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隋唐风云人物

惜秋 (隋唐)
隋唐风云人物
  历代风云人物,站在时代浪潮的顶端,乘风破浪,叱咤风云,建立起一桩桩英雄伟业,名垂青史。他们智勇兼备,运筹帏幄。他们掌控时代风云、旋转乾坤的霸气,破除艰险、纵横捭阖的大派风度,激荡在无数后来人的心胸,激起更大的猛志,更非凡的建树,历史由此而如大河奔流,吞吐日月,代代不已。
  惜秋,本名蒋君章(1905-1986),今上海崇明人。南京中央大学地理系毕业,1938年入国民政府中央军委政治部工作,后任国民政府秘书、中央政治学校新闻系教授。1949年到台湾,任“总统府”秘书,1955年撰文指责宋子文,被蒋介石以泄密免职。后应聘为政治大学、台湾大学、辅仁大学等校教授。蒋氏专长历史地理,晚年还致力于历史人物的撰述,揭发历代风云人物的丰功伟烈与各种际遇,把个人性格、命运与政权变迁紧密关联,对于权力的运行深有体会,而文字深入浅出,人物栩栩如生,时人将其与高阳并称,目为台湾十大作家之一。
  
  隋文帝开国,其军政重臣,有远见卓识,具宰相气度,建立制度,施行政治,皆有非常的功效;而其品德纯正,谦逊不遑,举荐人才,无不尽其所能者,当推高颎为首。隋文帝统一全国之成功,初期政绩之斐然可观,皆高颎之力。但亦屡遭猜忌,炀帝时卒死于非命而为天下人所同情者,亦莫过于高颎。猜忌正色立朝而诛戮有功无过之大臣,隋文父子,如出一辙,隋祚之不久,绝不是偶然的。作者特为高颎作传,深佩其智高识广而又有高尚品德,但应付无道之君,不失其正,为其取祸之由,不能不深为叹息。
  高颎一名敏,字昭元,自称渤海蓚人,蓚即修,在今河东景县境,周齐分立时,本属高齐,在他父亲高宾时归周,任周之大司马。周权臣独孤信引为僚佐,赐姓独孤,隋文帝常称高颎为独孤,本此。独孤信之女为周帝的文献皇后。及独孤信被诛,其家属均流窜于蜀,高宾未被波及,但亦无事可做,独孤皇后以宾为其父故吏,故常往其家探视,高宾终于靠了这条路线,又渐入仕途,曾任郡州刺史,故高颎也可以算是宦门子弟。
  高颎幼年,明敏而有气度,虽略涉书史,过目而已,未尝深究,而自得其要义,可见其天赋之高。年十七,被周的齐王宪延为记室,周武帝时令其袭父爵为武阳县伯,任内史上士,寻迁下大夫。平齐之役,高颎参加作战,以功拜开府。曾从越王击败温州叛胡,高颎之名因此渐著。及杨坚秉周政,广揽人才。他很赏识高颎的精明和兵略,又多计谋,乃遣邗国公杨惠,引之入幕。高颎慨然从之。高颎说:“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于是高颎遂为杨坚部属,任为相府司录。杨坚之得为周相,是出于两个旧友郑译和刘昉之推掖,郑译时任长史,刘昉时任司马。这两个野心很大的小人,是要利用杨坚的才能来弄权的。但是他们奢侈纵欲,无成事之可能,故杨坚不能不疏远他们。于是杨坚一时无可与商议大事之人,及得高颎,引为心腹,事事咨商于高颎,视为心腹。
  杨坚之专权于朝廷,引起许多的反对,坚亦欲一一除去之。杨坚乃以周室将嫁女于突厥为名,召陈王纯、越王盛、赵王盛、代王达、滕王逌至长安,意欲一网打尽之。相州总管尉迟回识破其阴谋,称兵反抗。赵魏间人从之者如水之就下,十日间得众十余万,宇文胄在荣州,石在建州,席毗在沛郡,毗弟罗在兖州,都带兵应之,毕王贤及赵陈等王也都响应,声势极为浩大。杨坚乃以韦世康守并州,巩固前方基地,而命韦孝宽讨之,杀毕王贤,置五王不究,令他们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以安其心。
  韦孝宽率军至河阳,不敢进。杨坚知诸将号令不一,心意不齐,令崔仲方至前方为监军,仲方以父在山东,不肯就职。高颎见后方重臣皆无去意,乃自请前往,深得杨坚之嘉许。高颎受命即行,连向老母告别,都恐不及,只派人通知其母,谓“忠孝不可两兼”,请母体谅,但他内心颇感痛苦,上路时还歔欷不已。
  高颎既至军前,令在沁水上造桥以济军。军既毕渡,乃焚烧其桥,效项羽破釜沉舟故事,鼓励军心,只可向前杀敌,否则退无死所。当高颎造桥于沁水时,逆知尉迟回必在上流以大筏冲桥,故预作大量木狗以阻止之,其军得以由桥毕济,可以说他料敌如神,预有所备的结果。乃合众军,奋力搏战,遂至邺城而破之。尉迟回既败,余军遂皆平定。东方一战而定,虽诸将各有勋劳,但论其首功,自推高颎。在此役之前,高颎虽屡有战功,但都是小敌人,对尉迟回之战,他初临大阵,名将韦孝宽尚有所顾忌而不敢深入。其胆识与勇敢,自此大著。胜利还都,赐宴于卧内,杨坚特以御帷赐之,进任柱国,封义宁县公,迁相府司马,荣宠冠于一时。及杨坚为帝,拜任尚书左仆射兼纳言,杨坚常称独孤而不加其名。尚书左仆射,相当于宰相的地位。
  可是高颎并不以功而骄,反而深避权势,荐苏威以自代,杨坚表面上是成全其让位的美德,但其内心亦以高颎功高震主为虑,听其辞职。但当时反侧未定,南朝犹存,且不断北伐,恢复了部分的淮南地区,如高颎这样的人才,他还是极需要的,所以过了几天,他自找台阶,仍复高颎左仆射的职位。他说:“苏威高蹈前朝,颎能推举;吾闻进贤受上赏,宁可令其去官”,因仍令任左仆射,并令兼左卫大将军。于是高颎、苏威并掌国政,号称得人。虽以突厥犯边,一度令高颎出镇,但边区宁静后,仍还朝秉政如故,且赐马百匹,牛羊以千计,并令经营新都,任为大监,新都一切制度,皆出高颎之手,也深合文帝之意。高颎在朝听事,每坐堂北槐树下,树枝参差无行列,有人建议伐去之,文帝特令阻止,谓“留此以示后人”,其见重之深有如此者,且令其任左领军大将军,仍任左仆射如故。会颎母去世,依礼去官守制,但文帝仅允给假二十日,期满,夺情任官,高颎涕泣坚辞,文帝不许,一若隋廷不可一日无高颎,其见重又如此。
  文帝常有并吞南朝之企图,开皇二年(公元582年),文帝决兴兵攻陈,以柱国薛国公长孙览、上柱国宋安公元景山为行军元帅,而以高颎为诸军的节度,位在长孙览与元景山之上。会陈宣帝霸先去世,高颎以礼不伐丧,请罢兵,文帝许之,时萧岩叛变,文帝乃命高颎治兵江汉,为政宽厚,尽得民心,乱平返京。
  贺若弼秉承父志,急欲平陈,上十策,文帝颇为动心,以问高颎,高颎认为时机尚未成熟,应以骄兵计及经济战消耗之,他的骄兵计是这样的: 在江南收获时间,微兵出应,扬言将掩袭南朝,陈闻隋兵将发,屯兵防守,农时因而被误,而隋兵并无动静,如是者数次,陈方认为此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不复戒备,因发兵骤击之,这是制造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机会。他的经济战是这样的: 南人屯粮,都在地面的竹庐茅舍,不如北方之储于地下,密遣人渗入敌境,放火烧之,如此数载,使敌方财力俱尽,便易于攻取了。文帝从其议,故伐陈之役,迟至开皇九年,始付诸实施。
  开皇九年的南征,是一个庞大的全面作战计划。当时以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荆州刺史刘仁恩、宜阳公王世积、新义公韩擒虎、襄邑公贺若弼、落丛公燕荣等,合九总管九十军,兵五十一万八千,分八路前进: 晋王广出六合,秦王俊出襄阳,杨素出信州,刘仁恩出江陵,王世积出蕲春,韩擒虎出庐江,贺若弼出吴州,燕荣出东海,这是全面的对陈作战,皆受晋王节制,高颎则为晋王长史,相当于总司令部的总参谋长,但进攻建康的主将是韩擒虎与贺若弼,一切军事行动,皆取决于高颎,实际上高颎是这次全面攻陈的总指挥者。关于杨素部之战争经过,贺若弼、韩擒虎等的战争经过,各详述于本传,此处不重复。
  韩擒虎首入建康,陈后主叔宝投降,其宠妃张丽华匿于同泰寺(亦称为鸡鸣寺)旁的枯井中,即所谓胭脂井也,但卒被搜获。杨广是好色之徒,久闻张丽华之美,欲纳为嫡妾。高颎不同意,他说:“武王伐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因传命杀之。高颎的见解是非常正确的,但在杨广看来,这是故意拂逆他的意思,因对高颎颇不谅解,此与后来有计划地谋杀高颎,有其密切关系。为了这一小事,杨广对高颎发生嫌隙。由此可知,在猜忌多端的君主下服务,正义立场,实非易事。
  胜利还都,高颎以运筹帷幄之功,加授上柱国,进封齐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高颎谦辞,不获许可。文帝因谓颎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可间也。”按伐陈之役,高颎不过杨广的长史,他不过是一个设谋定计、调度指挥之人,并未带领一兵一卒,何从反起?这是文帝的鬼胎,亦所以聊试高颎。如果真的有人密告高颎谋反,则密告而被杀者何人?文帝当然会说出来的,只字未及,足证其为子虚乌有之事,故文帝对高颎的谦辞,特别下诏慰勉之。诏书说:“公识鉴通远,器略优深,出参戎律,廓清淮海,实司禁旅,实委心腹。自朕受命,常典权衡,竭诚陈力,心迹俱尽,此则天降良辅,翊赞朕躬,幸无词费也。”这通诏书,对高颎恭维之至,但文帝的鬼胎,便是由于高颎的“识见通远、器略优深”,为文帝所不及,亦其见嫉之根源。庸主猜忌能臣,自古已然,杨坚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高颎建此平陈大功,妒忌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如右卫将军庞昱、将军卢贲崇,都在文帝面前进谗言,陈其短处;尚书都事姜晔,楚州行参军李君才,都以水旱天灾,认为宰辅未尽职责之所致,奏请罢免高颎。文帝对此等诬害高颎之人,或疏远,或放逐,仍对高颎信任不衰,尝谓“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虽然如此地明加赞许,但仍无时不作试探与防备,如文帝曾至并州,独令高颎留守,这是一种试探,看看他是否因文帝不在首都而有异动。其实这种试探,诚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文帝安然而出,安然而返,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不正常的事件。文帝返京,自知对高颎猜忌太过分,因赐缣五千匹,赐行宫一座为其居所。高颎之妻贺拔氏患病,文帝遣人慰问,络绎不绝,甚且亲至其家,赐钱百万,绢万匹, 千里马 一匹。其赏赐之厚,实出意外,亦以见文帝对高颎的笼络,可称备至。但是文帝还怕他结合党羽,不利隋室,他最怕的是他和贺若弼结合,因贺若弼尝以平陈之功而与韩擒虎相争,且屡有不平之言。高颎如有异图,与贺若弼联合,可能性最大。因此,常令高颎与贺若弼比较平陈之功孰大。这是挑拨他们二人不和的手腕。但是高颎却坦白地说:“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文帝知道他的挑拨是多余的,因以 幽默 的大笑了结这一场无意义的比功争论,他是十十足足的枭雄。但时人则以谦让的美德赞誉高颎。
  文帝见高颎实在无可猜疑之处,仍然采取笼络的方式,以太子勇之女妻其子表仁,和他结一个儿女亲家,前后赏赐,不可胜计,表示更加荣宠。时天空中发现所谓“荧惑入太阴犯左”的现象,术者认为“天文不利宰相”,高颎更感不安,以奏文帝,文帝厚加赏慰,表示毫不介意。实际上这种不科学的迷信,并无可信的意义,不过对妒忌高颎的人,却得到很好的借口。会突厥犯境,以高颎为元帅击破之,高颎拟出白道,入碛追攻之,以兵力不足,请求增援,这又给近臣以高颎将反谗害他的机会,文帝正在迟疑之间,高颎已凯旋而返,谗言自息。
  但是高颎终于为杨坚所不喜,而以废立太子为爆发点,其故有三:
  其一,太子勇已渐为文帝所疏,其故极为细微。文帝尚节俭,太子曾御蜀锦,又曾以百乐接受百官的新年朝贺,文帝认为奢侈,曾令停止太子的百乐。一个皇太子有这些享受,揆诸情理,也算不得奢华。但文帝因而恶之,实在太过分了。太子为未来的储君,国家的根本,太子勇宽容大度,实无失德之处。文帝之欲废太子,可以说以天下为儿戏。
  其二,恶太子者实为其生母献皇后。献皇后之恶太子,更是无理取闹。原来,这个献皇后,生性极妒,文帝素来惧内,宫中稍具姿色的嫔妃,不敢正视一眼,以致愤而出宫,向山谷行走三十多里。会太子之妃元氏病卒,献皇后以为必因太子有内宠,因而深恶太子,密伺太子的行动,候机会向文帝屡言太子当废,应立次子晋王杨广。
  其三,杨广故意装作节俭模样,以博文帝欢心。又造谣,谓其妃萧氏有帝后之相,杨广将来必登九王之尊,其言亦为献皇后及文帝所信。
  又杨坚之出宫,被高颎、杨素所追及。文帝坚不肯回,高颎谓文帝: 陛下岂可以一妇人而轻天下?此言传入献皇后耳中,献皇后因恨高颎,屡在文帝面前进谗谮颎。杨素曾受命营建京城,务为奢侈,由高颎验之,颎报文帝,颇费人力,过于糜废,文帝因恶杨素,杨素因亦怨颎。杨广欲纳张丽华,高颎反对,并杀丽华,杨广亦恶高颎,这许多因素凑合在一起,因此在文帝以废太子之事向高颎询问时,高颎长跪于文帝之前说:“长幼有序,其可废乎?”文帝虽默然,但对高颎之言,显然不能接受。由是献皇后知不去高颎,废立目的决不可达,因而决心要罢免高颎的宰相职务。
  会高颎丧妻,献皇后伪装好人,关切高颎,谓文帝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不为之娶?”文帝乃令高颎再娶。高颎流涕而答曰:“臣今老矣,退朝之后,唯斋居读佛经而已,虽陛下垂爱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也。”未几,颎妾生一男,文帝为之大喜,而献皇后则非常不高兴,乘机进谗:“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今其诈已见,陛下安得信之?”长舌妇之巧言害人,实在可怕,而昏聩糊涂的文帝,竟信其言,疏远高颎。这种宫闱中谋害高颎之事,是高颎梦想不到的。
  时高句丽已进犯辽东,庭议商讨伐辽问题,高颎力加谏劝,文帝不从,命汉王谅为元帅,高颎为长史,率师东行。时正值潦雨为灾,军士多患疾病,隋军不利而退。献后谮害高颎的机会又来了,她向文帝说:“颎本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此役之失利,由于过多的天雨,岂人力所能左右,献后之言,实属无稽之谈,是以巧言害颎而已,而文帝却不加考察,信其为真。汉王谅者,是一个年少而无军事知识的贵族,文帝也顾虑到这一点,故以老成持重而富有军事经验的高颎辅佐之。高颎本人,也以责任重大,处事每以谨慎至公的态度行之。汉王谅每欲有所行动,高颎认为不可者多不用。谅还,泣告献皇后,献皇后反说:“儿见幸,不为高颎所杀。”文帝闻之,也非常不平,对高颎偏见益深。会上柱国王世积以罪诛,此为宫中秘事,但事先泄漏消息,谓得之于高颎处,文帝因而陷颎于罪。朝中大臣如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刑郡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皆言高颎无罪,反而使文帝更怒,皆命吏审讯之,于是朝臣无敢再言者,高颎竟在莫须有的悲剧中削职为民。
  隋文帝既然蓄意把佐命元勋高颎除去,但在良心上却有很重的负担,而且对朝臣与百姓也交代不过去,所以他来一套猫哭耗子的假慈悲。过了些时候,他和独孤皇后到秦王俊的府邸,还召高颎参加酒宴。修养很深的高颎,也免不了心中的凄楚,在歔欷感叹中表现出来,献皇后是一手促成罢免高颎的,但在这一场合,却对高颎流下了眼泪,于是左右皆感动而泣下。文帝还自圆其说地对高颎说:“朕不负公,公负朕也。”更对侍臣说:“我于高颎胜儿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因此,这次宴饮,充满着不愉快气氛。我们不知道文帝为什么要设这次宴会,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要高颎参与。从他言词来看,他似乎要向天下后世交代这不是文帝负高颎,而是高颎负文帝,但高颎负文帝的事实是什么,他却没有交代,可知他所根据的都是毫无故实地编造出来的谎言和谗言。他也知道没有高颎,他的帝业之成功大有问题,所以他以“儿子”一样对待高颎。但是他对自己已经立为太子的大儿子勇又怎样呢?“高颎解落”,“瞑然忘之”,正足以说明文帝之有计划地谋害高颎。这出假戏,虽然文帝夫妇都表演得煞有介事,可是经不起分析,他是得不到“最佳演员奖”的。其实宰相更迭,皇帝自有权衡,时异势迁,功成易相,并不是奇事,可是文帝却来这一套,无怪时人对高颎抱不平,后世对文帝多所讥评了。因此,汉光武帝在国家统一、局势太平以后,把平乱时出力作战的大功臣,都改任为“奉朝请”,国家有大庆典,都邀他们参加,奉之弥敬,这是处置功臣问题的最佳办法,也足以说明经生出身的光武帝待大功臣的厚道。文帝不通此道,处处疑神疑鬼、装腔作势,暴露其浅陋与无智。当时文帝心目中只有杨广、献皇后与杨素等人,高颎去职,杨素继任,而文帝的生命,遂切实掌握于杨广与杨素的手中了。及病中发觉杨广的无礼于陈贵人(宣华夫人),始大骂“畜生岂可付以大任”,要召废太子勇议事,被杨素匿下,矫诏命杨广派人侍疾,文帝即告毕命,临死才知道“献皇后误我”。至死方悟,还比至死不悟之人,略逊一筹。
  高颎虽然削职为民,实际上这件莫须有的罪案,并未了结,隋炀帝继位,仍非置高颎于死地不可。实际上高颎恢复其平民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件大喜事。当他初任尚书左仆射的时候,他的母亲曾告诫他说:“汝富贵已极,但有一砍头耳,尔宜慎之!”谦逊而不居功,这本是高颎人格的一部分,重以母训,牢记在心,常恐遭受不测之祸,及解职为民,甚喜可免其祸,心怀坦荡,无愠色,无怨言,逍遥自在地过其百姓生活。
  有颎国令者,不知何许人,忽然编造一个谎言,说高颎的儿子表仁曾对高颎说:“司马仲达托疾不朝,遂有天下,公今遇此,焉知非福?”颎国令密把这个谎言奏于文帝,文帝大怒,因逮捕高颎下狱,令内史省鞫之。内史省的覆奏,并不据表仁所说的话是否是事实来定谳,但云休咎之事,谓“沙门真觉尝谓颎曰: 明年国有大丧;尼晖复云: 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危,十九年不可过”。这一连串的谎言,分明是进一步地诬害高颎。“司马仲达有天下”云云,正击中文帝心中疑团的要害,他对高颎的防备,就是伯他攘夺隋政权,一如他的攘夺北周政权。但他没有想一想: 当高颎权倾中外时,对文帝忠心不贰,既已为民,又有何可能以攘政权?他更不知道司马懿父子三人掌握魏的兵权,是攘夺魏政权的基础,高颎典兵权时尚对文帝忠心不贰,尽忠职守,唯命是从,既为平民,又无掌握兵权的爪牙(当时掌握兵权的是杨素),有何可能夺取政权。他更不知道要攘夺隋政权的是杨素,杨素曾有“一旦我为天子”之言,他知杨广无道,隋政权寿命不长,俟其恶贯满盈时,他便唾手替代,但是他死得早,至其子杨玄感时始发动叛乱,文帝不疑杨素而疑高颎,真是认错了对象,其昏愚实在可笑。
  内史省的覆奏,果然使文帝更怒,他说:“帝王岂可力求?孔子以大圣之才,作法垂世,宁不欲大位邪?天命不可耳,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看他对孔子的批评,更可了解他的无知,有司见罗织已成,乃请斩高颎。不过文帝倒还知道连年杀戮大臣,对天下不能交代,他说:“去年杀虞庆则,今年杀王世积,如杀高颎,天下其谓我何?”因再除名为民,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品老百姓了。这次他又死里逃生,真是幸运之极。
  最后一关,他却逃不过了,炀帝即位,又征高颎为太常。炀帝是一个声色奢侈之徒,又好音乐弦歌,时下诏搜访故周齐的乐人及天下散乐。高颎还是旧作风,是是非非,一秉至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认为炀帝这一做法,问题颇多,且将引发恶劣的风气,因此上奏说:“此乐久废,今若征之,恐无识之徒,弃本逐末,递相教习。”他并不是不知道炀帝是欢喜奉承,不欢喜听到不同意见的;可是高颎职责所在,无法沉默不言,致失大臣风度,玷污他自己的声名。炀帝对于高颎这封奏章,当然极不高兴,但高颎则对太常丞说:“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岂可复尔。”炀帝又发动建筑 长城 ,以御北方的强胡。建筑长城是对胡人安全采取守势,不但消耗帑藏极多,征取民力,更使天下骚动,甚非治国之道。文帝时突厥屡次南犯,皆以武力击退之,初无建造长城的构想,国家亦未受多大的灾害,这是高颎亲身的经验,故颇认炀帝此举为不当。他虽未明白表示反对,但内心甚为痛苦。会突厥启民可汗来朝,好大喜功的炀帝,以为这是突厥畏隋之威而特来输诚,招待启民,礼仪特厚,高颎颇不以为然,对太府卿何稠表示:“此虏熟知中国虚实、山川险要,恐为后患。”炀帝为政,务求奢靡浪费,声色之好,尤为喜爱,高颎为国家前途着想,颇为忧虑,曾对观王雄说:“近来朝廷,殊无纲纪。”不料高颎这些忧国忧时的言论,都被密告于炀帝,炀帝不特不加警惕,反以为他是在“谤讪朝政”,因此下诏诛之。其时朝廷都是阿谀的小人,没有一个肯主张公道,为高颎说一句谏诤之词。高颎就在这种情形之下,牺牲了生命,他的儿子,都被充军到边区受罪,天下人都为高颎称冤,并付以最高的同情,至《隋书》著成的唐初,还是如此。古人有“明哲保身”的格言,为个人着想,这句话却是至理名言,但是对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臣来说,这是太消极了,也太不负责了。高颎的发迹,由于他的智慧、道义和勇于负责的责任心,他的丧失生命,也是由此而发生的结果,其得后世的同情也由于此。以炀帝这块材料,说正话,行直道,是不会有结果,且将遭杀身之祸的。这一点,高颎并不是不知道,但他终于本着责任心而尽忠于职守,我们对他勇敢的负责精神,是非常佩服的。可惜他忠心的对象是文帝和炀帝,不免浪费心力,白白牺牲生命耳。
  《隋书》对高颎的批评,可谓恰如其分,兹摘录如下: 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及蒙任寄之后,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等皆颎所推荐,各尽其用,为一代名臣,其余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治致生平,颎之力也,论者以为真宰相。及其被诛,天下无不伤惜,至今称冤不已。所有奇策密谋及损益时政,颎皆削藁,世无知者。(《隋书·颎传》)其见推于史家如此,至于“颎皆削藁”一事,非《隋书》言及,真是“世无知者”了。他在这一方面所作的“无名英雄”,是归其功于主上的苦心,以如此重臣和忠臣而疑其不贞,无怪天下后世要为高颎称冤了。
  最后,作者要提一个疑案,那就是高颎早在文帝时已经削职为民了,炀帝又把他拉出来做官,而又不听他的话,既然不能接受他的意见,何不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重做百姓,安度余年?可是炀帝始终不放他走,最后置之于死地,这中间好像有深仇大怨,非结果他的老命不可。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就作者根据史实来推论,他们二人之间,有两个解不开的怨结: 一个是张丽华的问题,一个是反对废立的问题。炀帝最好女色,张丽华是陈后主最宠幸的妃子,是天下闻名的美人。杨广慕名已久,好容易得到手,高颎时任晋王元帅府的长史,是杨广的僚属,他不但反对此举,而且立予处斩,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杨广的心头大恨,而又说不出口。关于炀帝之好女色,试以文帝的唯一宠姬,即陈后主之妹陈贵人,后来封为宣华夫人,炀帝垂爱已久,即在文帝暴毙之夕,宣陈贵人而烝之,照例这是他父亲的宠爱夫人,又当他父亲尸骨未寒的热丧,他悍然做此见不得人的勾当。以此为例,可知他得不到张丽华而怀恨高颎,誓雪此恨,是极可能的。
  文帝以废太子勇而立杨广为太子,此事他筹谋已久,好容易布置成功,由文帝提出这个问题,征询高颎的意见,高颎却以“长幼有序”为理由,力加反对,以致延缓了废立的实现。此在献皇后方面,立下除去高颎的决心,是史有明文的,但在炀帝方面,对高颎恨上加恨,非置之死地而后称快,从他重行起用高颎,极可能就是这个动机。他明知高颎以正立朝,看到有损于国家(其实就是隋廷)前途的不合理措施,一定要反对。谏乐是构不成杀高颎的罪名,不能杀他。及其屡议朝政,始加“谤讪”罪名,报其心头的大恨。炀帝对杀死高颎的曲折部署,一如其弑父夺政的曲折部署,其居心险恶叵测,有如此者。作者深疑以炀帝这块材料,似乎还想不出这样精密的计划,那智谋百出的杨素,便有最大的嫌疑了。但高颎虽死于非命,但其成功成仁,历史是不能磨灭的。
  隋代名将,文武兼资,有计划行军而善能以少击众者,必以韩擒虎居第一,伐陈之役的完成,结束了五胡乱华以后二百八十五年国土分裂局面,建此首功者,也就是韩擒虎,他的奋斗之成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一点,作者要首先强调的。
  韩擒虎,《隋书》作韩擒而略去虎字,这是因为唐人忌虎,而《隋书》的主持编纂者是唐太宗的大舅子长孙无忌,故作此忌讳,有的地方且有称为韩擒豹的,这大约是因为虎豹连称之故,实为无稽之谈。读者如果看到韩擒或韩擒豹,就是指的韩擒虎。时移世迁,此种忌讳,并无意义,而有使读者误以为韩擒虎、韩擒或韩擒豹为三个人的可能,故作者在此,特别作一说明,以免发生误解。
  韩擒虎字子通,本是河南东垣人,后来迁居新安,故亦作新安人,其原籍固为东垣。他是以武成名的世家子弟,他的父亲韩雄,在北周时代以武烈著称,官至大将军,曾任洛、虞等八州的刺史,声望极高。韩擒虎幼年,即慷慨有大志,以富有胆略知称于当时,容貌伟岸,气概雄杰,威仪甚盛。他与一般以武起家的子弟,绝不相同,认为武将而无经史的学问基础,难成大器,所以他博习经史百家之学,但以通大旨为主,不拘拘于章句之间,做小人之儒。从这一点看,他颇得诸葛武侯的读书要旨。北周文帝宇文泰见而奇之,令诸子多与韩擒虎往来,以资联络而令多所取法,其见重如此。嗣以军功,拜都督、新安太守,迁仪同三司。其父卒,由韩擒虎袭新义郡公的爵位,已经相当的荣宠了。
  韩擒虎首次建立大功,是在北周武帝伐齐之役。大家都知北周武帝是五胡乱华时第三个统一黄河流域的雄主。魏之分裂,东魏的权臣是高欢,篡位后改称齐,西魏的权臣,就是宇文泰,篡位后改称周,即一般历史所称的北周。齐与周互争雄长,各不相下,而齐的力量似较大于北周,但是高欢(神武帝)被高洋所篡称武帝。武帝在位仅十一年,中多变故,国势渐弱,传至太孙昭业,荒淫无度,被杀,立新安王昭文,大杀高帝武帝之裔,齐益弱,传至后主,益昏庸而多内宠。他最相信几个小人是高阿那肱、韩长鸾、穆提婆等,最宠爱一个婢女叫做冯小怜的,立为淑妃,言听计从,朝政更乱。元魏强盛时,屡略淮南,仅为所有。及魏分裂而多内乱,高齐时亦多内乱,南朝的梁武帝(萧衍)与陈宣帝(陈霸先)乘机北伐,恢复了部分的淮南北区,南朝略有起色,对齐不无威胁,后主对此,倒也担心国家的安危。可是穆提婆等却对后主说:“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左右同声赞成,后主大喜,行乐如故,但以梁陈后继无人,这一方面的威胁,总算没有成为大问题。但是宇文周方面,却力量大增,而且志在灭亡高齐,统一黄河流域,高齐朝野,却未加注意,终于被周所灭。
  北周武帝曾于陈宣帝太建七年(公元575年),自将伐齐,攻洛阳不克,翌年十月复亲自攻齐,取道河北,攻克平阳,齐兵大溃。这一役,韩擒虎就参加了作战行列,任前锋。与齐将独孤永业相持于金墉城(在今河南洛阳县界)。韩擒虎以齐政紊乱,齐主荒淫无度,齐覆亡在即等理由,说降独孤永业,兵不血刃而下金墉城,遂启北攻晋阳(太原)的大门,周师之得以迅速攻取晋阳,韩擒虎实居首功。金墉既得,周师遂趋平阳,晋阳(齐都)已危在旦夕,但齐后主却与冯淑妃等冶游于 天池 (在今静乐县东北一百四十里,时属忻州),后方告急文书,一日三至,但丞相高阿那肱却匿而不报,他的理由是“大家正为乐,边鄙小事,何急奏闻”。周师已克平阳,始告后主,冯淑妃请更猎一回,后主从之。至十一月,后主始率兵还攻平阳,但为周将梁士彦所拒,周武帝亲率援兵,大破齐师,遂入晋阳。后主走邺,高阿那肱降周,引导周师追至邺城,后主等均被俘,全族被夷。后人有诗讥刺之曰:“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类似的事件,曾发生于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之役。时东北军首领张学良在北平,电影皇后胡蝶亦在平,张学良参加舞会,正在兴高采烈之际,而日军进袭沈阳北大营之紧急军报至,左右以此消息授张,张不乐,拒阅,如是者三,张始知沈阳事变之消息。诗人马君武以诗讥之曰:“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当行;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抱阿娇舞一场。”灭齐之役的首功,当为韩擒虎,论功行赏,进上仪同,拜永州刺史。周齐火拼时,南朝的陈军也乘机北伐,进逼光州。韩擒虎以行军总管的职务,独力破之,这是他又一次的汗马功劳,此一军功,遂启杨坚并吞南朝的企图。韩擒虎被任为利州刺史,后迁庐州总管,就是平陈的准备。
  陈军的北伐,是数路并进的有计划行动。陈将甄庆、任蛮奴、萧摩诃等,分途并进,互为声援,先后突入边区(江北),但皆为韩擒虎所败,陈军为之气馁,在南军心目中,韩擒虎成为他们的克星,闻其声名而震恐。
  杨坚之并吞南朝的计划,是出之于高颎的主意,杨坚建立隋政权后,就想进攻南朝最后一个政权陈,问计于高颎,高颎认为时机尚未成熟,应该先行对陈作经济战,消耗陈的国力。他建议说: 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定掩袭,彼必屯兵御守,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备。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隋书》卷四十一列传六《高颎》)隋文帝从之,积极进行对陈作经济破坏战。
  但在陈的方面,自陈宣帝(霸先)去世后,传位于不辨菽麦的宝贝儿子陈叔宝,这就是陈后主。敌人方在处心积虑地破坏陈的经济,减弱其作战力量,而陈后主,反荒淫无度,大量消耗国帑,大造宫室,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高各数十丈,连延数十间,皆以沉檀为建筑材料,饰金玉珠翠,珠帘宝帐,所有服饰玩具,都是瑰丽绝伦,奢靡为旷古所未有;其下更积石为山,引水为池,种植各种奇花异卉。他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妃居望仙阁。以宫人袁大拾等为女学士,尚书令江总不理政务,日与文士十余人侍宴后庭,称为狎客,而使诸嫔妃、女学士与狎客,赋诗作乐,以尤艳丽者谱以笙歌,《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皆其名著,君臣酣歌,通宵达旦,嫔妃中最受宠幸为张贵妃丽华,每有章奏,后主常置妃于膝上而共决之。这种以国事为儿戏的作风,与隋的励精图治,恰成反比例。后主又最忌闻过失,有谏诤者辄被杀,陈廷真成为小人当道的禽兽世界。
  隋文帝开皇八年(公元588年),认为灭陈之时机,业已成熟。乃以晋王广为淮南行省尚书令,以高颎为长史,出六合,秦王俊、清河公杨素均为行军元帅,秦王出襄阳,杨素出信州,荆州刺史刘仁厚出江陵,宜阳公王世积出蕲春,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襄邑公贺若弼出吴州,落丛公燕荣出东海,皆受晋王节制,总兵力九十五个军,人数达五十一万,旌旗蔽空,舟楫横亘达数千里,这是一次兵力浩大的对陈总攻击,而陈方政治既如此腐败,兵力更为薄弱,将帅都“起自行伍”,不知行军对敌为何事,实际上隋廷真高估了陈的作战能力,有类于以牛刀来杀鸡,不免小题大做了。
  隋军虽如此分路向陈进攻,但实际建灭陈之功者,只韩擒虎与贺若弼二人。韩擒虎自庐州(合肥)向南京进攻,采取以精兵作迅速行军的策略,他亲率五百人,深夜渡江,径攻江右重地的采石矶,一鼓而克之,直趋姑孰(安徽当涂),半日而拔,遂进次新林(江宁西境),江南父老闻韩擒虎兵至,相率至军门求见者,昼夜不绝,其威望为敌境人民所信服,由此可知。建康知韩擒虎军已至新林浦,乃大惧;而敌将樊巡、鲁世真、田瑞等又相继来降,建业西方已无敌军。杨广以韩擒虎之捷报,奏闻文帝,文帝大悦,大宴群臣,表示胜利在望的庆祝。杨广又遣行军总管杜彦增援韩擒虎,步骑二万,直趋建康。陈后主遣领军蔡征守朱雀航(江宁南)。蔡征所部素闻韩擒虎的威名,其军不战自溃,任蛮奴本任抵抗贺若弼军的,兵败,降于韩擒虎。时韩擒虎以精兵五百径取朱雀门,守将欲战,任蛮奴遥谓之曰:“老夫尚降,诸君何事?”守军遂各散走。韩擒虎遂入台城,执陈后主,张丽华匿于枯井中得暂免。今台城下鸡鸣寺(梁称同泰寺即侯景囚梁武帝处)旁有枯井,称为胭脂井,相传即为张丽华匿居处,则不知其所据了。贺若弼向建业进军,在蒋山(即紫金山)下与陈军相遇,发生激烈战争,故入城较韩擒虎为迟,及其从北掖门入城,韩擒虎已擒叔宝矣。故贺若弼之功,无疑次于韩擒虎。
  杨广以捷报上奏文帝,文帝乃下诏给杨广说: 此二公者深谋大略,东南逋寇,朕本委之,静地息民,悉如朕意,九州不一,已数百年,以名臣之功,成太平之业,天下盛事,何用过此!闻以欣然,实深庆快,平定江表,二人之力也。(《隋书·擒虎传》)又特别下诏,褒奖韩擒虎与贺若弼说: 扬国威于万里,宣朝化于一隅,使东南之民,俱出汤火,数百年寇旬日扩清,专是公之功也,高石塞于宇宙,盛业光于天壤,逖听前古,罕闻其匹,班师凯入,诚知非遥,相思之殷,寸阴若岁。(同上)由此可知隋文帝之如何重视韩擒虎与贺若弼了。的确,这一结束我国分裂局面而重归统一的大胜利,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划时代的大事。这是开皇九年的事。
  韩擒虎与贺若弼班师回京,面谒隋文帝,贺若弼却在文帝面前争功。贺若弼自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略不交阵,岂臣之比?”但是韩擒虎却理直气壮地说:“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死伤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按贺若弼违令先行进兵,杨广证明此事,则贺若弼本已有争功的企图,是很明显的。他先期进兵,也并没有使陈军集中于东路而减少西路的防御兵力,这也是事实,因为陈军本是专防东路而疏于防守西路的,这也许是杨广驻节于扬州之故,造成陈军专重东路的防守。西路空虚,使韩擒虎得以长趋建康,仗其威望,百姓归附,部队或降或散,而竣此大功,兵法以不战而胜为上策,韩擒虎所采取的便是上策。贺若弼以作战取胜,便是中策了。我们平心而论,从这一史实,足以说明韩擒虎有大将之才,而贺若弼则不过战将而已。但贺若弼军令森严,较胜于韩擒虎。韩擒虎一路行军前进,未闻有扰民之事,从江南父老纷纷进谒军门一点来看,其军纪也很严明的。不过既入建康以后,其部队有淫污陈宫之事发生,难免于胜军入城军纪欠明的瑕疵,不如贺若弼的秋毫无犯了。这里有一点难以解释的史实,那就是高颎是进攻六合的。自六合渡江,可以直扑建康,以高颎之能,他之首拔建康,是大有可能的,但是高颎并没有这样做,其故何在?颇难索解。意或高颎有让功于韩擒虎与贺若弼之意愿乎?如果作者的看法不错,那高颎之高,可以想见了。按贺若弼之被任为东路军职,也是出于高颎的建议。
  隋文帝对二将争功,采取折中办法,他认为他们二人俱合上勋,都进位上柱国,各赐物八千段,但韩擒虎以其部属有淫污陈宫之过,被人检举,故未有爵邑之赏。文帝之善于调处,由此可知。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插曲,根据《隋书·韩擒虎传》之考证: 先是江东有谣,歌曰:“黄班青总(应作骢)马,发自寿阳语;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至。”大家这么唱,其意义若何?都不明了。《隋书·五行志》云:“擒本名擒虎,黄班之谓也。”平陈之役,韩擒虎骑的是青骢马,其来的地方是卢,属寿州,来的时候,是开皇八年的冬天,去的时候正是开皇九年的春天。正与民谣之歌的内容,完全相合。韩擒虎建立平陈首功,殆有天数欤?不过话得说回来,假使当时贺若弼是庐州总管任西路,而韩擒虎则任吴州总管,任东路,那这一页历史不知道成什么样了?其间幸与不幸莫非也有天数存在其间了吗?但就人格修养而论,则贺若弼远不能比韩擒虎。故韩擒虎得以勋业善终,而贺若弼则屡遭严谴,不得善终,此事留在《贺若弼传》中另作说明。
  平陈以后,隋的问题,是在北方的胡人之南下。五胡乱华时,突厥东进,放牧于河套一带,形成对隋的威胁。江南既平,隋势强大,突厥不敢轻犯,其酋特至隋廷庆贺,表示修好。隋文帝特别问他:“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酋答:“闻之。”文帝因召韩擒虎至前,命突厥酋见之,指着擒虎说:“此是执陈国天子者。”韩擒虎突然回顾,睁目视之,精光直射,英气迫人,突厥酋顿感惶恐,不敢仰视。盖其威容已慑胡人之心了。文帝至此,乃封韩擒虎为寿光县公,食邑千户,平陈之功,至此始获封爵之赏,但并无痕迹,文帝真是一个有心人。在应接突厥酋的时候,文帝发现韩擒虎足使突厥生畏,因拜行军总管,屯驻金城(兰州),旋迁凉州总管,皆所以防御北方胡人之来犯。数年之间,北方果然平静无事。文帝因召他还京师,宴于内殿,恩礼之厚,冠于一时。
  关于韩擒虎的身后,有一则传奇性的故事,值得一提。韩擒虎回京后,邻有老媪,常见韩擒虎之门,威仪庄严,有类王家气概,且有守护之侍者。媪怪而问之,其中有人答称: 我们是来迎王的,忽然一切都不见了。后来有一个人害了严重的病,忽然起来,狂奔至韩擒虎府邸,要求见“王”,问何王?曰阎罗王。擒虎闻其人将受挞,特止之曰:“我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斯亦足矣。”未几患病而卒,年五十六岁。按阎罗王为阴间审理人死后的鬼魂功罪之说,相当普遍。四川巫山且有规模宏大的阎罗殿,人鬼之间,且划分阴阳界,据说商人售货收钱,必置一水盆,以钱置水中,浮者拒之,沉者收之。此殆为神道设教之意,戒世人不可做恶事,不可以无人所知而胡作非为;其一切功罪,阎罗王都清楚地记在账上,死后将做公平而严格的审理,除受酷刑外,且将受来生变牛变马的处罚。各地城隍庙也都设有森罗殿,表示此种惩罚是极普遍的。韩擒虎生而为英,死而为神,是亦我国传统的民间崇拜善良之意,未可以迷信视之。
  韩擒虎既卒,由其子世谔嗣爵。世谔倜傥骁勇,饶有父风。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竟受杨玄感的利用,参加叛乱;玄感败,被执,将由隋帝亲加处理。时隋帝在高阳巡视,将送行在。世谔在途中,日日沽酒,非大醉不止。或问其故,他说: 我死在目前,不醉何为?在这样的过程中,他也渐渐以酒享押送之人。这些人头脑简单,以为世谔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也慢慢地饮酒至醉,世谔遂乘间脱走,匿居深山,不知所终。其人机智之高,由此可知,但是误入歧路,遂使韩擒虎的兵学,无法显于后世,直至他的外甥李靖,始得薪传,成为唐代开国的首席名将,且有六花阵的发明,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隋廷对世谔之罪,未闻有何追究,殆亦念其功在国家,故不了了之耳。
  韩擒虎既是世家,又在隋廷屡建殊功,深受宠信之荣,其家人亲故之可以胜任大责重任的,都量材使用,显赫于时者,颇有其人,这不是任用私人,而是“内举不避亲”之遗意,他们也真能各尽其心力,为国家效命,因略述诸韩对隋的贡献于后。
  韩僧寿是韩擒虎的同母兄弟,《隋书》以“母弟”称之,一说是韩擒虎的娘舅,但从《擒虎传》之下说明是他的兄弟,知其为同母兄弟之简词。玄庆是韩僧寿的字,从小以勇力著称,周武帝时已显露头角,曾任侍伯中旅下大夫,已受重视。杨坚执政时,曾从韦孝宽讨尉迟回,战功卓著,因授大将军,封昌乐公,食邑千户。隋文帝既接位,拜安州刺史。时韩擒虎已任庐州总管,隋文帝恐其兄弟二人同在淮南,于心不安,因转任熊州刺史,寻改任蔚州刺史,蔚州就是现今河北省的蔚县一带地区,是胡人南下的要冲,置韩僧寿于蔚州,是要他担任北疆防卫的责任。僧寿不负朝廷寄托之重,以行军总管袭击突厥于鸡头山而破之。不知道因何事故而免职。以常情推之,是隋文帝恐其兄弟同握兵权,有所顾忌之故。但是继任的刺史,不能恪尽防胡重责,因恢复其原职。突厥知韩僧寿复任,惧而不敢南下,边境赖以安宁。开皇十七年,移屯兰州,其主要责任,仍在备胡。由此,可知国家统一以后,韩擒虎兄弟对隋的主要贡献,是在防御北方的突厥。开皇十八年,高丽乘五胡乱华与南北朝对峙的混乱局面之余,仍北进辽东,为患东北,时朝中宿将之能征惯战而有常胜之功者,仍以韩僧寿称最(时擒虎已卒),乃移僧寿为领行军总管,事平之后,转任检校灵州总管事,与杨素合力进击突厥,又大破之,进位上柱国,封江都郡公。由此,可知韩擒虎在日,兄弟二人虽同掌兵权,同立伟大的战功,但除声讨尉迟回之役外,没有在同一战场作战,隋廷对韩氏兄弟是一直在作防范的功夫。就他们兄弟二人的行谊来看,这种防范是多余的。他们兄弟二人每在立功之后,无故免职,欣然下台,但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又席不暇暖地出任艰巨,为国家效力如故,后世的郭子仪差可相比。
  炀帝即位,改封韩僧寿为新蔡郡公,即不再重用,此对韩僧寿来说,功成身退,并不以得失为怀。炀帝大业五年(公元609年),北巡太原,忽然想起要韩僧寿同行,僧寿自然照办。时有京兆人达奚通之妾王氏,正在太原事歌舞业,其歌唱甚受一般人所欢迎,朝臣多往观赏者,韩僧寿亦与其列。炀帝遂借这一罪名,免僧寿职。由是可知炀帝对先朝名高望重之勋臣,早存去而甘心之意,此在僧寿来说,更不萦心。炀帝是以善妒出名的,当时有诗人薛道衡者,曾赋“空梁落燕泥”之句,时人以为佳句,无人可及。炀帝借故杀之,刑后还说: 看你还能赋空梁落燕泥之句否?其心胸之窄,由此可知。其免韩僧寿职,盖出于同一妒心。既而悔之,仍复其位,其实新蔡郡公之名义,对韩僧寿来说,正是无足轻重的。大业八年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五,其能善终,完全是他胸怀宽坦,得失均无所谓的恬淡心情之故。
  韩洪字叔明,是韩擒虎的季弟,自少即以骁勇善射、膂力过人著名,真不愧为将门之后。北周时即任侍伯上士,以军功拜大都督,可谓少年得志的军事将领。杨坚秉周政时,参加声讨尉迟回的战役,相州(彰德)之攻破,韩洪建功甚多,加上开府,封甘棠县侯,食邑八百户。杨坚即帝位后,晋爵为公,授骠骑将军,盖以霍去病拟之。当时韩氏三兄弟皆以军功著称,位皆封侯,天下荣之。
  平陈之役,韩洪服役于晋王杨广军中,授行军总管,并未参加韩擒虎军作战。陈平,杨广大会将士,猎于蒋山。其时的蒋山,是陈后主的围猎场,畜有猛兽,诸将都畏惧不敢前进。独韩洪驰马而入,发矢射猛兽,应弦而倒,参加行猎的陈朝将帅,见此情状,无不叹服其神勇与神射,杨广大喜,赠缣百匹,进为上柱国,稍次于其长兄的班位,并即拜为蒋州刺史。时南方未靖,故数岁后,迁任廉州刺史,岭南赖以安宁。
  其时,隋的大患,是北方的突厥屡为边患。隋政府既以韩擒虎以行军总管驻屯金城,朔州(雁门关外,今称朔州,即汉代的马邑)方面,地位更为冲要,并无适当人选,担任这一方面的军事重职,以韩洪骁勇善战,乃调任检校朔州总管事,未几转任更北方的代州总管。文帝仁寿元年(公元601年),突厥达头可汗,率众犯边,韩洪率蔚州刺史刘隆、大将军李药王拒之。虽众寡悬殊,但韩洪奋战不退,恒安之役,被突厥包围,韩洪四面搏战,身被数创,仍拼斗不已,虽杀敌甚多,而韩洪所部,伤亡亦众,乃思溃围之计,诡与突厥言和,围稍弛,韩洪乃率众突围而出。隋廷检讨功过,大将军刘隆处死刑,韩洪与李药王削职为民。恒安地望,无可查考,但后来炀帝北巡,至长安附近,看到白骨盈野,未加收埋,以问左右,左右答称: 此为昔日韩洪与突厥鏖战处也。由此可知恒安已在长安附近,突厥盖已深入渭河中流了。炀帝伤之,命收葬骸骨,由五郡沙门诵佛超度,复拜韩洪任陇西太守。
  时朱崖(海南岛)万昌作乱,隋廷命韩洪以原职往岭南进讨,平之。既北归,万昌之弟又乱,韩洪再度奉命往讨,旋即平定,即将率师北还,而韩洪不堪劳累,竟患病卒于军中,享年六十有三。
  隋代名将,韩擒虎与贺若弼并称。贺若是复姓,弼字辅伯,是贺若敦之子,河南洛阳人。贺若这个姓,我国历史上所少有,就其籍贯来研究,极可能是元魏汉化以后改从与汉姓相近的姓,其祖父可能是鲜卑籍。贺若敦以武烈著称于当时,曾任金州总管,为宇文护所忌而被杀,宇文氏本为西魏的权臣,自宇文颢而宇文护,都掌西魏的军政大权,颢封邰惠公,护封晋荡公。贺若敦与宇文护同仕西魏。宇文护专权跋扈,北周孝愍帝以冲龄践帝位,不能亲政,中外大事,悉决于宇文护,曾三弑西魏王,至宇文泰而称帝,是即北周文帝。贺若敦大概是一个心直口快而又富于正义感的武人,对宇文护之所作所为,颇多疵议,因而遭忌被杀。临刑,告其子弼曰:“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且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锥自刺其舌,出血,以慎口诫弼。从这一史实来看,可知贺若敦是一个抱有统一中原的有志之士,由“吾以舌死”一点来看,可知他是常有对宇文护不满的批评的。
  贺若弼颇有父风,自幼便慷慨有大志,娴习弓马,骁勇善战,博习书记,也很能属文,因有重名于当世。北周武帝时尝与上柱国乌丸轨议论太子之为人,都认为太子非帝王之器。贺若弼并没记得他父亲临终给他的遗训,又在多嘴多舌了。这位乌丸轨虽然身为上柱国,也许他对国家大事过分热心,也或许他是沉不住气的直心肠人,他并未多加考察,或候机会探看一下周武帝对太子的印象,然后决定是否应该进言。他冒失地直接向武帝陈述他对“太子非器”的观感,而且还说明贺若弼也同此看法。武帝即召贺若弼讯之。贺若弼此际忽然谨慎起来,他想到太子是国家之本,不应轻易动摇,而且还恐怕太子一旦即位,有祸及于身的危险,因此,诡作违心之论,谓“太子德业日新,未睹其阙”。武帝默然,弼退,乌丸轨责其口不从心。贺若弼却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所以不敢轻议。”后来太子宇文赟继位,是为宣帝,实在是一个无道的昏君,乌丸轨竟被杀害,而且还杀了他的叔父齐王宪和宇文孝伯,特作《刑经》,密伺左右,滥施杀戮,广收美女充后宫嫔妃,同时立五个王后,严禁天下妇女施脂粉。杨坚之女,即为五后之一,性颇贤淑,并无妒心,为其他四后所敬仰,宣帝反而恨她,曾迫令自尽,赖其母独孤氏叩头至流血而得免死,但仍愤愤地说:“必灭尔家。”宣帝尝因过受父严责而被杖,留有疤痕,父死,指疤痕而骂其父曰:“死已晚矣。”由此,可知乌丸轨与贺若弼疵其非人君之器,倒是对周武帝的一片忠心,但贺若弼的答词,不但出卖了乌丸轨,而且显示他对武帝的不忠。其实武帝对他的太子,并不满意,所以听到乌丸轨的谏言,以问贺若弼,假使贺若弼也同乌丸轨的说法,太子大有被废的可能,北周的王朝也许可以延长若干时期,也未可知。贺若弼一念之私,对周来说是不忠,但对杨坚来说,却是造成其建立隋政权的机会。但是这一史实,足以说明贺若弼的人格是有问题的。
  北朝既分裂,周齐又相互攻击,势稍弱,南朝的陈霸先(陈宣帝)乘机取淮南地甚广。周以韦孝宽为将,攻拔失地数十城。贺若弼即随韦孝宽军南征,献替谟猷,功绩极多,因拜寿州刺史,封襄邑县公。在此以前,未闻贺若弼有军功的建树,此盖初次临大敌,以一个没有战争经验,跟久著军功的宿将共同作战,而能献计定策,收功疆场,可知贺若弼在军事方面的天才。
  杨坚为相,贺若弼时驻军于邺城附近,由于他对“太子非器”的私下评议,杨坚恐怕他效忠周室,与尉迟回共同作乱,因遣长孙平驰往代之。贺若弼闻名交代,足证其未有反意,从后来的史实看,他是要实现他父亲平定南朝陈的遗志,谁能够使他实现其志的,他就听命于谁。这种内争,他是没有兴趣参加的。杨坚既建隋政权,即有南征之意,因高颎的建议,先瓦解陈的经济。此计奏效,乃定计伐陈,东路主将,未得其人,乃商诸高颎。高颎说:“朝臣之内,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文帝因拜贺若弼为吴州总管,独当东路攻陈。他与寿州总管源雄,并称东西重镇。贺若弼意气豪迈,曾与源雄相约曰:“交河飘骑幕合浦营,勿使骐上无我二人名。”因献取陈“十策”,文帝称善。他的“十策”,史所未传,以理推之,当为平陈的经国大计。文帝为了贺若弼的献策,特别赐以宝刀,擢任行军总管。
  贺若弼行军的第一目标为京口,就是现今的镇江,与 扬州 (江都)隔江相对,扬州即晋王杨广的大本营所在。弼将渡江,亲自持酒,对江(长江)而祝曰:“弼亲承庙略,远振国威,伐罪吊民,除凶剪暴,上天长江,鉴其若此,如使福善祸淫,大军利涉;如有乖违,得葬江鱼腹中,死且不恨。”他的豪气,直可与祖逖击楫渡江相媲美,同为千古佳话,他的决心灭陈,由此可知,真不愧为贺若敦之子,而善于继承遗志了。
  贺若弼既至前方,对陈军先以疑兵计绐之。他常常对江岸防军,施以换防。换防就是把新的防军接替旧的防军。新防军到达防地,大列旗帜,营幕遍野,陈军看到了,以为隋兵增防,必将对南岸陈军施行攻击,于是也积极增兵防守。已而察知旧防军撤回,因知其为换防性质。如是者多次,陈军视为常例,不再紧张。但是正在陈军松懈的时候,贺若弼突然增兵渡江直扑京口,在陈军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贺若弼很轻易地占领了这个建康东方的重镇,而且还俘虏了陈的南徐州刺史。于是一路向西,直攻建康,军令严肃,秋毫无犯,有军士向民间沽酒者,贺若弼立即将他正法。故贺若弼的军事行动,民间可谓七鬯不惊,甚得一般民众之爱护。
  可是贺若弼进攻建康,并不如攻克京口的容易。建康的最后屏障是紫金山,当时习称蒋山。京口之役后陈军集结于蒋山,作最后的抵抗。贺若弼进攻,屡被击败,一时无计可施。但贺若弼察知陈的蒋山守军,已有再衰三竭的情况。时弼军屯于白土冈,陈军鲁达、周智安、任蛮奴、田瑞、樊毅、孔范、萧摩诃等,严阵以待,田瑞首先犯弼军,弼虽予击败,但鲁达等继之,弼军反被击败,屡次退却。陈军在屡次胜利后,颇有骄气,士卒且有惰状。贺若弼在屡却之后,激励将士,亲自督战,士气大振,在多次肉搏下,陈军不支,任蛮奴走降韩擒虎,萧摩诃被俘。贺若弼将斩萧摩诃,萧颜色自若;贺若弼壮之,立即释放,且礼遇之。此举更加瓦解了陈军的士气,因得直扑北掖门。时韩擒虎已定建康,俘虏了陈后主叔宝。韩军遂开北掖门,迎贺若弼入城。贺若弼因呼陈叔宝至前,叔宝惧祸,惶恐战栗而流汗不已,向贺若弼再拜求生。但贺若弼抚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礼也,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但是贺若弼的内心,却非常恚恨,以未能亲执叔宝,功次于韩擒虎,认为莫大的遗憾。因挺刃而出,不平之气,见于行动中,自此与韩擒虎不睦。他虽然知道克陈之功在韩擒虎之下,但在隋文帝面前,却以力战为名,与韩擒虎争功,其气量之狭窄,表现无遗了。晋王广将责贺若弼违令先期作战之过失,及见贺若弼亦立大功,遂舍而不问。
  隋文帝对贺若弼与韩擒虎争功,心知其非,但仍宽容之,韩擒虎有纵容士卒,污乱陈宫人之过,虽有首功,未有爵赏,但称其功,赏以物而已;而对贺若弼则劳之曰:“克定三吴,公之功也。”命登御殿,赐坐,赠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晋爵宋国公,食邑三千户,并赠以宝剑、宝带、金瓮、金盘各一,雉尾扇、曲盖、杂彩二千段,女乐二部,并以陈叔宝之妹赐贺若弼为妾,拜右领军大将军,未几转左武候大将军。赏赐之厚,远过于韩擒虎,韩擒虎并不在乎,而贺若弼则大有神气活现之骄色。隋文帝并拜贺若弼之兄隆为武都郡公,弟东为万荣郡公,并任列将刺史,人皆荣之,而贺若弼则骄矜益甚,以为功盖朝臣,宰相非他莫属,家中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绮罗香者以数百计。隋文帝乃富于心机之君,但对克陈首功的韩擒虎淡然处之,而对贺若弼则荣宠有加,赏过其功。以情理推之,殆以韩擒虎人格高尚,易于制用;贺若弼则心胸窄小,故加其荣宠,实以骄之,以便后来有词可借而除之耳。贺若弼因以功居第一而益骄,以为宰相非他莫属。
  时杨素为右仆射,与高颎同为宰相。以宰相自期的贺若弼,仍任将军,甚为不平,形于词色,乃被免职。其后数年,且下狱论罪。文帝还假惺惺地对他说:“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倡言,云此二人唯堪啖饭耳,是何意也?”弼曰:“颎臣之故人,素臣之舅子,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公卿奏言“弼怨望,罪当死”。文帝还念其旧功,除名为民。这是小人得志的下场,诚不足惜,但恣其骄纵者,实文帝有计划的安排。不过文帝还以削除勋臣,恐为后世所讥,故岁余以后,仍复其爵位。贺若弼得此教训,应该自知检讨,痛改前非,但其志大言大,终不悔改,终于遭到杀身之祸。
  文帝既复贺若弼的爵位,使他仍有空名位,实际上无兵无权,不足为患,故朝廷每有宴会,常使贺若弼参加,因此,贺若弼误以为文帝对他的宠信不衰,雄心复炽,不知道他的雄心,正是他杀身之祸的张本。开皇十九年(公元599年),文帝召王公大臣宴于仁寿宫,令贺若弼为五言诗,诗中仍多怨愤之词,文帝亦宽恕之。
  会突厥酋入朝,文帝令他射箭,一矢中的。文帝念朝中诸臣能与相比者唯贺若弼可能有把握,乃令试射。贺若弼再拜受命,祝曰:“臣若赤诚奉国者,当一发破的,如其不然,发不中也。”由此,可知贺若弼对隋政府的忠心是没有问题的,其病实在修养不足,好作大言,自以为了不起,而以“功高”不得其位而已。乃发矢,固然一发而中,文帝大悦,谓突厥酋曰:“此人天赐我也。”这一句话的称许,使贺若弼更为得意,增加了他的骄气。
  时杨广尚在东宫,一日,杨广召贺若弼要他论评当时的将帅之能。杨广说:“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人,俱称良将,优劣如何?”他自大的老毛病又发了,他说:“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杨广又问他: 到底谁是大将?贺若弼再拜而答曰:“唯殿下所择!”他以大将自诩,并没有想到杨广问他的隋廷大将只提三人而不提他,已有轻他的意思,他反而对这三个人都有不良的批评,自认为他是隋廷的唯一大将,意在杨广捧他一句,而不知杨广妒忌心更重;他的希望完全落空,而且得到的反应非常恶劣。但他一点也没有感觉,还很得意,更自大了。很奇怪,他对周武帝的太子认为非人君之器,似乎有知人之明,但对文帝父子的认识,却如此差劲,以吹牛和奢靡来炫耀他自己以争名位,诚不智之甚。
  杨广继位而称炀帝,虽心恶贺若弼,但表面还对他重视。大业三年(公元607年),炀帝为了突厥问题而北巡榆林,仍命贺若弼随行。他建了一座可容千人的大帐幕,召见突厥启明可汗,意在充壳子,摆场面,也有他的用心,但贺若弼又在发牢骚了,以为太奢侈了;他又和高颎、宇文等议论得失。隋炀帝可不同隋文帝那样宽宏容物了,况且又有杨素在暗中害他。因此,他的议论被人所奏,炀帝怒,因而杀之;妻子为官奴婢;他的僚属,都发配边区;子怀亮初亦为奴,后并被戮。他父亲临死时告诉他两件事: 一件是灭陈,他做到了;另一件事是不可多嘴多舌,甚至引锥自刺其舌而出血,要他以此为炯诫。可惜他对他父亲的戒言,完全置之脑后,仍以多嘴多舌遭杀身之祸,而且祸及妻孥与僚属,可谓惨矣。
  韩擒虎与贺若弼同为隋代名将,但优劣悬殊,史实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们。但是《隋书》对他们两人的批评,似乎对贺若弼多恕词,而对韩擒虎之得以全终,认为是侥幸,颇失其平,请读《隋书》史臣所作之评论: 夫天地未泰,圣哲启其机,疆场尚梗,爪牙宣其力。周之方、邵,汉室韩、彭,代有其人,非一时也。自晋衰微,中原幅裂,区宇分隔,将三百年。陈氏凭长江之地险,恃金陵之余气,以为天限南北,人莫能窥。高祖(隋文帝)爰引千龄,将一函复。贺若弼慷慨申必取之长策,韩擒虎奋发贾余勇以争先,势甚疾雷,锋瞩骇电,隋氏自此一戎,威加四海,稽之天道,或时有废兴,考之人谋,实二臣之力,其倜傥英略,贺若弼多武毅雄威,韩擒虎称重,方于晋之王杜,勋庸绰有余地。贺若弼功成名立,矜伐不已,竟颠殒于非命,亦不密以失身,若念其父临终之言,必不及于斯祸矣。韩擒虎累世将家,威声动俗,敌国既破,名遂身全,幸矣。这一段评论,可议之处有四:
  其一,陈氏凭长江之险云云,其谬误处在不知天下之形势。“守河必于河北三府、守江必于淮”,此虽是后人之结论,但亦从史实而来。三国时代,孙权据有江南地区,但庐为曹操所有, 襄樊 亦在曹魏之手,孙权之屡与曹魏争庐(合肥)而不能得,是江东的重大威胁。淝水之战,晋军获胜,是保障江东之唯一转捩点。梁陈时代,江北地区几全为北魏所占,长江已失其江东的天险了。隋军南下时, 扬州 已成发动对陈攻击之大本营,更何有乎“凭长江之地险”,更谈不到“金陵之余气”。
  其二,隋军既据有扬州与庐州,则建康政府之守御,应东西两路并重,而陈军只知重东路而忽西路。采石矶为西路的重镇,而陈军并不知道采石矶之得失对建康之安危,并不亚于京口,因此陈军对采石矶之防守,并不重视,韩擒虎的轻骑仅五百人耳,乘夜渡江,采石矶守兵皆醉,韩擒虎占此重镇,竟兵不血刃,虽属一时之幸,但其行军之迅速与行动之保密及其智勇之足多,不可加以抹杀。
  其三,贺若弼之东路军事行动,并未产生陈军减少西路兵力的影响,发兵于比较辽远的基地,而能先至建康,生擒陈叔宝,并未得到贺若弼的助力,史实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明显地说,韩擒虎之占建康,仅凭他的智与勇,与贺若弼无关,即无贺若弼蒋山的胜利,韩擒虎已完成建康的占领了。连贺若弼都认为平陈之功,他不如韩擒虎,其以蒋山之战来争功,可谓无理取闹,也可以说他是在恼羞成怒之余的意气之争。韩擒虎功在贺若弼之上,而赏在贺若弼之下,他不服贺若弼争论的理由,但亦仅作申辩而已,对文帝之加重封赏贺若弼并无任何怨言,足证其修养远在贺若弼之上。所谓纵其部下污乱陈宫,佐证若何,史无明文。古代名将,攻克重要敌城,常有“放假”三日之事,汉光武帝时,虽贤如吴汉、耿弇等,胜利时也不免有违犯军纪之事。假定贺若弼军先进建康,其军是否仍能秋毫不犯?恐怕也有问题,以此罪韩擒虎,虽有其理,实失公平。由此,可知隋文帝之屈意抬高贺若弼而抑制韩擒虎,是别具用心的。
  其四,韩擒虎之“名遂身全,幸也”。这应该有两种解释: 第一,韩擒虎在文帝时即已去世,文帝虽亦防范韩擒虎,如韩氏兄弟同掌方面兵权,但从不令他们在同一战场作战,如韩擒虎也曾无故免职之类,便是例子。文帝之心胸究不如炀帝之狭小多忌,他的生命没有延长到炀帝时而结束,这可以说是“幸”。第二,韩擒虎处事谨慎,从无恃功而骄或广置财产与姬妾,且从来不发牢骚,不批评朝政,所以他的“名遂身全”,不可以说是侥幸。他的兄弟同掌兵权,同建不世勋业,各自为国效力,但并不结党营私,亦不闻文帝对他们有所猜忌而加以诛戮。其子福源从杨玄感作乱,是韩擒虎家教不严的污点。但福源遁走后,隋廷亦未深究,对韩擒虎之勋位亦未作处分,此事已发生在炀帝时代,以炀帝之善妒喜暴,而对此事不了了之,这也可以说是大幸了。
  平心而论,他们二人,军略各有所长,于军功亦各有其贡献,而韩擒虎之功,实在贺若弼之上,这是不能置疑的事。若论人格修养,则贺若弼远不能与韩擒虎相比。贺若弼心高气昂,志大而才未必高,肆言无忌,甚至把他至友亲人如高颎、杨素,比作啖饭之流,还自称为“素知其人”,而又自以为才能出于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之上,真是大言不惭,岂止锋芒毕露而已。《隋书》称其“若念父临终之言,必不及于斯祸”。实又不然,他的多嘴多舌,也许出之于遗传,而改不了的;而其妄言妄语,随时以不能做宰相而生怨怼,君子专制时代,即凭其诋毁文帝所任之宰相为酒囊饭袋,且直认不讳,已有杀身之祸,而文帝宥其不死,除名年余,即恢复其封号,这是他的大幸。诸葛亮论大将与天下之将,除熟知兵法与行军外,并须兼仁厚的德性,须熟知天下之大势,贺若弼哪里有此才德与修养?因此,为将之道,不但须具军事知识与决心和勇气,而且更须高尚的品德。贺若弼对此,无自知之明,而又好大喜功,贪得无厌,其遭杀身之祸,而且祸及妻子僚属,虽处罚或失之过严,实亦罪由自取,足为后世略有才具而不知自爱者之炯戒,岂独武将而已!作者特为贺若弼立传,彰其功而不隐其过,虽违隐恶扬善之传统道德,但更希望读者立功扬名,不可无道德修养的人格基础,否则功业虽立,仍不免为后人疵议了。
  凡是看过唐代传奇小说《红拂传》的,都会知道杨素这个人,他是隋炀帝政府最高官员,红拂是他家许多女侍之一,当李靖要求会晤杨素的时候,她看到了他,慧眼识英雄,夜间即奔李靖而成为夫妇。隋炀帝在东宫时,曾提当代的三大名将,首为杨素,次为韩擒虎,又次为史万岁,由此可知杨素在隋廷的地位之高。
  杨素字处道,是弘农华阴人,就是现今陕西省的华阴。他是文武世家子弟,祖父杨暄,北魏时任辅国将军、谏议大夫。父亲杨敷,北周时任汾州刺史,北周与齐作战,殁于齐境,未得归葬。杨素少时,美丰姿,体伟岸,性落拓,不拘小节,但有大志,故未为世人所重视。但其从叔祖曾任魏尚书仆射,却深异之,认为是一个具有非常之器的人,有超逸群伦之才,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稍后与安定牛弘同学,志气相投,戮力学问,精研各种典籍,孜孜不倦,而且都能通达其意,因此善属文赋诗,尤工书法,写得一手草书与隶书等好字,英气勃发,须髯称美,俨然一伟丈夫了。
  北周宇文护专政时,引杨素任中外记室,颇称职守,因转任礼曹,加大都督,宇文护篡位称帝,即北周武帝,亲理万机,日不暇给,而杨素则因父为国尽忠,国家未加封赏,引为憾事,上表申请,未获准许,但杨素却请之不已,上奏至再至三,触宇文护之怒,下令杀之。素毫无惧色,高声而言:“臣事无道之君,死其分也。”武帝不但不加怒,而且壮其所言而释之,即追赠其父为辅国大将军,谥曰忠壮,并拜他任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反而逐渐加以礼遇,杨素为了对父尽孝心,屡屡上奏请恤,他是看到武帝不是等闲之君,虽几至丧失性命,但他巧于言辞,以激怒武帝之词,表现其干云的浩气和非常的才能,足证此人之胆识。一句豪语,不但亡父得赏,他自己也反而升迁,渐得发挥其才能的机会。假使不是像武帝那样的英主,他决不会哓哓不休地申奏;假使当他临刑之前,作恐惧怕死状,他便生命终了,以后便没有杨素这号人物了。今人表现其才能的方法,常在执政当前,作冗长的陈说,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短处,而达不到愿望,试观杨素的例子,可发深省了。可是杨素的才能(不包括品德),也确实有一套。武帝常命杨素草诏书,他下笔直书,其文立成,而且词义兼美,常能称旨,武帝因对他说: 好好地干,不要担心得不到富贵。一般人对此,辄作阿谀语,如全靠皇帝栽培等,而杨素则不然,他答道:“臣但恐富贵逼臣,臣无心图富贵。”他的意思是说,只要自己努力工作,能有事实的表现,富贵将不求而自至。他的善窥主上之意,表现其自己的风格,善于言词常类此,无怪武帝对他更为器重了。
  周武最后伐齐之役,杨素请率领其父旧部,愿为先驱。武帝壮之,特赐竹策而勖之曰:“朕方欲大相驱策,故用此物赐卿。”他的部队是属于齐王宪麾下的,与齐人战于清河,大破之,便奠定了这次胜利的基础。武帝嘉其功,封清河县子爵,食邑五百户,旋授司城士夫,这是杨素初出茅庐的第一功。
  翌年(陈宣帝太建元年,公元576年),杨素复从齐王宪伐齐,攻克晋州,屯兵于鸡楼原。齐王以斛律光为大将,引大军增援,战于汾北,周军败,齐王宪惧,乘夜而遁。齐兵紧蹑其后,周军多败散。独杨素与骁将十余人善战,宪因而得脱。又翌年,周军又伐齐,杨素与韩擒虎均参加作战,首克平阳,继克晋阳,最后追围齐王于邺城而杀之,黄河流域统一,杨素皆有战功,加上开府,改封成安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并赐粟帛,奴婢杂畜甚多。
  周齐屡次发生冲突,南朝的陈屡次北伐,恢复了部分的淮南地区,其北伐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废帝(武帝陈霸先之子)光大七年(公元567年),由华皎策动,破周军,但围攻江陵不克而还。第二次是陈宣帝太建七年(公元573年)由宣帝亲自发动,大破齐兵,收复江北淮南之间的地区。第三次是宣帝九年(公元577年),也由陈宣帝发动,时周已灭齐,周军已进驻淮南,由王轨驻防,陈师被败,陈将吴明征被俘。是役有杨素参加,因功令治东楚州事,陈将樊毅曾在泗口筑城,以为防守据点,杨素败之,并夷泗口城。由于这两次的战功,封其弟慎为义安侯,约为安成公,其见重于周室,由此可知。但其时杨素的地位与声望,均不足以统帅诸军,周宣帝乃以韦孝宽总统淮南军事,杨素则别下盱眙钟离为周室解除淮南之威胁,建功亦大,声名因以鹊起,杨坚为丞相,杨素深相接纳,杨坚亦深加器重,任为汴州刺史。会尉迟回作乱,萦州刺史宇文宙举兵应之,杨坚乃改派杨素为大将军,发河内兵讨之,胄败,以功拜徐州总管,进位柱国,封清河郡公,食邑二千户,并以其弟岳为临贞公,隋文帝开皇四年(公元584年)拜御史大夫,由地方官渐迁中央要职了。
  杨素之妻郑氏,善妒,素每恨之。一日,素忿谓其妻曰:“我若做天子,卿不堪为皇后。”郑氏上奏文帝,由是免官家居。杨素这句话,虽出于愤恨之时,但亦足以见其志不小,只是免职,还算是很轻的处分,当时北方初平,江南未定,故文帝爱其才而不加重罚。依君主专制时代的惯例,这是犯了大逆不道的大罪,杀身灭族,往往有之,文帝对他宽恕,亦其幸也,“我若作天子”,这是杨素的政治野心的目的。
  平陈之役,杨素屡陈方略,文帝善之,因复起用,拜信州总管,赐钱百万、马二百匹,开皇八年实行攻陈,他被任三个行军元帅之一,统受杨广节制。但他担任的是长江中游的规复,他之复任信州总管,就是这一行动的准备。他到任以后,驻节永安,先造水师使用的船舶,最大的船舰,称为五牙,起楼五层,高达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各高五十尺,上加旗帜,总容量可达战士八百人;其次叫做黄龙,可容战士百人,此外还有平乘的舴艋等舟,数量更多,他的周密的准备,足以说明他的确有很高的才能。
  战端既启,他以舟师向三峡顺流而下,至流头滩,与陈将戚欣相遇。戚欣拥有叫做青龙的水师达数百艘,兵力数千人,扼守狼尾滩,阻杨素水军之东下,其势甚盛,杨素的部下都引以为虑。但杨素却浩气干云地勖勉其部下说:“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则见我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乃定下袭之计,杨素亲率黄龙数千艘,衔枚疾下,别遣开府王长袭引步卒从南岸击戚欣所部别栅,令大将军刘仁恩率甲骑趋白沙北岸,迟明到达战场,欣兵不敌,部队被俘者甚众,杨素善加安抚而遣还之。这个心理战,收效甚大,陈军士气,大受影响。杨素的部队又纪律严明,对民间秋毫无犯,民间对隋军也相当悦服。杨素所统水军,实力远在陈军之上,蔽江而下,旌旗耀目,素坐在大船中,容貌伟岸,威仪严肃,陈人望之,一面极为恐惧,一面又甚畏服,而以“江神”尊之。
  戚欣既败,杨素进击陈军第二道防线于江北岸的歧亭,守将为南康内史吕仲肃。仲肃凿两岸山石为洞,系铁链三线,横于江水,以阻敌船,杨素度不能破横江铁链,乃与仁恩登陆并力攻仲肃之栅,破之,仲肃宵遁,退守荆门之延洲,素乃除去铁链,令巴卒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柏樯碎敌船十余艘,仲肃军大溃,仅以身免,其甲士被俘者二千余人,这是他第二回合的胜利。
  陈军的第三道防线,是信州刺史顾觉镇守安蜀城,荆州刺史陈纪镇公安。前方败讯频至,惧而退走,于是巴陵以东,无有敢守者,连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都向杨素投降。杨素军遂直下汉口,与秦王会师,这一方面的战争,就此告一段落。隋政府论功行赏,拜荆州总管,晋爵郢国公,食邑三千户,真食长寿千户,并封其子玄感为仪同,玄奖为清河郡公,赐物万段,粟万石,并加金宝,以陈后主之妹及女妓十四人赐素。素辞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逆人五谊,前封于郢,臣不愿与之同。”于是改封越国公,寻拜纳言,未几转内史令。
  韩擒虎、贺若弼之攻克建康,俘虏了陈后主叔宝,建康以东的地区尚未肃清,乘胜规复,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隋文帝不此之图,急于把韩擒虎和贺若弼召回,表面上的理由,是朝不待夕地晤见这两位建此不世勋业的大将,实际上是防制他们割据江南地区而与隋对抗,一若邓艾、钟会入蜀故事的重现。但是在韩擒虎、贺若弼北归以后的不久,东南大乱,当时割地自雄者有下列诸区:
  其一,朱莫问自称南徐州刺史,以大军据京口(即今之镇江)。
  其二,顾世兴自称太守,据晋陵反隋。
  其三,叶略据无锡自立。
  其四,沈玄、沈杰割据吴郡,围苏州,刺史皇甫绩屡战失利,有坐大之势。
  其五,陆孟孙割据南沙松江等地。
  其六,沈雪沈能据歙县。
下一页 尾页 共2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