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和彭德怀的这支小队伍最终到达的是一个贫穷、偏远、人烟稀少的地区。偏远是一个有利条件。国民党的将领都不愿意把军队派到通讯条件不良、还离大城镇的地方。但贫穷和人口稀少可不是有利条件,军队招不到强壮的新兵,也动员不到群众支持红军。
这一地区属于华北和西北的黄土高原,面积比法国和德国的总面积还要大,这里的土壤都是强风带来的淤泥,肥沃但容易冲蚀。这个没有植被的地方气候恶劣。雨水稀少,但一下起雨来黄土就变成泥浆,洪水泛滥。春天,戈壁沙漠的劲风会带来昏天黑地的沙暴。
一开始,共产党把总部设在保安(现称志丹,以纪念1936年被杀害的一位当地领袖),这是一个全是黄土小屋的小镇。1936年,总部移至延安。延安四周有城墙,人口大概有二万人。今天,城墙已不复存在。但一座九层尖顶塔依然矗立。留下来的还有黄土坡上挖出的窑洞。毛泽东和他的亲密战友在窑洞里生活了十三个年头。宝塔和窑洞已经成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象征--宝塔象征着在艰难岁月中的骄傲和不屈,窑洞则显示了毛泽东、周恩来和其他人过着极具革命美德的艰苦生活,他们在延安的日子里,身体力行,勤奋、简朴和节俭。
注释:
①《邓小平传略》第9页。
②聂荣臻:《红星之路》第110页。
③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53页。
④《邓小平传略》第9页。
⑤同上书,第10页。
⑥肖祚良:《权力关系》,第242页。
⑦《邓小平传略》,第10页。
⑧索尔兹伯里:《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第166页。
⑨本杰明·扬著:《从革命到政治》第159页。
⑩同上书,第165页。
第六章 山中一兵
1935一1945年
1935年8月1日,当毛泽东和张国焘在四川的一个偏僻地方,正为会师后的军队到什么地方去创建新的根据地而争论时,王明在莫斯科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发表了一个建立中国抗日统一战线的宣言。自从1934年夏秋设在上海的党的中继站被国民党军警发现后,中国共产党与莫斯科的电台联系中断了。此时无论是毛还是张对这一事态的进展都一无所知。直到这年的11月底,也就是他们到达陕西的六周后,毛才从林彪的叔叔,从莫斯科派回寻找前方党的领导人并汇报远方事态进展情况的林育英那儿听说了这件事。对林育英来说,找到毛等人就像他通过蒙古沙漠一样幸运。张国焘知道这件事还要晚些,是毛通过他设在保安与中央联系的电台有选择地告诉他的。
王明之所以发表抗日宣言,是因为苏联对日采取了新政策。出于对日本陆海军扩张政策野心的担忧,斯大林确定苏联在远东的主要目标是阻止蒋介石的中国和日本建立反苏反共的联盟。这就要求苏联和中国建立更为密切的政治关系(外交关系是1932年建立的),同时要求中国停止内战。为了促使这两点成为可能,斯大林和共产国际要中国共产党放弃自1927年以来建立独立政府的要求、大大地修改其社会政策,停止对国民党和蒋介石个人的攻击与辱骂。
毛泽东对中国奋起反抗日本的愿望比斯大林更为强烈。并且认为,唯有在全国统一战线的构架内才能更有效地对付日本人的进攻。他痛恨蒋介石和痛恨蒋的政策一样,因此想要寻求既能建立一个统一战线,但又不是以蒋作为这个战线的唯一领袖的方法。他选择的策略是,自下而上地建立统一战线。他再次提出了1933年l月中共在中央苏区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时的宣言,即中共愿和一切武装力量订立停战协定,共同抗日,并要求国民党部队停止进攻苏区,给予他们"民主权利"和武装苏区民众。
毛行动迅速,1935年12月底在陕北的一个贫瘠的村庄瓦窑堡召开了政治局会议,通过了一个政治决议,决议着重表明:我们的任务,是在不但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反日的基本力量,而且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反日同盟者,是在使全国人民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出知识,不使一个爱国的中国人,不参加到反日战线上去。这就是党的最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策略的总路线。①
几天以后,毛泽东在党的一次会议上说,"日本侵略"改变了中国的阶级关系,现在使"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都参加到反日斗争"中去成为可能。但他仍然把蒋介石视为敌人,把蒋介石的"卖国"政策和日本"征服中国"的政策联在一起。
这成了党的纲领。1936年,通过各种方式广泛向外宣传这一纲领。同时,毛和他的同僚们艰苦工作,为重建在长征中受到巨大损失的党和军队的力量而竭尽全力。他们采取了三个军事行动:巩固陕北根据地;和受蒋命令进攻陕北的东北军、西北军达成互不侵犯协议;说服第四方面军、第二方面军向北与第一方面军会合。这三个行动都取得了成功,但在执行第三个军事行动过程中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这一代价就是第四方面军在西征新疆时损失了三分之二。1936年7月,张国焘开始率领二、四方面军向北进军,但是他并不愿意和毛领导的部队会合,因此对于这一损失,他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但是,作为改组后的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的毛,在某种程度上也负有责任,至少他对西征的战略目的是默认的。从军事上看,西征使一度辉煌的四方面军的战斗力大大削弱。从政治上看,张国焘本人的名声和权力彻底丧失了,当他最终回到延安时,受到了公开的批评。
不久,共产党人就与围剿他们的地方军的指挥官缔结了互不侵犯的协定。这些地方军首领的背景和经历给了他们以很大的帮助。杨虎城就是其中之一。1927年当共产党人在冯玉祥部活动时,他就是冯的助手。另一个就是张学良,他是1928年被日本人炸死的满洲军阀张作霖的儿子。他和他军队中的大多数部下一祥,要求抗日,不愿剿共。经过在延安和西安的谈判,1936年春双方订立互不侵犯的协定,并建立了贸易和电台的联系。
1936年,蒋介石对日本的态度也变得更强硬了。但他仍然坚持首先要剿灭共产党。因此他对张、杨的行为极为恼火。这年的初秋,他派遣部分中央军进驻西北。12月他又飞抵西安,迫令张、杨剿共,并威胁,要不就将张、杨的部队调往中原,远离他们的地盘。
蒋下榻于西安东部临潼依山而建的温泉--华清池。12月9日,由学生带领的示威队伍向临潼进发。要求停止内战,全民抗日,张学良告诉示威者,他本人同情他们,并公开向他们允诺:"在一周内给予明确答复"②。三天以后,军队根据张的命令捉拿了蒋介石。据说蒋是听到士兵在外面敲门时,穿着睡衣逃到山顶的一个小亭子里,后来如同一名囚犯被押到西安。
共产党从没有说过要对这起事变负责任,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此事。总之,根据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对这件事表示震惊。一开始,他们在保安召集了一个群众大会,庆祝他们的头号敌人被捉,毛和其他领导人都谈到要处死蒋。然而,几天以后,他们变得冷静了,并准备释放蒋,以换取蒋消除对共产党的敌意,共同抗日,这一转变与莫斯科的压力有点关系(莫斯科方面可通过电台和保安联系),但主要是因为共产党冷静地分析了形势,认为张学良的行动为共产党提供了一个机会。
12月16日,周恩来乘坐张提供的私人飞机飞抵西安。圣诞节那天,蒋被释放了。蒋没有留下任何书面文字,但为了促张放他走,向周恩来作了口头承诺(杨虎城怕蒋日后报复,并不赞成这样做)。张陪同蒋去了南京。并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他立刻被捕并被判处十年监禁。杨也受到迫害。1937年初,蒋解散了他的军队。他再也没有指挥权了。
共产党迅速采取行动以巩固周恩来通过外交手段取得的胜利。1937年2月,毛和他的同僚以中共中央委员会的名义致电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提出了放弃武装反蒋,苏区、红军与国统区、国民党军队合为一体,以换取国民党军队停止进攻红军,并释放所有的政治犯,积极开始准备抗日战争。这些建议没有被接受,但却开启了双方的正式谈判。在此后的四个月中,周恩来和蒋介石会谈了五次,并达成了一个很好的协议。1937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国共双方达成了几项正式协议。这祥,共产党同意停止武装反蒋,停止没收土地和建立苏维埃政权,改编红军番号并使之在中央政府的指挥之下,为实现孙逸仙的三民主义而奋斗。同时,国民党也允许共产党在几个城市设立办事处,可发行全国性报纸,指定代表参加国民党的咨询机构。他们也同意给共产党相当大的补贴。根据这些协议,陕北根据地变成中华民国的陕甘宁边区并拥有自己的自治政府,红军变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和新四军。(新四军是由长征开始后留在江西的幸存的一部分部队组成。--原注)
长征快要结束时,邓小平病得很厉害。据说他患了伤寒而且很重,当他到达陕西时,已病得不能骑马或走路了。病好后,他担任了红一军团政治部代主任(这是在1936年红一军团到达陕西后由毛泽东和彭德怀指定的)。这是提拔,也是他在此后十六年一直从事的工作。他的事业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在以后的十六年中,他的名字传遍全党和全军,并且表明他有资格成为一名国家的领导人。
在这一阶段,邓既是一名政治军人,同时又是一个军人政治家。作为一名政治军人,他的工作是确保军队响应政治教育和训练。作为一名军人政治家,他的工作是确保党了解军队实际,而不会对军队要求太多或太少。后来,这项工作都由受过正规训练的专业军官负责。然而,在30年代和40年代,它通常是由党内级别很高的干部担任。毛泽东、周恩来和刘少奇都曾在某一时期担任过红军的政委。像毛一样,邓认为这一工作所扮演的双重角色非常适合他。他的经验使得他成为一名高明的政治家。他的性格又使得他很适合军队生活。
红军和八路军这一政治军事体系,从军到师,每一级都是由政委和政治部组成的。在每一级中,政委在党内排列的地位明显高于军事指挥官。政委也拥有最高的权力,政委可以用自己的名义发布命令和指示。除了在战争最危急的时刻外,军事指挥官的命令必须在政委的连署下才能生效。
作为一名政治军人,负责的范围很广,从其部队所有党员的"政治意识"、政治觉悟到整个部队的士气与福利,都由政委负责。他不但要组织部队的运动会,还要对党员们说明党的决议和指示的重要性。他也要负责安排大多数文盲士兵的文化基础教育。在军队之外他有责任争取群众的信任和支持。1937年以前,地主始终是作为阶级敌人来对待的,即使有时会留一小块土地给他们耕种,以自食其力,而没收分发他们的浮财包括房子则是正当的行动。然而,军队不可能单靠强征来维持,他们必须和一般农民维持良好关系,这祥才会有人愿意卖给他们一些牲口、粮食或补给品。在红军势力尚不稳固的地区,这项民众工作尤为重要。有些农民害怕与共产党合作,因担心会遭致卷土重来的地主、国民党军队和官员的报复。
中日战争从1937年7月到1945年8月持续了八年。战争之初,共产党仅拥有一块根据地,且远在西北荒凉的黄土高原上。战争结束时,他们建立了十九块根据地,是原来陕甘宁根据地的十二倍多,而且拥有近一亿的人口。就像当年江西根据地那样,这些新根据地也有核心与外围之分,每一块根据地至少有一个核心区由共产党控制。在华北,西起陕甘宁东至山东半岛的顶端,十二块根据地连成一片。仅有两块根据地是完全孤立的:一块是远处南方海南岛的山区;另一块在香港和广州之间的珠江三角洲一带。
军队和党的壮大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根据地的扩展。1937年底,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兵力大约五万人,到1945年春,它已经增加到将近九十万人。1937年,中共党员大约有四万人,而且主要集中在陕甘宁边区。1945年春已经扩大为一百二十万人,并且遍布全国各地。
所有新的根据地,全部的或部分的,都处于日军敌后。这是共产党在战争开始时采取的一项战略。1937年,几位政治和军事领导人主张八路军以完整的师或旅与国民党军队密切配合,对日军进行运动战。新当选为军事委员会书记的毛泽东竭力反对这种主张。在1937年8月的政治局会议上,他坚持认为,日军总的来说比红军与之战斗了十年的国民党军队更难对付。采取运动战会使弱小的八路军过早地暴露自己以至彼日寇消灭。主张展开运动战的一些人则担心,单纯进行游击战会招致别人对共产党的责难,会说共产党要求抗日的全部勇气只表现在语言上,他们所关心的只是建立他们自己的军事和政治力量。毛泽东主张不放弃"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但"基本上"应以游击战为主。
建立根据地的过程是很艰苦的,而且经受了许多挫折。开始根据地只能建立在山区,但后来在华北可原的许多地方也建立了根据地。无论是山区还是平原,创建根据地首先是建立稳固的军事控制。一旦部队站稳脚跟,党就着手把新占领的地区转变为根据地。接着通常是建立一个新的地方政权机构。这一机构是通过普选产生的,包括建立一个村一级或更高一级的协商和执行委员会。为维护自己的政权,党通过鼓励党员参加选举,确保执行委员会成员中的多数都能执行党支部的指示,下步通常要做的是改善当地穷人的命运,主要是削减地方权势人物的财富和权力。在此期间,颁布了三个原则文件:减租,减息,实行合理负担和统一累进税。减租条例要求减租25%,这个比率曾经是孙中山的誓言。在存粮耗尽的春荒之时,不仅利息被大大地削减了,最后连许多贫衣颁以生存的借贷也被停止了。但是有时税的份量却大大地累进了。
在根据地共产党从没有忽视社会鼓动和爱国宣传。日军的入侵,中国民众有序的安宁生活直接或间接地遭到了破坏。而共产党成功地获得民众支持的关键是,保证人民过有序的安宁生活,并且和人民大众建立更加密切的关系。对此,许多日本人和国民党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承认的。
在华北有四个由一块或几块根据地组成的边区,这些地跨二至四个省份的边区,有他们自己的政府及通过选举产生的地方参议会。在通常情况下,党员在这些机构中占多数,但也不是完全如此。地方参议会的权力和地位高于一般的行政官员。蒋介石唯一承认其合法存在的陕甘宁边区,那是例外。
邓小平没有参加那次制定战略战术的会议,但在会议结束的那天就被任命为八路军政治部副主任。这佯,1937年秋天,他被派往位于山西东北部遍布佛教、喇嘛寺庙的五台山。他到那儿时,由林彪指挥的115师在一个狭窄谷道伏击和重创了日本侵略军一个师的辎重补给部队,这是抗日战争中中国军队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虽然没有俘虏,没有缴获很多武器,但却提高了共产党在全国的声望。
1938年1月,邓小平被任命为129师政治委员,接替已经去世的那位同志。邓在129师一直工作到战争(邓小平是接替129师原政委张浩的,张浩当时只是生病没有去世。--译注)结束。这个师大约有一万三千兵力,主要是由张国焘领导的四方面军的余部组成。因此该师的士气可能要比八路军其他两个师低。
这个师的师长是刘伯承,和邓同乡,也是四川人,是个终身职业军人。他生干1892年,比邓大十二岁。二十年代初,在他参加共产党前,是个川军军官。1927年八一南昌起义后,他被党派往苏联,在红军学院学习了三年。长征时任红一军参谋长。在战术问题上,他没有和其他指挥员特别是林彪、彭德怀发生争论。他一只眼睛失明,所以总是带著一副眼镜。他是军人中的军人,深受部下爱戴,他似乎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不愿过问政抬。他和邓合作得很好。多少年后邓在官方出版的他的传记中说,人们习惯把"刘邓"连在一起,这一点也不错,"在我们两人心里也觉得彼此难以分开"③。
位于山西东南的太行山,"山高势险","易守难攻"④。邓到129师时,该师已深入到太行山区。事实上日本人并没有企图进攻太行山。1937年11月攻占省会太原后,日本人集中设防于从北、南、东通往太原的铁路线。依托山区,刘邓开始建立根据地,并考虑如何处理日军侵略后山西省的形势。当时,省主席已经跑了,地方政府也已瓦解,未被日军占领的地区则到处是国民党军队的逃兵。
在此后的两年中,也就是1938年和1939年,刘邓致力于根据地建设和军队建设,避免同日军遭遇。他们巩固了太行山根据地,并且在山西的中部山区创建了另一个根据地。随后又在日本人控制的平汉铁路以东的华北平原上建立了两块根据地。在各个根据地,他们招募和训练了两种后备军:一种是脱产的地方部队,但就在当地活动;另一种是半脱产的民兵,配合地方武装打游击。这些地方武装也为129师提供了兵源。
1940年,刘邓发动攻势,首先抗击国民党军,然后抗击日本侵略军。3月他们抗击了进犯太行根据地的国民党军队。这些军队奉蒋介石之命试图在除共产党控制的陕甘宁以外的许多地方重建国民党政权。刘邓击退了他们,然后又击退了配合中央军行动的地方军阀阎锡山的部队。这些胜利在边区内外给他们在政治上提供了更多的自由活动的空间。
刘邓的胜利也为在山西的所有共产党指挥员抗击日军侵略创造了条件。不管有无延安毛的军事委员会的指示,他们制定了攻击华北铁路沿线日军据点的计划,并且封锁和分割了日军占领的铁路线。这个攻击计划在8月底开始实施,持续了三个多月。开始时共产党投入了二十二个团,大约四万人的兵力,后来当战役规模扩大到包括进攻其他日本驻军,以及日军开始发动反攻时,中国共产党投入的兵力增加了五倍。
这就是著名的"百团大战"。它产生了双重的后果。百团大战导致山西、河北日军的通信中断了几个星期,中共部队占领了几个城镇。当许多坏消息(自从1938年秋日本人占领汉口和广州后,国民党军队在华中和华南一直处于守势)充斥一时的时候,它使得全国的民心为之一振。但是,它也把八路军的实力暴露给了日军,日军必然要报复。同时也把自己暴露给了国民党,使国民党了解到共产党在根据地和军队建设方面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在延安的毛泽东看到国民党的报纸上公开宣传这一战役时,反应不佳。据传,他对这次战役行动大为不满。此役八路军前线指挥员彭德怀在回忆录中写道,他比原计划提前十天下达了战斗命令,因此没有征得延安方面的同意。这一做法令毛很生气。毛认为像彭以及其他有关人包括邓在内,在战役第一阶段取得成功后扩大战役规模,投入二十万兵力实施中心进攻是过于鲁莽。彭还写道,当我们胜利的消息传到延安时,毛发给他一封贺电。但这封贺电可能是庆贺他们第一阶段取得的胜利。五年后,1945年夏天,在延安的一次会议上,彭德怀还是因此事受到了批评。今天对百团大战是肯定的。在官方出版的邓的传记中关于此战役有两句话:
"同年8月起,刘伯承和邓小平率领所部38个团(未包括地方部队)参加"百团大战",进行大小战斗529次,给日、伪军很大打击,鼓舞了全国人民的信心。"不过,接下去的第一句话却是:"1941年华北敌后的抗战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日本侵略军将侵华重点转到敌后"⑤。文中并没有把这种转变归咎于这次战役,但也没有作其他任何解释。
随后的两年,对华北所有的根据地来说的确是最困难的两年。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并没有减少他们在中国的军队,反而决定要消灭根据地内所有中国共产党的军队,消除共产党的影响。在"杀光、烧光、抢光"的军令下,日军在扫荡地区一次呆上几个星期或几个月,不管你是共产党人还是普通老百姓,一律格杀勿论。日军在这些地区进行多次大屠杀,把田里的庄稼放火烧掉,储藏的食物不是被毁就是被抢,到了1942年底,华北平原地区的根据地,包括129师创建的两块,已经没有共产党控制的任何武装了。在山区,共产党在百团大战中占领的许多城镇也丢失了。
正是生活在山西东部荒秃的山区的这个时期,最先构成了邓小平成熟形象的清晰画面。他的一些演说与文章,开始出现在中共公布的档案记录中。从他留学法国以来,第一次出现了许多有关他的轶闻故事。
邓的个头不高,大约在他前往法国留学时,就已经不再长高了。身高只有五英尺,他称这是因为他在那儿吃不饱的缘故。但更确切地说是因为遗传。他的父亲个头就不高,他孩子没有一个是高个头的。他还不到中年时就很粗壮,脖子虽短,肩却很宽,脸盘宽而方,坚毅的下颏和有一双上比大多数中国人更为深邃的眼睛。
和许多个头不高的人一样,邓动作敏捷,精力特别旺盛,身体也很好,除了在长征结束时患过一次伤寒外,在青年和中年时期,即使在广西和山西那些地方病流行的地区生活也从未生过病。在口些场合,他不像周恩来而像毛泽东那样烟瘾很大。但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抽烟给他带来什么副作用。
邓总是在迅速采取行动之前,作一番审慎的思考。而且只有在下级对某些决策拖着不办时,他才会公开表示不满。
邓天资聪明。在他后来多次谈到教育时,不止一次地对自己在十六岁时就中断学业表示遗憾。他是一个出色的政治与军事分析家。不论是在口头上还是在书面上,他的报告都很清楚、有条理。在《邓选》第一卷中收有九篇他40年代初期的讲话和文章,这些讲话和文章虽然很平铺直叙,并且有些平淡,但却很有说服力。这表明邓思想坚定,能很好地抓住论点,处理和解决问题不墨守成规。他重视事实和数字,并且努力学习,使自己成为贸易税收方面的专家,而这些是他从未涉及过的。但是,对于129师在1941年开辟的根据地,以及他和刘伯承在这些根据地上所建立的边区政府的生存,却是生死悠关的。他处理所有经济工作的原则是:"限制过去残酷剥削的程度……但鼓励资本主义生产,这在目前对发展国民经济是有益的。"他的这段话有两个重要特征:一个是他对(根据原文译出。--译注)"资本主义生产"没有委婉其词;第二,他在"有益的"前面加上"目前"这个词,这就清楚地说明共产主义并不会永远容忍资本主义。
1943年初,日军对根据地的压力开始减轻。共产党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向外发展,除了恢复老革命根据地之外,还开辟了新根据地,特别是在山东。邓在指导这一进程中担负了重大的责任。1943年下半年,彭德怀、刘伯承和聂荣臻这三位华北根据地的高级指挥员奉命回延安,邓接替彭担任中共北方局代理书记,同时主持八路军总部的日常工作,指挥大约三十万正规军和许多地方部队。
1944年春,日军发动了侵华战争以来最大的、代号为"一号作战"的攻势。它主要有两个企图:打通贯穿(英语"Ichigo"是日语音译,有"一回合"等意思。中共中央党校李践为主编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译为"一号作战"。此处选择"一号作战"。--译注)中国南北和西南的重要铁路交通线,以减轻日军对海上交通的依赖。美国这时对日军海上交通的攻击已经愈来愈频繁;占领西南的机场,因为美国飞虎队飞机对该机场的利用越来越多。4月,日军的攻势从河南开始,夏秋间又延续到湖南、广西。在美国陈纳德将军第14航空大队的支持下,中国军队在湖南一些地方进行了顽强抵抗,但其他地方没有抵抗。到了11月,铁路沿线的中国军队被肃清了。机场也被日军占领。蒋介石的军队损失惨重,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惨遭屠杀。日军这场攻势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向世界暴露出,自从战争爆发以来,国民党军队的战斗力已大为降低。同时,它的中央政府也已经变得腐败和内讧不断。这对蒋介石的个人威望也构成了很大的打击,尤其是在国内,国民的信心也同样受到巨大的打击。到1944年底,引证劳埃德·依特曼教授的话说,中国已经成为这祥一个国家:"经济产品贫乏,通货膨胀加剧,在日本人面前军队倒霉,政府腐败,政治不满充满于社会的各个角落"⑥。
在"一号作战"攻势期间,共产党集中力量巩固他们在华北和华东的根据地。他们没有发起进攻以减轻蒋介石军队的压力,但也谨防攻势会波及到国民党势力已崩溃的地区,例如河南。邓的主要任务是在华北根据地打击日军的一些非主要性进攻,在根据地内坚持实施既定的社会和经济政策,特别是减租减息。到1945中春,他指挥下的正规军人数已经发展到约五十万人,他成为(抗日战争胜利时,邓小平指挥下的正规军人数约三十万人。--译注)这一方土地上的一位头面人物。
在1945年夏之前,邓小平曾经两次到过延安:一次是1938年9月参加中央扩大会议(他还不是中央委员),另一次是1939年7月参加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后不久,他第三次结婚。他的新婚妻子叫浦琼英(后来改名卓琳),云南火腿大王的女儿。1937年她作为北平的一名学生从北平来到延安。她比邓小平小十二岁。现在他们相伴已经五十四年。她年轻时身材苗条,有着一张瓜子脸,中年就发福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婚姻中,他们的婚姻比其他人的时间要长,而且是最幸福的婚姻之一。
就在邓小平留在山区这段时期,毛泽东从集体领导中的一员变成了党的领袖。1945年4月至6月在延安召开的党的七大上,他当选为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央政治局主席和中央书记处书记。藉此,中央委员会的领导核心作出了许多重要的决定。他的"思想",被尊奉为党的指导一切工作的新的准绳。他既获得了一个正式的权位同时又获得了思想上的祟高地位,这连斯大林也是望尘莫及的。
毛的正式崛起只不过是扩大了他的权力和声望。早在1936年初,他在书记处排在洛甫、博古、周恩来之后时,他的权力就比他们任何人都大。他作为党的实际领导人会见了埃德加·斯诺。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中国共产党只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没有得到国际的认可,他不可能走得很远。因此,1937年7月王稼祥从莫斯科返回延安对毛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王稼祥曾在遵义第一个表态支持毛泽东,后来他去了莫斯科治病。1937年7月王回到延安,带来了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季米特洛夫的指示,称毛为"中国人民的领袖"⑦。
虽然季米特洛夫肯定了毛的地位,但在1937年11月到1938年11月这一年里,毛的日子并不好过。1937年11月在莫斯科的三个政治局委员王明、康生、陈云回到了中国,1938年11月延安第一次召开的中央全会所通过的决议,主要反映了他在政治和军事战略上的主张。通过这一年毛发现他和王明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一直存在分歧。即在新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共产党是应保持相对独立性呢?还是一味地妥协退让?王明的口号是"一切经过统一战线"。
王明能说会道而且狂妄自负。1931年在上海时,他撰写和散发了一本小册子《两条路线--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表明了留苏派的完整的政治纲领,并且成为当时控制中央局的博古和洛甫的参考手册。他作为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的首席代表回到莫斯科后,成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他认为完全有权力以党的名义发表1935年的八一宣言,号召建立一个新的统一战线。
由于这一原因,在王回来后大约半年时间内,毛成为"少数派,有时完全被孤立"⑧,后来形势变化主要因为王的政治幼稚。他不是呆在延安,这儿他既可以影响其他领导人又可以和莫斯科保持联系,而时选择了1938年夏去武汉,卷入和国民党将领以及政客们辩论关于能不能组织民众像西班牙共和国保卫马德里那样保卫城市问题。当他回到延安后,发觉政治局中已没有他发言的权利了。政治局请他在随即召开的中央委员会会议上作主旨报告,但是后又拒绝他的草稿而由毛替代他作报告。
这样,王明这颗明星很快暗淡了。在随后召开的纠正抗战初期王明的右倾投降主义错误的中央委员会上⑨,他继续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中央统战部部长,撰写了许多文章在党报上发表。但是这一职务后又以适当理由为周恩来所替代。后来他成为非常活跃的自由撰稿人。在1945年和1956年党的代表大会上,他重新入选中央委员会,但其地位已经很低了。60年代他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公开批判。可能是得到俄国人的帮助,他逃往苏联,饱受背井离乡之苦,70年代死在那里。
毛在合法性和政治权力牢固之后,着手加强理论地位。在这个领域,此时他在党内的影响仍然很大,也给邓小平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按照后来的情况,毛的最重要的一个分析是关于中国革命进程的阶段和共产党与社会的关系。毛把中国革命的前社会主义时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至1918年属于旧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范畴;第二个阶段其社会待征仍然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但已经成为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且要求建立"包括无产阶级和农民在内的"、"几个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政治制度,他称第二个时期为新民主主义时期,并着手给其政治、经济、文化纲领下了恰如其分的定义。正是在这个框架内,后来制定了进一步的政策建议,特别是在1945年他建议成立一个民主联合政府和1949年建立由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的政府。
在谈到党和社会的问题时,毛协调了民主与专政的关系。他的这一理论框架的核心是群众路线,正如他所写的:在我们党的一切实际工作中,凡属正确的领导,必须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就是说,将群众的意见(分散的无系统的意见)集中起来(经过研究,化为集中的系统的意见),又到群众中去作宣传解释,化为群众的意见,使群众坚持下去,见之于行动,并在群众行动中考验这些意见是否正确。⑩
群众路线有两个根源:中国千年的传统和非中国的卢梭主义以及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传统。毛在综合这几种观点时强调党的作用,并使之置于党的领导之下。但是,他坚定地把群众观点看作是党在实际工作中制定政策的第一手材料,因此,把民粹主义遵循的要素揉进到中国的现代政治文化之中。(根据原又译出。--译注)
为了清除王明的观点在党内的影响,代之以自己的观点,1942年2月毛在延安发动了"整风运动",这一运动在此后的两年中遍及各个根据地。他选择了三种特殊的思想方法和行为予以批评,即: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和党八股。在他的思想中,这第一、二个问题都有双重表现。例如主观主义就体现为"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在这次运动期间,主要批判了教条主义。运动正式结束时没有人被点名。直到1945年,王明、博古在中央委员会的决议中被认定为教条主义。
整风运动是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和1943年夏开始的"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口号下进行的,这和3O年代初期留苏派在各根据地进行的清洗是不同的。但是,冗长的会议常常陷于非常紧张和不愉快之中,被称为"斗争会"。1937年战争爆发后有几个文化人从上海和其他城市聚集延安。他们中几乎所有的人在最后都承认犯有错误。但有一个作家写了讽刺杂文批评了延安的说教者,而遭逮捕。他被投进监狱,几年以后被秘密处死。对于他的死,康生要负责任。康生曾在苏联受过特种训练,和毛1939年结婚的第三任妻子江青熟识多年。在整风运动期间,当康生企图把党员在抢救运动中的缺点写进档案时,毛制止了。二十五年以后在文化大革命中、毛给予康生以很大的权利。自从1939年回延安后,邓小平直到1945年6月才再次回到延安参加七届一中全会,他第一次被选为中央委员,在四十四名委员及三十三位候补委员中他排在第二十八位。或许因为他没有亲自参加七大,因而无法让与会代表深刻地了解他。因此中央委员会的这项排名,与他1943年以后所担负的重大责任,以及他随后所担任的职务并不相称,与毛对他才能的评价及与他的同伴相比,亦不相称。
注释:
①《中央关于军事战略问题的决议》(瓦窑堡会议1935年12月23日)。
②本杰明·扬著:《从革命到政治》第224页。
③《邓小平传略》第14页。
④同上书,第11页。
⑤同上书,第12页。
⑥《剑桥史》第13卷,第608页。
⑦肯培:《遵义会议与毛权力的进一步崛起》。
⑧同上书,第131页。
⑨《邓小平画册》第65页标题。
⑩《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119页。
第七章平原上的战士
1945--1952年
1945年8月14日日本宣布投降,这使得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必然地又一次产生对国家政治权力的争夺,并且这一次更远远胜过抗战以前,那么,这场斗争将会不可避免地引发内战吗?
一方面,在日本人投降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斗争双方都以声明及行动表明了各自态度,即双方都准备作出相当程度的让步,以建立,或者说是表面上建立一个组织机构,在此机构中双方的斗争表现为政治上的较量。推动他们这么做的力量是强大的。在经历了数百万人死亡(原文如此。据统计,在抗日战争中中国军民伤)
亡人数在三千五百万人以上--译注的八年抗日战争以及将近三十年的国内武装斗争之后,国内的各个阶级都深深地厌战了。美国人非常希望和平,他们准备通过施加压力也通过他们的斡旋来获取和平,而国民党像在抗战期间一样,追切需要美国人在政治、军事及经济上予以支持。俄国人的军队在1945年8月间已占领了满洲,他们也希望和平,以避免面临必须在国共之间作出政治选择的尴尬。并促使美国人尽快撤军。此外,双方想避免内战,也有各自充分的理由,共产党并不能保证能在这祥的战争中生存下去,更不用说是有把握取胜。就国民党一面而言,他们面临着巨大的政治和经济任务,不仅仅是恢复其在日本占领区的权力,还包括重建被严重破坏的国民经济。
另一方面,双方彼此对对方都缺乏信任。更深层的原因是,双方都不能在自己的理想体制中容忍对方。因此,一旦权力的天平发生严重倾斜,任何政治和解或在谅解基础上达成的协议就马上会被打破。一旦这种情况发生,只要共产党手中掌握着武装力量,如果他们下决心战斗,那就谁都无法阻止他们这么做。尽管内战不一定马上爆发,但那只是迟早的问题,这一结局是很难避免的。
实际情况是,在战争全面爆发之前,曾经有两个阶段的严肃的谈判。第一个阶段是从1945年的8月到10月,当时在美国人的敦促下,蒋介石和毛泽东(后者有周恩来的支持)在重庆就双方存在争议的各种政治和军事问题进行了为期六周的谈判。国、共双方力量都竞争尽早抢占满洲地区,总的看捷足先登者将得到俄国人更多的帮助,这就是谈判的背景。双方都作了让步,从共产党一方来看,他们放弃了让蒋介石建立一个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联合政府的要求,并且同意从他们十九个根据地中让出九个。但是,还有一点是很难解决的,那就是其他十个共产党根据地未来的管理方式问题。蒋介石希望共产党允许这十个位于北方或西北地区的根据地并入国民政府,毛泽东则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直到10月份毛返回延安的时候,这一点仍悬而未决,而且一直没有解决。
第二个阶段谈判是从1945年12月到1946年6月,马歇尔将军作为杜鲁门总统的特使被派往中国,他极力为停战做工作,并积极促进双方政治及军事上的和解。开始阶段,他取得了很大成功:在1946年1月达成了停火协议,在这个协议下成立了由三方组成的休战监督小组,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还达成了一系列政治和军事协议。其中一个军事协议表明,三方委员会制订出了一个计划以达到双方军事力量的平衡。但是这种有效的干预并未能延续下去。第一个原因是由于并没有一种至高的权威力量来保证协议的贯彻执行。第二个原因是由谁来掌管共产党的北方根据地这个问题尚悬而未决。第三个原因则是,共产党加紧占领那些苏军刚刚撤出的城市,而国民党则是派军队驱逐对方,这样在满洲地区3月间就爆发了激烈的战斗。从那时起,违背停火协议的事便屡屡发生。马歇尔曾组织安排了6月初在满洲两周的休战,但在停火期间的谈判中,对一些最本质的也是最实际的问题未能达成一致。7月初,蒋介石在做了几个月的反共全面进攻的准备后,下达命令发动了战争。
在太平洋战争结束之后,刘伯承与邓小平依旧搭档共事。早在毛泽东离开重庆之前,刘邓部队就投入了战斗,那是在1946年秋季,在他们的边区(或者用肩来更普遍的称呼叫做解放区)的西部和中部地区,他们指挥部队反击国民党武装的进攻。
第一次战役是打阎锡山--他从194O年起就是刘邓的对手。1945年9月,阎锡山打算恢复其山西省省主席的权势。所以他准备收复共产党在山西省东部及中部的根据地,包括太行和太岳地区。刘和邓早有准备对付阎锡山武装,根据毛的传统路线,他们诱敌深入至山区。各个击破阎锡山分散的几个师。这次战斗共捕获两万多俘虏,其中还包括许多高级军官。这场战役表明,八路军的部队能够对付并且战胜国民党的大兵团。同时,也教训了蒋介石,这就是说如果想从共产党手中得到任何他们在谈判桌上不准备放弃的领土,就必须全力以战。
第二场战役几乎紧接着就爆发了,四万国民党部队试图沿平汉路穿过共产党解放区的心脏地带向北推进。第一次战斗是在邯郸,这是平汉路边的一个大城市,大约三分之一的国民党军队在其指挥官的带领下投向了共产党,开启了日后国民党军队大批投向共产党的先例。其余的军队在溃退中也很快被包围并被迫投降。这场战役告诉蒋介石,共产党不允许国民党的军队在其控制区内进行战略行动。毛泽东并不想掩饰这一点,在这场战役结束之后不久,他马上指出:"国民党当局正在大举调兵,像洪水一样,想要淹没我整个解放区。他们在九、十两月几个进攻失败之后,正在布置新的更大规模的进攻。而阻碍这种进攻,亦即有效地制止内战的武器之一,就是不许他们在铁路上运兵。"在接下来的九个月里,共产党在其控制区内加紧实施阶级斗争。从1937年到1945年,他们使用政治压力迫使地主及放债者--他们常常也是地主--实行减租减息。但是,通常的情况下当地的党支部并没有动员那些佃户和借债者去骚扰那些富人。然而现在,毛号召要普遍动员起来,在1945年11月的一份指示上他指出,"减租必须是群众斗争的结果,不能是政府恩赐的"。并且引用了他在1927年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过的话"矫枉必须过正"①。地主已经成为了"斗争对象"。至于斗争的目的,1946年5月党的一份指令中曾指出时代已经发生变化,减租运动应该发展为没收地主阶级的财产,包括他们的房子。命令中谈到了几种不同的方法,从温和地劝说出售土地到强行没收。在当时的环境下,随着内战的日渐紧迫,大部分地方党的领导选择了比较强硬的作法。许多地方地主被揪到群众大会上,让群众对他们进行斗争,指责他们苛待农民的种种恶行,然后对他们进行处罚,甚至剥夺其大部分财产。这表明了共产党并没有忘记他们一贯的社会职责,即斗争的目的一是为了打击农村统治阶级的力量,破坏他们的声誉,同时也是为了使农业社会的贫苦大众成为党和军队牢固的后盾。但是第二个目的并未获得普遍的成功;许多农民害怕一旦军事形势发生变化而重新落到国民党手中,他们会受到报复,另一些农民则不愿意为了支持党和军队离开他们刚刚获得的一小片土地,而去面对严酷且危险的军事服务。
邓是地主的儿子,也是地主的兄弟(在广安县,邓小平的父亲邓文明去世后,他的二弟邓蜀平接管了他父亲的土地)。1933年在江西,邓曾反对强行没收地主和富农们的财产。但现在却没什么迹象表明他对新政策有所怀疑。恰恰相反,作为政治委员,他需要征兵充实队伍。有关文献表明,在解放区,党相信其土改政策是行之有效的。不管怎样,邓从未怀疑过在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土地政革应该是党的政策的核心。
1946年7月至1947年6月,就是内战的第一年,八路军和新四军在战争爆发前夕更名为人民解放军。整个武装力量分成四个野战军,在除满洲之外的全国各个地方展开了防御战。林彪统帅的野战军,几次从靠近苏联边境的森林及山区地带出击、逐步赢得了战略上的主动。刘伯承和邓小平领导的另一支野战军掌握着南部前线的至关重要的防区。这条防线一旦被突破或被破坏,国民党就能够包围它东面的另一支野战军,同时巩固从北平到满洲的交通要道。整整一年,在山东西部,也就是在黄河南岸由东向西的铁路线两侧,刘邓部队同优势的国民党军队作战,他们重创敌人,他们本身伤亡并不重但还是作了不少退却。1947年1月,国民党占领了共产党的老根据地华北平原三十五个县中的二十四个县。当年夏天,刘邓被迫退至黄河以北。在其他地区,共产党也遇到了挫折。在华东,国民党发起了大举进攻;在西北部,延安也被国民党攻下。毛及党中央的其他同事避走于陕北光秃秃的黄土山区。
因此,内战爆发一年之后,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共产党的情况是严峻的。但是地图并没有告诉人们全部的故事,它没能显示出在这一年里国民党和共产党军队的伤亡人数呈1O:3之比;没能显示出国民党部队纪律涣散、道德沦丧。在战区中的许多国民党部队只能作为驻守军队,不能用作进攻。在毛称之为"第二条战线"的国民党统治区,通货膨胀加速,国民党政客和政府部门处处蔓延着腐败与投机现象。对于在国民党统治区的许多人来说,出于对这种黑暗的政治局面的反抗,人们谴责国民党远甚于共产党,反对内战、要求和平的运动正在不断发展。
在这种形势下,毛作出了关键性的决定,共产党应该发起战略性的反攻。在1947年9月的一个指示中他对这项决定作了说明,他这样写道:"我军执行外线作战、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的方针,当然要遇到许多困难……但是,这种困难能够克服和必须克服。因为敌人将被迫更加分散,有广大地区作为我军机动作战的战场,可以求得运动战;那里的广大民众是痛恨国民党拥护我军的;虽然部分敌军仍然有较强的战斗力,但一般地敌军士气比一年前低落得多,其战斗力比一年前削弱得多了。"②这段文字很有说服力,但事实上风险也很大。尽管有军事的、政治的许多困难,国民党军队并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同时加紧了他们在华东和西北部的进攻。此外,"外线作战"的政策使得一支或者更多的共产党军队面临被封锁、包围甚至消灭的危险。
率先发动反攻的任务落在了刘伯承。邓小平的肩上。1947年6月底(当时毛已作出反攻的决定,但上面说到的指示是在两个多月以后才发布的),刘、邓指挥野战军主力强渡黄河,在鲁西南地区向国民党发起进攻。在一个月的战斗中,消灭敌人五万人,四个师的国民党军队被俘。接下来刘邓大军发动第二次突袭,他(鲁西南战役共歼灭敌人5.6万余人。俘虏敌整编第六十六师中将宋瑞珂,整编第七师中将陈颐鼎、第五十五师中将副师长理明亚、第七十师少将副师长罗哲东、第六十六师参谋长郭雨林等高级将官多名。--译注)们向南挺进,直插位于南京和武汉之间的大别山区,深入到了国统区的内部。他们在二十天的时间里,千里跃进,屡遭艰险,尤其是穿越危险的黄泛区沼泽地,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抢渡淮河,终于在8月底到达了大别山区。
在邓小平的官方传记中,有几段话对于接下来几个月艰难的日子作了充满感情的描述:
"刘邓大军由于连续行军,极度疲劳;部队在南方作战缺少经验;刚到新区,政权还没有建立,群众还没有充分发动起来,粮食、服装和弹药奇缺。于是,刘伯承率一部分兵力跳出圈外,向淮西一线展开,扩大根据地。邓小平和中原军区副司令员李先念率领精干队伍在大别山顽强坚持。邓小平激励部队说:一副担子,有重的一头,有轻的一头,我们在大别山背重些,其他部队和地区就能大量歼灭敌人和深入开展工作,这对全局极为有利,我们再削弱再吃苦也要坚持住。他们与战士同甘共苦,风餐露宿,数日不得一饱,夜以继日地同敌军周旋。"③这段文字显然是根据参与当时战斗的战士的回忆写成的,邓本人很可能也对这段文字作了修饰,所以它很明确地指出,如果当时邓的部队被打败,那么毛发动的这一大胆的行动,就有可能要失败,甚至导致解放军的砌底失败。最困难的要算1947年11月到1948年1月那段时间,曾领军追剿邓的红七军、现任蒋介石代理参谋长的白崇禧从华东和西北战区抽调了二十万军队开往大别山区。邓小平率领部队在大别山艰苦奋斗。
转机到1948年春天才来到,其他的共产党部队防线进入黄河与大别山区之间的空间。这时邓小平才能离开大别山区进军豫北。5月份,他在那里被任命为党的中原局第一书记和中原野战军的政治委员,仍然同刘伯承并肩作战。
邓是在这场战争的一个停滞阶段被任命担任上述职务的。国共双方都想停下来作一番休整。共产党方面,毛泽东不太清楚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聂荣臻在他的回忆录中描述了当时毛同他还有其他人就战略计划曾有过的几次会谈,在其中一次谈话时有人劝阻毛不要命令华东野战军直接跨过长江。
也是在这段时间,由于整个冬天处在陕西极为恶劣的环境下,毛的身体感到不适,斯大林邀请他去莫斯科进行治疗,毛谢绝了。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接受邀请他就至少要离开中国几周的时间,但这正是国内战争达到高潮,共产党第一次考虑有可能从根本上推翻国民党政府的关键时刻。不管怎么说,毛有理由怀疑这一邀请潜在的动机。从1927年起,在涉及到中国国共双方的有关决定中,斯大林似乎一直更偏向国民党一方,从1937年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建立,从抗日战争期间苏方军事力量的投入,从1945年和1946年在满洲地区苏联对国共双方军队的援助等方面都可以看出这一点。毛得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即斯大林企图就毛的军事实力和政治目标盘问他,并觉得中国共产党人的成功将会冲击苏联的政治地理利益。
不管毛怎样怀疑,他很快认识到斯大林的观点发生了变化。1948年夏天,苏联政治局的资深委员安·米高扬秘密访问了当时设在河北山区的中共中央。这次访问在中国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在苏联也是直到70年代初期毛泽东有关这次访问的一个谈话内容被披露,这才被外界所知。人们从几个公开渠道可以了解到有关这方面的一些情况,其中包括聂荣臻回忆录。聂回忆说,当时斯大林派米高扬取道大连(这当时是苏联空军在满洲的一个基地)抵达中国,要他"亲自和毛泽东同志谈一谈,中国革命究竟还有多大力量,还有多少人能打仗"。聂评论道:"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经过连年战争,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这说明,他们对中国的革命力量,始终是估计不足的。"④事实上,米高扬认为,中国共产党全力争取内战全面胜利的做法是错误的,因为这将导致美国人的干涉,他们一旦支持国民党,将会给世界力量对比,也给共产党本身带来许多严重后果,因此,中共的正确方针应该是放弃进军长江以南地区、维持自己对北半个中国的政权。米高扬受到抵制和质询。后来在谈到这段特殊的插曲时,毛泽东曾轻蔑他说,他拒终了米高扬的这些分析和建议⑤。
1948年9月到1949年1月之间的三大战役决定了这场战争的成败。这三大战役每一次都是由共产党发动进攻并且每一次也都是以共产党的势不可挡的胜制而告终。他们最后完全消灭了东北和华北及中原地区的国民党军队。将近一百五十余万的国民党军队被歼或被俘。
1948年11月上旬到1949年1月中旬,在中国中部地区、黄河与长江之间的淮海战役中,邓小平的军事生涯达到了光辉的顶点。淮海战役是三大战役之一。在这个战役中,共产党调动了包括刘伯承部队在内的两个野战军及一些地方部队,并组成总前委统一领导。而邓小平正是这个总前委的书记,也就是实际负责人。在这一战役中,共产党派出了大约三十万的军队*并得到了民工
*原文如此。实际为六十万军队。--译注的支援。邓小平的官方传记称,支前民工达五百四十余万人。他们运送弹药和物资,挖战壕(这些战壕用来阻陷国民党所使用的成千上万的包括坦克在内的车辆)。国民党一方则投入了几个兵团将近十万的兵力。(原文如此。实际为近八十万军队。--译注)
江苏徐州,是位于铁路干线枢纽的一个城市,国民党的两位主要将领刘峙和杜聿明及其指挥部就驻扎在这里。在徐州的东部、西南部和西部进行了四次重要战斗。在的三次战斗中,每一次国民党军队都有大约十万人被歼灭。第四次战斗中,又有两个兵团遭到了同样的下场。在这四场战斗中,共产党的策略是当国民党军队轻率地离开其据点来到开阔的乡村时就包围他们。一些国民党部队坚持抵抗直到弹尽粮绝,另一些则在严酷战斗刚一开始就马上投降了。国民党军队一度完全掌握制空权,但却无法使用他们的空中力量重创共产党军队,也不能向被包围的部队补充充分的食品与弹药。尽管这场战役是在开阔的平原地区展开,并且在冬季土地冻得很坚硬,国民党也没能有效地利用装甲部队。
蒋介石本人常常对作战计划进行干预。但这只能给他的战地指挥官们造成混乱。更何况后勤供应短缺,情报失灵及通讯系统不完善已经严重地妨碍了他们的指挥。他们一再遭到袭击,而且被迫在共产党挑选的时间与地点作战。他们为其失败付出了惨重代价。杜聿明和另一个兵团司令被俘,另外两个兵团司令则被打阮。一共大约五十五万国民党军队被消灭。
这次国民党的巨大的失败意味着共产党打开了通往南方之路,也意味着和谈的条件将由共产党说了算。在淮海战场最后一批国民党军队投降之后的第四天,也就是1949年1月14日毛泽东就此发表了一个声明。要求国民党全面投降,这包括废除国民党政府,惩办包括蒋介石在内的"战争罪犯",将国民党武装改编为人民解放军以及建立一个"民主联合政府"以取代"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落拒绝接受这些条件,但在此后却马上放碎了中华民国总统的职务。原来的副总统李宗仁--北伐的幸存者之一,同时也是很少的几个在抗日战争中曾打过胜仗的国民党将军之一--成了代总统并且开始与北平的共产党谈判,而这时北平已落人共产党的手中。但是共产党毫不让步。4月,李宗仁的谈判代表不得不带着一份和平协议草案回到南京,这一草案还是包含了原来的所有那些条件。4月20日李宗仁拒绝了和议草案。第二天共产党对此作出了回答,他们在数百公里的战线上强渡了长江。
林彪的野战军从东北南下,但是在湖南受到了白崇禧的牵制达三个月之久。除此之外只有极少数的有组织的国民党军队在此期间坚持抵抗。李宗仁以广东为基地,努力想重整旗鼓。可他发现他的努力处处受到蒋介石的暗中破坏。蒋认为保存国民党及其政府的唯一可行的途径是将其撤到台湾。尽管蒋在形式上退休了,可是利用其国民党政客和军官的所有老关系,又在一边建立了一个司令部,组织调动了大约五十万的部队,大部分的海军及空军力量及中国全部的黄金与外汇储备。蒋介石指望,由于欧洲的冷战,美国的反共情绪日益强烈,因此不会允许共产党攻入台湾。更长远的看,一旦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在美国军队的支持下他也许能反攻大陆。
刘邓野战军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又打了两个重大战役。在第一个战役中,他们攻下了南京,占领了长江下游的大部分地区。对于邓而言,这应该意味着战争生涯的结束。党曾计划让邓负责华东地区的政治工作,并且已经任命他担任党的华东局书记,华东地区曾是前国民党的中心。
但是到了7月份,这个计划发生了变化。当时共产党认为"帝国主义封锁的危险"(指美国的军事干涉)已经消退,他们决心继续攻克国民党占据的最后地盘。随之决定邓小平继续留在刘伯承的野战军中。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邓小平和刘伯承在参加了开国大典之后于10月上旬离开北京前往湖南,他们的队伍同时也向那儿开拔。刘和邓是乘火车去的,这对他们来说还是一种尚不习惯的豪华享受,在离湘江不远的一个地方他们赶上了自己的部队。1934年11月份红一方面军就是在那附近陷入埋伏的。
二野这次的任务是解放西南。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快。尽管国民党还以重庆和成都作为他们坚守大陆政权的最后堡垒,在四川及另外几个地方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战斗,几位国民党军官带着他们的部队纷纷投向共产党,还有两个省的地方长官也投了降。同年12月共产党军队进驻重庆。很遗憾的是,我们不知道邓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二十九年前年轻的邓小平离开了这座城市赴法国学习,并且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但邓会注意到这座城市在过去的岁月中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在抗日战争中由于受到日本人的轰炸又遭受了多么大的破坏。邓一定看到了这些,因为他就要上任重庆市市长了,他有责任使这座城市重放光彩,以邓这样老的资(此处有误。邓小平当时任中共西南局第一书记、西南军区政委、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译注)历,如果不是他本人自己坚持,是不会任命他去做这项艰苦的工作的。
1949年9月召开了由中国共产党和8个民主党派的近七百名代表参加的会议,制订了《共同纲领》,这是新民主主义的蓝图。根据纲领,中国共分为六个大区,其中四个大区都由各区的军事与行政委员会管理,邓小平成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刘伯承任主席。邓同时还是西南军区政委和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这后一个职务最为重要,这使邓的职务高过了刘伯承和西南地区的其他任何人。他掌握了西南地区的所有党政军机构,并就该区所有事务直接向北京党中央书记处负责。
西南区包括四川、贵州、云南和西康四个省,这四个省有很大的不同。四川最大,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但是在过去二十年遭到了很大破坏,先是军阀统治,接看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政府及军队又把它作为主要的征兵征税基地。贵州贫穷多山,位于缅甸(有许多国民党残兵败将在缅甸避难)和印度支那边缘的云南省也是这样。西康从种族上或自然地理上讲是西藏的一部分。在四个省里,尤其是云南和西康,大部分地区住着非汉族的少数民族,他们过去一直认为汉人是他们的敌人。这一地区的总人口大约将近一亿五千万,面积约五十万平方公里。
邓小平、刘怕承与他们的同事为自己制订了三项基本任务:建立法律秩序,促进经济复苏,进行土地改革。由于军阀主义遗毒,以及这个地区地理上及种族上的种种特殊情况,使这三项任务完成起来却相当困难,山区里活动着各种武装士匪,其中包括不少前国民党残余部队。大量土地被用来种植罂粟,尤其是贵州和云南,人们常以此为生。除了四川中心地区以外,其他的地方通讯条件十分落后,人们的文化水平很低,平均寿命很短。然而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共产党和解放军清剿了这一地区的土匪,并以北方根据地为榜样建立了一个新的地方政府。由于在此之前共产党在这个地区只建立过临时根据地,同时部队里只有少数干部有行政管理的经验,所以国民党的不少管理人员被继续留用,另外又从当地中学和大学新毕业的学生中吸收了一些充实新的干部队伍。
要想促进经济复苏,首先要建立法律秩序,以及抑制通货膨胀。像在中国其他地区一样,解决通货膨胀的办法只能从两方面着手,就是抑制需求和增加供给。抑制需求就是通过发行公债积极鼓励储蓄。同时,强制所有企、事业单位,各种行政、军事机构将手中的现金存到新建的中国人民银行去,这祥就限制了私人银行的贷款能力。从供给的一方面看,在恢复了交通之后,成立了国有公司,经营食品和农业产品的批发贸易。在新的政治气候下,这些措施的采纳势在必行,并且很快地产生了效果。国家的通货膨胀率,到1951年已经骤然下降到20%,至1952年进一步降至1O%以下。
在四川,邓童年时代发生的"保路运动"虽然导致了清王朝的灭亡,但是并没有使四川建造任何铁路。1949年在整个四川省仍旧还没有一公里的标准铁轨。在公开记录中,并没有什么能够表明邓小平、刘伯承这两个四川人觉得这是他们故乡的一种耻辱。不过,他们两人进入四川后很快就决定从并不宽裕的经费中拨款用以修建从重庆到成都的一段三百英里的铁路线。这段铁路在1952年7月,也就是邓即将离开这一地区之前正式启用了。在这个铁路开通典礼那天所拍摄的三张照片被收录到邓小平的官方传记里,从这些照片中可以看出他为自己参与完成的这项事业而骄傲。
在三大任务中,邓和其他人推动的土改最具有革命特性。195O年颁布的土地改革法第一条明确规定了土改的目的,即"废除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的土地所有制,借以解放农村生产力,发展农业生产,为新中国的工业化开辟道路"。⑥
这是从根本上废除封建剥削,同时也是一场社会、政治和经济的革命。千百年来,地主阶级控制了中国农村,包括乡镇的社会生活,他们同时也操纵了政治生活,这是因为无论是封建王朝还是民国政府都没有在县以下设立政权。所以在中国成千上万的村庄里,行政的管理,法律和秩序的维护,公路、河流水利系统的保养,全控制在地主阶级手中,他们甚至操纵县长及其幕僚作为其代言人。他们通过地方自治会,从事大量诸如疹建庙宇,农产品交易以及在遇到灾难时分发救济粮等工作。而今,从195O年年中到1952年年中两年的时间里,地主阶级被消灭,地主分子(包括其家属在内)也许有一千五百万人被剥夺了大部分财产,只留下一小块土地自行耕种,或到工厂、商店中去做工。他们之中有许许多多人被处死了。这不仅是中国历史上,也是世界历史上的一次大的社会革命。
土改使党的影响深入到中国的每一个村庄。在土改期间,党派出土改工作组去动员那些无地的雇农和其他贫农起来控诉地主,对地主进行痛斥和斗争,结果是传统上被奴役的农民得到解放并树立了革命的责任感。在这之后,党的力量并未撤走,而是建立起农村支部,把许多在土改中走在前面的农民积极分子发展到党内来,这些农村党支部成为政治控制体系中的神经末梢,它们深深地扎根于农村社会之中,这是人们以前所未能想象得到的。
在经济上,土改建立了相当新型的所有制体系。贫苦农民,也就是那些没有土地的或者仅拥有一点不足以为生的土地的人得益最多,而前地主阶级则失去最多。不论是从土地的占有还是土地的耕种两方面都达到了均贫富。
邓小平和其他共产党领导者一样积极地推动土改运动,尽管这意味着他自己的亲属,包括他的二弟邓蜀平,也许还有其他一些亲属也受到剥夺。但邓小平把邓蜀平、继母夏伯根、继母的女儿邓先芙和他自己的姐姐邓先烈接到重庆,安排他们和他自己住在一起。为此,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他遭受了猛烈的攻击。由于邓文明在广安的知名度,同时如果地方共产党知道邓蜀平及其他一些人是邓小平的亲属,那么在士改中他们也许不会受到激烈的粗暴对待。但邓小平采取的办法却更为高明,这既保证了其亲属的安全,同时也救了他自己。一旦他的亲属收到威胁而求救于他或者如果地方党的领导向他请示如何处理他的亲属时,他将面临尴尬的选择,而现在这个问题则不存在了。
1952年7月,事先得到或者也许没得到通知,邓小平被调往北京。他在西南地区工作了仅两年半,但这段生活使得他那本来就已丰富的经历更加充实了。这段经历以及他在那些年的功绩,使得毛和其同事决定凋他进京。事实上,这一调动是最有决定性的。在此之前的整整十五年里,邓一直在地方上工作,有人认为邓同毛的私人关系影响到这次调动,这个猜想无疑是错的。如果稍有区别的话,应该说邓同刘少奇及周恩来--毛的最重要的副手--的关系起了作用。
第八章百花运动
1952-1957年
当邓小平被调到北京时,距他四十八岁生日还差一个月。此时,他的嘴角和额头上已爬上了皱纹,他看上去已不再年轻了。在此之前的五年间,他留起了短胡子,但在他离开四川时,他刮掉了胡子。可说来也怪,他当时还剃了个光头--这不由使中国人联想到蒋介石的一个习惯--这就是突出额头的坡度和下颚的棱角。他至少在北京呆了两年后,才又留起了头发。他身体很好,不过他在阅读长篇文章时要戴上眼镜。到50年代末,他的耳聋已相当严重,尤其是右耳,但他在北京的头一年,没有任何照片表明他那时已开始戴助听器。他生性率直,举止随便。即使到80年代,他在接见众多的外国来访者时,除非在一些非常正式的场合,否则他还是习惯先清一下喉咙,吐口痰。
邓小平的妻子卓琳*,他们的五个孩子(大概还有),(1937年到延安后不久,她便把父母为她取的名字琼英改为卓琳。同邓结婚后,她放弃了她的"蒲"姓。--原注)他的继母夏伯根同他一起,或是随后到北京的。他和家人住在中南海。中南海是紧靠紫禁城西边的一片湖边园林,也是大多数党和国家领导人居住的地方。
毛泽东和他的家人所住的房子建在园中两湖之间的一块狭长地带上,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建筑,现在没有人住,有时对中外游客开放。毛把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作书房。据说,他经常是拿着一本书独自在这间屋子里吃饭①。从房子里的家具和窗帘可以断定,他和他的家人过着一种非常简朴、舒适的生活。离房子几百码远的地方是一群古色古香、装饰华丽的建筑群,党的办公地便设在里面。这所房子离政府的办公地也不太远,而且对酷爱游泳的毛来说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它离游泳池很近,这个游泳池是1933年建成的,在当时是供公众使用的。这所房子还紧靠瀛台,瀛台是中国苑囿和建筑的一个珍品。它还是皇太后慈禧幽禁光绪皇帝的地方。光绪帝一生中最后十二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他很难再找到他的同僚和把人们召集起来了。
在党内,毛的权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随着他在内战前和内战期间的政治和军事战略的胜利和1949年9月当选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他的权力日益加强。他达到了他权力的顶峰,而且绝对自信。他总是推掉一些日常的政治事务,以便留出时间准备有关大政方针问题的讲话和指示。但他也尽力发挥他作为中央委员会主席的作用,发挥政治局和书记处主席作用。从下面这张他在1953年5月给刘少奇的短信中便可看出这一点,他写道:"嗣后,凡用中央名义发出的文件、电报,均须经我看过方能发出,否则无效。请注意。"②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毛也不习惯于勉强同意他不喜欢的其他领导人所作出的决定。他总是愿意用他自己的命令来推翻其他人的决定。但他又并不像斯大林那样使他的同事们互相对立,或者损害他们当中那些他曾批评过或打倒国的人的名声。对于他来说,能够自主行事,就心满意足了。
除毛之外,1952年,书记处的成员还有朱德、刘少奇和周恩来。朱是一位老红军,他此时的地位显然没有他在内战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那么高。而且,不管是此时还是后来,他在政治上都不活跃。在1956年召开的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上,他对外交政策及国防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也经常在中央委员会的会议上发言。此外,他还是人民解放军的总司令和以毛为首的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因此,在1950年10月开始直到1953年6月停战的朝鲜战争期间,他起者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指挥着五十万中国军队在朝鲜战场上进行大规模作战。他在党内和军内是一位颇孚众望的人物,并以性(此处有误。抗美援朝战争是由彭德怀指挥的,彭当时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兼政治委员。--译注情耿直而著称。他代表着朴实和最具魅力的延安传统,即艰苦奋斗。
1956年前,刘少奇在书记处中的地位仅次于朱德,但他是在4O年代后期作为毛的主要的政治助手和党的日常工作的管理者而崭露头角的。他同毛几乎毫无共同之处。他工作勤奋,处事慎重,而且还相当严肃,正如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教授的一句名言所说的,他是一个地位显赫的灰色人物③。但他又很自负,而且还很固执。他会越过毛毫无顾忌地发指示,或不顾毛的意见而对一些政策问题发表看法。如上所说,毛在1953年指责他擅自下发中央文件;1951年,他还以个人名义写了一个批语,并使之广为传播,他在这个批语中把山西省委关于农业合作化的思想说成是"错误的、危险的、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思想"④。然而,他的这种独立性和他对50年代初期的社会变革所持的谨慎态度,不仅没有使毛决定在这个时候降他的职,或使毛对党和国家的发展前景失去信心,反而使毛认为他才是接班人的最合适的人选。
刘是一个贫农的儿子,他是在延安成为毛的最密切的政治伙伴的,至于他为什么会成为毛的政治伙伴和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其中的详情还无法搞清楚。也许毛信任刘是因为他感到刘比书记处中他周围的那些知识分子更容易相处。他和刘都是湖南人,他们都来自农村,都是土生土长的共产主义者(尽管刘于20年代初在莫斯科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呆了一年,但他过得并不愉快)。对刘而言,也许他认为积极地把毛推上党的领袖的地位比采取其他手段更有希望在党内得到迅速的提升。他在40年代的几次谈话都清楚地表明,他对毛的态度比他同时代的人对毛所持的那种英雄式的崇拜要成熟得多。1942年,他对一些同事说:"什么是主席?我从未听苏联人管列宁叫列宁主席。"1947年,他在一次会议上(这时,毛还不是党的任何一个机构的主席。不过已经有传言说他有可能成为政治局的主席,果然他在1943年得到了这一职务。--原注说:"在世界上没有完美的领袖,这在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在中国或其他国家。如果有这祥一位领袖,他只不过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而已。"⑤
在政府中,同刘极为相似的一个人物是周恩来,他在1949年被任命为政务院总理,在颇受尊敬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的领导下行使职权,同时,他还被任命为外交部长。周恩来才思敏捷,精明干练,且能言善辩,他以一个外交家和演说家的天才而闻名于世。他还是一个具有坚定信念的人。他从未怀疑过,中国必须先经过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然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这是建设独立、富强的现代化国家的必经阶段。然而,与毛不同,他并没有把革命本身作为一种理想。他也不像毛那样为中国人民的贫穷和愚昧无知而庆幸;相反,他想尽快革除这种状况。他更不像毛那样热衷于群众运动,也不像毛那样不信任中国的知识分子--这个阶层有四五百万人,他们全都受过中等和高等教育。
周工作勤奋,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同刘完全相同。他还十分注意自己的举止、衣着和讲话的每一个细节,对于身边的工作人员,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有许多故事都是讲述他是如何关怀卫士、司机和厨师,以及他是如何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去探望病人或为他们安排更好的治疗的。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成了数百万老百姓的英雄,在那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年代,他毅然挺身而出,为他们主持公道,向他们表示同情。
到1952年邓到北京时,新的国家领导层已基本上实现了其最初在共同纲领中确定的目标,以及党和国家领导人早期谈话中所提及的目标。在政治上,除台湾和一些近海岛屿之外,已经在全国各地建立起了它的政权。在这个进程中,专政机关在全国范围内清除了反革命分子、各种暗藏的敌视共产主义的国民党分子,拥护国民党的工会组织者、城市匪盗和农村的土匪(包括1927年在井冈山同毛泽东合作过的两个士匪首领中一个人的儿子)。这场运动从1951年2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953年的春天,其特征是:毫不留情,并依靠党领导下的群众运动来辨别那些应该受到惩处的人和决定他们的命运,而不是由军队和政府出面决定。被处死的人达几十万之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被关进了监狱。其结果是沉重打击了暗藏在城市居民中的国民党残余分子,从而结束了国民党在一些城市和农村的不法统治,使全社会对共产党人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感。
在社会上,领导层已几乎完成了新民主主义的一切任务。在农村,除一部分非汉人居住区外,土地改革在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完成。在工业城市,官僚资本家,即那些经营从日本企业主那里没收来的工业企业的国民党官员,已被赶走。许多外国所属的企业被接管,其中有一些是被完全没收的,但通常都是向他们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交出他们的财产以偿还他们所欠下的债务。在近代国民经济的产业部门中居支配地位达一百年之久的外国经济已经濒临灭绝的边缘。
在完成了新民主主义的任务之后,领导层便开始把矛头指向了民族资产阶级,在理论上它是掌握政权的四个阶级集团中的一个阶级。在1952年6月的一个秘密指示中,毛写道"工人阶级同民族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成为中国的主要矛盾。这个指示并没有公开发表。但到仲夏,几乎每一个人都确信,民族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都要受到冲击。四个月后,工厂主和店主便成了反对"五毒"即反对行贿、反对偷税漏税、反对偷工减料、反对盗骗国家财产、反对盗窃国家经济情报运动的目标。同镇压反革命运动一样,这场运动很快便以"五反"运动而闻名。也是在党的领导下,发动广大群众参加的运动。数以百计的商人自杀,好几千人不得不交出巨额罚款或拖欠的大量税款。
在农村,领导层同样也完成了新民主主义的任务。土改一结束,农村的支部就开始动员那些无地、缺少牲畜和农具的农民联合起来,组成互助组。一开始,互助组的规模很小,大概只有一二十人,并且是季节性的;也并没有强加上党的意志以促进这些"社会主义萌芽"发展。
在经济上,国家业已顺利地完成了各项任务。通货膨胀得到了控制,中央政府为紧缩发展经费以追加军事预算而制定的"边打、边稳、边建"的方针在中国参加朝鲜战争后使通货膨胀进一步得到了控制。尽管经过了土地改革、五反运动,并中断了中国同西方的贸易往来,但1952年的工农业产量仍然超过了日本人侵前最好的年份(并大大超过了1949年的产量)。这一成就的取得主要是国内和平环境的自然的回馈,还有部分原因是共产党获取了日本在东北建起的工业基地、东北工业基地对取得上述好成绩的影响是很大的。
1952年,当邓小平到达北京时,党的最高领导层已达成了一个共识,即朝鲜战争所带来的战时紧张状况一结束,中国就应该立即开始实施迅速发展经济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应该仿效苏联斯大林的模式。它的主要特征是,国家集中大部分资金用于工业建设,在工业方面集中发展大规模的和资金密集型的工业项目。这时,领导层中似乎没有一个人提到农业问题,即农业如何能满足迅速增长的城市人口对粮食的需要,以及如何保证工业计划的顺利进行。农业本身几乎没有得到任何中央投资,似乎也没有人提出过,要为城市人口提供衣服和其他消费品,并能更快和更多地收回投资的轻工业,为何所能得到的投资还不足全部中央投资的百分之十。当时的中国还完全照搬了苏联的机构及其职能。这些机构包括国家计委、国家统计局和一整套的工业部委,每一个部委都管辖着本领域内的所有的工厂,其中包括旧的和新建的工厂。其主要职能是为原材料的均衡分配制订计划,并按照这一计划拟定所有重要工业产品的产量和分配表。
另一方面,高层领导对社会政策也没有取得一致意见。在确定了民族资产阶级已成为现时的一个敌对阶级之后,毛想继续进行农业、手工业和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但其他几个人,刘少奇和周恩来当然包括在内,却想巩固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形式,即土地、工厂和商店的私有制,允许它们同社会主义的经济形式长期共存。在1953年6月的政治局会议上,毛批评了这条路线的倡导者。他说,他讨厌他们提出的"确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秩序"、"从新民主主义转向社会主义"(没有明确的时限)和"确保私有财产"的口号,在8月召开的党的财经工作会议上,毛又重申了这一点。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同年10月,便向全国宣布了一条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过渡时期的总路线,这条总路线明确指出,新民主主义的形式要经历-个逐步衰亡的过程。
当邓小平到达北京时,他被任命为副总理和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因而他主要是在政府任职,而不是在党内任职。这时,周恩来同担任副总理和财经委员会主好的陈云。成了他的上级别最亲密的同事。他主管水陆交通。1953年9月,他的工作重心转向了更为精细的财政工作,这时他接替薄一波任财政部长。薄一波是他在抗日战争期间创建129师根据地时便已十分熟悉的一个北方人(由于他在1952年底采用的一套"公私一律平等纳税"的税制受到毛的批评而不得不辞职。毛在8月会议上批评他所犯的错误是"资产阶级思想的抬头")。
邓一定认为他会在这个新的岗位上--一个敏感而又重要的岗位--呆上更长一段时间,而实际上,他担任这个职务仅九个月。1954年6月,他又被任命为中央(原文有误。邓是4月被任命为中共中央秘书长的。--译注)委员会秘书长。这样,他的工作就由政府工作转向了党的工作。这项工作使得他与毛和刘少奇有了更为密切的接触,也使他成为毛刘和全国各地党组织之间的一条最主要的纽带。
他这第二次职务变动的背景是,时任政治同委员、国家计委主席的高岗和党的组织部部长饶漱石妄图推倒刘少奇和周恩来阴谋活动的失败。高、饶两人基于个人野心在1953年的中央工作会议上不指名地攻击刘和周,怀疑党的新时期总路线的正确性;他们试图通过散布一份缺少几个资深的军队干部的政治局人选机密名单(据毛说,这是未经授权的)来挑起人们对刘、周的不满。他们把这份名单强加在刘身上,说它是由刘在党内的一个关系密切的同事起草的。他们的阴谋进行得很顺利。直到那年年底才突然出现了变化。高、饶分别游说邓小平和陈云。但邓、陈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无原则的,于是便把这件事报告了毛。
1953年12月,毛在一次政治局会议上,要求高岗对党和政府的人事任命提出建议,从而揭露了高恶意攻击刘的行径,并指定刘主持即将召开的中央委员会会议。刘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指责高、饶是反党阴谋家,并敦促这次会议一致同意成立一个特别的委员会分别对这两个人的活动进行调查。据说,高曾威胁说要当场开枪自杀,所以没有立即对他进行处理。不管这是不是事实,但这次会议的确是标志着这场阴谋的结束。高、饶不久失去了他们在党和政府中的职务,高最后自杀身亡。
除被任命为秘书长外,邓还接替饶担任组织部部长,并被指定在1955年3月召开的党的会议上作关于这个阴谋集团的正式报告。一个月以后,他被选进了政治局,虽然他在政治局排在第十三位(也是最后一位),但已经超越了中央委员会中的很多同事。总的说来,高、饶事件给邓小平提供了一个高升的机会。
在通过《关于高岗、饶漱石反党联盟的报告》的会议上,毛宣布,中央委员会(意指党的领导层)已经决定,要在1956年下半年召开一次党的代表大会,这也是自1945年以来首次召开这样的大会。他概要地介绍了这次大会正式的议程,并提出党要在"一年内",使各方面的工作都"向前迈出一大步"。他宣布,在这次代表大会上,党员之间要互相进行尖锐的批评。
换句话说,毛为这次代表大会拟定了一个为期十八个月的筹备时间表。虽然还要起草文件和制定详细的会议计划,但对作为秘书长的邓小平和他的助手们来说,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到了最后关头,邓小平等人反而忙得一塌糊涂。这主要是因为国际国内形势发生了重大改变,大大改变了政治势念。在国内,中国已从新民主主义完全步入了社会主义;在国外,赫鲁晓夫公然谴责斯大林和他的"个人迷信",并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提出了一套新的战略策略。
在中国,"社会主义政造"是在毛本人同其他许多党的领导人就农业出现的紧张情况、该走什么样的道路的争论中取得胜利后开始的。1953年,政府发现,供给城市人口的粮食出现了短缺。为此实行了征购制度,这个制度规定,所有私营粮商一律不许私自经营粮食,改由国家代销粮食,对那些私营面粉业主也停止了固定的低价的粮食配额。这一变化缓和了城镇的紧张局势。但是,由于粮食产量并没有迅速增长,从而引起了农村部分地区缺粮。毛对此的反应是,要求迅速实现农业合作化,以农业生产合作社取代互助组。刚一开始,合作社的社员是按照他们入社时交纳的土地、牲口和农具的多少获取报酬,不过很快便进入了"更高的阶段",即合作社的社员只实行按劳取酬。
毛坚信,合作化通过建立较大的农场,实行规模经济,能够提高粮食产量,政府也更容易获得供给全国城市人口所必需的粮食。他担心土改以后所形成的所有制形式会引起农村社会的两极分化--越富裕的农民越能积累更多的土地和其他财产,而那些较为贫穷的农民则不得不卖掉或抵押他们的土地,土改的成果因而会遭到破坏。
1955年4月底,党的农村工作部召开的一次会议决定,合作化运动要以"停、缩、发"这一方针为指导,在中国的一部分地区要继续发展,但另一些地区则要停止或倒退。毛对此决定非常生气。他在一次省委书记会议上说,他认为"停、缩、发"三字方针,重点是强调"发",他批评了农村工作部负责人的观点,并同他们进行一次"大讨论",而在随后召开的另一次省委书记会议上,他则提出要彻底改变农村工作部的政策。在这第二次会议上,他是以这段不久便很快传播开来的名言开始他的讲话的:在全国农村中,新的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高潮就要到来。我们的某些同志却像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说:走快了,走快了。过多的评头品足,不适当的埋怨,无穷的忧虑,数不尽的清规和戒律,以为这是指导农村中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正确方针。否,这不是正确的方针,这是错误的方针。⑥
他指出,大部分农民想实行合作化,党的任务是带领他们走向合作化;他进而指出,在从1949年算起的十八年内完全实行合作化,中国的这一目标并不背离苏联的经验。
毛的主张占了上风。省委书记们都感到,他们的地位和政治生涯正处于得失攸关的关头,因而他们便立即开始着手把毛提出的"高潮"变为现实,实现农业集体化。果然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大约有一亿一千万农户加入了三十多万个高级社,到1956年底,提前11年完成了毛所确定的农业合作化的目标。在实现这个巨大的转变时,中国虽没有像苏联那样在合作化运动中采用大规模地剥夺富农或使一部分地区农业产量下降的做法,但它并没有解决毛想解决的经济问题,毛随后采取的政策导致中国的灾难,与苏联合作化运动的后果相比,至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农村进行的这场运动也引发了城镇同样的运动。工厂主和商店主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狂热,敲锣打鼓要求把他们的财产交给国家。他们的这一要求被接受了,他们因而成为拿薪水的管理者,或拿定息(通常是5%)的食息者。到1956年底,中国的资本主义已基本消失。
对赫鲁晓夫在1956年2月召开的苏共二十大上公然谴责斯大林的做法,毛泽东一开始就感到不满。同年4月底,池在政治局会议上指出:苏联过去把斯大林棒得一万丈高的人,现在一下子把他贬到地下九千丈,我们国内也有人跟着转。中央认为斯大林是三分错误,七分成绩,总起来还是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⑦
赫鲁晓夫这一做法所带来的后果是,先是在波兰引起了暴乱,随后斯大林主义在匈牙利的统治也宣告瓦解。毛由此断定,赫鲁晓夫在意识形态领域犯了错误,他对斯大林的攻击是轻率的和不公正的。赫鲁晓夫还在这次代表大会的另一个报告中谈到,可以经过议会道路去取得国家政权。毛也由此断定,列宁主义的相当多的东西已被赫鲁晓夫丢掉了。在1956年11月召开的一次中央委员会的会议上,毛用了一个最为生动的比喻来表达他的这个观点:
我看有两把"刀子":一把是列宁,一把是斯大林。现在,斯大体这把刀子,俄国人丢了。波兰的]哥穆尔卡、匈牙利的一些人就拿起这把刀子杀苏联,反所谓斯大林主义列宁这把刀子现在是不是也被苏联一些领导人丢掉一些呢?……十月革命还灵不灵?还可不可以作为各国的模范?苏共二十次代表大会赫鲁晓大的报告说,可以经过议会道路去取得政权,……这个门一开,列宁主义就基本上丢掉了⑧。
在1956年9月举行的中国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上,有四个人作主要报告:毛泽东,他仅致了一个简短的开幕词;刘少奇、周恩来和邓小平。刘作中央委员会的政治报告。周作关于第二个五年计划的长篇报告,这个五年计划即将在1958年开始实施。邓的报告是第二天作的,在这个篇幅很长的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中,他概述了中国社会的状况和党的任务。由于他的报告在风格上、实际内容上都同其他三个人的讲话有着显著的不同,因而可以把这个报告看成邓小平个人的政治宣言。其价值不仅在于它反映出邓个人对当时政治形势的观点,而且也可作为一种标准,用来评判这些观点日后的总体发展。
邓在此论述了以下三个主要的政治观点:中国阶级关系的状况;党员要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以及在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中党的领袖的作用。他在一开始就明确了这样一个观点,即中国正处在顺利地向无阶级社会过渡的过程中(是指这个社会仅有一个阶级存在,而不是阶级已全部消亡)。他在把党在1945年的状况同它在1956年的状况作了比较之后,指出:现在,我们的国家的状况完全不同了。我国的人民革命在我们党的领导下,已经在1949年获得了全国范围内的胜利,实现了空前未有的国家统一。现在,除了个别边疆地区以外,我们不但已经彻底地完成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的任务,而且已经基本上实现了社会主义革命阶段的任务。同时,七年来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各个方面,也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绩。所有这些,使得我国的阶级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工人阶级已经成为国家的领导阶级;农民已经由个体农民转变为合作化的农民;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已经处在消灭的过程中⑨。
在后面的一段讲话中,他说:在第七次大会以前和以后的相当时期内,对于不同的社会成分规定不同的入党手续,是必要的……但是,在最近时期,情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工人和职员已经只是一个阶级内部的分工……知识分子的绝大多数在政治上已经站在工人阶级方面……每年都有大批的农民和学生变为工人,每年都有大批的工人、农民和他们的子弟变为职员和知识分子,每年都有大批的农民、学生、工人和职员变为革命士兵,又有大批的革命士兵变为农民、学生、工人和职员。把这些社会成份分为两类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即使要分,又怎么分得清呢?⑩
他所说的党的作用和政策的含义在代表大会的政治决议中作了清楚而详细的说明,决议指出,中国的"主要矛盾"已不再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而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状况之间的矛盾。决议指出,"全国的主要任务"是"集中一切力量发展生产力,实现国家的工业化,并逐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
在谈到党员的品行时,邓阐发了他曾反复重申过的两个问题:官僚主义作为一种工作作风的危害性和党同非党员合作的必要性。在一大段批评官僚主义的文字中,他指责官僚主义有以下陋习:"机械地盲目地搬运",把自己的绝大部分时间用在"处理文电和不必要的过多的开会上面",把问题"层层下放",有严重的"骄傲自满情绪"和一切靠命令"行事"。他由此得出结论,许多党员还远没有完全贯彻执行群众路线。他进而提出了防止它的措施,并指出,在"贯彻执行群众路线、反对官僚主义"的斗争中,党员要"密切同党外人士的合作,广泛地吸收党外人士参加这一斗争",这一点"具有重大的意义"。他说,党同"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的合作是长期的,是自1949年以来一直实施的一个方针;尽管这种合作中间是有"斗争的",但"民主人士"能够"提供一种单靠党员所不容易提供的监督"。
关于在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中领袖(并不是"一个"领袖)的作用,邓巧妙地摆正了以下两种需要,既要顾及到毛的立场和观点,同时还要表明中国党既不同意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谴责,又不轻视这件事。他一开始便指出,马克思主义并没有否认"杰出的个人"在历史上或在政党中的作用。但他接着又明确指出了"剥削阶级的领袖"同"工人阶级政党领袖"之间的差别;同前者不同,后者不是"在群众之上,而是在群众之中,不是在党之上,而是在党之中"。正因为这样,他们必须密切联系群众,服从党的组织,遵守党的纪律。对被领导者来说,"对于领袖的爱护"本质上是表现"对于党的利益、阶级的利益、人民的利益的爱护",而不是"对于个人的神化"。
邓接着特别阐释了这一点。他说,苏联的经验表明,把个人神化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恶果。中国党从来认为,任何政党和任何个人都不会"没有缺点和错误"。正因为这样,它厌弃对于个人的神化,并根据毛泽东的提议,采取了诸如禁止给党的领导者祝寿,禁止"歌功颂德"等措施。"个人崇拜"是一种"有长远历史的社会现象",这种现象也不会不"在我们党的生活和社会生活中,有它的某些反映"。因而党的任务是"坚决地执行"中央反对"对个人歌功颂德"的方针,"真正巩固领导者同群众的联系"⑾。
在邓的听众中,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一定没有人会对他阐述的几条原则提出异议。也一定没有人会对他简短地、泛泛地提到苏联的经验而表示反对。更没有人会反对他为中国党的态度和实践所定下的调子;他尽量不用道歉或自满的字眼。最为巧妙的是,他把毛说成是党所实行的禁止对个人"歌功颂德"的倡议者,从而为毛开脱了责任。因为有人指责毛泽东鼓励对他自已的个人崇拜。
但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邓却未作任何说明。这就是,党决定删去现在党章中两处提到毛泽东思想的内容。很难说清楚其中的原因。他所说的一切以乎使人们觉得,毛是迫于国内外的压力才同意这一变动,或者是毛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自信,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代表们一看到修改过的副本,自然而然地便注意到了这一改动,他们想知道为什么会作这样的修政。党的高级官员在简报中是这样向他们解释的,即对此问题无须作任何说明、因为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作用现在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但是,从邓强调这个新党章一定要是一部完整的和准确无误的党章来看,这种解释很难使许多人信服。
实际上,这其中的变化的过程至今仍是一个谜。在此之前,关于邓小平在这件事里扮演何种角色,最有把握的假设是,作为负责起草修改党章报告小组的组长和报告人,他所做的仅仅是等待指示。
代表大会的最后一项议程是选举新的中央委员会。这次代表大会一结束,新的中央委员会就召开了八届一中全会,选举它自己的领导人(一名主席、四名副主席和一名总书记)、新的政治局和政治局常务委员会。总书记一职是重新恢复了党过去曾经设立过的一个职务,不过与过去相比,它的地位已发生了某些变化。在20年代和30年代,总书记一直是党的领袖,而现在只是党的一位主要成员。新的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取代了过去的书记处,并完全取代了它的职责。
邓当选为总书记和政治局常委。他因此便成为决策者以及党内主要负责政策实施的一位领导成员。作为总书记,他领导着一个由党内高级干部组成的机构--书记处。在政治局中,他的排名从第十三位升至第六位,(原文如此。--译注)超过了林彪和其他六个人,其中包括长期以来一直是政治局成员的彭德怀和洛甫。
这些人事变动以邓的连续升迁而告终。在四年之内,他从政治局之外的一个大区的主要负责人一跃而成为中国六位最具实权的人物之一。用他官方传记中的话来说就是,他成了"中国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之一"⑿。他的升迁可能多少有点运气。但主要还是靠他的能力、才干以及处理诸如修改党章这祥复杂问题的技巧。赫鲁晓夫在他的回忆录中也充分证明,毛对邓有很高的评价。1954年,在北京的一次会议上,毛曾指着邓对赫鲁晓夫说,这个人才华出众⒀。
较年长的中国作家、艺术家或专家一定都不会忘记1957年,这一年发起了百花齐放的运动。对于全国的知识分子来说,这场运动是以疑惑开始,在希望中度过,以失望告终的。
毛泽东本人是百花齐放运动的倡议者。他是想通过这场运动来促进经济的发展,把全国党外的知识分子变为党的热诚的拥护者。他坚信,党需要进行一次新的整风运动、这场运动如果有非党人士参加将会达到更好的效果。他断定,防止中国出现像1956年席卷东欧那样的混乱的最好途径是,改变专政与民主之间的政治均势,并且偏向民主。先在理论上加以论证,然后再付诸行动,这已成了他的习惯。1957年2月27日,他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详细阐述了著名的"人民内部矛盾"的理论。
这个理论的核心是,社会上存在着两类矛盾:对抗性矛盾和非对抗性矛盾。对抗性矛盾是存在于"人民"(这个概念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内容)同他们的敌人之间的矛盾;非对抗性矛盾是存在于"人民内部"的矛盾。前者不能用和平的方式加以解决;后者能够而且应该用和平的方式加以解决。他为中国作出了一项可行性的决定,即党外人士可以批评党及党员的行为,知识分子可以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来写作和发表言论。他进而要求这两个阶层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和"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的口号下开始行动。但其结果是,限制了而不是放宽了这些范围,之所以如此,既不是由于毛不守信用(尽管他后来更愿意由他自己承担不守信用的罪名,不愿意承认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也不是由于毛的同事们故意从中破坏(尽管他们当中有人曾竭力反对党接受党外批评的做法)。而是由于从5月初党刚一开始正式号召展开批评,不仅党员当中出现了一些过火行为,而且在整个政治和社会机构中大批判的浪潮迅猛发展的缘故。
刚开始,批评是温和的。但是,当党的统战部开始在政府部门中的知识分子和党外人士中召开了几次会议后,这种批评便变得激烈起来。当作家、艺术家和大学生开始召开他们自己的会议时,批评就变得更为激烈了。在北京大学,继承了长期政治运动传统的大学生们建起了"民主广场"和"民主墙",并很快贴满了大字报。一些新闻记者报道了这些活动,结果,中国其他地方的学生也开始鸣放。一些学生只批评党对个别人(例如作家胡风,他在1955年被指责为反革命)和一些社会团体的做法。而另外一些人则指责党的领导层只讲政治原则和问题,认为整风并不能纠正它的恶习,因为这些恶习都是党本身所固有的。许多言论带有一股强烈的反苏倾向。党外人士总的来说大都比较谨慎,然而也有极少数人明确表示,他们认为党所说的"互相监督"同党员实际上对待党外人士的态度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
批评--"鸣放"阶段持续了五周多的时间。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宣布许多人的行动和言论表明,阶级斗争在中国并没有熄灭,并把"右派分子"说成是"滥用"整风运动,企图把历史推向倒退,是一伙攻击共产党、工人阶级和社会主义事业的人。在随后的六天内又连续发表了五篇社论。6月19日,《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毛关于矛盾问题的讲话,并在配发的按语中指出,文章的作者对文章逐字进行了审阅并作了一些"订正和增删"。这篇文章包括区分"香花"和"毒草"的六条标准。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六条标准是后加上去的(一千八百多人听过毛在2月份所作的这篇讲话):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它们是在毛的授意下公开发表的,这意味着一场反击即将开始了。
这场反击在一二天后便开始了,并很快变成了一场全国性的运动,甚至波及到许多在鸣放期间或许是因为过于谨慎或缺少机会,而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的人身上,因为他们的出身可疑。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党以他们在其他时期违犯过党纪国活为甲,也被殃及了。最先落网的是许多小的非共产党的头面人物,其中有两个人被点名并被指责为反党阴谋的组织者。接着,这场运动便扩大到了作家、记者和艺术家、教授和学生身上。到初秋时节,工人、农民和省级党的干部都成了目标。一些组织还分配到了必须完成的名额。在政府机关,给那些预先内定好的受害者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以迫使他们认罪和收回他们的言论,其中有许多人被检举者说成是立场不稳的人,接下来就是宣判,不过有时也会在几周甚至几个月后才宣判。对绝大多数人的判决都是异常严厉的,但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他们都被无限期地发配到国家偏远地区的国营农场。一些重刑犯都是党员。享誉全国的女作家丁玲,因与党的宣传部中负责文学艺术的副局长发生争吵,便被送到了远在东北的劳改农场;年轻作家王蒙,因为写了一篇有关组织部中的一个党支部的官僚主义和死板僵化的工章,便被发配到了新疆。后来邓提拔他当了文化部长。在后来的二十多年当中,他们都没能回过北京。
百花的齐放和凋谢给国家带来的后果是十分消极的。它导致了人才的巨大浪费,以及持续四十多年的新文学艺术时代的结束。它使毛感到,中国的知识分子是以一种轻蔑的态度来对待他的。他对此的反应有两个:断言今后中国的经济发展决不能依靠他们;断定八大把中国的主要矛盾确定为"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是完全错误的。而代之以主要矛盾仍然是"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这意味着,阶级斗争仍然要放在政治议程的首位。
无论是在毛准备发动他的"百花齐放"运动阶段。还是在反"右派"运动期间,邓小平和任何一个党的领导人一样,表现得非常积极。
在准备阶段,邓在各种各样的讲台上频频发表讲话。他的讲话表明,他是热心支持自由化的,只在"大民主"这个问题上同毛有着明显的不同。在一次党的会议上的讲话中,毛说,他赞成把大民主--自发的游行示威,甚至罢工--当作晋通群众表达他们希望党改变方法的一个途径。然而,邓则采取完全不同的态度。1957年4月,他在西安向党的积极分子所作的一个报告中说:现在有的地方不是讲闹事吗?有些人不是讲大民主吗?有些青年总觉得大民主解决问题。我们是不赞成搞大民主的……大民主我们并不提倡,搞大民主并不好。匈牙利搞大民主、要几年才能恢复元气……波兰搞大民主也需要相当一个时期才能恢复元气⒁。
多年以后,他坦言,反右运动是对"极少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的"坚决的反击",是"完全正确和必要的",但被"严重地扩大化了"⒂。但这是他当时所持的态度吗?目前所有的唯一证据也是间接的。他在1957年9月向中央委员会所作的关于全党整风运动的报告中,把反右斗争说成是整风运动的一个阶段,即第二个阶段,并预言,这个阶段很快就会结束。他对此的估计是错误的。然而,这至少表明了他想把这场斗争限制在一定的时间内,因为在远离大城市的偏远地区组织任何斗争都需要时间和空间。除此之外,他的报告完全是以毛的一篇文章为依据的,毛在这篇文章中说,"人民"和"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之间的矛盾是对抗性的矛盾,而对后者不应当采取最严厉的态度。这并不能够挽回他的声誉,但这也许足够使他得到一个公开的评价。
注释:
①根据1986年春官方导游向作者所作的介绍。
②《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80页。
③麦克法夸尔:《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第一卷,第5页。
④《毛译东选集》第五卷,第59页。
⑤麦克法夸尔:《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第一卷,第7页。
⑥《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168页。
⑦《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286页。
⑧同上书,第321页。
⑨《邓小平文选》第一卷,第213-214页。
⑩同上书,第245-246页。
⑾同上书,第235页。
⑿《邓小平传略》第23页。
⒀弗朗兹:《邓小平》,第165页。
⒁《邓小平文选》第一卷,第273页。
⒂同上书,第273页。
第九章 谋求跃进
1957-1965年
从1956年9月获得升职一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整整十年间,邓小平一直是众多事件的核心人物。他所担任的政治局常委和党的总书记--隶属于中央委员会--的职务,把他置于了这祥一个位置,这也是他的个性使然。他的一个最大特点是,总是精神炮满地投入工作,发现问题,立即解决。他不是一个等待时机来临的人周恩来有时是这样;他也不像陈云那样,在自己的提议遭到批评或拒绝时就撤回。当他通过说服的方法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或断定说服不能奏效时,他就会先斩后奏,甚至是斩而不奏。"文化大革命"期间,毛泽东除了批评邓小平的政治观点之外中,也严厉批评了他这种办事作风。
作为总书记,邓是共产党的行政长官同时通过党管辖着其他一切国家机构(不过党对军队的领导权主要是由毛泽东一个人来行使的)。邓运作的机构是书记处。书记处的成员一开始就配备得很强。到1958年5月,它的实力就更强了,当时,除邓本人和他的副手彭真之外,还有三位政治局委员加盟书记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又接管了党内外其他一些机构的权力。在"大跃进'期间,它从政府的最高机构国务院接管了制定和实施经济计划的主要职责,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能够组织动员群众运动,而国务院却不能;而且当国家需要采取应急行动以摆脱"大跃进"的不良影响时,它仍沿用了这一权限。后来,当毛越过除林彪之外的其他政治局常委而擅自制定各种政策时,书记处作出了许多自己的决定。它接管了通常应该由政治局及其常委会做的许多工作,因为这些机构只能以中央委员会的名义发布文件,而且只有在得到毛个人的认可之后才能发布。在彭真强有力的支持下,邓掌握了大部分权限与工作;毛后来批评说邓小平建立起了一个"独立王国",并非言过其实。(原文如此。--译注)
从1958年到1962年,中国政治一直笼罩在大混乱和"大跃进"所带来的灾难性的后果之中,而毛泽东的意图原本是想让中国走上经济迅速发展的道路。在毛发动的历次大的运动中,"大跃进"是独一无二的。毛并没有打算让这场运动剥夺任何阶层的社会财产或地位,也没有打算通过这场运动来清党或整党。然而它造成的死亡和带来的灾难却比其他任何一场运动都要惨重。
"大跃进"是继1957年12月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后而开始的。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个五年国民经济计划确实得到了顺利的发展。中国的工业基础得到了发展,工业产量的增长率大大提高(并超过了既定目标),每年平均增长近20%。全国铁路网增加了几千英里铁路线。然而,其他方面的发展则令人失望。尤其是农业产量的增长率一直很低(并低于既定目标),只有4%。这影响了轻工业的发展,并使党面临着两种选择:或者控制农村人口的增长以满足迅速增长的城市人口的需求;或者控制城市人口的增长以保证农村人口的正常生活。其结果是,两者都要加以控制。
1956年春,党的领导人一致决定,第二个五年计划在农轻重的顺序和方法上应当与第一个五年计划有所不同。毛本人在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长篇讲话中表明了这个意见。他提出,农业和轻工业的投资比例要加重一点;要给省和地方政府以更大的权力,让他们来作投资和其他的经济上的决定;要减少在远离市场和原材料供应的偏远地区建立新工厂。他说,事实证明苏联的发展模式并不适合中国的国情和需要,他甚至批评了苏联在运用这一模式时出现的"缺点和错误"。但他并没有说这个模式是错误的,或这个模式中的计划体制存在着根本的错误。然而他在此后的十八个月内却作出决定:中国应该彻底摈弃苏联模式,采用一种新的发展战略,这个战略完全是以对人性的不同看法为依据制定的,并运用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利用资源和制定目标。
这个变化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仅仅是毛的情绪发生了某些变化,还是他的性情变了?毛在1957年末和1958年初的冬季前后的行为方式让人们感到,他这时已完全变了,他几乎完全陷于急于求成和浮夸的冲动之中,完全不顾"客观条件"的制约。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既然如此,我们只能指出确实对他产生过影响的几个因素。
一个因素是提前几年完成了1955年以前所有的既定目标和远景规划,实现了农业集体化和工商业的国有化。在毛看来,这充分证明(而且是再一次证明),一切都能够通过群众运动和勇敢精神得以实现。这也为他要充分利用以前被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剥削"所束缚着的人民群众的力量的设想打通了一条道路。因而在1955-1956年的冬春,他提出,中国工业化的规模和速度,科学、文化、教育、卫生等事业的规模和速度,应当加大和加快,不能再按照以往所设想的那个样子去做了。从而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但它也产生了一些阻碍发展的因素,引发了通货膨胀以及大规模的混乱和破坏。1956年4月,周恩来向毛提议,应当立即停止这场运动。毛同意了,但对此很不情愿,也很不满;此后,在周恩来的授意下,《人民日报》连续发表了一系列社论,批评了这种急躁情绪,并把这种情绪说成是一种"冒进"。这也使毛更加坚定了要证明他比他周围那些怯懦胆小的人更为正确的决心。
另一个因素是,知识分子在百花齐放期间的行为表现。他们的行为已受到了抑制。但毛并不这么看,他断言,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对社会主义、对党的领导和他本人是怀有敌意的。这就加重了他(已经相当严重)对他们的偏见。他经过思索以后重又认为,任何一项重大事业的成功应具有三个因素:领导者的激励,彼领导者的悟性和二者在思想上的共识。他开始以一种蛮横的、轻蔑的口气来谈论知识分子,并说,没有知识分子,中国就不能取得经济迅速发展的说法是毫无道理的。早在1957年7月,当争鸣时期刚刚结束时,他就宣称: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劳动者请的先生,你给他们的子弟教书,又不听主人的话,你要教你那一套,要教八股文,教孔夫子,或教教资本主义那一套……工人阶级……就要辞退你。①第三个因素是,苏联在1957年成功地把人造地球卫星送上了天和发射了一枚远程弹道导弹。这使毛认为,世界社会主义已经赶上了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中国开始大发展的时候了。自相矛盾的是,促使毛同苏联模式决裂的也是苏联的成就,到1957年秋,毛的这一愿望就已经十分强烈了。
"大跃进"的主要口号是"政治挂帅"和"两条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