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史坚雅说中国由九个大区组成,每个大区通常有一个与流域和平原相结合的核心区。周边比核心区穷得多——的确,核心区“剥削”周边的廉价劳动力、木材、自然资源等等。省界往往(但不一定总是)沿周边并包围核心区。见史坚雅:《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第211—220页。
易,并且断绝了退路。一个佃户由于害怕报复或者为了保持社会融洽,可能一时偷偷地付给地主原先未减的租金。但是,一旦他在斗争会上大声训斥了这个地主之后,他或许再也没有退路了。
有些农民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自身——经常是迟疑地或勉强地——为自己本身的权利做政治和社会的行动者,而不是受他人驱使的被动的行为对象。党的目标是一种受指导的但也是自愿的参与,党称之为“民主”。阿历克斯德托克威尔阐明了一个普遍的原则,他这样写道:“冤情只要看上去还无力解除,就一直耐心地忍受着;一旦消除冤情的可能性在人们的头脑中出现,它便显得无法忍受。”彭真描述了那些过去谋划交付全部地租的佃①
户现在怎样开始向地主清算,并拒绝缴纳任何地租或要求赔偿。有的农民在街上故意撞犯地主。“总之,一切都翻过来了……这种情形在我们接到中央“七七”三周年指示,颁布了“双十纲领”以后(1940年中期)便开始纠正,使双方的斗争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①
在控制权正在建立时;有三种关系会发生争论,可以着手组织和动员。(1)地主与佃户的关系,集中在地租上;(2)债权人与债务人的关系,集中在利息上;(3)政府与被统治者的关系,集中在赋税上。②这些争论被用来加剧阶级斗争,反对“封建分子”。为了更深的渗透和更广的组织,共产党采取一步一步的措施打开当地社会之门,但在每一步上那些正在被组织起来的人们必须看到他们的实际利益,而不担过分的风险,不然他们就不会响应。必须找到有立竿见影或近期收益的具体措施,并用农民习惯的、生动的乡土语言表达出来,而把阶级斗争的话留待以后再说。
带给当地居民的最初利益将取决于环境,并必须与进入这一地区的中共军政人员的后勤需求相协调。彭德怀这样描述:
根据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给养自筹。建设了根据地,有了政权区,可征收救国公粮;
没有建设根据地政权以前,即捐、借、指派、没收汉奸财物,不靠国民党发饷、发给养。③虽然减租减息是既定政策,但在对较先进根据地的巩固地区已树立控制权前,没有一项能系统地实行。减租被说成是实现孙逸仙的二五减租的诺言(从平均50%的地租-收获比降至37.5%),作为“耕者有其田”方案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是国民党思想体系的法定的但被忽视的成分。这使包括地主在内的国民党支持者很难对中共正在做的事情提出批评。从外界看来,中共的地租政策相当温和。然而土地关系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使党能随当地形势和干部情绪的需要而行动,或克制或严厉。地主的阻挠被指责为破坏抗战事业以及实①引自阿瑟L.斯廷库姆:《社会史的理论方法》,第34页。还特别提到托洛茨基:“事实上,仅仅存在穷困不足以引起暴动;如果是暴动,群众总是在造反。历史确实表明,社会制度的崩溃将使穷困成为不可容忍,而新条件和新思想将打开革命出路的前景,这是必然的。那时,在完成群众所构想的伟大目标的事业中,群众将表明能够忍受两三倍的穷困。”同上书,第33—34页。托洛茨基认为自发的暴动是一种没有希望的“民众反抗”。
①彭真:《中共晋察冀边区之各种政策》,第4页。
②陈永发:《革命的形成》,第175页。这些关系所提出的争论不限于租、息、税。这里也有其他因素(如水权、劳务、“常例”、领主权等)。
③《彭德怀自述》,第227页。
际上与敌人勾结。这可能导致严厉的惩罚,甚至没收财产。总之,地主的选①
择受到限制:“地主在乡村的土地不可能带进城市。”彭真继续写道:
总之,晋察冀边区地主是在基本群众已经起来,民主政治已经确立,封建专政已被打破之后,
才开明起来的。事实证明,不经过农民对地主的必要的斗争,地主阶级的开明是不可能的,地主
与农民关系的调整也是不可能的。②
减息是难以贯彻的,如果这涉及取消本金或陈债的自然增长的利息,那末减息也可能比看上去更激烈。这些损失加上新贷款的低利率常使潜在的借主把他们的钱束之高阁。农村信贷的收缩引起了苦难,因为许多贫苦农民需要贷款活命,特别在华北和华中北部的春荒季节,那时头年的存谷已所剩无几,而越冬作物要到五、六月才有收成,还有几个星期要等。而且,并非所有的借主都是富商或地主。贫农和中农或许有点现金,但由于数额太小,不足以投资于土地或商业,他们把这点钱借出去以谋取额外收入。缺乏劳力的家庭——寡妇或无儿女的夫妇——可能卖掉他们无力耕种的土地,换成钱出借。因此,只有根据地政府自身有充分的财力,使得按规定利率的信用贷款可以借到时,减息才能成功。
税收也只能缓慢地改变。不像陕甘宁边区,敌后根据地得不到外来的补助,如彭德怀指出的那样,必须依靠自身的努力。在战争的头两年,即使晋察冀也只能在税收制度上进行有节制的结构调整,方法是废除许多杂税和附加税,但不是全部——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它们在20世纪头几十年间已经激增,多于和超过基本土地税——并对与敌占区的贸易征收关税。其他改革目的在于更有效地征收土地税,方法是登记“黑田”(以前未征税的土地,因为它们不在土地册上),并制止贪污,使征到的税款真正进入国库。剩下的赤字由内部公债和其他特别措施弥补。
在1939年,行政控制已经进展到足以允许较为正规化的税收制度,即“合理负担”计划在晋察冀根据地的核心地区实行。在这一计划下,每个县分配个税收定额,这个定额根据估计的总资产和支付能力依次分到乡和村。村的定额按照过高累进的算法再在居民家庭间分摊。此外,对非常富裕的家庭另行估产。减租减息的目的在于防止地主和富农把他们的税款转嫁给佃户和债①
户,使税收制度更为有效。显然,除非这一制度的设计者们对那些将在县和村级贯彻该制度的人满怀信心,这项制度是不能执行的。彭真的报告提到,进入1939年后很久,晋察冀才能任命或更换村长,建立村代表会议;并创立统一的行政体系——即使在那时,也只在巩固区才能做到。②
①地主既积极抵抗又消极抵抗。如果地主没有他们指挥的武装人力,他们可能召集附近民团(见本书第6章)。地主有时向国民党军、伪军或日本特务传递情报。他们结合使用威胁、诱惑和贿赂等手段使当地农民就范。比较消极的抵抗是表面上与新政权合作。一般采用的策略是送子参加八路军,或成为地方上的积极分子。
②彭真:《中共晋察冀边区之各种政策》,第3页。
①林迈可:《晋察冀边区税制,1938—1945年》,《中国季刊》第42期(1970年4—6月),第2—3页;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与革命》,第124—132页。无论什么阶级,正当的商业、工业或手工业活动不纳税,新垦或还耕的土地免税。
②彭真:《中共晋察冀边区之各种政策》,第9页。
稍后,合理负担税收制度,作为第二种主要改革,以类似的形式在其他根据地运用,这种改革是把财政计算的主要单位从货币转为谷物。在晋察冀,政府的主要帐目是以小米或其等同物为单位。于是薪金和税额与币值波动隔断。干部和其他职能人员享受供给制,零用钱极为菲薄。对军队或其他因公出差的人发给粮票,他们可以在根据地辖区内的任何地方用粮票换到粮食。各村交纳税收定额的时候,既可以交粮食,也可以交粮票,或者两者兼有。由于各村要负责将税粮运到粮站,他们更喜欢方便的粮票。①
如果共产党干部与村长认为合适,他们可以采取没收、征税、捐献和合理负担赋税的办法使当地居民中特定的个人或阶层的经济地位遭受明显变化。这对佃户、贫农和中农有利,而对富农和地主不利,尤其是对地主不利。一位学者声称,“中共的减租减税方案是革命性的。它相当于分期没收”。②
虽然这种估价可能对晋察冀核心地区的某些村庄是正确的,但对晋察冀的其他地方和其他根据地就言过其实了。中共自己也承认,它缺乏在整个根据地执行这些政策的能力。即便在某些地区这种激进的变革是他们力所能及的,共产党人通常还是满足于有所保留,只要能深化他们的控制并有助于动员农民支持就行。一则,地主和富农是农村最有活力,在经济上最有成效的经营者,即使不是由于他们自己的直接劳动,那么也是由于他们拥有资本、役畜、农具、技能和熟悉市场情况。况且,中共用来作为便捷手段的阶级划分只能非常粗糙地反映更为复杂的现实,而农民是在这个现实中看到自己的。尽管有共产党的阶级斗争的观念,尽管农村中穷人对那些剥削他们的人③
的怨恨确实存在,但社区团结的牢固传统、社会调和的习俗以及宿命论的对现实的接受都阻碍着激进行动。对共产党人定为“地主”、“富农”或干脆就是“封建分子”的那些人采取任性的措施很可能吓倒普通农民,他们或许害怕下次会轮到他们,尽管保证不会。识字的和受过教育的人也群集在这些下层农村精英中,如果党想补充能够处理日常行政事务的地方干部,许多就得来自这些人群。最后,共产党人认识到,粗暴待遇的消息会传播到其他地区,使他们的渗透以及与乡绅的统一战线更加困难。
到卢沟桥事变两周年时,中国共产党人处于前所未有的地位。这一运动以前曾两次迅速发展,又两次濒临绝境。这两次是1927年第一次统一战线的血腥解体和1934—1935年长征的艰辛,幸存者们精心照料着革命的火种,并耐心地使它们恢复活力。现在,由于战争,共产党人更强大了,分布更广了,军队、地区和追随者遍布华北和华中。领导层比过去更团结,不再只有一个像上海或江西苏区那样的统治中心,在那里共产党人可能受到致命的打击。
从1927年和1935年的情景观察,中共力量的成长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与国民党人及其追随者的力量比、或与日军和伪军比,也与这些新区的广大空间和社会复杂性比,中共力量的这种成长显得更为有限。它能经受住第三次大挑战吗?
①林迈可:《晋察冀边区税制》,第3页。
②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与革命》,第129—132页。
③标准简化分类如下:地主:全靠地租和其他收入为生,自己不劳动。富农:参加农业或其他劳动,有多余土地出租。中农:自给自足的土地所有者和经营者,既不租入土地也不租出土地。贫农:有一些土地,不足以养全家,租入土地弥补。佃农:没有土地,但有受到承认的耕种(年度、长期或永久)他人所有土地的权利,付所耕种的全部土地的地租。工人:雇工,或当长工,或当按日、周等订约的短工。 共产党人很知道这个分类与五花八门的土地租佃方式不符合(见本书第5 章)。一些很贫穷的农民因年老或不健康不能耕种土地而把全部自有土地出租。佃农有时也是地主,不拥有自己名下的土地,但靠转租土地地租为生。因此,在划分农民成分时,地方干部也强调收入/消费水平、生活方式以及与共产党政策合作的程度。
Ⅱ战争中期,1939—1943年
1939年初战争开始转入第二阶段,这是1938年末毛在六中全会上所预见的相持的结果。毛曾预言,在这个持久的“新阶段”,抵抗力量(当然主要指共产党领导的力量)将成长壮大。其实这笔帐并不那么单纯。在山东和华中建立了新的根据地,但在华北许多地区人力和丁口因日本的强化治安而丧失。根据地经济面临严重问题,农民所受的苦难比任何时候都重。
相持阶段有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扩张越来越恼怒,共产党的扩张与他们自己的损失呈鲜明对比。当国民党人正被赶出他们拥有最大财富和最高权力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并在这一过程中丧失了精锐部队时,中国共产党却正在渗入日军战线后面的广阔农村,在那片土地上扩张势力并赢得民众的支持。
第二个方面是日本人想要(并且需要)巩固他们名义上已征服的地区,并从中得到经济利益。归根到底,发动中国事变的理由是利用中国的劳力和资源来增强日本的力量,而不是在中国的广阔领土上耗尽其财富。
一个日军陆军上校悲叹道:“为什么,唉,为什么,在我们已经达到最初目的后,我们不迅速结束中国事变?我们被诱入内地,真是愚蠢……我们所得到的是不动产,而不是我们‘解放’的人民的普遍支持……我们越来越深地陷入了永无尽头的消耗的泥潭中了。”①日本的当权者们仍意见分歧,并且互相竞争;他们多方设法以求改善其处境。他们对蒋介石展开新的和平攻势,同时力求建立一个在汪精卫领导下的“改组的”国民党政府,汪已于1938年12月逃离重庆。他们招揽了更多的合作者和傀儡。最后,日本人还采取强有力的军事、政治和经济措施来建立地区性控制并消灭反对力量。
①引自阿尔文D.库克斯和希拉里康罗伊编:《中国与日本:寻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平衡》,第303页。
与国民党的“磨擦”
共产党人用“磨擦”这个委婉的说法来描述战争中期他们与国民党人的冲突。到1939年,许多观察家认为(或许是错误地认为),出乎意料的真诚协商开始渐趋消退。1939年初,国民党中央委员会采取了一系列限制中国共产党的措施。军事冲突始于夏季,持续到秋冬,越来越频繁和激烈,这些冲①
突多数发生在华北根据地及其周围。共产党把1939年12月到1940年3月之间的这段时期称为“第一次反共高潮”。当然,双方相互指责对方是进攻者,而称自己是对无理进攻的自卫。但从战略上看,这次华北“高潮”是国民党为制止中共擅自扩张到指定地区以外,并在已经丢给共产党人和日本人的地区恢复权力所作的一次努力。蒋介石作为一个传统主义者坚持要维护他的法权,而共产党人则坚持他们有发展的权利,对政府法权的道德价值提出质疑。
1939 年,国民党人开始对陕甘宁南部和西部边界实行全面封锁。一年内,封锁部队几达40万人,包括一些保存得最完好的由胡宗南全面指挥的中央军。封锁阻止了共产党的进一步扩张,特别在甘肃和绥远,并终止了陕甘宁与在邻接苏联的新疆(中国土耳其斯坦)活动的共产党人的直接接触。新疆的共产党人,包括毛泽东的弟弟,于1942年被害。在甘肃-陕西边界和陕甘宁东北角长城沿线绥德附近,当封锁军刺探薄弱地点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贺龙第120师的一些部队从黄河对岸的晋绥根据地调回,以加强陕甘宁的正规守备。
经济上的封锁甚至更为严重。中央政府给边区预算的补助于1939年中断了。边区与中国其他地区之间的贸易几乎陷于停顿,这对一个许多基本用品不能自给的地区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国民党和地方势力也谋求把他们的军事和政治权力挤入共产党视作他们根据地的河北、山西、河南和山东地区。共产党反对这些企图,他们有预见地谴责他们的对手危害抗战和损害人民利益。“磨擦专家”据说是为日本人及其傀儡效劳。共产党注意到地方部队与日本人的勾结日益增多,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蓄意的、不严肃的所谓“曲线救国”的策略,目的在于保存军队以为将来反共之用。尽管如此,中国共产党仍力求避免与重庆的国民党政府公开决裂。在公开场合,中共一贯把这些军事冲突描绘成地方指挥官超越上级命令挑起的,尽管他们明白事实并非如此。蒋介石当然不能否认这种提法,这使共产党的强烈反应显得正当有理。
毛泽东宣布对付这些攻击的总政策是:“有理、有利、有节”。换句话①说,当共产党能够表明打是正当的,以及当他们能得到好处时,他们就应该打。但他们的进攻不应超过国民党容忍的限度,不应损害他们在公众中的无私爱国者的形象。中共的武装应尽可能将主动权完整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决定何时交战,是否交战,何时休战。
“第一次反共高潮”中最引人注目的插曲是1939年12月与阎锡山的决裂。整个夏天和秋天,山西的紧张气氛一直在增长,因为阎及其与旧军有联系的保守的追随者看到牺盟会和新军的决死纵队与共产党军队搅在一起了。①这些是(a)《防制异党活动办法》,(b)《共党问题处置办法》,和(c)《沦陷区防范共党活动办法》。见范斯莱克:《敌与友》,第97页。
①《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744页。
当山西省的大部分成了根据地和敌占区时,阎被迫流亡到黄河对岸的陕西秋林。11月,阎命令他的旧军在胡宗南派来的中央军协助下解除决死纵队的武装。经过接着发生的血战,这些部队一个个脱离了哪怕是名义上的省的控制,完成了与共军的会合。3 万多人投向共产党。一个国民党情报员沮丧而颇有辩才地概括道:
这是共产党人惯用的手段。起初他们满口甜言蜜语,阿谀逢迎,曲意奉承,目的是要打开局
面,为其行为作掩护……但是,一旦他们羽毛丰满,一旦初步的基础已经打好,他们立刻就翻脸
咬人……我们心中曾料到结局可能是这样,但不知道情况发展得有多快……也不相信这竟会在中
共号召“统一战线”和“团结抗战”之声响彻云霄之时发生。①
约一个月以后,在1940年2月到3月,八路军部队打退了这次所谓的高潮。张荫梧部在冀北平原被击溃缴械。在冀南,朱怀冰和石友三同国民党任命的河北省主席鹿钟麟一样被赶出根据地。虽然在这一地区仍留有少数非共产党武装,但晋察冀和晋冀鲁豫根据地不再受到中央政府所属部队的严重威胁。中共指控石友三与日本人勾结,经证实后,石友三于该年晚些时候被中央政府处决。
1939年末,中共中央当局声称,“而现实能够发展武装的地区,主要的只有山东与华中”。②中共仍试图在这两个地区开辟他们能活动的根据地。
山东局势混乱。日军入侵后,国民党所属部队多数留在省内,因而共产党的武装和根据地比西边薄弱和分散。直到1938年后期,徐向前和罗荣桓指挥的八路军第115师和第129师的大部队才进入该省,与山东纵队和地方游击队(包括近遭日军杀伤的一支大部队的残部)会合。这些行动导致与日军①
和各种从属于国民党的团伙冲突,当时他们都比共产党人强大。直到 1940年后期,中共与这些国民党军的冲突比与日军的冲突还要残酷。
中共知道他的中国对手互相严重猜疑,而且他们对中共的态度也大不一样。主要的国民党军队并未紧密地依附于中央政府或蒋介石,他们归独立的、有时是桀骜的地区司令官指挥。共产党的策略被概括为几句口号:“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取悦上层,罗致中层,袭击下层”;和“争取于学忠,孤立沈鸿烈,消灭秦启荣”。②然而,不像其他华北根据地,共产党人花了几年时间都不能使山东的国民党军保持中立,若不是日军扫荡削弱了他们,共产党人当时甚至可能没有能力这样做。
到1940年11月,徐向前声称已取得相当大的进展,但他承认山东还不是巩固的根据地。中共的努力在沿山东-河北交界的部分地区、鲁中泰山周围和半岛最东端附近最为成功。他承认其他地方“进步力量尚弱”。八路军正规部队可能有7万人,远低于党中央的要求——15万正规军和150万到200①引自范斯莱克:《敌与友》,第142页。
②《中央关于在山东华中发展武装建立根据地的指示》,1940年1月28日,《中 共党史参考资料》第4卷,第138页。
①戴维保尔森:《华北的抗战与革命:山东根据地,1937—1945年》(斯坦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82年),第75—77页。这是韩复榘部下范筑先率领的一支纵队,范筑先率领一批不断壮大的抗日战士,直到1938年11月被围失败。范筑先受伤,为避免被俘而自杀。
②保尔森:《华北的抗战与革命》,第94页。
万自卫队。事实上一直没有实行系统的经济改革。大家熟悉的没收、征收救③
国粮、捐献和公债与传统的税收体制并存,只是对后者加以调整,以照顾较贫困的农民。
与在北边相比,共产党在华中的扩张更充满与中央政府军队发生大规模冲突的危险。鉴于华北大部分“磨擦”是因共产党迅速扩张到半真空地区引起的,中共在华中建设根据地的尝试要求他们取代与蒋介石和重庆政府有密切联系的现有的国民党军政人员。
发展华中根据地的任务最初由第六支队(皖北和江苏)和第五支队承担,并得到黄克诚率领的 15000到20000八路军强有力的支援。当陈毅的第1支队通过管文蔚的地方武装提供的走廊由江南到达江北时,他们也积极地参与了。这一扩展是对毛泽东和刘少奇各项指示的响应,这些指示经过1939年后期进入1940年时变得愈来愈紧迫了。这使得江北的新四军与安徽和江苏国民党当局,特别与江苏省主席韩德勤领导的军队之间的冲突变得更加频繁和尖锐。
然而,江南的项英并没有直接向重庆的指挥官们提出挑战。或许如毛后来指责的那样,他曾受王明影响,或许他别无选择。他的部队——三个支队加上新四军总部——在数量上远不及顾祝同的国民党军队,更不要说日军和伪军了。虽然毛坚持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建立根据地,但上海-杭州-南京三角地带是一个罕见的困难环境。项英和他的同伴们于1934年至1937年间在华南山区面对残酷的围剿——直到抗日战争爆发才被取消——以巨大的韧性和勇气幸存了下来。能够经受如此艰辛的人突然成了“右倾投降主义者”,这似乎是不可能的。项英的“调和”和“妥协”或许更能反映这一地区真正的力量平衡。然而,到1940年春,毛对项英甚至逼得更紧了:
因此,我们均能够发展,均应该发展。这种发展的方针,中央曾多次给你们指出来了。所谓
发展,就是不受国民党的限制,超越国民党所能允许的范围,不要别人委任,不靠上级发饷,独
立自主地放手地扩大军队,坚决地建立根据地,在这种根据地上独立自主地发动群众,建立共产
党领导的抗日统一战线的政权,向一切敌人占领区域发展。①
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的争夺不仅仅是为控制敌后地区而进行的斗争。它还涉及国家的政治、意识形态和领导权。对中共来说,一个令人担忧的发展是在整个1939年期间提高蒋介石威望和官方权力的运动,在他的党、政、军最高职位外增加了更多的头衔。1939年初,中央执行委员会任命他为国民党“总裁”,②不禁使人想起孙逸仙以前拥有的头衔。更有甚者,1939 年夏、秋之际,出现了有关宪政的讲话。11月,国民党宣布了一年后召开制宪会议的计划。如果蒋真能兑现人们期待已久的许诺,他和他的政府也许可以获得新的合法地位和更孚众望。
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不能让这些发展不受挑战。如果国民党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领袖和权威发言人,那么中国共产党也应该有一个。毛的名著《新③保尔森:《华北的抗战与革命》,第107页。
①《放手发展抗日力量,抵抗反共顽固派的进攻》,《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749页。
②蒋介石任国民党总裁是1938年3月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推选的,不是中央执行委员会任命的——译者。
民主主义论》写于1939年晚些时候,而发表于第二年元月,这不是偶然的。③这一著作的要旨在较早的声明中已预先表达,但其发表时机和充分发挥则受国民党宪政运动的影响。它体现了中共参与竞争,不但争取得到(国民党以外的)支持,而且是中共期望领导的各阶层统一战线大联合的声明。《新民主主义论》中表面温和而有节制的语气使许多中国人相信中共或者已淡化了他们的革命目标,或者已把它推迟到遥远的将来。但在这里,像在中共许多其他声明中一样,措词往往一语双关。对国民党统治区的人来说,文本让人们按英美民主的自由主义价值观解释:民众参预,多党政府,依法保护公民权利。但在共产党控制的边区,同样的话具有较多的权力主义的和以阶级为基础的涵义。在保密的非公开传播的党内文件中,模棱两可的词句不见了,人们因而可以清楚地看到党不只是对于抗战而且也是对于社会控制和社会改革的顽强、坚韧和灵活的承诺。
在同一时期,共产党人声称对国民党投降日本的危险深感忧虑,这种危险不仅发生在敌后的战场上,而且也发生在最高层。可以肯定,其中有些是宣传,但在宣传的背后也有真正的担忧。在1939年末和1940年初,一切有政治意识的中国人都知道日本正在与一年前逃离重庆的反复无常的汪精卫谈判。1940年3月,一个“改组的国民政府”最终在南京成立,这是当时最可怕的勾结。
在同一时间,不那么广为人知的是日本人正通过香港的中间人寻求与蒋介石本人达成谅解。这一“为蒋设宴”的任务被称为“桐工作”,它既有高层次密谋的成分,也有低级滑稽剧的成分。据传蒋对和平感兴趣可能是为了使汪精卫进一步丢脸而设下的一个骗局。他们让汪在舞台的侧面等候,直到“桐工作”完全失败。但是即使蒋无意与日本人达成协议,共产党在这个多方位的和平攻势失败之前,也不可能确知它的后果。
中国从没有像1940年中期那样孤立过。在欧洲,“虚假的战争”因跨越低地国家的德国闪电战而于春天结束。法国很快被击败,而英国似乎也将陷落。日本利用这种形势要求切断中国与外界脆弱的最后联系:滇缅公路、与中立的香港的贸易,以及河内到昆明的铁路。与此同时,苏联陷入棘手而令人困扰的对芬兰的战争,并削减对国民党人的军事援助。美国则刚从孤立主义中逐渐摆脱出来,而且明确地认为英国比中国更重要。在重庆和自由中国的其他地区,对战争感到疲惫、绝望和士气低落的迹象是显而易见的。
③《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655—704页。这个版本经过重要校订。原文可在《毛泽东集》第7卷,第147—206页找到。
新四军事变
在这种环境下,毛号召大力扩展,这或者是一次大胆的赌博,认为蒋不致投降日本;或者是一项紧急准备,尽可能争取有利地位,以防国共发生分裂。在华中,从1939年最后几个月罗炳辉的第五支队与高邮湖附近韩德勤的江苏军队发生冲突开始,战斗的规模和发展速度不断增长。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管文蔚的部队全部沿长江左岸运动,并与更北的罗炳辉部保持经常接触。罗也开始得到取道六支队控制区南下的八路军的一些增援。显然,在苏北和苏中,一场重大的对抗正在激化。
这时江南指挥部的情况很糟。国民党的司令官冷欣和顾祝同②严格限制他们的活动,致使毛和刘逐渐放弃了在这一地区建立巩固根据地的打算。在春末夏初之际,陈毅将其第一和第二支队大部转移到江北。9 月,第三支队也尾随渡江,到达第四支队的驻地巢湖附近。只剩下叶挺和项英下面的军部直属部队仍留在长江南岸,驻皖南泾县。
当军事形势朝着摊牌的方向发展时,国民党和中共的代表于 1940 年 6月开始谈判。争论的是共产党的作战区域和中共领导的军队的核准的规模。建议与苛刻的反建议你来我往,未能达成协议。国民党认为,除晋南仍留作阎锡山的辖区外,允许中共在 1938 年前的黄河故道以北自由统治是一个让步。作为回报,八路军和新四军所有部队应撤离华中。实质上,国民党是向中共提供中共已占有的地区,以换取它放弃可能将用武力取得的地区。国民党当局发出了一系列截止日期,但没有明确指出违反这些规定会有什么后果。
表面上,中共似乎部分地照办了。陈毅和江南指挥部的行动可能看上去像是服从,尽管实际上他们是在执行自己上级的命令,而不是国民党人的命令。1940年秋冬之际项英继续拖延和推诿的行为至今仍有点令人不解。或许他已有相当理由感到毛对他已失去信任,一旦抵达长江北岸,他将丧失他的指挥权。此外,延安的指示有时是模棱两可的和矛盾的。或许他还想与国民党的司令官达成关于撤离该地区的行军路线和安全措施的可靠协议。
韩德勤一度在苏北驻有大量部队——估计有7万人,远超过新四军的数量——阻挡着第六支队的扩展和八路军的进一步南侵。但到仲夏,他认识到必须反对新四军在苏中集结,否则他就要冒把苏中奉送给共产党人的危险。随后发生了一连串混战,而以1940年10月初在苏中黄桥镇附近的一场决战达到高潮。在4天里,韩的第89军的几支主力部队被歼,其余部队也被击溃。这也给第六支队一个信号,让他们在苏北更积极地活动。后果是韩的一位主要的司令官与中共建立合作关系,另一个投靠了汪精卫的南京政府。虽然韩德勤到1943年仍在江苏保有立足之地,但其实权已被粉碎。黄桥之战在中国报纸上没有作多少报导:国民党不想公开其惨败,而共产党人对这段与其正式接受的统一战线相矛盾的插曲也乐于保持沉默。
完全可以理解的是,在韩德勤失败之后的秋季,国共谈判每下愈况。12月初,蒋介石本人下令,让所有的新四军部队到12月31日止撤出皖南和苏南;到同一期限,全体八路军应撤至黄河以北,一个月后与新四军会合。在叶挺和顾祝同双方代表之间接着展开一场有关行军路线、安全措施以及——①本节叙述大半根据陈永发《革命的形成》第1章所载的资料和格雷戈尔本 顿所提供的情况。②冷欣任第三战区第二游击区总指挥,顾祝同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译者。
令人难以置信——向新四军提供经费和给养以助转移的讨论。①12月25日,毛泽东命令项英立即撤离,但直到1941年1月4日,叶和项才真正开始转移。顾祝同的部队几乎立即进行骚扰并击溃了新四军军部部队,包括后勤人员、伤兵和家属以及一些作好战斗准备的部队。在一次变更部署中,他们向西南方向转移到茂林,在那里被国民党军队包围,并在随后的几天中被粉碎。
双方损失都很大。中共方面伤亡约9000人。项英两次试图凭自己的力量冲出包围,均未成功,并被叶挺斥责为擅离职守。叶挺完全接管了这支必败无疑的队伍的指挥权。项英最后成功脱险,但在两个月后因携有新四军的黄金储备而被他的一名卫兵杀害。项英直到最后或者是未能,或者是拒绝前往刘少奇领导的江北地区寻求避难,叶挺不幸被捕并在监狱中度过了这场战争余下的岁月;最后他于1946年获释,但一个月后与其他几个高级党员一起在一次飞机失事中丧生。1月17日,蒋介石以违抗命令的罪名宣布解散新四军。延安与重庆间的直接联系实际上结束了,而且在许多国民党统治的城市中的中共军事联络处也被封闭。
这就是新四军事变,也被称为皖南事变。显然,这是对韩德勤在苏北和苏中败绩的报复行动,它结束了在江南建立巩固共产党根据地的任何现实机会。然而,从战略意义上讲,这些损失因在更北边取得更大的收获而得到了补偿——事实上,几个月后,经过整编的新四军开始悄悄地重新派遣一些部队进入这一地区,在这里他们进行游击活动,没有安全的根据地。
与围绕黄桥之战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新四军事件成为一个激烈而持久的论战主题。中共控诉这是比第一次“反共高潮”更为严重的第二次“反共高潮”。他们把自己说成是殉难的爱国者,而把他们的对手描绘成:
欲以所谓中日联合“剿共”,结束抗战局面。以内战代抗战,以投降代独立,以分裂代团结,
以黑暗代光明。……道路相告,动魄惊心。时局危机,诚未有如今日之甚者。①
当然,国民党的回答是,挑衅已有多次并且是严重的,而违反军纪的行为不能宽恕,但他们不愿公布自己败于中共之手的细节,这使全貌含糊不清。中共智胜了这场宣传战,并赢得了可资利用的政治资本。“如果被看作民族英雄具有政治价值,那么做个民族殉难者价值更大……在整个中日战争中,没有一件事比新四军军部在‘忠实执行命令’时被消灭更能提高共产党对国民党的威望了。”②
许多关心这次事件的中国人和其他观察家确实感到“震惊”,担心内战重开。虽然内战并未接踵而来,但是以新四军事变为最高点的各次事件,只有极少例外,已被看作第二次统一战线破裂的标志。这种观点有两个错误。首先,中共把统一战线视为一种战略,可以灵活运用于从中央政府的最高层到最小村落的中国各种政治、军事和社会力量。与蒋介石和国民党政权的关系从整体上说是重要的,但决不是统一战线的全部。然而即使对蒋和国民政府,惯常的解释也是错误的。整个战争期间,统一战线的主要目标是阻止国民党人与日本讲和。因此,当中共军队和中央政府军队之间发生像黄桥和茂①陈永发:《革命的形成》,第95—97页。
①《为皖南事变发表的命令和谈话》,《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772页。
②约翰逊:《农民爱国心与共产党政权》,第139—140页。
林那样的大规模冲突而能不导致与日媾和及全面重开内战时,这不是统一战线的终结,而是它的根本的证明。③如果蒋介石能多少容忍如此大规模的磨擦,那么对他将来会与日本人和解的担心就能大为减轻。
新四军事变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中共重新组建华中的政治和军事存在。中共中原局和东南局被合并而重新命名为华中局,由刘少奇负责,反映了这一地区对党中央的重要性。新四军也完全改编,并作了重大的调整。陈毅成为新的代理军长(因叶挺在押),指挥7个师,这些师是这支部队现在分成的。每个师负责一个地区,中共要求在每个地区建立一个根据地(见图 15及表22)。实际上,根据地建设是在1940年的磨擦和新四军事变后才开始认真进行的。在以后几年中,第一至四师的作战地区包括不断扩大的被包围的巩固区,在这里,军事统治与党的公开活动、行政控制、群众组织的发展、地方选举以及社会经济改革结合在一起。其他三个地区在半巩固状态和游击状态之间变动。
国共冲突的最坏时期已经过去。当中共文件提到1943年的第三次反共高潮时,它们指的是不加掩饰的政治活动。除相当强大的国民党势力持续时间较长的山东外,敌后中国各派武装之间的均势到1941年中期已变得有利于中共。在随后的几年里,这种优势变得更大,直到1943年年底,共产党人实际上没有受到国内对手的挑战。1943年9月当蒋介石向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讲话时,在他的头脑中或许已经有了这种思想:“我相信首先我们应清醒地认识到中国共产党问题纯粹是个政治问题,并且应该用政治手段去解决……”在敌后大部分地区,国民党人再也没有能力去试一试任何其他的解①
决办法。
③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与革命》,第226—228页。
①美国国务院:《中国和美国的关系,尤其是关于1944—1949年时期》(即《中 国问题白皮书》),第530页。
日本的强化治安
在国民党和中共间出现“磨擦”的同时,日本人正试图控制
表22 1941年2月18日以后的新四军
军 部
司令员: 陈 毅
副司令员: 张云逸
政治委员: 刘少奇
参谋长: 赖传珠
政治部主任:邓子恢
师 师长 政委 原编制 作战区域
一师 粟裕 刘英 第一支队 苏中军区:此区南起长江,西至大运河,北到
淮阴及淮河沿线,东临太平洋二师 张云逸(兼)罗炳辉 第四、五支队 淮南军区:南起长江及南京合肥一线,西线到
合肥,蚌埠,北至淮河,东抵大运
河
三师 黄克诚 黄克诚 八路军一部 苏北军区:淮阴、阜宁以北,西到大运河四师 彭雪枫 彭雪枫 第六支队 淮北军区:南起淮河,北到大运河、徐州一线,
西起津浦线,东至大运河五师 李先念 李先念 豫鄂挺进纵队 鄂豫皖军区:汉口以北的李先念游击区六师 谭震林 谭震林 第三支队 苏南军区:太湖区域。谭震林一部曾于 1940
年撤至江北,1941年再次进入山
峦起伏的苏浙交界区
七师 张鼎丞 曾希圣 第二支队 皖中军区:长江沿线,西到安徽的宿松。抗战
后期,此区只有极少的共产党正规
部队(500人)。这种现象的出现
无疑是基于以下二个原因:一则此
区国民党派有强大的军队,二则此
区对日本也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来源:查默斯约翰逊:《农民爱国心与共产党政权》,第 144—145
页,对照陈永发和片冈铁哉的材料校核。地图15由此表而来。并开发他们名义上已征服的地区。把磨擦和强化治安分别论述,对中共同时处理两者所面临的问题的真正复杂性和困难有所损害。有时,中共要两面作战。但是,如果说国共磨擦的最糟时期到1941年就结束了,那么日本强化治安的最危险和最痛苦的挑战尚未到来。如果想恢复接近真实的历史,这两个年表必须叠加起来。
日本人明白强化治安是一项紧迫的任务,因为在日军最远的前线后面大部分地区多半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有些地区用很直截了当的手段就能恢复秩序,如恢复当地的行政管理和政策的权威,修复交通和通信线路,招募中国人(往往证明是不可信赖的)充当傀儡政府的警察和保安队员,登记当地人口并要求他们携带良民证。集体安全技术按照由来已久的中国方式被广泛采用。其中之一是众所周知的各种形式的保甲制度。“护路村”就是它的变体。一个村子被指定负责看护附近的一段铁路;如果居民未能把它“保护” 好,他们就要集体承担责任。但早期日本人对华北控制的松弛已在1938年夏由三名年轻的外国人生动地作出说明。他们三人在北平任教,外出度假,出于好奇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他们带着自行车搭乘南下的火车,在保定车站下车,然后骑车西行,直到碰上八路军的小分队。①
在战争初期,指挥官们想采用运动战,但毛坚持要降低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作战规模,并把他们分散成小股部队,作为战斗、扩军、政工和根据地建设的核心。采用这种战略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可能是富有戏剧性或有重大意义的。每次小战斗都须经过仔细筹划,利用当地情报和出其不意,使小分队能在有限的弹药用完以前或敌人援军到达以前打了就跑。为了杀伤敌人,也为了夺取武器和其他物资,小分队可能伏击小股日军巡逻队和伪军。铁杆汉奸或伪政府人员可能遭到暗杀。总之,共产党人的目的是使运输
来源: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华北治安战》,第1卷,第407页。中断:在路上埋设地雷,砍倒电话线杆并偷走电线,切断铁路线并破坏车辆。有时他们取走钢轨,为他们原始的兵工厂提供原料,或试图造成出轨。破坏桥梁或机车是一项主要成就。表23中表明共产党人在华北利用这样的机会是多么有效。
共产党人和日本人都明白,这种战术对战略平衡几乎不产生什么影响,但在其他层次上则是有效的。对日本人来说,这些行动像是许多小伤口——疼痛、流血并可能是感染源。在农村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日本资料证明,当野战部队的司令官们试图消灭抵抗力量,恢复行政管理,征税,并准备更有效地从经济上开发占领区时,他们越来越恼怒。抗日游击战不能按赢得多少战役、造成多少伤亡、占领多少土地等传统项目来评估。如毛反复强调的那样,还必须从政治上和心理上去评价。因为中共在战争时期的合法性有赖于其爱国主张,所以有必要采取足够的军事行动以维护其信誉。此外,军事上的胜利对赢得“基本群众”的支持,说服动摇者认清形势,以及使反对派保持中立,都是极为重要的。“并不是人们总是选择胜利的一方,而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加入他们认为正在走向失败的一方。”如一位有经验的干部所观察到的那样:
在游击队中……有一种说法“胜利决定一切”。那就是说,补充队伍,提供给养,提高群众
抗日热情或赢得群众同情,这些不管曾经多么难办,但在打了一场胜仗之后,群众全都热中于给
我们送面粉、馒头、肉和蔬菜。群众的悲观和失败心理烟消云散,许多新的游击战士蜂拥而至。
①
后来,当日本人开始要他们为每一次不论胜利与否的战斗付出沉重的代价时,这种态度就改变了。
在华北和华中,日本最初的绥靖扫荡对中共并不构成多大问题。起先,日本人很少去分辨各种各样的中国武装。日本人只试图扫荡或击溃他们,不管他们性质如何。然而日本人不久认识到,这样的扫荡只会使中共更加容易①林迈可:《不为人知的战争》,未标页数。
①凯思林哈特福德:《镇压与共产党的成功:晋察冀个案,1938—1943年》 (未刊文稿),第370—371页。
扩展。到1939年下半年,日本人变得比较有辨别力了。当日本人进攻八路军、新四军及其地方武装时,中国的非共产党武装袖手旁观。日本人对非共产党人也提出了更为肯定的要求。据日军统计,在1939年年中到1940年年末之间的18个月中,仅华北一地约有70000人从正规程度不一的国民党军陆续投奔日军。日本人也与几位地方司令官达成非正式的“谅解”,他们的总兵力约30万人。①当然,这就是中共猛烈抨击的“曲线救国论”。
当1939年晚些时候和1940年日军开始认真进行清剿时,华北日军和华中日军战略上的差异变得明显起来。华北的做法是强调猛烈的军事打击,政治策略主要限于招募伪军。华中当局对使用军事力量并不迟疑,但他们试图通过建立严密控制的“模范和平区”用更全面的政治和经济的解决办法来补充军事力量。虽然这两种战略最后都失败了,但它们给中国共产党带来了巨大的困难,直到 1943 年日本人由于对美国的太平洋战争的负担,才被迫放松。
当共产党人经受住了日本的强化治安和镇压时,大部分观察家将其归功于群众动员和民众支持,并将这种支持追溯到由侵略者暴行激起的抗日民族主义或社会经济改革和“群众路线”。无疑这两种因素都起了某种作用,但对党内详细文件的周密考察表明,镇压也削弱了农民的支持,并使民众受到恐吓而变得冷漠、勉强默认或积极与日本人合作。而在由巩固区降为游击区的地带,往往缺少能力和意志去实施系统的复杂的改革。在经受这样的风暴时,消极的和防御性的生存战略至少与共产党表现出来的在公众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背后的东西是同等重要的。
华北的强化治安
1939年末和1940年在华北的有计划的清剿从日本人及其傀儡控制比较牢固的地区向外扩展,推进到游击区和争夺区。最终目的是粉碎抵抗力量或使之失效。清剿的步骤是首先在某一地区清除抗日分子,然后建立起一系列能够迅速互相增援的互相联系的强大据点。接着是不断扩大傀儡政府对民事管理和“维持治安”的责任,而日军则到更远的争夺区去重复第一个步骤。有选择地对被指控犯有抵抗行为的个人、团体或村庄施加暴行。这种有选择的暴力行为目的在于阻止居民积极参与共产党领导的活动,使居民不愿掩护共产党军队,并劝诱告密者站出来。至少战略是这样的。虽然远远没有达到日本人的目标,但它足以使八路军极感忧虑。
实际上,这一战略的框架是主要运输线。充分设防保护的铁路和公路将分割抵抗力量,并使他们失去灵活性这一最有效的武器。这些“囚笼”战术有可能用“蚕食”的方法扩大治安区。此外,这一措施的目的还在于更有效地对华北进行经济榨取。为达到这一目的,日本人努力改善和延伸了铁路和公路网。在战争开始时,山西省境内的正太(石家庄-太原)①线和同蒲(大同-潼关)②线都是窄轨的,与中国其他地区的标准轨不一致。这是阎锡山为防止对他的省的渗透所做的安排的一部分(见图9和表14)。到1939年底,①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与革命》,第200—206页。
① 正太线从正定至太原——译者。
② 同蒲线从大同至风陵渡(属归蒲州)——译者。
日本人用被强迫的劳工把这两条铁路改成标准轨。一个好处是高质量的无烟煤能更方便地从井陉煤矿(在正太铁路上)运到华北和满洲国的工业用户。新建的公路和铁路中最重要的是德石线(从山东东北部的德州到石家庄);它始建于1940年6月,11月完工,连接津浦、平汉及正太线,从而便利了军队的调动和原棉的运输。随着德石线的建成,在黄河湾最前沿与华北及远至满洲国的所有主要城市之间日本人有了直接的联系。共产党的资料开始提到“运输战”,并担心地注意到濠沟、炮楼以及经常性的护路巡逻。
这些措施在军事和经济两方面沉重地压在华北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及其控制下的居民身上,特别在冀中和冀东平原。它们的效果表现在1939年和1940年上半年华北铁路的“破坏活动”急剧减少(见表23;但“运输事故”几乎必然包括隐蔽的破坏)。晋察冀的一个干部报告,在1940年中,“敌人采取像[江西苏区]那样的碉堡政策。这些碉堡星罗棋布。仅在冀中就约有500个,相隔一至三英里”。①正常的贸易模式遭到破坏,因为日本人或傀儡占据了行政-商业中心,而农民们则被夹在共产党人所加的规定和另一方强加的规定之间。最后,地主、高利贷者、二流子、土匪——感到在根据地受新秩序虐待的所有人——可以利用清剿计划试图恢复失去的权势,或者只是报仇。有些人变成了告密者。在八路军和地方部队被赶走后,他们可能杀害留下来的干部或积极分子,并向支持这些人的农民算帐。直到“第一次反共高潮”被击退前,乡绅和其他不满分子也可能寻求国民党的支持。一支武装匪徒甚至可能在晋察冀根据地的巩固区内活动几个月,到处杀害干部。关于这段时②
期,彭德怀后来回忆道:
亦有少数地区的群众,在敌人的严厉威逼下,甚至有动摇或投敌者,从一九四○年二月前后
至七月,华北抗日根据地大片地迅速变为游击区。大破袭战[即百团大战]之前,只剩下两个县城,
即太行山的平顺和晋西北的偏关。原来一面负担的群众变为两面负担(既对抗日政府负担,又对
伪政权负担)。③
华北的形势还没有达到危机,但确实是严重的。需要采取行动以恢复主动。
百团大战
1940年8月20日,八路军对日本发起了最大规模的持久的攻击战。22个团的兵力(约40000人)在高秆作物形成的“青纱帐”的掩护下,尽量出其不意地袭击了华北的运输网,他们挑选了在防御上相当薄弱的正太线给予特别沉重的打击。所有主要的铁路和公路都处于攻击之下,并被反复切断。路基、桥梁、编组站和有关设施都遭到严重破坏。重要的井陉煤矿设备被破坏,停产近一年。大约持续了三个星期的战役的这个第一阶段让位给第二阶段,在第二阶段中主要目标是碉堡和日军推进到争夺区的其他据点。这种转移相当于更换易受攻击的弱点:当日军积极利用据点体系时,运输网的防守较欠安全;相反,当派出的小分队撤回来阻挡对铁路和公路的袭击时,碉堡成为更具诱惑力的目标。实际上,这次战役的目的是迫使日军放弃囚笼和蚕①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与革命》,第206页。意译的译文。
②哈特福德:《镇压与共产党的成功》,第432—434页。
食战略,退回防守巩固的驻地,再次把农村让给共产党人。在战役的第二阶段,更多部队参加了战斗,总数达到104个团。几年后,百团大战直接指挥者彭德怀隐晦地说,他们是“自发”参战的,没有得到八路军总部的命令。①到10月初,第二阶段接近尾声,而第三阶段正在开始,这时得到增援的日军纵队寻求与八路军交战以消灭他们。几次激烈的反攻断断续续地进行了两个月,此后百团大战被认为是结束了。
百团大战的背景——谁批准并计划的,原因何在——至今仍不清楚。日本人对这次战役的反应是如此残酷,以致回顾时它像是一个错误,而有些领导人,尤其是毛泽东,可能曾经希望否定这次战役。在以后的岁月里,毛在他的著作中间接暗示他对这次战役持批评观点,而且他可能一直感到不安。这不是他的那种军事战略。20多年以后,在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指责说毛甚至事先并不知道这个计划,因为彭蓄意欺骗,这时彭正在被批斗。虽然这似乎不可信,但这或许有一点实质性的东西。彭在反对这种指控的辩护材料中写道,在位于晋察冀而不是在延安的八路军总部拟定作战计划后,总部向每个地区指挥部下达了动员令,并通报毛领导的中央军事委员会。按原计划,这次行动应于9月初开始。但彭写道:
为防止敌人发觉,保障各地同时突然袭击,以便给敌伪更大震动,大概比预定时间提早了十
天,即在八月下旬开始的。故未等到军委批准(这是不对的),就提早发起了战斗。①此外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多个团自发行动,未经八路军总部批准,更不说延安了。
如果彭德怀的叙述——写于1970年他死前不久——是实情,那么毛和党中央确实未参与百团大战的构思或计划,而进行这场大战的“主要战略”动机,除彭和他的同事们可能已经考虑到的以外,也就不存在了。所提到的这些动机之一是反击蒋介石和重庆政府方面的投降倾向:如果战争升级,中共投身斗争之中,那么蒋和日本人之间的任何和解都像是怯懦的投降。与这一解释有关的是,外界指责共产党避开日军而把大多数真正的战斗留给国民党军队,他们只是利用战争扩大自己的势力,共产党领导人对这种指责很敏感。国民党人大肆宣传说,中共深思熟虑的和玩世不恭的政策是把 70%的力量用于扩张,20%用来对付国民党,只有 10%用于抗日。①所提到的第三个动机是把注意力从华中新四军进攻国民党军这件事上引开,几乎恰在此时这些进攻达到高峰。
彭德怀承认这次战役“拖得太久”,但他为其重要性辩护说,百团大战在紧随反磨擦冲突后维护了中共抗日形象,证实了囚笼政策和蚕食政策的失败,恢复了根据地对不少于26座县城的控制,并使“动摇分子”就范。即使①《彭德怀自述》,第237页。
①《彭德怀自述》,第236—237页。彭德怀还说第一次反共高潮的军事行动只是 根据他的命令计划执行的,事先未通知延安,也未得到延安批准。如果是这 样,在延安的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一定因不能控制华北战场和华中战场的高 级指挥员而感到大为失望。
①这已成为国民党史的诚实问题。我曾较详细地研究这个问题,并认为这种政 策从未宣布过;在这种意义上此项指控是捏造。但在某些时间和某些地点,中 共的实际行为接近于这种力量划分。见范斯莱克:《敌与友》,第159页。
这些理由与进行这次战役时地区和战术上的考虑相比并不那么重要,但并不妨碍利用这些理由在事后进行宣传。无论毛和党中央可能担心过什么,他们却什么也没有说。毛致电彭德怀,祝贺他取得巨大胜利,而在公开的叙述中百团大战成了传奇材料。
百团大战后的扫荡战(1941—1943年)
如果百团大战旨在挫败日本的清剿活动,那么它是极不成功的。华北方面军被八路军的行动所震撼和刺痛,加倍努力把华北置于控制之下。在多田将军及其继任者冈村宁次将军(1941年7月—1944年11月)任内,日军对所有华北根据地施加野蛮而持久的暴行。在1941年至1944年间,约有150000名日军在大约100000名七拼八凑的伪军协助下,专门执行清剿任务。余下的华北方面军(150000到200000人)负责执行其他任务,如守备主要城市和箝制国民党军队。估计共产党在各根据地的正规部队约为250000人,在陕甘宁有40000人。
日军及其中国仆从们在建造壕沟、栅栏和碉堡方面的投资甚至比过去更多。日方的资料表明,到1942年,他们已建成封锁线11860公里和据点7700个,大部分在河北平原和太行山麓的丘陵地带。沿平汉铁路线西侧一条大壕绵延500公里,每边有一条无人带,经常有人巡逻。1940年12月,在冀南建立的250个日军哨所到1942年年中翻了两番以上。这些是对平原地区控制的主要措施,到1941年底,这一地域的共产党根据地全部降至游击状态。许多主力部队(如吕正操和杨秀峰的部队)被迫西移,进入山区以保存实力。
与早期的战术不同,新的多田-冈村战术是把规模大得多和时间长得多的清剿工作团派进山区根据地的中心地区,并用不加区别的、普遍的暴力代替百团大战前采用的有选择的镇压。这就是声名狼藉的“三光”扫荡战:杀光、烧光、抢光。由于仍然未能
表24 日本对晋察冀边区的封锁和扫荡
扫荡起始日期 持续时间(月) 兵力 扫荡区
1941年8月 2月有余 100000 北岳
1942年年初 3月有余 40000 冀东
1942年5月 3月有余 50000 冀中
1943年9月 3个月 40000 北岳
1942年12月在晋察冀边区的封锁线设置情况
北岳 冀中 冀东 平北 总数
据点和碉堡 1219 1635 329 175 3358
公路(里) 9238 11987 3062 2618 26905
封锁壕(里) 1779 5000 924 282 7985
封锁墙(里) 395 502 未得数字 未得数字 897
来源:凯思林哈特福德:《镇压与共产党的成功》,第345、347页。将普通农民与共产党员区别开而感到沮丧,日本人把战争推向各个方面。在勉力封锁根据地的重要的巩固区后,日军派进很大的分遣队,寻找共产党军队、政府干部和积极分子。但是,他们另外还要破坏根据地的设施和战争物 资储备,烧毁庄稼或干扰播种及收获以破坏农业,并运走存粮。整座村庄被夷为平地,在那里发现的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全被杀死。“三光”扫荡战不像以前的扫荡那样清扫一个地区然后撤离,而是让军队在目标区留相当长的时间来回“梳篦”,并在多山的根据地内比较容易到达的地区建立至少是临时的据点。表24中的资料表明这些行动在晋察冀是多么广泛;类似的战役在华北根据地全面发动。
这些三光战役发生之处,农村人口损失惨重。毫无疑问,这种严酷的战术以及与之俱来的如此频繁的暴行,确实使许多农民,不论贫富,对日本人刻骨仇恨,并更彻底地倒向共产党。但党内资料也描述了许多事例,说明这种镇压比以前的做法——在党与农民之间打进楔子——甚至更有效:
如果我们只强调隐蔽……我们必然脱离群众。群众的信心也不能长久维持。另一方面,如果
我们只图在草率的战斗中求一时痛快,我们还可能招来敌人更残酷的镇压。那也会脱离群众。①共产党发言人承认,在华北根据地,党控制下的人口从4400万下降到2500万,八路军从40万减至30万。②地方资料所描绘的景象甚至更为冷酷。到1942 年,90%的平原根据地降为游击状态,或完全为敌人控制。在晋冀鲁豫根据地的太岳山区,一个干部承认,“没有一个县能保持完整,全部12个县的政府机构在清远流亡”。①随百团大战占领的26座县城全部丢失。
尽管日军清剿的目标主要是八路军,但并非总是这样。日本人未能与之达成“谅解”的国民党军队也遭到攻击,部分地是为了腾出更多兵力用于反共行动,部分地是为了保持对蒋介石的压力,部分地也是为了有更多的战果可资上报。其中最有影响的行动于1941年春季在晋南发生(中条山战斗,或中原战役),②当时卫立煌将军的20多个师被赶到黄河以南。几乎同样重要的是后来在山东对于学忠和沈鸿烈的行动。一旦日伪部队撤出,这些行动开拓了更多的地区供共产党渗入;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当日本人向共产党人施加的压力趋于缓和时,这种后果十分明显。
日军在华中的强化治安
中国派遣军遵循了一种与华北方面军不同的模式。虽然提供给派遣军的总兵力比华北方面军多(约30万在华中,另外16.5万在华南),但只有较少一部分用于清剿,大约5万到7.5万。其余大部分部署在湖北、湖南和江苏,用来对付国民党军队。另一方面,较大的和可能较强的伪军能被用于长①杨成武,引用于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与革命》,第280页。
②2500万人中,有许多居住在半巩固区或游击区;巩固区人口下降甚至比一般数字所表示的更快。八路军损失只有一部分是直接战斗伤亡。其他因素有调正规军当游击队(以加强游击队,更紧密地与当地居民结合,减轻支援部队的负担);淘汰素质低劣或失去战斗力的士兵;以及逃兵。1939年末一份中共文件(据推测是晋察冀)举出逃兵率两例:“一个主力部队单位”,16.4%;“一个新建游击队单位”,20.8%。逃兵在一个单位调离本地时格外严重;地方部队中的农民兵往往拒绝离乡。这也是把若干专职士兵降为民兵的另一动机。
①郭华伦:《中共史论》,第4卷,第75页。
②日本称中条山战役为中原战役——译者。
江下游地区,因为那里靠近汪精卫的南京政权。
日军和伪军集中在战略上对他们最重要的地区:南京-上海-杭州三角区,以及恰在长江以北和大运河以东的地区。更西的武汉地区也经过严厉的清剿。这些措施加上湖北有强大的国民党力量,使李先念和新四军第五师直到战争末期仍无法在大别山建立完全巩固的根据地。但江苏、安徽和河南的其他地区,不论从军事或经济的观点上看,都被认为不那么重要。日军保持对华东-华中主要交通线和主要城市的控制。偶尔也派出清乡队通过较远的地区。这对新四军来说很容易躲避,但给依附于重庆的军队造成严重的损失。①
直到1941年下半年,随着畑俊六大将采纳建立“模范和平区”的计划,日军开始对长江三角洲进行认真的清剿。这是一个分阶段的计划,这个计划将仔细划分的地区置于更为严密的军事、政治和经济保护之下。当一个地区已达到某种发展水平时,邻近地区将被加入。第一步是加强扫荡,以驱除所有抵抗者并重新开始。然后利用稠密的竹栅栏或其他防卫工事,实行严密的边界控制。在地区内,地方警察进行严格的居民登记,行政人员被指派执行广泛的“自治、自卫和自富”的计划。在最发达的模范和平区,日军的密度达到每平方公里1.3人,是华北的三倍半。必要时采取严厉的高压手段。结果是长江三角洲北部的模范和平区内的治安变得相当出色。南京政权代理人征得的税款急剧增长,强制劳务也是如此。日本兵和当地著名的汉奸宽慰地说,他们来去不必担心遭到伏击了。
然而,甚至在最成功时,这些措施对中国的抗战——不论是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问题,也不是普遍的解决办法。模范和平区需要大量的人力和其他资源,范围极其有限。到1943年,这样的措施已不再拥有高度的优先权了,只有少数几个地区被认为已经通过计划的所有阶段,其余的都停留在这样或那样的初级阶段上。在长江以北较远地区唯一的这类措施是成立较晚(1944年2月)而且几乎完全无效的新省——淮海省,省会设在连云港。①而且即使在最安全的模范和平区内,共产党人和国民党人都能维持连续的低水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