大志。卡普钻石公司在阿特瓦铁路线旁边盖起了阔气的总部厂区,楼里到处都是大理石装饰,分拣工人的车间一尘不染,而且全部备有空调。业主基什尔·玛勒塔想到现场参观的时候,就会有直升飞机直接到他家的楼顶上接他。工厂设在250英里外的古加拉特北部地区,厂子周围环绕着工人住宅,以及学校和商店等基本设施。玛勒塔的朋友帕拉格·沙也在苏拉特开着一家近乎完美的钻石加工厂,加工过程中的每颗钻石都在帕拉格·沙的监控之中。玛勒塔和帕拉格之类的企业家在凝聚钻石加工能力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们散发的商业活力锐不可挡,直逼钻石切割中心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
几个世纪以来,印度在钻石领域的势力逐渐衰弱,因此该国抛光大军的崛起,可谓扭转乾坤之壮举。从十五世纪到十九世纪期间,印度大约有30多个钻矿处于开工状态,其中规模最大的矿区位于海德拉巴省的克里斯特纳河流域,根据让-巴普提斯特·塔维尔的记载,十七世纪曾有7万多男女老少在该矿区工作。那个时候的钻石产量究竟有多少没有具体记录,虽然他们产出了包括科·依·努尔钻石在内的众多传世瑰宝,但是整体产量却很有可能低得可怜,作为钻石中心的印度渐渐被巴西和后来居上的南非遮蔽了光芒。在钻石切割领域,印度也被欧洲切割中心甩在了后面,因为最大限度地追求钻石成品的亮度的多面切割法始于欧洲,而非印度。直到1947年,印度的钻石行业才看到了一丝转机,当时刚刚独立的印度政府对国内的外汇储备管得很严,并颁布法令禁止任何人进口包括成品钻石在内的奢侈品。这项禁令包括一条十分重要的附加条款,根据该条款,曾经进口钻石成品的商人以后可以进口钻石毛坯,条件是他们必须把加工好的成品转手出口。
但是印度工匠能加工什么钻石呢?他们沿用的工艺不过是东磨一点西蹭一点,只要让钻石看上去透亮就行了,这样的成品只能迎合老掉牙的印度审美观点。他们压根就没有以亮度为目的的切割传统。苏拉特的一家专门加工次等钻石的乡村作坊好歹坚持了下来。当时在安特卫普为数不多的印度钻石商的以前营生是,把比利时的成品钻石引进印度市场,他们深知让印度的切割工匠糟蹋高端毛坯无异于自毁前程。于是他们就把能买到的最便宜的货色送回祖国进行加工,那样的钻石被称作“安特卫普挑剩下的”。这样一来,即便印度的工人损坏了毛坯、得出的成品质量极差也没有关系,因为这类钻石的价格低廉,印度的人工也相对便宜,所以货主仍然能从中获利。
在这个新兴行业中占领先机的是,孟买珍珠交易中苦苦支撑的麦赫塔家族,他们的祖辈曾经是古加拉特省帕林普尔市英国殖民长官的珠宝商。麦赫塔家族的珍珠企业日渐凋敝,在钻石行业中,他们当时只开展旧式成品钻石的修复业务。拉姆尼克拉勒·麦赫塔决定加入蓬勃发展的小个儿钻石交易。他先从孟买的街头买了一包钻石毛坯,然后把它们送到抛光作坊进行加工,最后把成品卖给出口商。尝到甜头之后他又买了一包毛坯,继续照方抓药。
接着,拉姆尼克拉勒·麦赫塔的姐夫班努昌德拉·班沙利也带着一架抛光机入了成品抛光这一行。班沙利的情况就是苏拉特全体钻石工匠生存状况的缩影。每包钻石毛坯到达市场之后会马上融入抛光作坊,班沙利就开始在昏暗的光线下坐在地板上摇动抛光机的齿轮连杆,在一粒砂糖大小的钻石上一面接一面地磨出58个切面。全部完工之后,他把成品交还给雇主,领取工钱,并领取下一批毛坯,继续努力工作。班沙利靠着勤劳的双手富裕起来。他新添了一架抛光机之后很快又买了三台机器,租下另一间屋子,雇了更多的帮工。他的生意随着印度钻石行业的兴起而蒸蒸日上。1958年,拉姆尼克拉勒·麦赫塔的儿子,也就是班努昌德拉·班沙利的外甥阿伦·麦赫塔才上了一年大学就离开了校园,加入了家族至交开办的钻石企业。
阿伦·麦赫塔在钻石方面的确很有头脑。这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对钻石进行清洗、分拣,并按照众多客户的不同要求进行二次分类。凭借着娴熟的分拣钻石技巧能令钻石增值不少,因为分拣之后的每一堆钻石都是某个客户指定的大小和质量,因此客户会为此多付酬金。
阿伦·麦赫塔对分拣工作着了迷。他每天不分昼夜地研究钻石的特征。在一堆堆的钻石毛坯面前,他躬着腰身逐个挑选,用寸镜对每一颗钻石详细观察。然后他用耙子把一堆加工好的钻石拢到桌子中间,开始对它们进行分拣。到了这个时候,他舅舅的抛光作坊已经发展到七台机器的规模了。闲暇的时候,阿伦就找台抛光机练习打磨的技巧。不久以后,他开始自己购买成品钻石,分拣之后再转手倒卖给需求不断扩大的市场。麦赫塔家族眼看就要一帆风顺地发达起来,但是在1959年,整个家族遭受了重创。“那个时候,我们的父亲已经是一家钻石公司的合伙人了,” 阿伦的小弟弟迪利普·麦赫塔回忆道,“有一天他下班回家,情绪十分低落。屋子里静得怕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他脸上一幅难过的样子。我母亲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说合作伙伴们把他给炒了。哥哥阿伦拉过他的手说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您不会后悔离开那里的。’那一天的情形我永远也忘不了。”
阿伦在麦赫塔家族里是出了名的硬汉。父亲失业的第二年,阿伦朝他借了200美圆,与舅舅和另一个合伙人创办了B. 阿伦库玛尔联合公司。其中B代表班沙利,阿伦库玛尔是阿伦的全名。他们在孟买开了一家小型工厂。他们买进毛坯之后用自己的设备抛光一部分,并把另一部分转包给孟买和苏拉特的小作坊进行加工。他们把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投入了运营当中,购买的毛坯数量也越来越大。后来阿伦的兄弟阿尔沙德和父亲也加入进来。麦赫塔家族后来连续抓住了三次宝贵的机遇,财富像滚雪球一样年年攀升,最终跃居为钻石行业的龙头老大。
第一次转机是1963年中印交战时期。在战争造成的恐慌中,印度的钻石价格在八周内下降了20%。阿伦·麦赫塔认为钻石的价格没有理由下跌。以美圆报价为准的钻石价格在世界其他地区都没有明显的波动。这次降价只是局部情况,而且是人们的情绪因素在作怪。在阿伦·麦赫塔看来,这次降价就好比钻石打折大甩卖。他趁机买下了大量钻石,并销往海外市场。此举为麦赫塔家族聚敛了丰厚的财富。印度政府看到还处于婴儿期的钻石行业居然为国家赚了那么多外汇,便开始鼓励商人们大量进口钻石毛坯,供应量也随之增大。
麦赫塔家族和国内其他同行在1966年迎来了第二次良机,那一年在印度中央银行的策划下,印度货币卢比贬值57%。如此一来,印度商人发现本国人的工资和企业日常管理费用与外国竞争对手相比居然减少了一半左右。同一时期,全球各地对于成品钻石的需求不断增加,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的老牌切割中心显得有些心有些力不从心。在成品质量上大有改观的印度产品涌入市场,填补了空白。
1969年,麦赫塔家族三度好运当头。那个时候,印度的钻石购买量大得惊人,戴比尔斯集团意识到印度的重要性,便邀请了包括B·阿伦库玛尔联合公司在内的九家印度钻石企业参加了当年的“赏光”特许购买。麦赫塔家族从此粉墨登场。
麦赫塔家族的生意规模越来越大,他们在商界的地位也节节高升,于是他们决定冲出印度,走向世界。世界上最大的钻石二次代理销售的市场是安特卫普的老弗莱米希河港。从戴比尔斯集团购得特许专卖品的交易商在那里倒卖钻石,该城的老牌钻石中心是最主要的国际钻石自由市场,在那里流通的钻石中来源于戴比尔斯的商品比例全球最低。
1973年,迪利普·麦赫塔作为家族的先遣部队来到了安特卫普,当时在钻石中心占主导地位的是犹太裔商人。迪利普很快就领略了犹太人在世界的强势文化。麦赫塔家族决定为安特卫普的公司起个新名号。他们最后决定采用一种最美丽最稀有的钻石颜色作为公司的名称,而且那个名字听上去带有浓郁的异国情调,却不过分古怪。迪利普·麦赫塔操办着所有事宜,并带着所有文件前往公证处办理生效手续。公证员问起新公司的名称,他答道:“玫瑰幽蓝(Rosy Blue)。”公证员一听便抬起头来,满脸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是说‘罗森布隆(Rosenbloom,常见的犹太姓氏——译者注)’吗?”
时至今日,“玫瑰幽蓝”的大名在安特卫普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该公司在安特卫普包下了一座豪华写字楼的最顶层,其办公区之大在当地无出其右者。他们的办公室装修考究,看上去朴素淡雅,地上铺的是浅色的石板,墙上镶嵌着漂白过的木版,形形色色的现代艺术品在办公室里随意点缀。这样的布局透着一股淡泊出世的味道,但是谁要是这么想就错了。“玫瑰幽蓝”公司的唯一宗旨就是销售钻石,这样的生意经常让个中人在大悲大喜中难以自持。有一次,迪利普·麦赫塔在会议室和客户洽谈的时候双方的争吵声穿过墙壁,在走廊里回响,阿伦·麦赫塔听到之后莞尔一笑:“吵架是常有的事。”他心满意足地说道,“他们这帮人(“玫瑰幽蓝”的交易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等争吵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之后接着说:“他们一个礼拜七天连轴转。”
“玫瑰幽蓝”公司在九个国家雇佣着25,000多员工,他们的经营范围包括钻石成品和毛坯的交易、钻石清洗和切割,以及钻石抛光等等。一眨眼的工夫就可能有五万多个体抛光工匠与玫“瑰幽蓝签”定了劳务合同。进入“玫瑰幽蓝”公司的钻石,就像在巨型猛兽血管中流动的血液一样,随着强有力的律动输送到世界各地。今天,印度的钻石行业看上去坚不可摧,战无不胜,似乎这个行业存在的目的就是坐收红利。阿伦·麦赫塔承认自己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阿伦·麦赫塔说道:“在1979年以前,我从来就没想过干钻石这一行还能赔钱。我们从钻石销售中赢利,而且政府还为我们颁发大量进口钻石毛坯的执照。由于我们赚的是外汇,政府还允许我们进口大型机械之类的管制商品,我们通过倒卖这些东西又能赚上一笔。”但是在1979年,美国的大规模通货膨胀造成了美圆贬值,印度卢比头一次比美圆还值钱。印度商人欠着银行的贷款是卢比,但是买他们钻石的客户付的是美圆。而美圆现在换不来那么多卢比了。这个情况使加工商手中的钻石售价低于他们的原始买进价。除了赔本销售之外谁也不可能让存货顺利出手。
这场危机像凶猛的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印度。十三年前印度借卢比贬值之机大发横财的情景如今倒了过来。这一回他们栽在了数学游戏上。很多印度钻石加工商不得不囤起货物,停止销售。他们大挂免战牌,给工匠们放了长假,暂停一切生产活动。整个行业一时间萧条凋敝。商人们无钱偿还贷款,只能眼见着债台高筑。阿伦·麦赫塔在这个时候召集了一次家庭会议。“我当时对迪利普说,钻石工业以美圆为基础。毛坯的价格以美圆结算。这个事实永远也不会改变。所以咱们吃亏就吃这一次,赶紧抛售存货吧。咱们吃一堑长一智,很快就能回到正轨。”
麦赫塔家族卖掉了所有存货,赔了一大笔钱,然后很快就开始了下一轮毛坯购买和加工。由于他们的竞争对手此时处于休战状态,“玫瑰幽蓝”公司很快就恢复了盈利的状态。不少竞争对手对他们的行为怨声载道。在安特卫普,人们当着迪利普·麦赫塔的面指责“玫瑰幽蓝”公司无视公平规则,肆意胡来。阿伦·麦赫塔记得当时还有人造谣说他们在帐目上做了手脚,准备宣布破产,溜之大击。“玫瑰幽蓝”公司对此的反应就是继续大量购买并加工毛坯,然后出售成品。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钻石行业在同一时期连续遭到打击。当时,不少安特卫普、特拉维夫和纽约的戴比尔斯特许买家干起了囤积居奇的投机买卖,他们一改往常直接转手特供钻石的做法,把成色好、个头大的钻石捏在手里,等待价格上升。面对如此行径,戴比尔斯集团又气又恼。毕竟这些年来控制价格一直是戴比尔斯的特权,所以他们才搞起了垄断集团。如今这些小字辈的中间商居然要分庭抗礼了。戴比尔斯担心的不光是投机倒把造成的钻石价格下跌,更主要的是由他们卖出的100美圆一克拉的钻石经过倒手就变成了200美圆一克拉。如此一来,戴比尔斯相当于“损失”了一克拉100美圆的利润。戴比尔斯手中的大权眼看就要旁落了。
对此,戴比尔斯集团迎头猛击,在钻石毛坯上追缴了30%的附加税。投机商们在这个突然的变故之下不得不放弃了囤积的存货。前一阵子被投机商炒到7万美圆1克拉的D级无瑕白钻瞬间跌到了1万美圆。投机商趸起来的钻石飙升价格,迅速下跌。不少公司在那次动荡中破了产,但是“玫瑰幽蓝”公司仍然稳坐钓鱼台。印度钻石行业赖以生存的小个儿次等钻石不在囤积之列,故侥幸躲过一劫。毫发未损的印度钻石业在饱经洗礼的钻石市场上力拔头筹。这次事件巧妙地勾画出印度钻石行业辛辣的本质:看似不起眼的廉价钻石凝聚起来的经济力量不容小看。草根阶层孕育出的强大实力对于印度的竞争对手来说是十足的威胁,但是对于钻石王国中的开采行业来说却是天赐的福音。
孟买市场对小个儿钻石的胃口,说明钻矿出产的珠宝级钻石的比例超过了任何历史时期。好几千万克拉的工业级钻石,在印度钻石业的巧手打扮之下登入了珠宝的店堂。曾经是钻石开采业垃圾的小个钻石一下变成了摇钱树。这个新开辟的市场,为众多钻矿带来了生机。在昏暗的作坊中席地工作的印度工匠们改变的不光是那些微小钻石的命运,而是整个钻石行业的面貌。没有印度钻石行业的辉煌,世界上最大的钻矿——澳大利亚的菱花矿——根本不会存在,而戴比尔斯集团也不会在接下来那场较量中打错了算盘。
1986年是菱花钻矿全面投产的第一年,那年的总产量是29,000,000克拉,相当于该年度世界天然钻石全部产量的40%。假如菱花钻矿出产的钻石质量属于中等,那么它的矿主可就与戴比尔斯集团平起平坐了。但是除了招牌产品粉钻石之外,菱花钻矿出产的钻石大多是小个儿的棕钻。南非的祝万能钻矿出产的钻石平均价值是100美圆1克拉,但是菱花钻矿产品的均价只有11美圆1克拉。对于菱花钻矿来说这是个坏消息,但是对于印度来说这却是天大的喜讯,因为除了印度之外谁也加工不了这个级别的钻石。
菱花钻矿的联合开发商是里约汀多公司和澳大利亚的阿什顿矿业有限公司。这两家合作伙伴最初是与戴比尔斯集团签定销售协议的。然而,根据澳大利亚媒体的报导,在合同刚生效的时候,双方在戴比尔斯集团的钻石评估程序上产生了口角。根据戴比尔斯集团和菱花钻矿之间的协议,戴比尔斯集团将派20名评估师在澳大利亚矿区对产品抽样进行实地鉴定,并以鉴定结果为准估算整批产品的收购价格。从当时的公开报导里可以看出,菱花钻矿一方对戴比尔斯集团做出的产品评估深表不满,买卖双方就此展开了一场势不两立的对峙。
菱花钻矿方面在公众面前对那场纠纷三缄其口。等皮球踢到了戴比尔斯那边的时候,集团发言人写了一封电子邮件,信文如下:“众所周知,钻石鉴定的标准包括因毛坯内部瑕疵状况或天然裂缝对钻石成色的影响等方面做出的主观判定。为了调和主观因素带来的偏差,不同个人对同一包钻石毛坯做出的鉴定一般存在15%左右的差异。本集团与菱花钻矿之间的合同就受到了这个问题的干扰,然而双方的分歧已经通过友好的手段完全化解。”
然而说归说,做归做,1996年,菱花钻矿在同戴比尔斯集团打了十年的交道以后脱身而去。戴比尔斯集团立刻把大批的低端钻石毛坯向印度倾销,发往印度的特许钻石全是廉价的货色,他们想借此掏空印度人的钱包,封锁菱花钻矿产品的销路。戴比尔斯集团曾经在一次“赏光”销售中卖给了印度价值2亿美圆的钻石毛坯,使菱花钻矿不得不把价格下压了25%。
不仅如此,戴比尔斯集团还在自家编纂并发往孟买的《银行家手册》年刊中发表了骇人听闻的预言,借此打击印度银行巨头的信心。手册中写道:“菱花钻矿独立经营的决定必然会造成整个钻石工业的产品帐面价值大幅度下跌。”与此同时,大批俄罗斯工业级钻石也涌入了印度,把本来已经趋于饱和的市场塞得满满当当,毛坯价格继续下跌,情况不容乐观。
令戴比尔斯集团如此大动肝火的部分原因可能来自加拿大,因为1996年菱花钻矿另起炉灶的做法为加拿大的钻石产品打开了生路。也许戴比尔斯集团就是想公开地教训一下菱花钻矿,让他们领教一下约翰内斯堡巨头的厉害。一路下跌的毛坯价格把菱花钻矿挤到了破产的边缘。戴比尔斯集团的大手笔动摇了孟买加工商的信心,后者对未来的期望一落千丈。
菱花钻矿的负责人知道这样的制裁不会坚持太久。他们在孟买采取了相应的反击,他们安慰当地的抛光工匠和银行家,向他们保证自己的经济基础依然坚实,而且即将恢复正常状态。菱花钻矿的行动安抚了印度人的情绪,因为他们已经花了一大笔钱投资购买了专门的机器,以对付品质顽劣的菱花钻矿产品。如果说戴比尔斯集团在这次行动中犯了什么错误的话,那就是他们低估了印度的能力。他们倾销的劣质毛坯并没有淹没印度的市场,反而让它的规模不断扩大。这次惩戒行为的长期效果就是加大了印度市场对菱花钻矿产品的需求量。2000年,戴比尔斯集团经过了四年的思考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本质,出人意料地打算购买菱花钻矿次级合作伙伴40%的股份。他们的竞标以失败告终。菱花钻矿的高级合作伙伴里约汀多公司买下了阿什顿矿业有限公司,进一步确立了自己在钻石行业中的地位。
印度钻石行业的主心骨是一座名为普拉萨德会所的混凝土大楼,它外观丑陋,坐落于充斥着尘土和喧嚣的孟买剧院区。所谓的剧院区早已不是丝竹乐坊,而是聚集着大量商人掮客和跑腿小工的钻石交易市场。送货的人员穿着宽大的衣服遮掩着贴身携带的钻石毛坯。商人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互相交换着钻石包裹。普拉萨德会所一直是新闻媒体的焦点。成群的人们通过门卫室进入邋遢不堪的大院,然后进入会所的大厅。他们在大厅里排成长龙等待着那部狭小的电梯,队伍能一直排到门外。虽然这座大楼几年前就投入使用了,但是建筑工作并没有完成。楼梯上堆着建筑废料,楼道里裸露的电线上悬挂着光秃秃的灯泡,昏暗的走廊里灯光微弱。墙角里积满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的味道,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处可见水泥剥落的痕迹。身挎步枪的警卫坐在歪歪扭扭的破椅子上值勤。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背后,俨然是另一番天地,那里摆着大理石办公桌,电话线时刻不停地连接着安特卫普、东京、台北、特拉维夫和纽约等国际都会。
世界上80%的珠宝类钻石是在普拉萨德会所操控的公司之间流通。但是如此寒碜的外观和周围聚集的乌合之众令普拉萨德会所看上去好象自然灾害的产物,也许这副狼狈相正好印证了印度老牌切割中心的一贯看法,那就是印度人不喜欢钻石,他们爱的只是金钱。每年,在阿伦·麦赫塔的公司里流转的钻石价值十亿美圆,他坐在普拉萨德会所顶楼的办公室里微微一笑,说道:“嗯,也许我们印度人是有点盛气凌人吧。”
有一天,我开着车子沿着海边公路开进了玛拉巴尔山的绿化区。老派头的宅院掩映在残墙的后面,透过树木,有些建筑只露着或尖或弯的房顶。我把车子停在了克里夫路上,旁边就是拉塞尔·麦赫塔的红色奔驰跑车。停好车后,我走进了拉塞尔新宅的建筑工地去和他见面。工地上堆着不少木料,一位工匠把一块深色的木头放在大腿上,用凿子雕刻着拉塞尔的夫人选定的花样。泥瓦匠们正在打造大理石露台,露台上今后会装上水景喷泉,宾客们可以倚在栏杆上从山巅眺望阿拉伯海。 ; ;
麦赫塔和我攀着楼梯来到了豪宅的顶楼,这一层今后就是他的卧室,并且还会加上一个私人阳台,让他随时观赏更加绚丽的海景。玛拉巴尔山上的这座宅院不光是这个家族崛起的象征,它代表着钻石珠宝业新纪元的到来,正可谓“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曾经买不起钻石的人现在也能拥有钻石首饰了。这个一炮打响的新兴行业向市场上输送了数以亿计的成品钻石,同时也改变了勘探人员的计算标准。三十年前不值得开发的矿脉在今天可能就是香饽饽,因为其中的细碎钻石正符合印度钻石行业的胃口。孟买和苏拉特对次等钻石毛坯的需求就像一项数学领域的发现影响甚广,远远超越了印度的国界。
第八章 多格里布新篇章
人们对钻石的追求如饥似渴,如醉如痴,这种强大的欲望使所有出产钻石的地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当年那个五月的清晨,三个毛矿工在阿贝特河里淘出了硕大的粉钻,成千上万的毛矿工闻风而动,从巴西各地赶来挣抢地盘,产钻河流地带瞬间变成了纷争四起的是非之地。加拿大的巴兰斯地区也因为发现了钻石而招引来众多的移民。曾经人迹罕至的辽阔荒原一夜之间被直升飞机的轰鸣打破了宁静。如果说巴兰斯的钻石大发现震撼了钻石世界的陈旧规则,那么钻石本身便严重地破坏了巴兰斯地区的平衡。如今,钻石王国上空的风云变幻,控制权也几经易手。不断有人投身钻石行业,为自己圈出一片领地,从这个现象中不难看出钻石行业游戏规则的必然趋势。新参与者之中的多格里布印地安原住民居然在和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矿业公司的较量之中大获全胜。
2000年3月,从黄刀城延伸出来的公路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保安车队护送着钻石运输车队在路上不分昼夜地连轴转。重型卡车在冰封的路面上小心地穿梭在湖区之间。卡车们在城里的停车场里集结待命,分明在和时间赛跑。对于当地的钻石企业来说,春天——这个每年都会遇到的敌手近在眼前。
从黄刀城到拉可格拉斯湿地东部地区之间的冰路,辗转280英里。途中经过的湖泊在3月里结冰6英尺厚,足够让重型卡车从上面安全驶过。但是随着每天日照时间的延长,冰面上的薄弱环节会受到阳光格外的“照顾”。在湖泊之间的陆地上,暴露在外的土壤比别处更能吸收阳光,冻土层在几个小时里就能化成无法通过的泥淖。重型车辆在这条路上只有6个星期的通行时间。在这段紧张的时间里,偏远地带的矿区必须卯足了力气把整整一年需要的物资尽快调运到位。那个春天,里奥汀多公司心急火燎地等待加拿大政府的最后一道批示,以便把建筑材料运到艾拉·托马斯发现的戴亚维克矿区以北,进行扩大建设。
戴亚维克矿的负责人本以为在环保问题方面扫清了一切障碍,怎料得一纸至关重要的许可证突然在有关部门遭到了拒签。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已经在准备开矿的地区进行了5年的采样调查和地图绘制工作。他们对湖区的自然环境进行了周密的研究。5年期间他们投入了数亿美圆,上报的文件也累计有好几千页。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政府居然在某个环境(节)问题上大做文章,在公路上把他们的运输车队拦截了下来。
投资方——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一气之下关闭了戴亚维克矿区,让员工歇了工。由于黄刀城上刚关闭了一座金矿,业内人士不禁人心惶惶地认为钻矿即将被彻底关闭。由于建设成本过高,巴兰斯地区并无全年可用的公路,于是错过了冬季的运输窗口期就意味着耽误全年的进度。根据里奥汀多官方公布的数据,停工一年就使其项目贷款的利息增加5000万美圆,业内观察人士估计该公司很可能放弃开发计划,以免遭受拖延之苦。
后来发生的事态表明,拒绝签署救命文件的加拿大联邦政府部门并非戴亚维克矿区命运的主宰,真正的发言权掌握在多格里布印第安原驻民手中。拉可格拉斯湿地自古以来便是包括多格里布在内的多个部落原驻民的生活区,多格里布族的战略家们把开发许可当作谈判条件捏在手里,在戴亚维克矿区开发商同意支付他们提出的经济赔偿之前绝不动摇。多格里布人的干涉和阻挠是权力革新的一种体现。这个渺小且大部分未开化的部落分散在巴兰斯地区边缘的灌木地带,然而正是他们让价值13亿加圆、两年内雇员将达到450人的矿产开发项目停了工。
多格里布的“首府”雷亚距黄刀城60英里,坐落在玛利安湖畔的高地上。城中圣米开勒教堂的银色尖顶在蓝天的映衬下耀眼夺目。玛利安湖北部的一条冬季冰路连接着分散在玛尔特里湿地和雷亚湖区的多格里安社区。在面积相当于苏格兰的领地上生活着3000多名多格里安人,其中1700人住在雷亚。
从多格里布人在雷亚的居住情况就能看出他们对自家地盘的眷恋和捍卫之心。一天,代表族人与戴亚维克开发商谈判的多格里布人——42岁的约翰·B·佐依载着我沿着湖边积雪重重的道路转了一圈。沿途众多根据亲属关系建立起来的多格里布家族集团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却彼此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佐依轻易就能看出各个部族之间的疆界。途中每路过一片住宅,佐依便向我如数家珍地介绍道:“住在这里的是塔噶·勾提部落,也就是‘沿岸多格里布人’。他们的部族姓氏分别是拉贝斯卡、威灵和布莱克达科。你看这里有一条很细的界线。”然后他指着隔壁的一所房子说:“住在这边的人姓巧克力或哈士奇,他们是艾塔提部落的,他们的部落名称含义是‘部族之间’,因为他们活动在大熊湖和本地之间。”
一路上,我们还经过了马丁湖部落和林边部落。如今钻石带来的财富改写着多格里布人的传统,曾经按照血缘关系和祖先居住地组织起来的小部落逐渐瓦解了。建筑开发商在雷亚边缘稀疏的灌木丛里铺设了全新的街道。现代感十足的郊区房屋配备着铝合金边框,门口平台上架着烧烤设施,房子旁边的高塔上安装着卫星天线。选择住在新开发区那里的居民,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亲戚住在附近,而是因为他们能买得起这样的住宅。房子外面停着的新卡车显示着金钱造成的贫富差距,因为不少多格里布人在BHP公司1998年投产的钻石矿区谋到了薪水颇丰的职业。
但是多格里布人从钻石中得到的不光是金钱,他们同时获得了强大的权力。2000年初,多格里布新势力在戴亚维克开发商和拉可格拉斯湿地里的1亿7百万克拉的白钻石储备之中横插了一杠子。
这些原住民能够有力量令钻矿停产,证明了昔日的钻石王国在格局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多格里布人用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与淘钻公司进行交易,换得今日的新生活。他们行动迅速,借助振兴土著文化的东风于1991年刚在当地发现钻石资源的时候就已经建立起当地政权了。
当地发现钻石的消息传开之后,多格里布的首领们立刻看到了机会,但是他们同时也认识到:自己并不具有对这场急行军似的商业活动能够起到影响的合法权利。佐依说道:“那是一场极其疯狂的热潮。我现在还记得当年发生在维克维提的事情。那里曾经住着100多名土著,大概分布在十几个家庭里。他们的居住地后边有一座小山,外来的直升飞机就降落在那座山上。他们的地图上并没有土著社区的位置,那些多格里布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家伙从灌木丛里冲了出来,每人抱着一捆圈地用的桩子,并在小镇中心占起了地盘。他们身上带着圈地授权,圈得有理有力。我们正打算和他们就领地问题协商的时候,发现钻石的消息使对方加紧了圈地的步伐。圈地事件表明我们不受任何保护,除非替他们说话的政府开恩我们才能有口饭吃。在他们发现钻石的时候,在(西北地区的)所有钻矿上工作的多格里布人寥寥无几。所以我们下定决心追回利益。”
多格里布人的祖先以打猎为生,他们从这一点上找到了维权的法律依据。部族首领们派年轻的多格里布研究人员深入偏远地区的族人聚居地采风,四处搜集关于猎人的传说,以此证明自己民族的起源。从他们采集到的故事中不难看出多格里布人的祖先在故土上总结出的生存智慧。
“虽然动物们四处游荡,但是它们一般不会按照原来的路返回。咱们的祖先就是这么说的……比方说(北美驯鹿)从维克维提附近出发,他们当时管那个地方叫克维亚克瓦提,然后我们知道(驯鹿)会一路走到诺迪依克。等它们要回到巴兰斯的时候会沿着斯纳尔湖的另一侧走,取道茨纳西,最后返回巴兰斯。(讲述人:约翰尼·艾亚克佛,73岁。)
驯鹿以前会经过贝嵯克,前往亚提迪克,它们会沿着艾塔奇一直走到一个叫作基提的地方,等它们安顿下来之后,如果当地水草丰沛,驯鹿会在那里呆好长一段时间。(讲述人:乔·佐依·费什,70岁。)”
上面的故事中提到的地名,是狩猎文化的物质基础,更是他们的祖先赖以生存的重要资料。在多格里布人看来,谁若以开矿等方式毁掉了传统的地貌和地名,就等于破坏了他们的财产,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澳大利亚矿业公司BHP对他们提出的赔偿条件欣然同意,于1994年向多格里布的“财政部门”缴纳了120万加圆,并正式做出雇佣当地土著居民的承诺。等戴亚维克矿区的投资商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与他们协商的时候,他们开出的价码比当年高出了许多。戴亚维克的开发商在这个问题上打了个磕绊,于是他们的卡车就误在了冬季公路上。
在漫长的冬季里,夏日的阳光撤离了拉可格拉斯湿地,钻矿的营地从20英里的高空中清晰可辨,恰似夜空中明亮的钻石。BHP矿区的年产量是400万克拉,艾拉·托马斯在拉可格拉斯湿地下面发现的矿脉年产600万克拉,光是这两个矿的产量就占了全球每年珠宝级钻石产量的15%。这些产品中的绝大部分都流入了戴比尔斯营销渠道之外的市场。BHP公司出产的钻石毛坯只有35%经由伦敦销售。亚伯资源公司现在已经更名为亚伯钻石公司,该公司每年收进戴亚维克矿每年40%的钻石产品,换算成重量就是250万克拉。亚伯钻石公司与纽约最大的钻石商蒂凡内公司签定了供货协议,将亚伯出品的钻石中品质最佳的直接销往蒂凡内,省得从DTC那里兜圈子。
戴比尔斯集团的频繁失利被人们看了个详细,其首先在与澳大利亚进行的廉价钻石之战中败北,接着又企图在里奥汀多的鼻子底下收购菱花钻矿的部分股权,却再度功败垂成。对戴比尔斯集团来说,更严重的不详之兆来自俄罗斯,该国年均钻石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20%,而且是出了名的倔脾气,随着俄罗斯实力的增长,他们很可能放弃长久以来一直令他们不自在的合作关系,脱离戴比尔斯集团,独立推销产品。如果事情真的这样发展下去,戴比尔斯集团在钻石毛坯市场上占有的份额就会在十年之内从原来的80%狂跌到50%不到。放眼望去,戴比尔斯集团噩运连连,曾经不可一世的垄断集团行将就木。
然而戴比尔斯集团才不会这么容易就乱了阵脚。集团内部的高级主管们正在酝酿走一着险棋,他们的计划大胆而突兀,该计划出自欧内斯特爵士。2001年2月1日,一份公告令钻石行业大吃一惊,该报告称:戴比尔斯集团正计划把他们的股票从证卷市场撤出,以便摆脱股民的监督,从而加强奥本海默家族的控制力。他们的做法是由奥本海默家族买下戴比尔斯集团某合伙人拥有的45%股份,由“英美公司”收购45%的股份,另外10%的股份由戴比尔斯集团和博茨瓦纳政府合营的“戴博瓦纳公司”购买,“戴博瓦纳公司”拥有戴比尔斯集团绝最重要的钻矿资源。这个做法体现出戴比尔斯集团的最新策略,即提高公司的股票价格,增强集团事务的透明度、抛售伦敦的钻石存货、不再充当钻石毛坯市场管理人的身份,以吸引更多投资者的关注。然而遗憾的是,他们的股票价格并没有明显地上涨。唉!即使面对创记录地廉价抛售钻石存货,也于事无补。在尼基·奥本海默看来,如此低廉的股票价格不啻于打折清仓,要是仍然无人问津,他就打算自己买下价值180亿美圆的整个集团。
钻石界的庞然大物从股票市场的公开注册名单上消失的时候,其肩负的重大责任也随之土崩瓦解。戴比尔斯集团一手创造的钻石王国不复存在,老牌垄断集团好似被沙砾掩埋的足迹一样无处寻觅。但是戴比尔斯集团在钻石行业中的实力始终强大得无与伦比,而且该集团在行业中的领导地位是不可能禅让出去的。在钻石史上的这个交叉路口上,钻石本身的名誉被左道旁门的邪恶交易所污,业内霸主身上象征权力的披风此刻更像是沉重的累赘。
参与反战争钻石交易活动的非政府组织多达70多个。在该行动的影响之下,安特卫普的“钻石高级委员会”派遣监察人员前往塞拉利昂和安哥拉进行监督,以保证上述地区出产的钻石全部是“官货”,而非战争钻石。但是这样的保证究竟具有多少可信性呢?那些钻石毛坯早在监察人员到岗之前就很可能混进了战争钻石。而且那些国家的主流产品的出处并非是大型城市,而是战火纷飞的矿区。
而真正让合法钻石免受战争钻石污染的保证体系也型同虚设。戴比尔斯的发言人宣称该集团在特许销售的发货箱中增加了书面说明,证明箱中货物属于合法钻石,籍此保护下家的权益。但是它的客户还会通过其他途径购买钻石,于是戴比尔斯集团提供的证明就成了他们加工任何钻石的保护伞,反正钻石成品的消费者又看不出来自己买到的钻石究竟出自戴比尔斯在伦敦的销售中心还是安特卫普黑市上某个走私分子的鞋子夹层。
躲在虚假表象背后进行的钻石交易层出不穷。大量非法钻石通过大开方便之门的商业口岸涌入市场,顺便获得了伪造的通行护照。瑞士根本就没有钻矿,但是由于大批商人通过瑞士的自由贸易区倒卖钻石,瑞士便名列大宗钻石货物原产国的名单。西非小国冈比亚也受到了相同的待遇,该国并不出产钻石,可是钻石交易公司们通过冈比亚走私非法钻石,并在销往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的时候把钻石的原产国标为冈比亚。即便是不久前才加入钻石王国的淳朴少年加拿大也未能幸免,联邦警署已经就犯罪分子在极地钻石中搀加战争钻石的非法活动发出了警告。
要说那些不法商贩的犯罪天赋的确是无师自通。2001年4月,比利时报纸《晚报》刊登了关于比利时军方情报人员发现一批安特卫普大型公司企业参与了UNITA战争钻石的交易。一组相关专家在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的关于战争钻石交易的报告中提到非法走私系统运作起来不留痕迹,现有的审查手段毫无用武之地。毫无疑问,钻石商人们深知抗议战争钻石交易的非政府组织们并不情愿发动大规模抵制钻石产品的活动,因为他们不想伤害在合法钻矿上工作的非洲劳动人民。但是另一种思潮正在发展壮大,那就是为了保住一个非洲人的工作而让其他非洲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是不可取的。
除了戴比尔斯集团之外,谁也无法真正削弱战争钻石的交易。当年该集团一声令下让下级客户收购来自其他渠道的散装钻石,这一行动对战争钻石的交易商而言是又快又狠的一记重拳,因为市场上每星期的交易额骤然减少了1500万美圆。虽然很快就有其他买家来填补空白,但是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那就是现在要想通过倒腾非法钻石来贴补战争的军费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现在不少钻石在进入市场的时候附带可靠的原产地证明。如果公众的反战争钻石情绪对钻石销售构成了威胁,那么市场对于“身世清白”的钻石需求就会迅速增大。戴比尔斯集团的执行总裁加里·拉尔夫承认在上述情况发生的时候,戴比尔斯集团可能要求DTC的所有客户把出自戴比尔斯的钻石分开处理,如此一来,从钻矿到市场的产供销合法渠道便得到了有利的巩固。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极小,但是只要发生了就会让整个钻石行业为之一震,因为其直接后果就是让一大批不受合法身份保护的钻石变成来历可疑的次等货,身价一跌再跌。
一系列独立的监察系统也能保证合法钻石的身份不受污染,比如美国国会在2001年初计划施行的《清白钻石法案》就是其中一例。该法案一旦生效,所有不受身份证明保护的钻石将被美国拒之门外。法律的利剑将挥向钻石出口渠道。如果监察人员掌握着某种可靠的技术手段,比如罗斯曼教授研制的鉴别方法,那么任何插手战争钻石交易的中间商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战争钻石在全球钻石产量中也许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它们的危害是巨大的。早年间的钻石行业古老而神秘,与钻石这一特殊商品倒也成龙配套,但是今天一切都变了,每年从地里产出的钻石多达115,000,000克拉,钻石的面貌也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钻石王国中新人倍出。在巴兰斯钻石大发现之前,BHP公司挖掘的唯一碳产品就是煤。钻石矿主里奥汀多公司的实力也增长了许多。然而加拿大的钻石矿藏做出的贡献远远不止这些,它同时为钻石王国培养出众多坚韧不拔的优秀人物,其中很多人至今还活跃在行业之中。
艾德·席勒钻出了点湖矿脉之后一直在世界各地勘探钻石矿藏。他积极参加各种地址盛会,浑身上下洋溢着探索新目标的激情。克里斯·詹宁斯在玛斯方坦失利之后被心怀不满的股东从领导岗位上刷了下来,但是后来他杀了一记回马枪,重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他把精力平分在加拿大和南非,主要负责铂金和钻石这两种贵重矿产。
罗伯特·加尼科特当上了亚伯钻石公司的执行总裁。格兰·托马斯和艾拉·托马斯父女二人离开了亚伯公司,创立了航海家勘探公司。他们的产业包括与加拿布拉瓦钻石公司的一项联合经营项目,后者的主管是当年和约翰·葛尼一起最先在加拿大发现钻石的南非人罗里·摩尔。目前艾拉和摩尔驻扎在安大略省北部的沼泽低地,他们的领地毗邻表面积30英亩的金伯利火山筒,拥有该火山筒的正是加拿大最活跃的高级矿产企业——戴比尔斯统一矿业。
2001年初,加拿大再次出现淘钻狂潮,这次热潮的始发地位于曼尼托巴省境内。
曾与艾拉·托马斯住在同一帐篷里的莱妮·科夫仍然在寻找钻石,却不肯透露她搜索的具体位置。
2001年2月,矿工们在橙河上的萨克森德里夫特发现了一块216克拉的钻石,那块土地是当年多基奥·赛赫瓦勒为全顺海克斯公司买下的。那块钻石的表面朦胧无光,人们曾经讨论过磨个窗面供买家验货的方案,但是他们最终放弃了这个做法,并把它原封不动地卖了850,000美圆。这件事不光让全顺海克斯从中受益,后来更是给败走安哥拉的小公司“钻石事业”带来了转机。“钻石事业”早已换了新老板,并在橙河沿岸置办了产业,那块巨型钻石被人发现之后,该公司立刻指出自己的矿区就在该钻石的发现地旁边。
加比·托尔科沃斯基后来参与了一套软件的开发过程,那套程序能够根据钻石内部独特的折射图案谱写出优美的音乐。
此时此刻,从博茨瓦纳到钻石海岸,从北极圈到巴西,在众多的钻矿上保证会有个人在利用某种手段窃取钻石毛坯。
钻石带有黑暗和光明二重性。它们是人类心灵上开出的窗面。早在地球与太阳形成之前钻石就在宇宙中飘荡。最古老的钻石随着行星爆炸之际产生的威力无比的飓风遍布宇宙。在我们的星球上,碳元素在100英里以下密不透风的地方形成了脆弱的钻石晶体。很多钻石在由里及表的旅途中不得不放弃了晶体的结构,退变成石墨。这种难以形容的脆弱本性至今仍是钻石的特征之一。当年的波斯征服者纳迪尔·沙阿打败德里苏丹之后,跑到苏丹的宫殿里掘地三尺地搜寻世界上最著名的钻石,却一无所获,后来苏丹的女眷之一告诉他那块钻石被苏丹藏在了包头布里。纳迪尔·沙阿于是大摆鸿门宴,邀请战败的苏丹前来一晤,席间,他提出宾主双方按照东方礼节互换包头布。德里苏丹自然无法拒绝这个要求。纳迪尔·沙阿故作镇静地把对方递过来的包头布戴在了头上。后来他借故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间,拆开了包头布,找到了那块钻石。据说他当时激动得喘着粗气,高喊一声:“科·依·努尔!”那块钻石从此有了名字,科·依·努尔的意思是光明之山。
经由钻石行业拆封并出售的便是这份光明。强光之下整个行业开始腐烂变质。一堆干净的钻石毛坯颤颤地闪动着内在的光芒,让人立刻血脉贲张,不能自已。如果你把双手插进钻石堆里,会感到钻石仿佛丝绸一般柔滑,它们簌簌地穿过手指之间的空隙。钻石乃是大自然日精月华的杰出之作。切割师在开工之前必须详细考证每块钻石的来历与历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阿贝特河上的三个毛矿工在那个炎热的5月清晨发现的大个儿粉钻也许已经化身为玫瑰色的奇葩,或者已经粉身碎骨了也说不定。这才算是伟大的冒险。
后记:作者鸣谢
首先请让我向探索家克里斯·詹宁斯致以深深的谢意,他就博茨瓦纳和加拿大两地的钻石发现为我提供了热情无私的帮助。地质学家艾德·席勒为拙作提供了宝贵的意见和建议,斯图尔特·布拉森则为勘探活动的具体内容进行了润色。雨果·杜梅、罗伯特·加尼科特和格兰·托马斯分别对大量章节进行了审阅。艾拉·托马斯、罗宾·霍普金斯和莱妮·科夫也对部分内容进行了校读。马萨诸塞大学的史蒂芬·哈格提为我提供了宇宙中钻石的具体数量,对此我不胜感激。约翰·葛尼对涉及他的工作成果——钻石指示剂矿物质的那一部分提供了修改意见,罗里·摩尔和一工作起来就不知疲倦的乔治·里德向我尽心尽力地讲解上层地幔方面的构造。维恩·兰普顿就涉及冰川问题的章节提出了改进意见。资深钻石题材作家、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高就的乔治·哈洛令钻石原子结构一段增色不少。拙作之中任何过于简略或平淡的叙述皆是不才的疏忽。
万分感谢兰迪·特纳专门派飞行员把我送到巴兰斯的钻矿营地,在营地上工作的梅丽莎·柯克利、尼克·波基兰克和詹妮佛·厄文三位地质学家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挖掘指示剂矿物质。同时还要感谢BHP公司的格雷翰姆·尼克尔斯以及协助我前往安哥拉采风的比尔·特里南曼。在涉及金色ADA一案的章节中,承蒙FBI调查员乔·戴维森、旧金山调查员杰克·伊曼道夫和《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的大卫·卡普兰等人鼎力协助。巴里·伯格协助我对书中涉及在威廉·戈德堡钻石公司切割大个钻石的段落进行了修改和校对,他还为我在其他方面提供了热忱的帮助,谨以此文表达对他的感激。在这里我还要感谢西蒙·缇克尔和魅力无穷的曼哈顿钻石商理查德·布奥诺默。
伊安·斯迈利阅读了关于战争钻石部分的草稿,并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大力感谢比勒陀利亚国家安全学院的杰基·波特吉尔特和多伦多约克大学国际安全研究中心的艾德·多斯曼让我掌握了钻石战争的来龙去脉。在这里我还要向史蒂芬·法比安、海洋钻石矿主安德列·洛夫、尼尔·胡根霍特和彼德·丹琴表示感谢。感谢孟买和安特卫普的麦赫塔家族对我的照顾,特别感谢教我手持寸镜最佳方法的苏尼尔·什里瓦斯塔瓦,以及在苏拉特对我关怀有加的皮由什·沙一家。杰拉尔德·罗斯柴尔德和马克·波士顿审阅了关于印度的部分稿件,令我倍受鼓舞。
珀斯的蒂姆·特里德戈德就菱花钻矿和戴比尔斯之间的纠纷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并帮我确认了菱花钻矿粉钻石被盗的真实情况。感谢悉尼的戴安娜·巴格诺尔在涉及菱花钻矿偷盗现象的不少片段中提供了重要的情况。尤其感谢珀斯两家报刊《西澳大利亚人》和《星期天时报》新闻资料库的管理人员,他们为本书中部分人名地名和时间日期的校对工作提供了不可替代的帮助。戴维·拉帕就安特卫普钻石行业提出了独到的见解。钻石行业的万事通卡尔·皮尔森和凯瑟琳·巴内特对我的帮助千金不换。查尔斯·温德翰姆阅读了草稿并校正了关于DTC内部盗窃活动的内容。非常感谢在钻石知识方面有活字典之称的理查德·威克-沃克,他对我的书稿提出大量宝贵意见,并特别感谢他允许我在书中引用他本人关于巴西大个儿粉钻向公司做出的报告。
万分感谢美国司法部反垄断司犯罪起诉局副局长的大卫·布罗特纳,他仔细校读了本书中相关政府声明。
戴比尔斯集团几年如一日地对我的工作进行大力支持,最早帮助我的乔治·伯恩如今已经从董事会退了下来,此人乃是老牌钻石王国中的“达官显贵”。伦敦分部的罗杰·冯·伊格翰和我通了两年的E-mail,对我的咨询有问必答,从来不嫌麻烦。同时还要感谢汤姆·比尔德摩-格雷、克里斯·威尔伯恩、乔·乔依斯、特雷西·彼德森、汤姆·特维蒂、罗里·摩尔·奥法拉尔、克里斯·阿尔德曼、安德鲁·拉蒙,还有我刚认识的时候在博茨瓦纳当主管、现在已经是约翰内斯堡执行总管的加文·毕佛斯。对于和我讨论钻石安全问题的阿兰·格罗斯爵士,我的感激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达,还要对戴比尔斯集团的执行总裁、永远以礼待人、以理服人的加里·拉尔夫说声:谢谢。同时对尼基·奥本海默,表达诚挚的谢意。
感谢《大西洋月刊》首次刊登关于钻石海岸盗窃活动的段落,尤其感谢杂志编辑艾米·米克对我的大力提携和帮助。史蒂芬妮·伍德、苏珊·沃克、大卫·赫尔、杰佛逊·刘易斯以及阿利克斯·毕姆等人对我关怀备至,在此一一谢过。尼尔·巴斯科姆协助我策划了本书的出版。乔治·吉布森和克莱夫·普里德尔对我的手稿进行了大量的斧正。若没有我的代理人迈克尔·卡莱尔的杰出工作,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我的编辑杰基·约翰逊同样功不可没。最后我要向对我个人和我的工作不断进行关注和激励的海瑟·阿伯特,表示最深厚的谢意。
译者说明
经过半年的呕心沥血,[美]马修·哈特撰写的《钻石》一书的中译本,终于刊行在即。这首先要归功于现代科技的突飞猛进,极大地缩短了地域上的距离,凭借网络所提供的方便旅居英国Cheltenham的第一译者康怡与居住北京的第二译者李景屏能够合作翻译这部内容丰富、颇有兴趣的著作。由于在英国的康怡一时买不到Matthew Hart的《DIAMOND:Adoureney to the Heaart of an Obsession》,第一章的前10页是借助扫描把中信出版社的样书从网上发到了康怡的电子信箱。
在此后的翻译过程中,对有歧义的句子进行磋商,愈发有赖于E-mail频频传书。当翻译到第七章——介绍“科·依·努尔钻石”同英国王室的关系时,原文中有这样一句“It is set in the Maltese cross on the front of the crown made in 1937 for Queen Elizabeth”。“Queen”在英文中有“女王”、“王后”之意,翻译成“伊丽莎白女王”,从词意上不能说错。但在英国只有两位伊丽莎白女王,一位是都铎王朝时期的伊丽莎白一世(1558——1603年在位),一位是现在依然在位的伊丽莎白二世(1952年即位),这两位女王同1937年制造王冠一事都不可能搭边。而英国国王乔治六世于1936年即位,1937年为王后制造王冠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乔治六世王后的芳名是否叫伊丽莎白,经过一番查找资料才得以证实:乔治六世的配偶名为“伊丽莎白·鲍斯·莱昂”。如果不仔细斟酌,译成“伊丽莎白女王”就容易让读者产生错觉,把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同她的母亲——乔治六世的配偶,混淆在一起。
我们之所以在翻译时对选择“女王”还是“王后”如此反复推敲,也同一本出版不久的有关耶稣会士在清宫绘画的译著有直接关系(因涉及到学界与出版界,恕不在此写出书名)。该书的译者在行文至康熙孝诚皇后的叔父索额图同传教士的关系时,竟然把索额图译为“索额图亲王”。在《清史稿》、《满汉名臣传》等著作中记载:索额图家族的爵位为一等公,该家族从无一人被封为亲王,而且承袭公爵爵位的是索额图的兄弟并非索额图本人。撰写该书的外国作家,所依据的资料主要是耶稣会士的信件、回忆录等,上述材料难免有不准确之处。经过翻译——把原著中称呼索额图为“公”再译成“亲王”,就错上加错了(在英文词汇中公爵与亲王、侯爵是同一个词,至于法文是否也如此,不敢妄言)。有鉴于此,我们在处理此类问题时就格外小心,惟恐不准确。
至于第十二章涉及戴比尔斯集团改制问题的译文,更是费尽周折,原文中的public ownership在习惯上大多直接翻成公有制,private则是私营制。上述词意,用在戴比尔斯集团身上显然是不合适的。身在英国的第一译者康怡在查阅相关的资料后,才弄明白“public ownership”按照西方人的观念,是指股份制中让公众购买股份以筹集资金并最后分红返利的做法。而我们所说的“公有制”,其实是外国的“国有制”。书中的“private”则是指:不公开发售股票,以吸引企业级买家进行投资的体制。
赫然印在封面折页上的:“钻石带有黑暗和光明的二重性。它们是在人类心灵上开出的窗面”,此论堪称精辟之至。当我们跟随作者马修·哈特先生一起神游钻石王国之后,对“黑暗和光明的二重性”就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人类心灵上”的“黑暗”通过“开出的窗面”,也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非洲在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在长达1/4世纪的时间里,因争夺钻石资源而导致的战争以及为战争提供资金的走私“战争钻石”,揭示出最为黑暗、最为血腥、最为野蛮的一页;至于凭借钻石价格与特权支撑的“金色ADA公司”的“精英们”一掷千金地挥霍——“身穿意大利名家制作的西服,手腕上戴着价值5万美金的名贵手表”,“很快又添置了好几艘价值1200万美圆的豪华游船”以及在一个只有三巨头的公司很快就拥有15辆豪华轿车的种种行径,则向人们揭露出身居要职的“硕鼠”之辈在鲸吞国有资产过程中极为贪婪、极为丑恶的嘴脸。
与此同时,“人类心灵上”的“光明”也通过“开出的窗面”而光芒四射——设在“伦敦北区一所废弃学校顶层的两间狭小的屋子里”的非政府组织(也就是NGO)“寰宇证人”在 1998年12月,“提交了一份长达14页的控诉,题为《野蛮行当》”,“抨击钻石行业是战争的同谋”,并“引用了大量公开文件的原文,以证实钻石行业对于安哥拉‘战争钻石’流向安特卫普的姑息态度”。而“寰宇证人”的负责人,就是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意志坚定的女性”。正是由于“寰宇证人”的不懈努力,反对走私“战争钻石”的呼声才日益高涨,钻石行业的龙头老大——戴比尔斯集团不得不在出售钻石时“对客户保证他们所购进的钻石没有一颗来自联合国决议反对的战争交易”。“联合国、美国国会、英国政府和‘寰宇证人’的联合出手,才迫使戴比尔斯关闭了安哥拉分部”。为了避免“灾难性的消费者罢买事件一触即发”,戴比尔斯集团“赶快同不干不净的钻石划清了界线”。
另一个把“人类心灵上”的“光明”投向社会的是位“生活并不奢华的夫人”,她在英国的克里斯蒂拍卖行先后拍卖了“镶嵌着华丽的蓝钻石、橙黄钻石和透明钻石的挂坠 以及名为“瀑布”的钻石项链;此后她又陆续拍卖了一些钻石首饰,累计获得100万英镑,并把百万英镑的现金捐助给慈善机构。这位并不愿透露姓名的夫人,是在以自己心灵上的光明去驱逐那些阴暗心灵所凝聚的黑暗。不管别人如何贪婪,一个“心灵”光明的人总会从自己做起……
当我们把译完的书稿整理完毕后,不禁掩卷长思——世界的钻石,钻石的世界,从钻石看世界……
本书开卷以巴西的三个“毛矿工”在巴西米纳斯热拉斯省的阿贝特河的上游发现粉钻为起点,“他们足足赶了一个小时的路才找到一部电话,在那里,他们给驳船的船主吉尔玛·坎波斯挂了个电话,正因为此人拥有这些驳船,他便理所当然地是这颗钻石的主要拥有者。”“但是毛矿工们也拥有1/5的份额”,这些都是绕不过的规矩。“毛矿工们发现了钻石,就享有他们应得的那份利益,而且他们的佣金必须分文不少地按时付清。”而在一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社会,三个“毛矿工”可能携带粉钻逃跑,船主也可以在卖掉钻石后以种种理由拒绝支付佣金。其结果是或是三个“毛矿工”同船主之间的血战,或是三个“毛矿工”之间的自相残杀。由于彼此都遵守了游戏规则,船主在扣除鉴定等成本后获利1000万美圆,三个“毛矿工”也分享了总数为200万美圆的佣金。
而在该书结尾时,提到加拿大的多格里布印第安原住民,居然把“进行了5年的采样调查和地图绘制”,“投入了数亿美圆”的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的运输车队给拦截了下来,“错过了冬季的运输窗口期”。这就意味着投资方要“停工一年”,“ 贷款的利息增加5000万美圆”。“多格里布族的战略家们把开发许可当作谈判条件捏在手里,在戴亚维克矿区开发商同意支付他们提出的经济赔偿之前绝不动摇”。多格里布人以狩猎为生,“谁若以开矿等方式毁掉了传统的地貌和地名,就等于破坏了他们的财产,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最终还是开发商同意支付经济赔偿,“多格里布人和戴亚维克达成了合营协议,同时入伙的还有黄刀族、奇帕维安族、因纽特族和美迪斯族等原住民部落。曾经大字不识的猎人和渔夫的后代,终于与钻石帝国的皇帝戴比尔斯集团对上了话。”
即使是面对“渺小且大部分未开化的部落”,也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其结果是开发商——戴比尔斯集团赢得了巨额利润,而多格里布人的传统生活也被财富所改写,以前按照“血缘关系和祖先居住地组织起来的小部落逐渐瓦解了”,不少多格里布人在“钻石矿区谋到了薪水颇丰的职业”,住进了“现代感十足的郊区房屋”,“房子外面停着的新卡车显示着金钱造成的”变化。遵守游戏规则,是构筑社会和谐的前提。
康怡、李景屏
2005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