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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

_6 简·奥斯丁(英国)
  伊丽莎白读完信以后,不禁失声叫道:“舅父上哪儿去啦?”她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急急去找寻舅父。时间太宝贵,一分钟也不能错过。她刚走到门口,恰逢佣人把门打开,达西先生走了进来。他看见她脸色苍白,神情仓皇,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还没有定下心来说一句话,她却因为一心只想到丽迪雅的处境,却连忙叫起来了:“对不起,不能奉陪。我有紧要的事要去找嘉丁纳先生,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他抑制不住一时的感情冲动,便也顾不得礼貌。大声嚷道:“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让自己定了一下心,然后接下去说:“我不愿意耽搁你一分钟;不过还是让我去替你找嘉丁纳先生夫妇吧,或是让佣人去也好。你身体不好;你不能去。”
  伊丽莎白犹豫不定,但是她已经双膝发抖,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找他们。她只得叫佣人来,打发他去把主人和主妇立刻找回来。她说话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叫人家听不清楚。
  佣人走出去以后,她便坐下来,达西见她身体已经支持不住,脸色非常难看,简直不放心离开她,便用了一种温柔体贴的声调跟她说:“让我把你的女佣人叫来吧。你能不能吃点东西,叫你自己好过一些?要我给你弄一杯酒吗?你好象有病呢。”
  她竭力保持镇静,回答他道:“不要,谢谢你。我没有什么。我很好;只是刚刚从浪搏恩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使我很难受。”
  她说到这里,不禁哭了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达西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含含糊糊说了些慰问的话,默默无言地望着她,心里很是同情。后来她便向他吐露实情:“我刚刚收到吉英一封信,告诉我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反正这也瞒不住任何人。告诉你,我那最小的妹妹丢了她所有的亲友……私奔了……落入了韦翰先生的圈套。他们俩是从白利屯逃走的。你深知他的为人,下文也就不必提了。她没钱没势,没有任何地方足以使他要……丽迪雅一生完了。”
  达西给吓呆了。伊丽莎白又用一种更激动的声调接下去说:“我本来是可以阻止这一件事的!我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只要把那件事的一部分……我所听到的一部分,早讲给家里人听就好了,要是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品格,就不会出这一场乱子了,但现在事已太迟。”
  达西叫道:“我真痛心,又痛心又惊吓。但是这消息靠得住吗,完全靠得住吗?”
  “当然靠得住!他们是星期日晚上从白利屯出奔的,人家追他们一直追到伦敦,可是无法再追下去。他们一定没有去苏格兰。”
  “那么,有没有想什么办法去找她呢?”
  “我父亲到伦敦去了,吉英写信来,要舅父立刻回去帮忙,我希望我们在半个钟头之内就能动身。可是事情毫无办法,我认为一定毫无办法。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对付得了?又想得出什么办法去找他们?我实在不敢存一线的希望。想来想去真可怕。”
  达西摇摇头,表示默认。
  “我当初本已看穿了他的人品,只怪我一时缺乏果断,没有大着胆子去办事。我只怕做得太过火,这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达西没有回答。他好象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煞费苦心地在深思默想。他双眉紧蹙,满脸忧愁。伊丽莎白立刻看到了他这副面容,而且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她对他的魔力一步步在消退了;家庭这样不争气,招来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自然处处都会惹得人家一天比一天看不起。她丝毫不觉得诧异,也不怪别人。她即使姑且认为他愿意委曲求全,也未必就会感到安慰,未必就会减轻痛苦。这反而足发使她愈加有自知之明。现在千恩万爱都已落空,她倒第一次感觉到真心真意地爱他。
  她虽然难免想到自己,却并不是完全只想到自己。只要一想到丽迪雅给大家带来的耻辱和痛苦,她立刻就打消了一切的个人顾虑。她用一条手绢掩住了脸,便一切都不闻不问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她朋友的声音,这才神志清醒过来。只听得达西说话的声调里满含着同情,也带着一些拘束;“我恐怕你早就希望我走开了吧,我实在没有理由待在这儿,不过我无限地同情你,虽然这种同情无济于事。天哪,我但愿能够说几句什么话,或是尽我一份力量,来安慰安慰你这样深切的痛苦!可是我不愿意说些空洞的漂亮话,让你受罪,这样做倒好象是我故意要讨你的好。我恐怕这桩不幸的事,会使得你们今天不能到彭伯里去看我妹妹了。”
  “哦!是呀,请你替我们向达西小姐道个歉吧。就说我们有紧要的事,非立刻回家不可。请你把这一桩不幸的事尽可能多隐瞒一些时候。不过我也知道隐瞒不了多久。”
  他立刻答应替她保守秘密,又重新说他非常同情她的苦痛,希望这一件事会得到比较圆满的结局,不至于象现在所想象的这样糟糕,又请她代为问候她家里人,然后郑重地望了她一眼便告辞了。
  他一走出房门,伊丽莎白就不禁想到;这一次居然能和他在德比郡见面,而且好几次见面都蒙他竭诚相待,这简直是出人意料。她又回想了一下他们整个一段交情,真是矛盾百出,千变万化,她以前曾经巴不得断绝这一段交情,如今却又希望能继续下去,想到这种颠三倒四的地方,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说,大凡一个人爱上一个人,都是因为先有了感激之心,器重之意,那么,伊丽莎白这次感情的变化当然既合情理,又叫人无可非议。反而言之,世人有所谓一见倾心的场面,也有双方未曾交谈三言两语就相互倾心的场面,如果说,由感激和器重产生的爱情,比起一见倾心的爱情来,就显得不近人情事理,那我们当然就不能够再袒护伊丽莎白,不过还有一点可以替她交待清楚一下;当初韦翰使他动心的时候,她也许多少就采用了另一种比较乏味的恋爱方式。这且不提,却说她看见达西走了,真是十分惆怅;丽迪雅这次的丑行,一开头就造成了这样不良的后果,再想起这件糟糕的事,她心里更加痛苦。自从她读了吉英的第二封信以后,她再也不指望韦翰会存心和丽迪雅结婚了。她想,只有吉英会存这种希望,此外谁都不会。关于这件事的发展趋势,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当她只读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她的确觉得太奇怪,太惊讶……韦翰怎么会跟这样一个无利可图的姑娘结婚?丽迪雅又怎么会爱上他?实在叫人不可理解。可是现在看来,真是再自然也没有了。象这一类的苟合,丽迪雅的风流妩媚可能也就足够了。
  她虽然并不以为丽迪雅会存心跟人家私奔页不打算结婚,可是丽迪雅无论在品德方面或见识方面,的确都很欠缺,当然经不起人家勾引,这也是她意料中事。
  民兵团驻扎在哈福德郡的时候,她完全没有看出丽迪雅对韦翰有什么倾心的地方,可是她深深认识到丽迪雅只要随便哪个人勾引一下就会上钩。她今天喜欢这个军官,明天又喜欢那个军官,只要你对她献殷勤,她就看得中你。她平常的情感极不专一,可是从来没有缺少过谈情说爱的对象。这只怪一向没有家教,对她任意纵容,结果使这样的一个姑娘落得这般下场。天哪!她现在实在体会得太深刻啦!
  她非回家不可了……要亲自去听听清楚,看看明白,要赶快去给吉英分担一份忧劳。家里给弄得那么糟,父亲不在家,母亲撑不起身,又随时要人侍候,千斤重担都压在吉英一个人身上。关于丽迪雅的事,她虽然认为已经无法可想,可是她又认为舅父的帮助是极其重要的,她等他回来真等得万分焦急。且说嘉丁纳夫妇听了仆人的话还以为是外甥女得了急病,便连忙慌慌张张赶回来。伊丽莎白见到他们,马上说明并非得了急病,他们方才放心,她又连忙讲清楚找他们回来的原因,把那两封信读出来,又气急败坏地念着第二封信后面补写的那一段话。虽然舅父母平常并不喜爱丽迪雅,可是他们却不得不感到深切的忧虑,因为这件事不单是牵涉到丽迪雅,而是对于大家都体面攸关。嘉丁纳先生开头大为骇异,连声慨叹,然后便一口答应竭尽一切力量帮忙到底。伊丽莎白虽然并没有觉得事出意外,可还是感激涕零。于是三个人协力同心,一刹那工夫就样样收拾妥贴,只等上路。他们要走得越快越好。“可是怎样向彭伯里交待呢?”嘉丁纳太太大声地说:“约翰跟我们说,当你在找我们的时候,达西先生正在这儿,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已经告诉过他,我们不能赴约了。这件事算是交待清楚了。”
  “这件事算是交待清楚了,”舅母一面重说了一遍,一面跑回房间去准备。“难道他们两人的交情已经好到这步田地,她可以把事实真相都说给他听了吗?哎唷,我真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惜她这个愿望落空了,最多不过在这匆匆忙忙、慌慌乱乱的一个钟头里面,宽慰了一下她自己的心。纵使伊丽莎白能够偷闲摸空跟她谈谈,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下,哪里还会有闲情逸致来谈这种事,何况她也和她舅母一样,有多少事情要料理;别的且不说,蓝白屯所有的朋友们就得由她写信去通知,执行捏造一些借口,说明他们为什么要突然离去。她在一小时以后,样样事情都已经料理妥贴,嘉丁纳先生也和旅馆里算清了账,只等动身。伊丽莎白苦闷了整整一个上午,想不到在极短的时间里,居然坐上马车,向浪搏恩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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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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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离开那个城镇的时候,舅父跟伊丽莎白说:“我又把这件事想了一遍,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越发觉得你姐姐的看法很对。我认为无论是哪个青年,决不会对这样一位姑娘存着这样的坏心眼,她又不是无亲无靠,何况她就住在他自己的上校家里,因此我要从最好的方面去着想。难道他以为她的亲友们不会挺身而出吗?难道他还以为这一次冒犯弗斯脱上校以后,还好意思回到民兵团里去吗?我看他不见得会痴情到冒险的地步。”
  伊丽莎白的脸色立刻显得高兴起来,连忙嚷道:“你果真这样想吗?”
  嘉丁纳太太接嘴说:“你相信我好了,我也开始赞成你舅舅的看法了。这件事太不顾羞耻,太不顾名誉和利害关系了,他不会这样胆大妄为。我觉得韦翰未必会这样坏。丽萃,你竟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吗?”
  “他也许不会不顾全自己的利害关系。除此以外,我相信他全不在乎。但愿他能有所顾忌。我可不敢存这个奢望。要是真象你所想的那样,那他们干吗不到苏格兰去呢?”
  嘉丁纳先生回答道:“第一,现在并不能完全证明他们没有到苏格兰去。”
  “哎哟!可是他们把原来的马车打发走,换上了出租的马车,光是凭这一点就可想而知!此外,到巴纳特去的路上,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那么就假定他们在伦敦吧。他们到那儿去也许是为了暂时躲避一下,不会别有用心。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多少钱;也许他们都会想到,在伦敦结婚虽然比不上在苏格兰结婚来得方便,可是要省俭些。”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秘密?为什么怕给人家发觉?为什么结婚要偷偷摸摸?哦,不,不,你这种想法不切合实际。你不是看到吉英信里说吗……连他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相信他不会跟她结婚。韦翰绝不会跟一个没有钱的女人结婚的。他根本办不到。丽迪雅除了年轻、健康、爱开玩笑之外,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吸引力,可以叫他为了她而放弃掉结婚致富的机会?至于他会不会怕这次羞耻的私奔使他自己在部队里丢面子,便把行为检点一下,那我就无法判断了,因为我无从知道他这一次的行为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你说的另外一点,我恐怕不大靠得住。丽迪雅的确没有个亲兄弟为她出头,他又看到我父亲平日为人懒散,不管家事,便以为他遇到这类事情,也会跟人家做父亲的一样,不肯多管,也不肯多想。”
  “可是你以为丽迪雅为了爱他,竟会不顾一切,可以不跟他结婚而跟他同居吗?”
  伊丽莎白眼睛里涌起了眼泪说道:“说起来真是骇人听闻,一个人居然怀疑到自己亲妹妹会不顾体面,不顾贞操!可是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许是我冤枉了她。她很年轻,又从来没有人教她应该怎样去考虑这些重大的问题;半年以来……不,整整一年以来──她只知道开心作乐,爱好虚荣。家里纵容她,让她尽过些轻浮浪荡的日子,让她随便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轻信盲从。自从民兵团驻扎到麦里屯以后,她一脑子只想到谈情说爱,卖弄风情,勾搭军官。她先天就已经足够骚,再加上老是想这件事,谈这件事,想尽办法使自己的感情更加……我应该说更加怎么呢?……更加容易被人家诱惑。我们都知道韦翰无论在仪表方面,辞令方面,都有足够的魅力可以迷住一个女人。”
  “可是你得明白,”她的舅母说,“吉英就不把韦翰看得那么坏,她认为他不会存这种心肠。”
  “吉英何尝把任何人看作坏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过去的行为怎样,除非等到事实证明了那个人确实是坏,她怎么会相信人家会存这种心肠?可是说到韦翰的底细,吉英却和我一样明白。我们俩都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淫棍,他既没有人格,又不顾体面,一味虚情假意,柔声媚气。”
  这番话使嘉丁纳太太起了极大的好奇心,想要弄明白外甥女儿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便大声问道:“这些情形你真的都了解吗?”
  伊丽莎白红着脸回答道:“我当然了解,那一天我已经把他对待达西先生的无耻行为说给你听过。人家待他那么宽宏大量,可是你上次在浪搏恩的时候,曾经亲耳听到他是以什么的态度谈到人家。还有许多事情我不便于说,也不值得说,可是他对于彭伯里府上造谣中伤的事实,真是数说不尽。他把达西小姐说成那样一个人,使得我开头完全把她当做一位骄傲冷酷,惹人讨厌的小姐。然而他自己也知道事实完全相反。他心里一定明白,达西小姐正象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和蔼可亲,一些也不装腔作势。”
  “难道丽迪雅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吗?既然你和吉英都了解得那么透彻,她自己怎么会完全不晓得?”
  “糟就糟在这里。我自己也是到了肯特郡以后,常常跟达西先生和他的亲戚弗茨威廉上校在一起,才知道真相。等我回得家来,某某郡的民兵团已经准备在一两个星期以内就要离开麦里屯了。当时我就把这情形在吉英面前和盘托出,吉英和我都觉得不必向外面声张,因为街坊四邻既然都对韦翰有好感,如果叫大家对他印象转坏,这会对谁有好处?甚至于临到决定让丽迪雅跟弗斯脱太太一块儿走的时候,我还不想叫丽迪雅了解他的人品。我从来没想到她竟会被他欺骗。你可以相信我万万想不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那么说,他们开拔到白利屯去的时候,你还是毫不在意,没想到他们俩已经爱上了吧?”
  “根本没想到。我记得他们谁都没有流露出相爱的意思,要知道,当初只要看出了一点形迹,在我们那样的一个家庭里是不会不谈论的。他刚到部队里来的时候,她就对他十分爱慕,当时我们大家都是那样。在开头一两个月里面,麦里屯一带的姑娘们没有哪一个不为他神魂颠倒;可是他对她却不曾另眼相看。后来那一阵滥爱狂恋的风气过去了,她对他的幻想也就消失了,因为民兵团里其他的军官们更加看重她,于是她的心又转到他们身上去了。”
  他们一路上把这个有趣的话题翻来复去地谈论,谈到哪些地方值得顾虑,哪些地方还可以寄予希望;揣想起来又是如何如何;实在再也谈不出什么新意来了,只得暂时住口。可是隔了不多一会儿,又谈到这件事上面来了;这是可想而知的。伊丽莎白的脑子里总是摆脱不开这件事。她为这件事自怨自艾,没有一刻能够安心,也没有一刻能够忘怀。
  他们匆匆忙忙赶着路,在中途住宿了一夜,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就到了浪搏恩。伊丽莎白感到快慰的是,总算没有让吉英等得心焦。
  他们进了围场,嘉丁纳舅舅的孩子们一看见一辆马车,便赶到台阶上来站着;等到马车赶到门口的时候,孩子们一个个惊喜交集,满面笑容,跳来蹦去,这是大人们回来时第一次受到的愉快热诚的欢迎。
  伊丽莎白跳下马车,匆匆忙忙把每个孩子亲吻了一下便赶快向门口奔去,吉英这时候正从母亲房间里跑下楼来,在那儿迎接她。
  伊丽莎白热情地拥抱着她,姐妹两人都热泪滚滚。伊丽莎白一面又迫不及待地问她是否听到那一对私奔的男女有什么下落。
  “还没有听到什么下落,”吉英回答道。“好在亲爱的舅舅回来了,我希望从此以后一切都会顺利。”
  “爸爸进城去了吗?”
  “进城去了,他是星期二走的,我信上告诉过你了。”
  “常常收到他的信吗?”
  “只收到他一封信。是星期三寄来的,信上三言两语,只说他已经平安抵达,又把他的详细地址告诉了我,这还是他临走时我特别要求他写的。另外他只说,等到有了重要消息,再写信来。”
  “妈好吗?家里人都好吗?”
  “我觉得妈还算好,只不过精神上受了很大的挫折。她在楼上;她看到你们回来,一定非常快活。她还在自己的化妆室里呢。谢天谢地,曼丽和吉蒂都非常好。”
  “可是你好吗?”伊丽莎白又大声问道。“你脸色苍白。你一定担了多少心思啊!”
  姐姐告诉她完好无恙。姐妹俩趁着嘉丁纳夫妇忙于应付孩子们的时候,刚刚谈了这几句话,只见他们一大群男女老幼都走过来了,于是谈话只得终止。吉英走到舅父母跟前去表示欢迎和感谢,笑一阵又哭一阵。
  大家都走进会客室以后,舅父母又把伊丽莎白刚才问过的那些话重新问了一遍,立刻就发觉吉英没有什么消息可以奉告。吉英因为心肠慈善,总是从乐观的方面去着想,即使事到如今,她还没有心灰意冷,她还在指望着一切都会有圆满的结局;总有哪一天早上她会收到一封信,或者是父亲写来的,或者是丽迪雅写来的,信上会把事情进行的经过详细报道一番,或许还会宣布那一对男女的结婚消息。
  大家谈了一会儿以后,都到班纳特太太房里去了。果然不出所料,班纳特太太见到他们便眼泪汪汪,长吁短叹。她先把韦翰的卑劣行为痛骂了一顿,又为自己的病痛和委屈抱怨了一番,她几乎把每个人都骂到了,只有一个人没骂到,而那个人却正是盲目溺爱女儿,使女儿铸成大错的主要原因。
  她说:“要是当初能够依了我的打算,让全家人都跟着到白利屯去,那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丽迪雅真是又可怜又可爱。毛病就出在没有人照应。弗斯脱太太怎么竟放心让她离开他们跟前呢?我看,一定是他们太怠慢了她。象她那样一个姑娘,要是有人好好地照料她,她是决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我一直觉得他们不配照管她;可是我一直要受人家摆布。可怜的好孩子呀!班纳特先生已经走了,他一碰到韦翰,一定会跟他拚个死活,他一定会给韦翰活活打死,那叫我们大家可怎么办?他尸骨未寒,柯林斯一家人就要把我们撵出去;兄弟呀,要是你不帮帮我们的忙,我就真不知道怎么是好啦。”
  大家听到她这些可怕的话,都失声大叫;嘉丁纳先生告诉她说,无论对她本人,对她家里人,他都会尽心照顾,然后又告诉她说,他明天就要到伦敦去,尽力帮助班纳特先生去找丽迪雅。
  他又说:“不要过分焦急,虽说也应该从最坏的方面去着想,可也不一定会落得最坏的下场。他们离开白利屯还不到一个星期。再过几天,我们可能会打听到一些有关他们的消息。等我们把事情弄明白了;要是他们真的没有结婚,而且不打算结婚,那时候才谈得上失望。我一进城就会到姐夫那里去,请他到天恩寺街我们家里去住,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一块儿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班纳特太太回答道:“噢,好兄弟,这话正讲在我心上。你一到城里,千万把他们找到,不管他们在哪里也好;要是他们还没有结婚,一定叫他们结婚。讲到结婚的礼服,叫他们用不着等了,只告诉丽迪雅说,等他们结婚以后,她要多少钱做衣服我就给她多少钱。千万要紧的是,别让班纳特先生跟他打架。还请你告诉他,我真是在活受罪,简直给吓得神经错乱了,遍身发抖,东倒西歪,腰部抽搐,头痛心跳,从白天到夜里,没有一刻能够安心。请你跟我的丽迪雅宝贝儿说,叫她不要自作主张做衣服,等到和我见了面再说,因为她不知道哪一家衣料店最好。噢,兄弟,你真是一片好心!我知道你会想出办法来把样样事情都办好。”
  嘉丁纳先生虽然又重新安了她一下心,说他一定会认真尽力地去效劳,可是又叫她不要过分乐观,也不要过分忧虑。大家跟她一直谈到吃中饭才走开,反正女儿们不在她跟前的时候,有管家妇等候她,她还可以去向管家妇发牢骚。
  虽然她弟弟和弟妇都以为她大可不必和家里人分开吃饭,可是他们并不打算反对她这样做,因为他们考虑到她说话不谨慎,如果吃起饭来让好几个佣人一起来等候,那么她在佣人们面前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未免不大好,因此最好还是只让一个佣人……一个最靠得住的佣人等候她,听她去叙述她对这件事是多么担心,多么牵挂。
  他们走进饭厅不久,曼丽和吉蒂也来了,原来这两姐妹都在自己房间里忙着各人自己的事,一个在读书,一个在化妆,因此没有能够早一些出来。两人的脸色都相当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吉蒂讲话的声调比平常显得暴躁一些,这或者是因为她丢了一个心爱的妹妹而感到伤心,或者是因为这件事也使她觉得气愤。至于曼丽,她却自有主张,等大家坐定以后,她便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跟伊丽莎白低声说道:
  “家门不幸,遭此惨祸,很可能会引起外界议论纷纷。人心恶毒,我们一定要及时防范,免得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要用姐妹之情来安慰彼此创伤的心灵。”
  她看到伊丽莎白不想回答,便又接下去说:“此事对于丽迪雅固属不幸,但亦可以作为我们的前车之鉴。大凡女人家一经失去贞操,便无可挽救,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美貌固然难于永保,名誉亦何尝容易保全。世间多的是轻薄男子,岂可不寸步留神?”
  伊丽莎白抬起眼睛来,神情很是诧异;她心里实在太郁闷,所以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可是曼丽还在往下说,她要从这件不幸的事例中阐明道德的精义,以便聊以自慰。
  到了下午,两位年纪最大的小姐有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可以在一起谈谈心。伊丽莎白不肯错过机会,连忙向吉英问东问西,吉英也连忙一一加以回答,好让妹妹放心。两姐妹先把这件事的不幸的后果共同叹息了一番。伊丽莎白认为一定会发生不幸的后果,吉英也认为难免。于是伊丽莎白继续说道:“凡是我不知道的情节,请你全部说给我听。请你谈得再详细一些。弗斯脱上校怎么说的?他们俩私奔之前,难道看不出一点形迹可疑的地方吗?照理应该常常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呀。”
  “弗斯脱上校说,他也曾怀疑过他们俩有情感,特别是怀疑丽迪雅,可是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形迹,因此没有及时留意。我真为他难受。他为人极其殷勤善良。远在他想到他们两人并没有到苏格兰去的时候,他就打算上我们这儿来慰问我们。等到人心惶惶的时候,他连忙便赶来了。”
  “丹尼认为韦翰不会跟她结婚吗?他是否知道他们存心私奔?弗斯脱上校有没有见到丹尼本人?”
  “见到的,不过他回到丹尼的时候,丹尼绝口否认,说是根本不知道他们私奔的打算,也不肯说出他自己对这件事究竟怎样看法。丹尼以后便没有再提起他们俩不会结婚之类的话。照这样看来,但愿上一次是我听错了他的话。”
  “我想弗斯脱上校没有到这儿以前,你们谁都没有怀疑到他们不会正式结婚吧?”
  “我们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安心,有些顾虑,怕妹妹跟他结婚不会幸福,因为我早就知道他的品德不太端正。父亲和母亲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形,他们只觉得这门亲事非常冒昧。吉蒂当时十分好胜地说,她比我们大家都熟悉内幕情形,丽迪雅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上就已经隐隐约约透露也了一些口风,准备来这一着。看吉蒂那副神气,她好象远在她几个星期以前,就知道他们俩相爱了。”
  “总不见得在他们俩去到白利屯以前就看出了吧?”
  “不见得,我相信不见得。”
  “弗斯脱上校是不是显出看不起韦翰的样子?他了解韦翰的真面目吗?”
  “这我得承认,他不象从前那样器重他了。他认为他行事荒唐,又爱奢华,这件伤心的事发生以后,人们都传说他离开麦里屯的时候,还欠下了好多债,我但愿这是谣言。”
  “哎哟,吉英,要是我们当初少替他保守一点秘密,把他的事情照直说出来,那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吉英说:“说不定会好些,不过,光是揭露人家过去的错误,而不尊重人家目前的为人,未免亦有些说不过去。我们待人接物,应该完全好心好意。”
  “弗斯脱上校能不能把丽迪雅留给他太太的那封短信逐字逐句背出来?”
  “那封信他是随身带来给我们看的。”
  于是吉英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伊丽莎白。全文如下:
  亲爱的海丽,
  明天一大早你发现我失了踪,一定会大为惊奇;等你弄明白了我上什么地方去,你一定又会发笑。我想到这里,自己也禁不住笑出来了。我要到格利那草场去。如果你猜不着我是跟谁一起去,那我真要把你看成一个大傻瓜,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是我心爱的,他真是一个天使。没有了他,我决不会幸福,因此,你别以为这这次去会惹出什么祸来。如果你不愿意把我出走的消息告诉浪搏恩我家里人,那你不告诉也罢。我要使他们接到我信的时候,看到我的签名是“丽迪雅·韦翰”,让他们更觉得事出意外。这个玩笑真开得太有意思!我几乎笑得无法写下去了!请你替我向普拉特道个歉,我今天晚上不能赴约,不能和他跳舞了。我希望他知道了这一切情形以后,能够原谅我;请你告诉他,下次在跳舞会上想见的时候,我一定乐意同他跳舞。我到了浪搏恩就派人来取衣服,请你告诉莎蕾一声,我那件细洋纱的长衣服裂了一条大缝,叫她替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把它补一补。再见。请代问候弗斯脱上校。愿你为我们的一路顺风而干杯。
  你的好友丽迪雅·班纳特
  伊丽莎白读完了信以后叫道:“好一个没有脑子的丽迪雅!遇到这样重大的事,竟会写出这样一封信来!但是至少可以说明,她倒是把这一次旅行看成一件正经事。不管他以后会诱惑她走到哪一步田地,她可没有存心要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可怜的爸爸!!他对这件事会有多少感触啊!”
  “他当时惊骇得那种样子,我真一辈子也没见过。他整整十分钟说不出一句话来。妈一下子就病倒了,全家都给弄得鬼神不安!”
  “噢,吉英,”伊丽莎白叫道。“岂不是所有的佣人当天都知道了这件事的底细吗?”
  “我不清楚,但愿他们并没有全都知道。不过在这种时候,即使你要当心,也很难办到。妈那种歇斯底里的毛病又发作了,我虽然尽了我的力量去劝慰她,恐怕还是不有够周到的地方。我只怕会出什么意外,因此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样待候她,真够你累的。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样样事都让你一个人操心烦神,要是我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曼丽和吉蒂都非常好心,愿意替我分担疲劳,可是我不好意思让她们受累,因为吉蒂很纤弱,曼丽又太用功,不应该再去打扰她们休息的时间。好在星期二那天,父亲一走,腓力普姨妈就到浪搏恩来了,蒙她那么好心,一直陪我到星期四才走。她帮了我们不少的忙,还安慰了我们。卢卡斯太太待我们也好,她星期三早上来慰问过我们,她说,如果我们需要她们帮忙,她和她女儿们都乐意效劳。”
  伊丽莎白大声说道:“还是让她待在自己家里吧,她也许真是出于一片好意,但是遇到了这样一件不幸的事,谁还乐意见到自己的邻居?他们帮我们忙帮不成功,慰问我们反而会叫我们难受。让她们在我们背后去高兴得意吧。”
  然后她又问起父亲这次到城里去,打算采用什么方法去找到丽迪雅。
  吉英说:“我看他打算到艾普桑去,因为他们俩是在那儿换马车的,他要上那儿去找找那些马车夫,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探听出一点消息。他的主要目的就要去查出他们在克拉普汗所搭乘的那辆出租马车的号码。那辆马车本来是从伦敦搭乘客人来的;据他的想法,一男一女从一辆马车换上另一辆马车,一定会引起人家注目,因此他准备到克拉普汗去查问。他只要查出那个马车夫在哪家门口卸下先前的那位客人,他便决定上那儿去查问一下,也许能够查问得出那辆马车的号码和停车的地方。至于他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就不知道了。他急急忙忙要走,心绪非常紊乱,我能够从他嘴里问出这么些话来,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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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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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指望班纳特先生会寄信来,可是等到邮差来了,却没有带来他的片纸只字。家里人本来知道他一向懒得写信,能够拖延总是拖延;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她们都希望他能够勉为其难一些。既是没有信来,她们只得认为他没有什么愉快的消息可以报道,即使如此,她们也希望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嘉丁纳先生也希望在动身以前能够看到几封信。
  嘉丁纳先生去了以后,大家都认为,今后至少可以经常听到一些事情进行的经过情形。他临走的时候,答应一定去劝告班纳特先生尽可能马上回来。她们的母亲听了这些话,很是安慰,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丈夫不会在决斗中被人打死。
  嘉丁纳太太和她的孩子们还要在哈福德郡多待几天,因为她觉得,待在这里可以让外甥女们多一个帮手。她可以帮她们等候班纳特太太,等她们空下来的时候,又大可以安慰安慰她们。姨妈也常常来看她们,而且据她自己说,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们高兴高兴,给她们打打气,不过,她没有哪一次来不谈到韦翰的奢侈淫佚,每次都可以举出新的事例。她每次走了以后,总是叫她们比她没有来以前更加意气消沉。
  三个月以前,差不多整个麦里屯的人们都把这个男人捧到天上;三个月以后,整个麦里屯的人都说他的坏话。他们说,他在当地每一个商人那里都欠下了一笔债;又给他加上了诱骗妇女的的头衔,又说每个商人家里都受过他的糟蹋。每个人都说他是天下最坏的青年;每个人都开始发觉自己一向就不信任他那伪善的面貌。伊丽莎白虽然对这些话只是半信半疑,不过她早就认为妹妹会毁在他手里,这一来当然更是深信无疑。吉英本来连半信半疑也谈不上,这一来也几乎感到失望……因为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如果他们两人真到苏格兰去了,现在也应该有消息了,这样一想,纵使她从来没有觉得完全失望,现在当然也难免要感到失望。
  嘉丁纳先生是星期日离开浪搏恩的。星期二他太太接到他一封信。信上说,他一到那里就找到了姐夫,把他劝到天恩寺街去。又说,他没有到达伦敦以前,班纳特先生曾到艾普桑和克拉普汗去过,可惜没有打听到一点儿满意的消息;又说他决定到城里各大旅馆去打听一下,因为班纳特先生认为,韦翰和丽迪雅一到伦敦,可能先住旅馆,然后再慢慢寻找房子。嘉丁纳先生本人并没有指望这种办法会获得什么成绩;既是姐夫非要那样做不可,也只有帮助他着手进行。信上还说,班纳特先生暂时根本不想离开伦敦,他答应不久就会再写一封信来。这封信上还有这样的一段附言:
  我已经写信给弗斯脱上校,请他尽可能在民兵团里把那个年轻小伙子的要好朋友找几个来打听一下,韦翰有没有什么亲友知道他躲藏在这个城里的哪一个区域。要是我们有这样的人可以请教,得到一些线索,那是大有用处的。目前我们还是无从捉摸。也许弗斯上校会尽量把这件事做得使我们满意。但倡我又想了一下,觉得丽萃也许比任何人都了解情况。会知道他现在还有些什么亲戚。
  伊丽莎白究竟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推崇,她自己完全知道,只可惜她提供不出什么令人满意的材料,所以也就受不起这样的恭维。
  她除了听到韦翰谈起过他自己的父母以外,从来不曾听到他有什么亲友,况且他父母也都去世多年。某某郡民兵团里他的一些朋友们,可能提供得出一些材料,她虽说并不能对此存着过分的奢望,但究竟不妨试一试。
  浪搏恩一家人每天都过得非常心焦,最焦急的时间莫过于等待邮差送信来。不管信上报道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是要讲给大家听,还盼望着第二天会有重要的消息传来。
  嘉丁纳先生虽然还没有给她们寄来第二封信,可是她们却收到了别的地方寄来的一封信,原来是柯林斯先生寄来了一封信给她们的父亲。吉英事前曾受到父亲的嘱托,代他拆阅一切信件,于是她便来拜读这一封信。伊丽莎白也知道柯林斯先生的信总是写得奇奇怪怪,便也挨在吉英身旁一同拜读。信是这样写的:长者先生赐鉴:
  昨接哈福德郡来信,借悉先生目前正什心烦虑乱,不胜苦悲。不佞与拙荆闻之,无论对先生个人或尊府老幼,均深表同情。以不佞之名份职位而言,自当聊申悼惜之意,何况与尊府为葭莩,益觉责无旁贷。夫癸诸情理,此次不幸事件自难免令人痛心疾首,盖家声一经败坏,便永无清洗之日,伤天下父母之心,孰有甚于此者?早知如此,但冀其早日夭亡为幸耳。不佞只有曲尽言辞,备加慰问,庶几可以聊宽尊怀。据内人夏绿蒂言,令媛此次淫奔,实系由于平日过分溺爱所致,此尤其可悲者也。唯不佞以为令媛年方及笄,竟而铸成大错,亦足见其本身天性之恶劣;先生固不必过于引咎自责也。日前遇咖苔琳夫人及其千金小姐,曾以此事奉告,夫人等亦与不佞夫妇不所同感。多蒙夫人与愚见不谋而合,认为令媛此次失足,辱没家声,遂使后之攀亲者望而却步,殃及其姐氏终生幸福,堪虑堪虑。瓴念言及此,不禁忆及去年十一月间一事,则又深为庆幸,否则木已成舟,势必自取其辱,受累不浅。敬祈先生善自宽慰,任其妄自菲薄,自食其果,不足怜惜也。(下略)
  嘉丁纳先生一直挨到接得弗斯脱上校的回信以后,才写第二封信到浪搏恩来。信上并没有报道一点喜讯。大家都不知道韦翰是否还有什么亲戚跟他来往,不过倒知道他确确实实已经没有一个至亲在世。他以前交游颇广,只是自从进了民兵团以后,看来跟他们都已疏远,因此找不出一个人来可以报道一些有关他的消息。他这次所以要保守秘密,据说是因为他临走时拖欠了一大笔赌债,而他目前手头又非常拮据,无法偿还,再则是因为怕让丽迪雅的亲友发觉。弗斯脱上校认为,要清偿他在白利屯的债务,需要有一千多英镑才够。他在本镇固然欠债很多,但赌债则更可观。嘉丁纳先生并打算把这些事情瞒住浪搏恩这家人家。吉英听得心惊肉跳,不禁叫道:“好一个赌棍!这真是完全出人意料;我想也不曾想到。”
  嘉丁纳先生的信上又说,她们的父亲明天(星期六)就可以回家来了。原来他们两人再三努力,毫无成绩,情绪十分低落,因此班纳特先生答应了他舅爷的要求,立刻回家,一切事情都留给嘉丁纳相机而行。女儿们本以为母亲既是那样担心父亲会被人打死,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得意,谁知并不尽然。
  班纳特太太嚷道:“什么!他没有找到可怜的丽迪雅,就这样一个人回来吗?他既然没有找到他们俩,当然不应该离开伦敦。他一走,还有谁去跟韦翰决斗,逼着他跟丽迪雅结婚?”
  嘉丁纳太太也开始想要回家了,决定在班纳特先生动身回浪搏恩的那一天,她就带着孩子们回伦敦去。动身的那天可以由这里打发一部马车把她送到第一站,然后趁便接主人回来。
  嘉丁纳太太走了以后,对伊丽莎白和德比郡她那位朋友的事,还是糊里糊涂,从当初在德比郡的时候起,就一直弄不明白。外甥女儿从来没有主动在舅父母面前提起过他的名字。她本以为回来以后,那位先生就会有信来,可是结果并没有。伊丽莎白一直没收到过从彭伯里寄来的信。
  她看到外甥女儿情绪消沉;可是,家里既然出了这种不幸的事情,自然难免如此,不必把这种现象牵扯到别的原因上面去。因此她还是摸不着一点边际。只有伊丽莎白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思,她想,要是不认识达西,那么丽迪雅这件丢脸的事也许会叫她多少好受些,也许可以使她减少几个失眠之夜。
  班纳特先生回到家里,仍然是那一副乐天安命的样子。他还是象平常一样不多说话,根本不提起他这次外出是为了什么事情,女儿们也过了好久才敢提起。
  一直到下午,他跟她们一块儿喝茶的时候,伊丽莎白才大胆地谈到这件事。她先简单地说到他这次一定吃了不少的苦,这使她很难过,他却回答道:“别说这种话吧。除了我自己之外,还有谁该受罪呢?我自己做的事应该自己承担。”
  伊丽莎白劝慰他说:“你千万不要过分埋怨自己。”
  “你劝我也是白劝。人的本性就是会自怨自艾!不丽萃,我一辈子也不曾自怨自艾过,这次也让我尝尝这种滋味吧。我不怕忧郁成病。这种事一下子就会过去的。”
  “你以为他们会在伦敦吗?”
  “是的,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让他们藏得这样好呢?”
  吉蒂又在一旁补说了一句:“而且丽迪雅老是想要到伦敦去。”
  父亲冷冷地说:“那么,她可得意啦,她也许要在那儿住一阵子呢。”
  沉默了片刻以后,他又接下去说:“丽萃,五月间你劝我的那些话的确没有劝错,我决不怪你,从目前这件事看来,你的确有见识。”
  班纳特小姐送茶进来给她母亲,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班纳特先生大声叫道:“这真所谓享福,舒服极了;居然倒霉也不忘风雅!哪一天我也要来学你的样子,坐在书房里,头戴睡帽,身穿寝衣,尽量找人麻烦;要不就等到吉蒂私奔了以后再说。”
  吉蒂气恼地说:“我不会私奔的,爸爸,要是我上白利屯去,我一定比丽迪雅规矩。”
  “你上白利屯去!你即使要到东浪搏恩那么近的地方去,叫我跟人家打五十镑的赌,我也不敢!不吉蒂,我至少已经学会了小心,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今后随便哪个军官都不许上我的门,甚至不许从我们村里经过。绝对不许你们去参加跳舞会,除非你们姐妹之间自己跳跳;也不许你走出家门一步,除非你在家里每天至少有十分钟规规矩矩,象个人样。”
  吉蒂把这些威吓的话看得很认真,不由得哭了起来。
  班纳特先生连忙说道:“得啦,得啦,别伤心吧。假使你从今天起,能做上十年好姑娘,那么等到十年满期的时候,我一定带你去看阅兵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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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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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纳特先生回来两天了。那天吉英和伊丽莎白正在屋后的矮树林里散步,只见管家奶奶朝她俩走来,她们以为是母亲打发她来叫她们回去的,于是迎面走上前去。到了那个管家奶奶跟前,才发觉事出意外,原来她并不是来叫她们的。她对吉英说:“小姐,请原谅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不过,我料想你们一定获得了从城里来的好消息,所以我来大胆地问一问。”
  “你这话怎么讲,希尔?我们没有听到一点儿城里来的消息。”
  希尔奶奶惊奇地嚷道:“亲爱的小姐,嘉丁纳先生打发了一个专差给主人送来一封信,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他已经来了半个钟头啦。”
  两位小姐拔脚就跑,急急忙忙跑回家去,话也来不及说了。她们俩跑进大门口,来到起坐间,再从起坐间来到书房,两处地方都没有见到父亲,正要上楼梯到母亲那儿去找他,又碰到了厨子,厨子说:
  “小姐,你们是在找主人吧,他正往小树林里去散步呢。”
  她们听到这话,又走过穿堂,跑过一片草地,去找父亲,只见父亲正在从容不迫地向围场旁边的一座小树林走去。
  吉英没有伊丽莎白那么玲珑,也没有她那么会跑,因此一下子就落后了,只见妹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父亲跟前,迫不及待地嚷道:
  “爸爸,有了什么消息?你接到舅父的信了吗?”
  “是的,他打发专人送了封信来。”
  “唔,信里说些什么消息呢……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哪来好消息?”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信来。“也许你倒高兴看一看。”
  伊丽莎白性急地从他手里接过信来。吉英也赶上来了。
  “念出来吧,”父亲说,“我几乎也不知道信上讲些什么。”亲爱的姐夫:
  我终于能够告诉你一些有关外甥女的消息了,希望这个消息大体上能叫你满意。总算侥幸,你星期六走了以后,我立刻打听出他们俩在伦敦的住址。详细情况等到见面时再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他们就够啦。我已经看到了他们痢─
  吉英听到这里,不禁嚷了起来:“那么这一下我可盼望到了!他们结婚了吧!”
  伊丽莎白接着读下去:
  我已经看到他们俩。他们并没有结婚,我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结婚的打算;可是我大胆地向你提出条件来,要是你愿意照办的话,他们不久就可以结婚了。我要求你的只有一点。你本来已经为你女儿们安排好五千磅遗产,准备在你和姐姐归天以后给她们,那么请你立刻就把这位外甥女应得的一份给她吧。你还得和她订一个契约,在你生前每年再津贴她一百镑。这些条件我已经再三考虑,自以为有权利可以代你作主,因此便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我特派专人前来送给你这封信,以便可以马上得到你的回音。你了解了这些详情以后,就会明白韦翰先生并不如一般人所料想的那么生计维艰,一筹莫展。一般人都把这件事弄错了。甥女除了自己名下的钱以外,等韦翰把债务偿清以后,还可以多些钱并给她,这使我很高兴。你如果愿意根据我所说的情况,让我全权代表你处理这件事,那么,我立刻就吩咐哈斯东去办理财产过户的手续。你不必再进城,大可以安心安意地待在浪搏恩。请你放心,我办起事来既勤快又小心。请赶快给我回信,还得费你的神,写得清楚明白些。我们以为最好就让外甥女从这所屋子里出嫁,想你也会同意。她今天要上我们这儿来。倘有其他情形,容当随时奉告。余不多及。
  爱德华·嘉丁纳八月二日
  星期一,写于天恩寺街
  伊丽莎白读完了信问道:“这事可能吗?他竟会同她结婚?”
  她姐姐说:“那么,韦翰倒并不象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不成器啦。亲爱的爸爸,恭喜你。”
  “你写了回信没有?”伊丽莎白问。
  “没有写回信,可是立刻就得写。”
  于是她极其诚恳地请求他马上就回家去写,不要耽搁。
  她嚷道:“亲爱的爸爸马上就回去写吧。你要知道,这种事情是一分钟一秒钟也不能耽搁的。”
  吉英说:“要是你怕麻烦,让我代你写好了。”
  父亲回答道:“我的确不大愿意写,可是不写又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跟她们一同回到屋里去。
  伊丽莎白说:“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我想,他提出的条件你一定都肯答应吧?”
  “一口答应!他要得这么少,我倒觉得不好意思呢。”
  “他们俩非结婚不可了!然而他却是那样的一个人。”
  “是啊!怎么不是,他们非结婚不可。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有两件事我很想弄个明白──第一件,你舅舅究竟拿出了多少钱,才使这件事有了个着落;第二件,我以后有什么办法还他这笔钱?”
  吉英嚷道:“钱!舅舅!你这是什么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说,一个头脑最清楚的人是不会跟丽迪雅结婚的,因为她没有哪一点地方可以叫人家看中。我生前每年给她一百镑,死后一共也只有五千磅。”
  伊丽莎白说:“那倒是实话,不过我以前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债务偿清了以后,还会多下钱来!噢,那一定是舅舅代他张罗的!好一个慷慨善良的人!我就怕苦了他自己。这样一来,他得花费不少钱呢。”
  父亲说:“韦翰要是拿不到一万镑就答应娶丽迪雅,那他才是个大傻瓜呢。我同他刚刚攀上亲戚,照理不应该多说他的坏话。”
  “一万镑!天不容!即使半数,又怎么还得起?”
  班纳特先生没有回答。大家都转着念头,默不作声。回到家里,父亲到书房里去写信,女儿们都走进饭厅里去。
  姐妹俩一离开父亲,妹妹便嚷道:“他们真要结婚了!这真稀奇!不过我们也大可谢天谢地。他们究竟结婚了。虽然他们不一定会过得怎么幸福,他的品格又那么坏,然而我们究竟不得不高兴。哦,丽迪雅呀!”
  吉英说:“我想了一下,也觉得安慰,要不是他真正爱丽迪雅,他是决不肯跟他结婚的。好心的舅舅即使替他清偿了一些债务,我可不相信会垫付了一万镑那么大的数目。舅舅有那么多孩子,也许以后还要养男育女。就是叫他拿也五千镑,他又怎么能够拿出来?”
  “我们只要知道韦翰究竟欠下了多少债务,”伊丽莎白说,“用他的名义给我们妹妹的钱有多少,那我们就会知道嘉丁纳先生帮了他们多大的忙,因为韦翰自己一个子也没有。舅舅和舅母的恩典今生今世也报不了。他们把丽迪雅接回家去,亲自保护她,给她争面子,这牺牲了他们自己多少利益,真是一辈子也感恩不尽。丽迪雅现在一定到了他们那儿了!要是这样一片好心还不能使她觉得惭愧,那她可真不配享受幸福。她一见到舅母,该多么难为情啊!”
  吉英说:“我们应该把他们两个人过去的事尽力忘掉,我希望他们还是会幸福,也相信这样。他既然答应跟她结婚,这就可以证明他已经往正路上去想。他们能够互敬互爱,自然也都会稳重起来。我相信他们俩从此会安安稳稳、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到时候人们也就会把他们过去的荒唐行为忘了。”
  “他们既然已经有过荒唐行为,”伊丽莎白回答道,“那么无论你我,无论任何人,都忘不了。也不必去谈这种事。”
  两姐妹想到她们的母亲也许到现在还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于是便到书房去,问父亲愿意不愿意让母亲知道。父亲正在写信,头也没抬起来,只是冷冷地对她们说:
  “随你们的便。”
  “我们可以把舅舅的信拿去读给她听吗?”
  “你们爱拿什么去就拿什么,快走开。”
  伊丽莎白从他的写字台上拿起那封信,姐妹俩一块儿上了楼。曼丽和吉蒂两人都在班纳特太太那里,因此只要传达一次,大家都知道了。她们稍微透露出一点好消息,便把那封信念出来。班纳特太太简直喜不自禁。吉英一读完丽迪雅可能在最近就要结婚的那一段话,她就高兴得要命,越往下读她就越高兴。她现在真是无限欢喜,极度兴奋,正如前些时候是那样地忧烦惊恐,坐立不安。只要听到女儿快要结婚,她就心满意足。她并没有因为顾虑到女儿得不到幸福而心神不安,也并没有因为想起了她的行为失检而觉得丢脸。
  “我的丽迪雅宝贝呀!”她嚷起来了:“这太叫人高兴啦!她就要结婚了!我又可以和她见面了!她十六岁就结婚!多亏我那好心好意的弟弟!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弄糟……我早就知道他有办法把样样事情都办好。我多么想要看到她,看到亲爱的韦翰!可是衣服,嫁妆!我要立刻写信跟弟妇谈谈。丽萃,乖宝贝,快下楼去,问问你爸爸愿意给她多少陪嫁。等一会儿;还是我自己去吧。吉蒂,去拉铃叫希尔来。我马上就会把衣服穿好。丽迪雅我的心肝呀!等我们见面的时候,多么高兴啊!”
  大女儿见她这样得意忘形,便谈起她们全家应该怎样感激嘉丁纳先生,以便让她分分心,让她精神上轻松一下。
  “哎哟,”母亲叫道,“这真是好极了。要不是亲舅父,谁肯帮这种忙?你要知道,他要不是有了那么一家人,他所有的钱都是我和我的孩子们的了;他以前只送些礼物给我们,这一次我们才算真正得到他的好处。哎哟!我太高兴啦。过不了多久,我就有一个女儿出嫁了。她就要当上韦翰太太了!这个称呼多么动听!她到六月里才满十六岁。我的吉英宝贝,我太激动了,一定写不出信;还是我来讲,你替我写吧。关于钱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跟你爸爸商量,可是一切东西应该马上就去订好。”
  于是她就一五一十地报出一大篇布的名目:细洋纱、印花布、麻纱,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样样货色都购置齐全,吉英好容易才劝住了她,叫她等到父亲有空的时候再商量,又说,迟一天完全无关紧要。母亲因为一时太高兴了,所以也不象平常那么固执。她又想起了一些别的花样。
  “我一穿好衣服,就要到麦里屯去一次,”她说,“把这个好消息说给我妹妹腓力普太太听。我回来的时候,还可以顺路去看看卢卡斯太太和朗格太太。吉蒂,快下楼去,吩咐他们给我套好马车。出去透透空气,一定会使我精神爽快得多。孩子们,有什么事儿要我替你们在麦里屯办吗?噢!希尔来了。我的好希尔,你听到好消息没有?丽迪雅小姐快要结婚了。她结婚的那天,你们大家都可以喝到一碗‘朋趣酒’欢喜欢喜。”
  希尔奶奶立即表示非常高兴。她向伊丽莎白等一一道贺。后来伊丽莎白对这个蠢局实在看得讨厌透了,便躲到自己房间里去自由自在地恩忖一番。
  可怜的丽迪雅,她的处境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总算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此她还要谢天谢地。她确实要谢天谢地;虽说一想到今后的情形,就觉得妹妹既难得到应有的幸福,又难享受到世俗的富贵荣华,不过,只要回想一下,两个钟头以前还是那么忧虑重重,她就觉得目前的情形真要算是千幸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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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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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纳特先生远在好久以前,就希望每年的进款不要全部花光,能够积蓄一部分,让儿女往后不至于衣食匮乏;如果太太比他命长,衣食便也有了着落。拿目前来说,他这个希望比以往来得更迫切。要是他在这方面早就安排好了,那么这次丽迪雅挽回面子名誉的事,自然就不必要她舅舅为她花钱;也不必让舅舅去说服全英国最下流的一个青年给她确定夫妇的名份。
  这事情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如今却得由他舅爷独自拿出钱来成其好事,这实在叫他太过意不去;他决定要竭力打听出舅爷究竟帮了多大的忙,以便尽快报答这笔人情。
  班纳特先生刚结婚的时候,完全不必省吃俭用,因为他们夫妇自然会生儿子,等到儿子成了年,外人继承产权的这桩事就可以取消,寡妇孤女也就衣食无虑了。可是五个女儿接接连连地出世,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丽迪雅出世多少年以后,班纳特太太还一直以为会生儿子。这个指望落了空,如今省吃俭用已经太迟了。班纳特太太不惯于节省,好在丈夫自有主张,才算没有入不敷出。
  当年老夫妇的婚约上规定了班纳特太太和子女们一共应享有五千磅遗产。至于子女们究竟怎样分享,得由父母在遗嘱上解决,班纳特先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摆在他面前的那个建议。他回信给舅爷,多谢他一片好心。他的措辞极其简洁,只说他对一切既成事实都表示赞同,而且舅爷所提出的各项条件,他都愿意照办。原来这次说服韦翰跟他女儿结婚一事,竟安排得这样好,简直没有带给他什么麻烦,这实在是他所意料不到的。虽说他每年要付给他们俩一百镑,可是事实上他每年还损失不了十镑,因为丽迪雅在家里也要吃用开销,外加她母亲还要贴钱给她花,计算起来每年几乎也不下于一百镑。
  还有一件可喜的意外,那就是办起这件事来,他自己简直可以不费什么力气,他目前最希望麻烦越少越好。他开头也曾因为一时冲动,亲自去找女儿,如今他已经气平怒消,自然又变得象往常一样懒散。他把那封回信立刻寄出去;虽然做事喜欢拖延,可是只要他肯动手,倒也完成得很快。他在信上请他舅爷把一切代劳之处详详细细告诉他,可是说起丽迪雅,实在使他太气恼,因此连问候也没有问候她一声。
  好消息立刻在全家传开了,而且很快便传到邻舍们耳朵里去。四邻八舍对这件事都抱着相当超然的态度。当然,如果丽迪雅·班纳特小姐亲自上这儿来了,或者说,如果她恰恰相反,远隔尘嚣,住到一个偏僻的农村里去,那就可以给人家增加许多谈话的资料。不过她的出嫁问题毕竟还是使人家议论纷纷。麦里屯那些恶毒的老太婆,原先总是一番好心肠,祝她嫁个如意夫君,如今虽然眼看着情境变了,也是在起劲地谈个不休,因为大家看到她嫁了这么一个丈夫,都认为必定会遭到悲惨的下场。
  班纳特太太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下楼,遇到今天这么快乐的日子,她欢欣若狂,又坐上了首席。她并没有觉得羞耻,自然也不会扫兴。远从吉英十六岁那年起,她的第一个心愿就是嫁女儿,现在她快要如愿以偿了。她的思想言论都完全离不了婚嫁的漂亮排场;上好的细说纱,新的马车,以及男女佣仆之类的事情。她并且在附近一带到处奔波,要给女儿找一所适当的住宅;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收入,也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她看了多少处房子都看不中,不是为了开间太小,就是嫌不够气派。
  她说:“要是戈丁家能迁走,海夜花园倒还合适;斯托克那幢大房子,要是会客室大一些,也还可以,可是阿西渥斯离这儿太远!我不忍心让她同我隔开十英里路;讲到柏卫别业,那所假三层实在太糟了。”
  每当有佣人在跟前的时候,她丈夫总是让她讲下去,不去岔断她的话。可是佣人一出去,他可老实不客气地跟她说了:“我的好太太,你要为你的女儿和女婿租房子,不管你要租一幢也好,或是把所有的房子都租下来也好,都得让我们事先把问题谈谈清楚。邻近的房子,一幢也不许他们来住。他们不要梦想,认为我会在浪搏恩招待他们!”
  这话一出口,两人便争吵不休;可是班纳特先生说一不二,于是又吵了起来;后来班纳特太太又发觉丈夫不肯拿出一文钱来给女儿添置一些衣服,不禁大为惊骇。班纳特先生坚决声明,丽迪雅这一次休想得到他半点疼爱,这实在叫他太太弄不懂。他竟会气愤到这样深恶痛绝的地步,连女儿出嫁都不肯优待她一番,简直要把婚礼弄得不成体统,这确实太出乎她的意料。她只知道女儿出嫁而没有嫁妆是件丢脸的事情,至于她的私奔,她没有结婚以前就跟韦翰同居了两个星期,她倒丝毫不放在心上。
  伊丽莎白目前非常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因为一时痛苦,竟让达西先生知道了她自己家里为她妹妹担忧的经过,因为妹妹既然马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结婚,了却那一段私奔的风流孽债,那么,开头那一段不体面的事情,她们当然希望最好不要让局外人知道。
  她并不是担心达西会把这事情向外界传开。讲到保守秘密,简直就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能使她信任;不过,这一次如果是别的人知道了她妹妹的丑行,她决不会象现在这样难受。这倒不是生怕对她本身有任何不利,因为她和达西之间反正隔着一条跨不过的鸿沟。即使丽迪雅能够体体面面地结了婚,达西先生也决不会跟这样一家人家攀亲,因为这家人家本来已经缺陷够多,如今又添上了一个一向为他所不齿的人做他的至亲,那当然一切都不必谈了。
  她当然不怪他对这门亲事望而却步。她在德比郡的时候就看出他想要博得她的欢心,可是他遭受了这一次打击以后,当然不会不改变初衷。她觉得丢脸,她觉得伤心;她后悔了,可是她又几乎不知道在后悔些什么。如今她已经不想攀附他的身份地位,却又忌恨他的身份地位;如今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听到他的消息,她可又偏偏希望能够听到他的消息;如今他们俩已经再不可能见面,她可又认为,如果他们俩能够朝夕聚首,那会多么幸福。她常常想,才不过四个月以前,她那么高傲地拒绝了他的求婚,如今可又心悦诚服地盼望他再来求婚,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他会感到怎样的得意!她完全相信他是个极其宽宏大量的男人。不过,他既然是人,当然免不了要得意。
  她开始理解到,他无论在个性方面和才能方面,都百分之百是一个最适合她的男人。纵使他的见解,他的脾气,和她自己不是一模一样,可是一定能够叫她称心如意。这个结合对双方都有好处:女方从容活泼,可以把男方陶治得心境柔和,作风优雅;男方精明通达,阅历颇深,也一定会使女方得到莫大的裨益。
  可惜这件幸福的婚姻已经不可能实现,天下千千万万想要缔结真正幸福婚姻的情人,从此也错过了一个借鉴的榜样。她家里立刻就要缔结一门另一种意味的亲事,也就是那门亲事破坏了这门亲事。
  她无从想象韦翰和丽迪雅究竟怎么样独立维持生活。可是她倒很容易想象到另一方面:这种只顾情欲不顾道德的结合,实在很难得到久远的幸福。
  嘉丁纳先生马上又写了封信给他姐夫。他先对班纳特先生信上那些感激的话简捷地应酬了几句,再说到他极其盼望班纳特府上的男女老幼都能过得舒舒服服,末了还要求班纳特先生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他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要把韦翰先生已经决定脱离民兵团的消息告诉他们。
  他这封信接下去是这样写的:
  我非常希望他婚事一定夺之后就这样办。我认为无论为他自己着想,为外甥女儿着想离开民兵团确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措施,我想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韦翰先生想参加正规军,他从前的几个朋友都愿意协助他,也能够协助他。驻扎在北方的某将军麾下的一个团,已经答应让他当旗手。他离开这一带远些,只会有利于他自己。他前途颇有希望,但愿他们到了人地生疏的地方能够争点面子,行为稍加检点一些。我已经写了信给弗斯脱上校,把我们目前的安排告诉了他,又请他在白利屯一带通知一下韦翰先生所有债主,就说我一定信守诺言,马上就偿还他们的债务。是否也可以麻烦你就近向麦里屯的债主们通知一声?随信附上债主名单一份,这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他把全部债务都讲了出来;我希望他至少没有欺骗我们。我们已经委托哈斯东在一周以内将所有的事统统办好。那时候你如果不愿意请他们上浪搏恩来,他们就可以直接到军队里去,听见内人说,外甥女儿很希望在离开南方之前跟你们见见面。她近况很好,还请我代她向你和她母亲请安。
  爱·嘉丁纳
  班纳特先生和他的女儿们都和嘉丁纳先生同样地看得明明白白,认为韦翰离开某某郡有许多好处。只有班纳特太太不甚乐意。她正在盼望着要跟丽迪雅痛痛快快、得意非凡地过一阵,不料她却要住到北方去,这真叫她太失望。到现在为止,她还是决计要让女儿和女婿住到哈德福郡来。再说丽迪雅刚刚在这个民兵团里和大家处熟了,又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如今远去他方,未免太可惜。
  她说:“她那么喜欢弗斯脱太太,把她送走可太糟了!而且还有好几个年轻小伙子,她也很喜欢。某某将军那个团里的军官们未必能够这样讨她喜欢呢。”
  她女儿要求(其实应该算作她自己的要求)在去北方之前,再回家来看一次,不料开头就遭到她父亲的断然拒绝。幸亏吉英和伊丽莎白顾全到妹妹的心绪和身份,一致希望她的婚姻会受到父母的重视,再三要求父亲,让妹妹和妹婿一结婚之后,就到浪搏恩来。她们要求得那么恳切,那么合理,又那么婉转,终于把父亲说动了心,同意了她们的想法,愿意照着她们的意思去办。母亲这一下可真得意:她可以趁着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充军到北方去之前,把她当作宝贝似的显给街坊四邻看看。于是班纳特写回信给他舅爷的时候,便提到让他们回来一次,讲定让他们行过婚礼就立刻到浪搏恩来。不过伊丽莎白倒冷不防地想到韦翰会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如果单是为她自己着想,那么,跟韦翰见面实在是万不得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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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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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的婚期到了,吉英和伊丽莎白都为她担心,恐怕比妹妹自己担心得还要厉害。家里打发了一部马车到某某地方去接新夫妇,吃中饭时他们就可以来到。两位姐姐都怕他们来,尤其是吉英怕得厉害。她设身处地地想:要是丽迪雅这次丑行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一定会感触万千,再想到妹妹心里的难受,便越发觉得不好过。
  新夫妇来了。全家都集合在起居室里迎接他们。当马车停在门前的时候,班纳特太太满面堆着笑容,她丈夫却板着脸。女儿们又是惊奇又是焦急,而且十分不安。
  只听得门口已经有了丽迪雅说话的声音,一会儿,门给打开了,丽迪雅跑进屋来。母亲高兴得要命,连忙走上前来欢迎她,拥抱她,一面又带着亲切的笑容把手伸给韦翰(他走在新妇后面),祝他们夫妇俩快活。班太太的话讲得那么响亮,说明了她相信他们俩一定会幸福。
  然后新夫妇转身到班纳特先生跟前,他对他们可没有他太太那么热诚。只见他的脸色显得分外严峻,连嘴也不张一下。这一对年轻夫妇那种安然自得的样子,实在叫他生气。伊丽莎白觉得厌恶,连吉英也禁不住感到惊骇。丽迪雅还是丽迪雅……不安分,不害羞,撒野吵嚷,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从这个姐姐跟前走到那个姐姐跟前,要她们一个个恭喜她。最后大家都坐下来了,她连忙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看到里面稍许有些改变,便笑着说,好久不曾到这儿来了。
  韦翰更没有一点难受的样子。他的仪表一向亲切动人,要是他为人正派一些,娶亲合乎规矩一些,那么,这次来拜见岳家,他那笑容可掬、谈吐安详的样子,自然会讨人家欢喜。伊丽莎白从来不相信他竟会这样厚颜无耻,她坐下来思忖道:一个人不要起脸来可真是漫无止境。她不禁红了脸,吉英也红了脸;可是那两位当事人,别人都为他们难为情,他们自己却面不改色。
  这个场合确实是不愁没有话谈。新娘和她母亲只觉得有话来不及说;韦翰凑巧坐在伊丽莎白身旁,便向她问起附近一带的熟人近况如何,问得极其和悦从容,弄得她反而不能对答如流。这一对夫妇俨然心安理得,毫无羞耻之心。他们想起过去的事,心里丝毫不觉得难受;丽迪雅又不由自主地谈到了许多事情……要是换了她姐姐们,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只听得丽迪雅大声说道:“且想想看,我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好象还只有两个星期呢;可是时间虽短,却发生了多少事情。天啊!我走的时候,的确想也没想到这次要结了婚再回来,不过我也想到:如果真就这样结了婚,倒也挺有趣的。”
  父亲瞪着眼睛。吉英很难受,伊丽莎白啼笑皆非地望着丽迪雅;可是丽迪雅,凡是她不愿意知道的事,她一概不闻不问,她仍然得意洋洋地说下去:“噢,妈妈,附近的人们都知道我今天结婚了吗?我怕他们还不见得都知道;我们一路来的时候,追上了威廉·戈丁的马车,这为了要让他知道我结婚了,便把我自己车子上的一扇玻璃窗放了下来,又脱下手套,把手放在窗口,好让他看见我手上的戒指,然后我又对他点点头笑得什么似的。”
  伊丽莎白实在忍无可忍了,只得站起身来跑回屋外去,一直听到她们走过穿堂,进入饭厅,她才回来。来到她们这里,又见丽迪雅急急匆匆大摇大摆走到母亲右边,一面对她的大姐姐说:“喂,吉英,这次我要坐你的位子了,你得坐到下手去,因为我已经是出了嫁的姑娘。”
  丽迪雅既然从开头起就完全不觉得难为情,这时候当然更是若无其事。她反而越来越不在乎,越来兴头越高。她很想去看看腓力普太太,看看卢卡斯全家人,还要把所有的邻居都统统拜访一遍,让大家都叫她韦翰太太。吃过中饭,她立刻把结婚戒指显给希尔奶奶和其他两个女佣人看,夸耀她自己已经结了婚。
  大家都回到起坐间以后,她又说道:“妈妈,你觉得我丈夫怎么样?他不是挺可爱吗?姐姐们一定都要羡慕我。但愿她们有我一半运气就好啦。谁叫她们不到白利屯去。那里才是个找丈夫的地方。真可惜,妈妈,我们没有大家一起去!”
  “你讲得真对;要是照我的意见,我们早就应该一起都去。可是,丽迪雅宝贝儿,我不愿意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难道非去不可吗?”
  “天啊!当然非去不可,那有什么关系。我真高兴极了。你和爸爸,还有姐姐们,一定要来看我们呀。我们整个冬天都住在纽卡斯尔,那儿一定会有很多舞会,而且我一定负责给姐姐们找到很好舞伴。”
  “那我真是再喜欢也没有了!”母亲说。
  “等你动身回家的时候,你可以让一两个姐姐留在那儿;我担保在今年冬天以内就会替她们找到丈夫。”
  伊丽莎白连忙说:“谢谢你的关怀,可惜你这种找丈夫的方式,我不太欣赏。”
  新夫妇只能和家里相聚十天。韦翰先生在没有离开伦敦之前就已经受到了委任,必须在两星期以内就到团部去报到。
  只有班纳特太太一个人惋惜他们行期太匆促,因此她尽量抓紧时间,陪着女儿到处走亲访友,又常常在家里宴客。这些宴会大家都欢迎:没有心思的人固然愿意赴宴,有心思的人更愿意借这个机会出去解解闷。
  果然不出伊丽莎白所料,韦翰对丽迪雅的恩爱比不上丽迪雅对韦翰那样深厚。从一切事实上都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私奔多半是因为丽迪雅热爱韦翰,而不是因为韦翰热爱丽迪雅,这在伊丽莎白看来,真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至于说,他既然并不十分爱她为什么还要跟她私奔,伊丽莎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她断定韦翰这次为债务所逼,本来非逃跑不可;那么,象他这样一个青年,路上有一个女人陪陪他,他当然不愿错过机会。
  丽迪雅太喜欢他了,她每说一句话就要叫一声亲爱的韦翰。谁也比不上他。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天下第一。她相信到了九月一日那一天,他射到的鸟一定比全国任何人都要多。
  他们来到这儿没有多少时候,有一天早晨,丽迪雅跟两位姐姐坐在一起,对伊丽莎白说:
  “丽萃,我还没有跟你讲起过我结婚的情形呢。我跟妈妈和别的姐姐们讲的时候,你都不在场。你难道不想要听听这场喜事是怎么办的吗?”
  “不想听,真不想听,”伊丽莎白回答道:“我认为这桩事谈得不算少了。”
  “哎呀!你这个人太奇怪!我一定要把经过情形告诉你。你知道,我们是在圣克利门教堂结的婚,因为韦翰住在那个教区里面。大家约定十一点钟到那儿。舅父母跟我一块儿去的,别的人都约定在教堂里碰头。唔,到了星期一早上,我真是慌张得要命。你知道,我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把婚期耽搁了,那我可真要发狂了。我在打扮,舅母一直不住嘴地讲呀,说呀,好象是在传道似的。她十句话我最多听进一句,你可以想象得到,我那时一心在惦记着我亲爱的韦翰。我一心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穿着他那件蓝衣服去结婚。”
  “唔,象平常一样,我们那天是十点钟吃早饭的。我只觉得一顿饭老是吃不完,说到这里,我得顺便告诉你,我待在舅父母那儿的一段时期,他们一直很不高兴。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虽在那儿待了两个星期,却没有出过家门一步。没有参加过一次宴会,没有一点儿消遗,真过得无聊透顶。老实说,伦敦虽然并不太热闹,不过那个小戏院还是开着。言归正传,那天马车来了,舅父却让那个名叫史桐先生的讨厌家伙叫去有事。你知道,他们俩一碰头,就不想分手。我真给吓坏了,不知道怎么是好,因这需要舅父送嫁;要是我们误了钟点,那天就结不成婚。幸亏他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于是我们一块儿动身。不过我后来又想起来了,要是他真给缠住了不能分身,婚期也不会延迟,因为还有达西先生可以代劳。”
  伊丽莎白大惊失色,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达西先生!”
  “噢,是呀!他也要陪着韦翰上教堂去呢。天哪,我怎么完全给弄糊涂了!这件事我应该一字不提才对。我早已在他们面前保证不说的!不知道韦翰会怎样怪我呢?这本来应该严格保守秘密的!”
  “如果是秘密,”吉英说,“那么,就请你再也不要说下去了。你放心,我决不会再追问你。”
  “噢,一定不追问你,”伊丽莎白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非常好奇。“我们决不会盘问你。”
  “谢谢你们,”丽迪雅说:“要是你们问下去,我当然会把底细全部告诉你们,这一来就会叫韦翰生气。”
  她这话明明是怂恿伊丽莎白问下去,伊丽莎白便只得跑开,让自己要问也无从问起。
  但是,这件事是不可能不闻不问的,至少也得去打听一下。达西先生竟会参加了她妹妹的婚礼!那样一个场面,那样两个当事人,他当然万万不愿意参与,也绝对没有理由去参与。她想来想去,把各种各样古怪的念头都想到了,可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当然愿意从最好的方面去想,认为他这次是胸襟宽大,有心表示好意,可是她这种想法又未免太不切合实际。她无论如何也摸不着头脑,实在难受,于是连忙拿起一张纸,写了封短短的信给舅母,请求她把丽迪雅刚才无意中泄露出来的那句话解释一下,只要与原来保守秘密的计划能够并行不悖就是了。
  她在信上写道:“你当然很容易了解到,他跟我们非亲非眷,而且跟我们家里相当陌生,竟会跟你们一同参加这次婚礼,这叫我怎么能够不想打听一下底细呢?请你立刻回信,让我把事情弄明白。如果确实如丽迪雅所说,此事非保守秘密不可,那我也只得不闻不问了。”
  写完了信以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亲爱的舅母,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迫不得已,便只有千方百计地去打听了。”
  且说吉英是个十二万分讲究信用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丽迪雅嘴里漏出来的话暗地里去说给伊丽莎白听。伊丽莎白很满意她这种作风。她既然已经写信去问舅母,不管回信能不能使她满意,至少在没有接到回信以前,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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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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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丽莎白果然如愿以偿,很快就接到了回信。她一接到信,就跑到那清静的小树林里去,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准备读个痛快,因为她看到信写得那么长,便断定舅母没有拒绝她的要求。
  亲爱的甥女:
  刚刚接到你的来信,我便决定以整个上午的时间来给你写回信,因为我估料三言两语不能够把我要跟你讲的话讲个明白。我得承认,你所提出的要求很使我诧异,我没有料到提出这个要求的竟会是你。请你不要以为我这是生气的话,我不过说,我实在想象不到你居然还要来问。如果你一定装作听不懂我的话,那只有请你原谅我失礼了。你舅父也跟我同样地诧异,我们都认为,达西所以要那样做,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如果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那也只好让我来跟你说说明白了。就在我从浪搏恩回家的那一天,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见你舅父。那人原来就是达西先生,他跟你舅父关起门来,密谈了好几个钟头。等我到家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当时倒并没有象你现在这样好奇。他是因为发觉了你妹妹和韦翰的下落,特地赶来告诉嘉丁纳先生一声。他说,他已经看到过他们,而且跟他们谈过话……跟韦翰谈过好多次,跟丽迪雅谈过一次。据我看,我们离开德比郡的第二天,达西就动身赶到城里来找他们了。他说,事情弄到如此地步,都怪他不好,没有及早揭露韦翰的下流品格,否则就不会有哪一位正派姑娘会把他当作知心,会爱上他了。他概然引咎自责,认为这次的事情都得怪他当初太傲慢,因为他以前认为韦翰的品格自然而然会让别人看穿,不必把他的私人行为都一一揭露出来,免得使他自己有失体统,他认为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罪恶,因此他这次出面调停,设法补救实在是义不容辞。他自己承认他要干预这件事的动机就是如此。如果他当真别有用心,也不会使他丢脸。他在城里待了好几天才找到他们;可是他有线索可找,我们可没有。他也是因为自信有这点把握,才下定决心紧跟着我们而来。好象有一位扬吉太太,她早先做过达西小姐的家庭教师,后来犯了什么过错(他没有讲明)被解雇了,便在爱德华街弄了一幢大房子,分租过活。达西知道这位杨吉太太跟韦翰极其相熟,于是他一到城里,便上她那儿去打听他的消息。他花了两三天工夫,才从她那儿把事情探听明白。我想,杨吉太太早就知道韦翰的下落,可是不给她贿赂她决不肯讲出来。他们俩确实是一到伦敦便到她那里去,要是她能够留他们住,他们早就住在她那儿了。我们这位好心的朋友终于探听出了他们在某某街的住址,于是他先去看韦翰,然后他又非要看到丽迪雅不可。据他说,他第一件事就是劝丽迪雅改邪归正,一等到和家里人说通了,就赶快回去,还答应替她帮忙到底,可是他发觉丽迪雅坚决要那样搞下去,家里人一个都不在她心上。她不要他帮助,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丢掉韦翰。她断定他们俩迟早总要结婚,早一天迟一天毫无关系。于是他想,他第一次跟韦翰谈话的时候,明明发觉对方毫无结婚的打算,如今既是丽迪雅存着这样的念头,当然只有赶快促成他们结婚。韦翰曾经亲口承认,他当初所以要从民兵团里逃出来,完全是由于为赌债所逼,至于丽迪雅这次私奔所引起的不良后果,他竟毫不犹豫地把它完全归罪于她自己的愚蠢。他说他马上就要辞职,讲到事业前途,他简直不堪设想。他应该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找份差事,可是又不知道究竟去哪儿,他知道他快要没有钱生活下去了。达西先生问他为什么没有立刻跟你妹妹结婚,虽然班纳特先生算不上什么大阔人,可是也能够帮他一些忙,他结婚以后,境况一定会有利一些。但是他发觉韦翰回答这话的时候,仍然指望到别的地方去另外攀门亲,以便扎扎实实地赚进一笔钱。不过,他目前的情况既是如此,如果有救急的办法,他也未始不会心动。他们见了好几次面,因为有好多地方都得当面商讨。韦翰当然漫天讨价,结果总算减少到一个合理的数目。他们之间一切都商谈好了,达西先生的下一个步骤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你舅父,于是他就在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到天恩寺街来进行第一次访问。当时嘉丁纳先生不在家;达西先生打听到你父亲那天还住在这儿,不过第二天早晨就要走。他以为你父亲不是象你舅父那样一个好商量的人,因此,决定等到你父亲走了以后,再来看你舅父。他当时没有留下姓名,直到第二天,我们还只知道有位某某先生到这儿来过,找他有事,星期六他又来了。那天你父亲已经走了,你舅父在家,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他们俩便在一起谈了许久。他们星期天又见了面,当时我也看见他的。事情一直到星期一才完全谈妥。一谈妥之后,就派专人送信到浪搏恩来。但是我们这位贵客实在太固执。人们都纷纷指责他的错处,今天说他有这个错处,明天又说他有那个错处,可是这一个才是他真正的错处。样样事情都非得由他亲自来办不可;其实你舅父非常愿意全盘包办(我这样说并不是为了讨你的好,所以请你不要跟别人提起)。他们为这件事争执了好久,其实对当事人来说,无论是男方女方,都不配享受这样的对待。可是你舅父最后还是不得不依从他,以致非但不能替自己的外甥女稍微尽点力,而且还要无劳居功,这完全和他的心愿相违;我相信你今天早上的来信一定会使他非常高兴,因为这件掠人之美的事,从此可以说个清楚明白,使那应该受到赞美的人受到赞美。不过,丽萃,这件事只能让你知道,最多只能说给吉英听。我想你一定会深刻了解到,他对那一对青年男女尽了多大的力。我相信他替他偿还的债务一定远在一千镑以上,而且除了她自己名下的钱以外,另外又给她一千镑,还给他买了个官职。至于这些钱为什么得由他一个人付,我已经在上面说明理由。他说这都怪他自己不好,怪他当初考虑欠妥,矜持过分,以致叫人家不明了韦翰的人品,结果使人家上了当,把他当做好人。这番话或许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却觉得,这种事既不应当怪他矜持过分,也不应当怪别人矜持过分。亲爱的丽萃,你应当明白,他的话虽然说得这样动听,我们要不是鉴于他别有苦心,你舅父决不肯依从他。一切事情都决定了以后,他便回到彭伯里去应酬他那些朋友,大家同时说定,等到举行婚礼的那天,他还得再到伦敦来,办理一切有关金钱方面的最后手续。现在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了。这就是你所谓会使你大吃一惊的一篇叙述;我希望至少不会叫你听了不痛快。丽迪雅上我们这儿来住,韦翰也经常来。他完全还是上次我在哈福德郡见到他时的那副老样子。丽迪雅待在我们这儿时,她的种种行为举止,的确叫我很不满,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不过星期三接到吉英的来信,我才知道她回家依然故态复萌,那么告诉了你也不会使你不什么新的难过。我几次三番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她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害得一家人都痛苦悲伤。哪里知道,我的话她听也不要听。有几次我非常生气,但是一记起了亲爱的伊丽莎白和吉英,看她们面上,我还是容忍着她。达西先生准时来到,正如丽迪雅所告诉你的,他参加了婚礼。他第二天跟我们在一起吃饭,星期三或星期四又要进城去。亲爱的丽萃,要是我利用这个机会说,我多么喜欢他(我以前一直没有敢这样说),你会生我的气吗?他对待我们的态度,从任何方面来说,都跟我们在德比郡的时候同样讨人喜爱。他的见识,他的言论,我都很喜欢。他没有任何缺点,只不过稍欠活泼;关于这一点,只要他结婚结得当心一些,娶个好太太,他也许会让她给教好的。我认为他很调皮,因为他几乎没有提起过你的名字。但是调皮倒好象成了时下的一种风气。如果我说得太放肆了,还得请你原谅,至少不要处罚我太厉害,将来连彭伯里也不许我去啊。我要把那个花园逛遍了,才会心满意足。我只要弄一辆矮矮的双轮小马车,驾上一对漂亮的小马就行了。我无法再写下去,孩子们已经嚷着要我要了半个钟头。
  你的舅母M·嘉丁纳九月六日写于天恩寺街
  伊丽莎白读了这封信,真是心神摇荡。她这种心情,叫人家弄不明白她是高兴多于苦痛,还是苦痛多于高兴。她本来也曾隐隐约约、疑疑惑惑地想到达西先生可能会成全她妹妹的好事,可是又不敢往这方面多想,怕他不可能好心到这个地步;另一方面她又顾虑到,如果他当真这样做了,那又未免情意太重,报答不了人家,因此她又痛苦。如今这些揣测却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想不到他那天竟会跟随着她和舅父母赶到城里去。他不惜担当起一切的麻烦和艰苦,来探索这件事。他不得不向一个他所深恶痛绝、极其鄙视的女人去求情。他不得不委曲求全,同一个他极力要加以回避、而且连名字也不愿意提起的人去见面,常常见面,跟他说理,规劝他,最后还不得不贿赂他。他这般仁至义尽,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他既无好感又不器重的姑娘。她心里轻轻地说,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她。但是,再想到一些别的方面,她立刻就不敢再存这个希望。她马上感觉到,她本可以从虚荣心出发,认为他确实爱她,可是她哪能存着那么大的虚荣心,指望他会爱上一个已经拒绝过他的女人!他不愿意跟韦翰做亲戚,这种情绪本来也极其自然,又哪能指望他去迁就!何况是跟韦翰做连襟!凡是稍有自尊心的人,都容忍不了这种亲戚关系。毫无问题,他为这件事出了很大的力。她简直不好意思去想象他究竟出了多大的力。他所以要过问这件事,理由已经由他自己加以说明,你不必多费思索就可以深信无疑。他怪他自己当初做事欠妥,这自然讲得通;他很慷慨,而且有资格可以慷慨;虽然她不愿意认为他这次主要就是为了她,可是她也许可以相信,他对她依旧未能忘情,因此遇到这样一件与她心境攸关的事情,他还是愿意尽心竭力。一想起这样一个人对她们情意隆重,而她们却无法报答他,这真是痛苦,说不尽的痛苦。丽迪雅能够回来,能够保全了人格,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她一想起自己以前竟会那样厌恶他,竟会对他那样出言唐突,真是万分伤心!她不胜自愧,同时又为他感到骄傲。骄傲的是,他竟会一本同情之心,崇尚义气,委曲求全。于是她把舅母信上恭维他的那段话读了又读,只觉还嫌说得不够,可是也足以叫她十分高兴。她发觉舅父母都断定她跟达西先生感情深切,推心置腹。她虽然不免因此而感到几分懊恼,却也颇为得意。
  这时已经有人走近前来,打断了她的深思,使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刚要从另一条小径过去,只见韦翰却赶了上来。
  他走到她身边说道:“我怕打扰了你清静的散步吧,亲爱的姐姐!”
  她笑着回答道:“的确是这样,不过,打扰未必就不受欢迎。”
  “要是这样,我真过意不去。我们一向是好朋友,现在更加亲近了。”
  “你说得是。他们都出来了吗?”
  “不知道。妈妈和丽迪雅乘着马车到麦里屯去了。亲爱的姐姐,听舅父母说起,你当真到彭伯里去玩过了。”
  她说,当真去过了。
  “你这眼福几乎叫我嫉妒,可惜我又消受不了,否则,我到纽卡斯尔去的时候,也可以顺道一访。我想,你看到了那位年老的管家奶奶吧?可怜的雷诺奶奶!她从前老是那么喜欢我。不过,她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她倒提到了。”
  “她怎么说来着?”
  “她说你进了军队,就怕……-就怕你情形不大好。路隔得那么远,传来的话十分靠不住。”
  “当然罗,”他咬着嘴唇回答道。
  伊丽莎白满以为这一下可以叫他住嘴了;但是过不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上个月真出乎意料,在城里碰到了达西。我们见了好几次面。我不知道他到城里有什么事。”
  “或许是准备跟德·包尔结婚吧,”伊丽莎白说。“他在这样的季节到城里去,一定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
  “毫无疑问。你在蓝白屯见到过他吗?听嘉丁纳夫妇说,你见到过他的。”
  “见过,他还把我们介绍给他的妹妹。”
  “你喜欢她吗?”
  “非常喜欢。”
  “真的,我听说她这一两年来有了很大的长进。以前看到他的时候,我真觉得她没有什么出息。你喜欢她,我很高兴。但愿她能够改好得象个人样。”
  “她一定会那样;她那最容易惹祸的年龄已经过去了。”
  “你们经过金泊屯村的吗?”
  “我记不得是否到过那个地方。”
  “我所以要提到那个地方,就因为我当初应该得到的一份牧师俸禄就在那儿。那是个非常好玩的地方!那所牧师住宅也好极了!各方面都适合我。”
  “你竟喜欢讲道吗?”
  “喜欢极了。我本当把它看作我自己本份的职务,即使开头要费点力气,过不了多久也就无所谓了。一个人不应该后悔;可是,这的确是我的一份好差事!这样安闲清静的生活,完全合乎我幸福的理想!只可惜已经事过境迁。你在肯特郡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达西谈起过这件事?”
  “听到过的,而且我认为他的话很靠得住,听说那个位置给你是有条件的,而且目前这位施主可以自由处理。”
  “你听到过!不错,这话也有道理;我开头就告诉过你,你可能还记得。”
  “我还听说,你过去有一个时期,并不象现在这样喜欢讲道,你曾经慎重其事地宣布过,决计不要当牧师,于是这件事就此解决了。”
  “你真听说过!这话倒不是完全没有根据。你也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提起过的。”
  他们两人现在快要走到家门口了,因为她有意走得很快,要摔脱他;不过看在妹妹份上,她又不愿意使他生气,因此她只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回答道:
  “算了吧,韦翰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已是兄弟姐妹。不要再为了过去的事去争论吧。但愿将来一直不会有什么冲突。”
  她伸出手来,他亲切而殷勤地吻了一下。他这时候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他们就这样走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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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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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翰先生对于这场谈话完全感到满意,从此他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免得自寻苦恼,也免得惹他亲爱的大姨伊丽莎白生气;伊丽莎白见他居然给说得不再开口,也觉得很高兴。
  转眼之间,他和丽迪雅的行期来到了,班纳特太太不得不和他们分离,而且至少要分别一年,因为班纳特先生坚决不赞同她的计划,不肯让全家都搬到纽卡斯去。
  她哭了:“哦,我的丽迪雅宝贝,我们到哪一天才能见面呢?”
  “天哪!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两年三年见不着面。”
  “常常写信给我吧,好孩子。”
  “我一定常常写信来。可是你知道,结了婚的女人是没有什么工夫写信的。姐妹们倒可以常常写信给我,反正她们无事可做。”
  韦翰先生一声声的再见比他太太叫得亲切得多。他笑容满面,仪态万方,又说了多少漂亮话。
  他们一走出门,班纳特先生就说:“他是我生平所看到的最漂亮的一个人。他既会假笑,又会痴笑,又会跟大家调笑。我真为他感到莫大的骄傲。我敢说,连卢卡斯爵士也未必拿得出一个更名贵的女婿。”
  女儿走了以后,班纳特太太郁闷了好多天。
  她说:“我常常想,同自己的亲人离别,真是再难受不过的事;他们走了,我好象失去了归宿。”
  伊丽莎白说:“妈妈,你要明白,这就是嫁女儿的下场,好在你另外四个女儿还没有人要,一定会叫你好受些。”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丽迪雅并不是因为结了婚而要离开我,而是因为她丈夫的部队凑巧驻扎提那么远。要是近一点,她就用不到走得这样快了。”
  且说这事虽然使班纳特太太精神颓丧,不过没有过多久也就好了,因为这时候外界正流传着一件新闻,使她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原来风闻尼日斐花园的主人一两天内就要回到乡下来,打几个星期的猎,他的管家奶奶正在奉命收拾一切。班纳特太太听到这消息,简直坐立不安。她一会儿望望吉英,一会儿笑笑,一会儿摇摇头。
  “好极了,彬格莱先生居然要来了,妹妹”(因为第一个告诉她这消息的正是腓力普太太。)“好极了,实在太好了。不过我倒并不在乎。你知道,我们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我的确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不过,他既然愿意回到尼日斐花园来,我们自然还是欢迎他。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反正与我们无关。你知道,妹妹,我们早就讲好,再也不提这件事。他真的会来吗?”
  她的妹妹说:“你放心好了,尼可斯奶奶昨儿晚上去过麦里屯。我亲眼看见她走过,便特地跑出去向她打听,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她告诉我说,的确真有这回事。他最迟星期四就会来,很可能星期三就来。她又说,她正要上肉铺子去定点儿肉,准备星期三做菜,她还有六只鸭子,已经可以宰了吃。”
  班纳特小姐听到他要来,不禁变了脸色。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在伊丽莎白面前提起过他的名字;可是这一次等到只有她们姐妹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说道:
  “丽萃,今天姨母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看到你直望着我,我知道我当时神色很难看;可是人千万别以为是为了这一类的傻事,只不过当时我觉得大家都在盯着我看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心乱。老实告诉你,这个消息既不使我感到愉快,也不使我感到痛苦。只有一点使我感到高兴……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因此我们看到他的机会就会比较少。我本身并没有什么顾虑,而是怕别人闲言闲语。”
  伊丽莎白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想才好。如果她上次没有在德比郡见到他,她也许会以为他此来并非别有用心。可是她依旧认为他对吉英未能忘情。这次他究竟是得到了他朋友的允许才来的呢,还是他自己大胆跑来的?这实在叫她无从断定。
  她有时候不由得这么想:“这可怜的人,回到自己租定的房子里来,却引起人家这样的纷纷猜测,想起来着实令人难受。我也别去管他吧。”
  不管她姐姐嘴上怎么说,心里怎么想,是否盼望他来,伊丽莎白却很容易看出了她姐姐精神上受到了影响,比从前更加心魂不定,神色不安。
  大约在一年以前,父母曾经热烈地争论过这个问题,如今又要旧事重提了。
  班纳特太太又对她丈夫说:“我的好老爷,彬格莱先生一一,你一定要去拜访他呀。”
  “不去,不去,去年你硬逼着我去看他,说什么只要我去看了他,他就会挑中我们的某一个女儿做太太,可是结果只落得一场空,我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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