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迪厄一语道破天机:“颂扬哲学家之胆大敢言的大贵族们,没有一个曾注意到宗教观念就是当日社会制度的关键。”
P J 正是在这一领域,启蒙哲学的狂风吹过以后,卢梭留下的影响才越来越独特,越来越占分量。
1787年11月19日,路易十六颁布敕令,归还新教徒的公民权和合法地位,恢复南特敕令(1598)
对新教徒的保护。
此时正是卢梭去世前一年,上距路易十四取消南特敕令(1685)
几乎一百年。
过去的这一个世纪,法国新教徒是完全处于地下状态的世纪,是一个充满迫害、反抗、救赎和英雄主义壮举的世纪。
这一个世纪的精神聚焦为一个焦点,那就是坚持彼岸精神,坚持对现时秩序的不断反叛,坚持千年福音与世俗历史进程的尖锐对抗。
完全可以想象,这一份在地窑里酝酿百年的仇恨与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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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卢梭复活:从论坛到神坛 171
一旦公开释放,一旦接触到卢梭思想道德救赎的火种,将会形成什么样的爆炸局面?
令人不安的是,恰恰是在最需要对宗教观念进行吸收、整合的历史时刻,启蒙哲学却作出了相反的反应:以无神论主张刺激宗教观念、挑逗宗教观念。
P K尽管启蒙哲学内部尚有分歧,如伏尔泰对狄德罗、达朗贝尔的无神论曾表示不满,坚持他自然神论、泛神论立场,但是启蒙哲学在当时产生的总体效果却是无神论的,而不是泛神论的,更不是有神论的。
包括伏尔泰一段时间内所使用的那个著名的信件签名:“écraser。
Linfame—踩死败类“
,后来缩写为“écraser—埃克兰夫先生”
,当时人们的理解,败类也是指宗教本身,而不是宗教迷狂。
P L在启蒙精神的感召下,18世纪法国社会流行的格言就是:“要想成为资产者,就必须不信教”
,甚至那些发了财的上层主教也是如此行事,如前述罗昂宫内的红衣主教。
上层社会对宗教作用的鄙薄,还可以通过他们对宗教实用功效的“清醒”
态度,得到反证。银行家内克在其《论宗教观点的重要性》这本小册子中说:“捐税使人民处于沮丧和贫困中的时间越长,对他们进行宗教教育也就越是必不可少。”
同时代另一个作家里瓦罗尔说得更为轻松:“当人们觉得这个世界无法忍受时,务必要以来生后世安慰他们”。
P M 伏尔泰所言“没有一个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
,也应在这一层意义上来理解。
这种貌似有神论的说教,清醒到这种程度,只差说出这么一句——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不是我的鸦片。
这种心不在焉、。。。。。。。。。。。。
精明过了头的有神论,实际上是启蒙哲学无神论的一个虚伪延长。
它反而暴露出上层社会的欺骗,加剧了上层社会与下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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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的分裂,反衬出卢梭道德救赎的诚意,从而为渊驱鱼,给卢梭哲学召唤底层民众打开了另一条通道。
启蒙无神论既催生革命,又被革命打击,两方面的矛盾效果几乎达到悲剧性的程度。首先,它“站在公开的无神论阵地上作战”
,大大戕伐了那根大船下面的巨链。
尽管它无意,客观上却刺激了革命的爆发,而且在革命的前期阶段战绩辉煌,直至法兰西全境爆发1792年的非基督教化运动;与此同时,它掏空了这个民族与宗教资源相伴相生的道德资源,激化神意饥渴,造成道德抗议运动,1794年罗伯斯庇尔之所以创立最高主宰教,重建道德理想,原因之一,即在于此。
启蒙政治学理论从英国舶来,本来只限于一种渐进的局部改革,充其量是一场政治革命。但是,它的法国无神论踢马刺却帮了倒忙,刺激着法兰西烈马狂奔不已,踢倒了宗教栅栏,直冲政治革命、社会革命、道德革命相继并发的危险区域……。
“那是一个理智和启蒙的时代,同时也是各路江湖骗子横行的黄金时代,人们的信仰时而具有神秘的气味,时而又带有歇斯底里的色彩,从圣梅达尔墓中狂热的冉森派教徒,到圣日耳曼伯爵PN、卡廖斯特罗QE、卡萨诺瓦QF、直到鼓吹动物磁气疗法的麦斯麦QG,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当时的社会以追慕离奇古怪为特征,乍看起来同崇拜理智是不太协调,它对宗教的不信伴随着一种令人困惑的轻信,卡廖斯特罗可以把他的妻子说成是女精灵,可以自称拥有点金石;圣日耳曼伯爵可以声称自己长生不死;这些巫汉术士主要靠他们的受骗上当者为生,而这些受骗者来自社会各个阶层,更多地则是来自上层社会。
如果承认在这个‘富有感情和理智的人’身上,还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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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卢梭复活:从论坛到神坛 371
某种需要——这种需要尚未被哲学家的论断所言明,承认他在《百科全书》向他展示的简单而又安全的世界之外,还在寻求某种满足,寻求强烈的刺激,那末,他在哪一方面会很快得到充分满足呢?“
Q H这是雷吉娜。佩尔努总结18世纪末革命前夕的法国精神氛围的一段精彩论述。
在这幅躁动不安的巨幅油画前,人们是否应该回忆起路易十六当时的日记?
——“无事可记;鹿跑到波尔卢瓦亚修道院去了。”
三、卢梭升温——大革命的道德理想
席勒《卢梭颂》诗云:
当苏格拉底被智者们贬落基督徒亦饱受折磨,教徒们咒骂卢梭——卢梭,他吁请教徒重返人间城廓QI.
诗人巨眼识慧,寥寥数行,即点透了卢梭、教徒、世俗人间的三者互动关系。
革命在步步走近。
而走在革命前面的,则是一个由人而神的道德偶像,以加温社会热情,以动员社会参预。
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可以作理性的导师,但不具备道德魅力。他们的哲学本身就是排斥道德,排斥价值审美,排斥来自彼岸的任何资源。他们有智者之风度,却没有圣人之气象。时代在呼唤,不是雅克,就是卢梭。鹿,已经跑到波尔卢瓦亚修道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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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史学家雷蒙德。特鲁松描述革命前卢梭热刚刚兴起时的状况,有一段话说得极为准确:
当时,有两股舆论潮流开始分流,泾渭分明:一种是敌意的排斥性的潮流,但是不能扩及到文学界。后一种潮流是鲜明的、深刻的、有扩散力的,联系着大多数人。
卢梭,敏感心灵的导师,道德的教师,是被迫害的,在爱蒙农维尔死于穷困、遗弃。他不是,也不可能是——那种邪恶的人,忘恩负义的人。他的著作给他本人蒙上了一圈光环。
Q J有关卢梭的神话从文学界发源,向上、下两个层面侵蚀。
到1780年,上层社会可能已保持不了那份矜持,开始向卢梭低下它那高贵的头颅。这一年有观察者说:“所有的宗教都有它的偶像,哲学也有它的偶像。
已经有半个法国转向爱蒙农维尔,去凭吊那个属于他的小岛……。
王后和王子以及宫庭的所有王子王孙,上个星期都去过了。“
Q K第二年,即1781年,以卢梭未亡人泰勒丝名义出版的一本《安魂曲:让。雅克。卢梭的生命、传奇、对话集》风靡巴黎。
订购者包括玛丽。安东奈特王后和本杰明。富兰克林美国公使等一大批宫庭显贵、外国使节和社会名流。
与此同时,《巴黎报》亦推波助澜,在卢梭生前三个好友奥立弗。德。科兰茨、让。罗米利、路易丝。德赛欧编辑下,刊登了大量卢梭生前未发表的手稿。
卢梭生前最讨厌巴黎的剧院。
但是他死后不久,巴黎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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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卢梭复活:从论坛到神坛 571
却不断上演有关卢梭的戏剧,其中如《让。雅克的少年时代》,传播卢梭从小就是圣人的神话。最有意思的是一出两幕情节剧:《埃里珊田野里的幽灵集会》。
第一幕是《新爱洛琦丝》里的普鲁克斯与朱丽出场,第二幕是《爱弥儿》里的爱弥儿和苏菲出场,全剧结束时则动用卢梭《乡村牧师》的颂诗和音乐,几乎凑齐了卢梭幻想作品里的主要人物和背景旋律。
在《让。雅克的少年时代》一剧幕启处,卢梭已在一把躺椅上入睡,他的父亲则在一旁阅读普鲁塔克的作品。
这时,旭日临窗,冉冉升起。
父亲说:“你已长大成一个大孩子了……”
,卢梭作苏醒状:“我马上就是13岁了”。于是,两重唱在幕后响起:“当你出生时,我已失去她你的妻子,我温柔的母亲……”
,完全把《忏悔录》V中卢梭对儿时的诗化回忆搬上了舞台。
无论剧目有什么不同,所有的舞台光环都把少年卢梭渲染成一个圣灵奇迹:他天性高尚,光照天地。
为了普渡众生,拯救这个道德败坏的世界,他才降临人世。
这些戏剧一直延续到革命年代,花样每年翻新。
启蒙时代的作家没有一个获得如此殊荣。
革命前十年,大量有关卢梭的书籍出版,而且侧重于卢梭的美德与时代的堕落这一类主题。法朗索瓦。查斯出版了一厚册《对卢梭和华伦夫人关系的一部公正的哲学评论》,逐点洗刷从前人们流传的有关卢梭行为的秽迹:与华伦夫人的暖昧关系、弃子不育、自恋情结,等等。作者认为,所有这些恰恰证明卢梭道德高尚。
文学渲染卢梭神话,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卢梭的大量民粹主义观念渗入社会风气,成为时尚。年轻人模仿爱弥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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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荤食,睡在坚硬的光地板上,要做“居住在城里的野蛮人”。
妇女们声称她们要听从卢梭的教诲,安心于室,相夫教子,连王后也开始亲自哺育起她的子女。
更多的人则模仿《新爱洛琦丝》里的穿着、打扮、说话的腔调。
路易十六的父亲路易王太子也深受爱弥儿的影响,按照卢梭的观点从小教育他的儿子,学一门手工匠人的手艺。
据说,这就是路易十六那个著名的嗜好——业余锁匠的由来。
Q L1786年,图卢兹科学院悬赏征文:“卢梭颂”。
次年有两人获奖,其中一人就是巴雷尔,后来成为救国委员会的成员。巴雷尔颂扬卢梭是公共道德的先知:“他对美德的热情就是他的雄辩。只有这样的天才的人才配称为哲学家。呵,让。雅克,所有的美德,所有的情感都将承认您是它们的导师,您是它们的楷模。”
Q M1789年,即革命爆发的这一年,法兰西科学院预先公布的悬赏征文题目恰恰也是:“卢梭颂”。启蒙遗老格里姆,在这年9月的通信中郁郁而言:“明年法兰西学院的悬赏征文题目是卢梭颂,伏尔泰和达朗贝尔已退入阴影,人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Q N这一年岁末,《忏悔录》第二部出版,首次公诸于世。当时的法国已进入革命,呈烈火燎原之势。此书一出,无异烈火烹油,燃起更浓烈的道德火焰。一本匿名出版物《让。雅克或法兰西民族的信仰复兴》(《Jean-JacquesouleReveil-MatindelaNationfranqaise》)
大声疾呼,正是通过卢梭的著作,这个民族才学会“以美德划分等级,最正直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
S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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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1年6月,在大革命高潮中,路易。塞巴斯旦。马塞(LouisSēbastienMercier)
出版一本小册子,题目赫然为:《让R。雅克。卢梭——首批被公认的革命缔造者之一》。作者认为,卢梭教导法国的,就是“公共道德”
的原则。这场革命就是奠基于这一基石:“卢梭看出,各种社会只能依靠公共道德的手段才能存在。
他为此祈祷,将他的理论与统治伟大社会的高妙艺术置于公共道德之上。“
按照作者的理解,当时的国民公会超越于旧制度腐败观念之上,把整个民族与卢梭的“公共道德”
紧紧联系在一起。
“公共道德”
是一种进攻性的武器,它能使那些掌握它的人摧毁腐败,它特别反对封建制度的原则:“荣誉”。国民公会“依靠的是卢梭的公共道德,而不是虚假的荣誉”。他分析说,卢梭已为这个民族锻造了一个新词:“爱国美德”。
“这一新词汇就是整个启蒙以及所有勇气的补足物。”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已把卢梭从其他哲学家中区别开来,说卢梭远远高于那些人,他是所有事变的关键因素:
人和人的创造者并不是他幸福的对峙之物。这种悲惨的来源是伏尔泰造成的。
使卢梭超越于他同时代作家的,就是他的雄辩有一个道德的核心。
当死亡颠覆了哲学王国的主权,他们的威望之星似乎已黯然失色,失去了对后代人的光照,从这一天起,他(——指卢梭)
的王国就已经开始了。在支撑法兰西智慧宫殿的诸多栋梁中,只有一个人高悬于其他人之上。
在那根栋梁上,没有一个人没有读到过他的名字,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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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把他的名字——让。雅克。卢梭——镌刻在他们的心上。诗人的荣耀似乎已经衰竭,与此同时,只有那道德作家的荣耀才能永存不灭。
S F同一年,诗人、记者兼都灵大使皮埃尔。路易。吉昂热内,编辑出版《有关卢梭忏悔录通信集》。他坦陈出书动机,就是为了赶卢梭升温的舆论热点,乘热好打铁:“这些信件都是写于《忏悔录》第二部刚刚出现的时候,有些朋友催促我抓住这一时机。这时候,人们对这个通信集中心人物的纪念,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得神秘化了。”
这时是什么时候?
1791年12月21日,国民公会刚刚投票通过决议,给卢梭树立一座雕像,并奖励泰勒丝一份年金。
吉昂热内看准这一时机,说卢梭的特殊人格正在成为大革命的象征,与上述马塞的观点相同,他也赞美卢梭,贬低伏尔泰。
他详细描述了卢梭、伏尔泰之争的细节,指责伏尔泰之所以攻击卢梭,就是因为卢梭道德高尚。他建议,伏尔泰可以得到一座雕像;但题词为:“迷信的摧毁者”
,而卢梭的雕像,则应以金字铭刻这样的题词——“自由的奠基人”。
S G社会上盛传有关卢梭的种种神话。卢梭在法国的多处居所,被奉为圣地,那些地方的居民把卢梭像、卢梭书、卢梭警句置入神龛,供参观者膜拜。
S H 卢梭的信徒纷纷出现。有一个叫作亚历山大。德雷依的信徒,写信给另一个信徒说:“让我们成为卢梭的朋友,一如基督徒成为耶稣的朋友”。
S I 另有一个叫夏里埃夫人的妇女则声称她认识卢梭,并信誓旦旦地说:“我相信,我见到的卢梭确实与耶稣相似。”
S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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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卢梭复活:从论坛到神坛 971
对于这种卢梭生前遭人唾弃,死后却受人膜拜的现象,启蒙遗老纷纷觉得不可思议。格里姆私下给友人通信,叹息说:“让。雅克看来没有崇敬者,只有崇拜者了。”
S K 他们难以理解,也难以预料,一场规模更大的风暴正在向着法国走近。
到了这种时候,对卢梭的崇拜已超逾他个人范围,成为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政治化符号。
它不仅遍布于下层社会,盛行于中层社会,而且弥散于上层社会。社会舆论在卢梭、伏尔泰之间的褒贬,也不仅是旧日两种哲学倾向的延续,而是预示着两种社会前途的对抗:是彻底否定历史已然状态的全盘革命,还是在接受已然经验事实的前提下分殊缓进的局部改革?如果革命已在所不免,是克制在政治革命范围,还是政治革命、社会革命、道德革命乃至革“革命”
命的不断革命?
应该说,大革命初期阶段,大资产阶级和自由派贵族联手,确曾力挽狂澜,试图遏制卢梭式道德理想主义泛滥,将革命限制在一个有限范围。
但是,他们并未成功。
这一阶段历史教训的思想史部分,与启蒙运动密切相关,我们留待第五节讨论。大革命第二阶段,是代表工商资产阶级的吉伦特派时期,这一派人后来为雅各宾派所推翻。
然而,在崇拜卢梭推崇卢梭道德理想主义方面,他们与前任有异,与后任却是息息相通。
正是在吉伦特派执政时期,道德理想主义从民间思潮上升为上层政治的合法统治(见第七章第一节)。如果说法国革命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政治文化,S L 那么似应作出公正评价——吉伦特派领袖也参预了这一创造,不能完全归功或归咎于雅各宾派。雅各宾派对卢梭的崇拜,以罗伯斯庇尔为代表,后节再叙。这里可以列举吉伦特派几位著名领袖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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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蒲佐B蒲佐为吉伦特派著名政论家,罗兰夫人的精神恋人。
他回忆一生的精神历程,将他的信仰、道德追求归功于卢梭:
我的青年时代几乎是粗野不驯的。
然而,我的心却并未受到放荡行为玷污。那种淫逸的生活使我厌恶。直到我长大成人,绝无一句下流的言词玷污过我的嘴唇。
不管如何,我很早就懂得了什么是不幸。
我对道德的追求坚守不渝,道德的坚实是我唯一的庇护。
我至今还记得我生命中的那一时期是多么令人激动,我从未背叛过那一时期:在那些日子里,我默默地在山间漫步,在小镇的树林里徜徉,一边欣喜地阅读卢梭或普鲁塔克的著作,或者背诵他的有关道德和哲学最动人的论述。
S M饶勒斯对蒲佐性格的形成有如下评论:
他的回忆录反映了那种病态的自我幻觉和自我纠葛。让。雅克那些平平常常的说教,被他吸收过来,形成了一种危险的气质:在他的道德基础上,自我确证,自我扩张,用一种带苦味的盐卤,苦苦地腌制自己SN.
2布里索B这是一位比蒲佐更活跃,也更狂热的吉伦特派领袖。
1792年春天的对外战争,就是他主持外交事务时发动的。
他这样表述自己对卢梭道德理想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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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卢梭复活:从论坛到神坛 181
卢梭应该成为所有世代的楷模。
我弄不懂人们对《忏悔录》的那么多非议。我也知道人们把他形容为一个骗子、一个诽谤家,最温和的说法,是把他说成了疯子。我有此不幸,崇拜这个疯子,并且分担他的不幸,分担那份浓厚的多愁善感,那颗道德的心灵。
这丝毫不是因为他的风格,而是因为他的美德。
他使我热爱美德,如果一个恶棍能使人热爱美德,那就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即使人们把卢梭说得如何不堪,附加一千个细节,更凶恶,更污秽,我也不改变我的观点。
我相信我内心的判断。
我与其相信卢梭有罪,不如相信这个指控他的世界,已充满了伪誓、伪证。
T E3罗兰夫人B她是吉伦特派富有美感的象征。几乎所有吉伦特派的重大决策,都是在她的沙龙里密议的。
对于这位大革命政治性格的诗意女神,我们可以多说几句,从她的少女时代开始。
罗兰夫人未嫁时,已饱读当时能够找到的卢梭所有著作。
她说:
我感受到了一种尖锐的全身心的信仰,然而是那种只属于我自己的信仰。摆脱所有那些包围我、诱惑我、打动我的事物,我对自己说:“呵,美妙、温柔、坚不可移的美德,你将永远是我的财富、我的欢乐,……我远离神学。。。。。
家的种种定义,我热爱我信仰那些使我和别人共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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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幸福,我接受这种幸福,感受得到这种幸福。
T F。。。
1787年7月和8月,罗兰婚后即安排了一次夫妇共赴卢梭晚年隐居地瑞士的朝圣旅行。他们拜访了勃艮弟行政长官——尚帕涅,后者曾是卢梭好友,亦是卢梭与泰勒丝结婚时的证人。
作为一个已婚少妇,罗兰夫人把她自己想象为卢梭式的人物,扩及她的丈夫。
她在途中写道:“我如饥似渴地阅读朱丽(按:卢梭《新爱洛琦丝》里的女主人翁)
,不是第四次,也是第五次了。
对我而言,那些书中人物已经和我们水乳交融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们将按照他们的脾性找到我们,正如我们找到他们一样。“
T G大革命爆发后,罗兰夫人实践了卢梭的妇女不宜公开参政只宜主持家政辅助丈夫参政的主张,给自己选择的政治活动方式是:不抛头露面,而是在家中主持沙龙,凝聚了一批又一批有政治报负的男人。
罗伯斯庇尔初入巴黎,就曾出没于她的沙龙。
罗兰夫人给这些男人评定道德等级,将道德标准播撒于巴黎政治领袖活动范围,形成特有的道德氛围。
当初罗兰夫人看中罗兰,是后者具有卢梭式的美德,正是在罗兰夫人的沙龙圈子里,罗兰后来被称为“美德罗兰”。
也是在罗兰夫人的沙龙中,这个妇人第一次把罗伯斯庇尔称为“不可腐蚀者。”
有历史学家这样评论罗兰夫人:“对她而言,恰如她所崇尚的文学作品的模式,建立一个内在的美德理想是那样专一、迫切,以致压倒了对幸福的追求、甚至求生的本能。”
T H米什莱分析罗兰夫人后来与雅各宾派领袖交恶,也是始于道德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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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卢梭复活:从论坛到神坛 381
罗兰夫人后来逐渐怨恨丹东和罗伯斯庇尔,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那种粗厉冷漠的灵魂刺激了她,震惊了她。
除了道德语言外,罗兰夫人几乎没有其他词汇。
那颗。。。。。。。。。。。。。。。。。。。
温柔而又严峻的心灵,不仅仅是嫌恶那些被称作邪恶的人,而且是仇恨他们。整个世界被整齐地切成两半,所有。。。。。。。。。。。。。。
的邪恶被强化为一半,所有的正义被强化为另一半。这。。。。。。。。。
就是在罗兰夫妇的道德圈子里看到的情景TI(着重号为本书作者所加)。
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政见不合,血火相拼。
但是双方在接受卢梭道德理想这一点上,却如出一辙。
他们都倾向于建立一个“高尚灵魂(elevatedsouls)”
的小圈子,以道德贵族代替血缘贵族,而且圈子越划越小,先是排斥他人,最后却被他人排斥。米什莱上述评论,不仅适用于罗兰夫人,而且适用于整个吉伦特派,甚至适用于先是被吉伦特派排斥,后来驱逐吉伦特派的雅各宾派。
四、卢梭信徒——罗伯斯庇尔
卢梭在革命前死而复活,全面升温。让。雅克,这一本身取自教名的名字,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魅力,穿透无数善男信女的灵魂,成为无数人起而仿效的法式姓名。
无数以卢梭为名的法国灵魂中,当然有蒲佐,布里索,有罗兰夫人,还有更年轻的圣鞠斯特。
但是,谁更有资格在卢梭像前以纯粹卢梭风格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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