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内容简介
你敢不揣一分钱周游世界吗?你敢在陌生的城市睡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的沙发吗?一个24岁的中国女孩,2年时间,辗转睡了81个陌生人的沙发。在别人的沙发上,她邂逅过爱情,也遭遇过色狼,更收获过友谊……最重要的是她找回了真正的自己。《我,睡了81个人的沙发》,讲述一个女沙发客睡遍欧洲各大城市的故事。2011年台北书展冠军,马英九倾情推荐。沙发客:金融危机时期,最经济最时尚的出行方式。
该书记述了24岁的台湾女生连美恩,穿着最破的大衣,借无数人家里的沙发作为落脚点,在欧洲流浪14个月的经历:在西班牙被有特殊癖好的大学教授舔脚趾;在伦敦与凄凉寡居的92岁色狼老伯周旋;更从说话如蚊子、身形像毒犯的变态摄影师反锁的家中惊险出逃……大婶风格的英国空姐,4000具人骨装饰的教堂,脱衣舞会,集体性交……一幕幕让人咂舌的奇妙经历,一个个鲜活感动的故事,角落中最鲜活真实的欧洲,都在美恩活泼的文字和犀利的摄影镜头下一一喷薄展露……除了千奇百怪的习俗和文化碰撞、一路的惊险刺激,本书最重要的还在于体悟:处境变换对心灵的冲击,脱离常规后找回麻木丢失的自己。
作者简介:
连美恩,25岁,出生于沙特阿拉伯,曾在新加坡、新西兰等地生活,成长于台湾,毕业于台湾世新大学广电系。曾经以沙发客的身份到过美国、欧洲等多个国家和地区。
编辑推荐
编辑推荐:
2011年台北国际书展冠军作品,马英九亲授颁奖词
“沙发客”,金融危机时期
最经济、最时尚的出行方式
不花一分钱玩转世界
在别人的沙发上
邂逅爱情,遭遇色狼,感受友情,体验冷暖
最重要的是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图片精美,作者系专业摄影师。
内容新奇,时尚大胆。这里面有爱的故事,性酒吧的故事,色狼的故事,艺术的故事……一路走来,惊险无限,惊喜连连。
推荐序:透过你看见世界,透过世界看见你
演员许乃涵
彻夜翻完美恩寄来的初稿,仿佛再一次跟她经历了这一年多的冒险。
绕过了大半个地球;亲爱的美恩,看着这份稿子,我知道你终于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要用短短一千多字来形容美恩是不可能的,甚至连稍微介绍她的书都很勉强,她太过丰富,太过让人充满惊奇,有的时候她高速运转的小脑袋令你眼花缭乱,又如何能用规矩的打字稿来描述她?
所幸,她会摄影。在这本书里你便可以看见她的文字,她的图片,她的人,也许你便可以稍微窥见这个充满矛盾的美丽生物。
而我可以补充的,是这家伙在成为摄影师之前的经历。
高中时候的美恩在校刊上写让人哭得稀里哗啦的爱情小说,在篮下龇牙咧嘴地“盖你火锅”,也在国家戏剧院跳舞;高中毕业后,她念了餐饮管理,在所有人依然穿着T恤牛仔裤的岁月,她却穿着全套窄裙、套装、高跟鞋来参加同学会,俨然一个饭店经理;不到半年,她决定重考成为电影系学生,期间当过偶像剧写手、专业哭墓员、兽医师助手,然后在大学毕业后,她说她要学摄影。
精明如她,以惊人的速度学习,她创作、拍照,申请到摄影学校。但她觉得还不够。
于是在一年多前,拿着一台相机、一个后背包(里面塞了4件内裤和其他加起来不到七公斤的东西)、一双鞋、一件外套;美恩说:“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可以很少,如果那包行李可以让你撑上一星期,就可以撑上一年。”她踏上了捕捉沿途美景,或者说捕捉自己心灵的旅程,也带着我们一起开始了神奇的冒险。
推荐序:好胆就走!
编剧王玮
在大学兼课教电影20年,我愈来愈相信这一句来自电影《侏罗纪公园》的台词:
生命自会找到出路!
我的学生美恩,便走出台湾,找到了她的生命出路!这个历程,成为她的第一本书,让我们看到这句话是如何青春又精彩地得到验证!
美恩这个时代,也就是俗称的“七年级生”,出生成长于富裕安乐的台湾,也因此,他们的“生命出路”不但不会受到挤压,甚至可能在经济算是富裕的父母的“协助”下,而能轻易作出选择,或懒惰而不选择。
当看来顺理成章、毫无负担的选择出现在眼前时,美恩却开始思考自己的生命出路是否就在这条既成道路上?于是,当她同辈的大学生流行着骑脚踏车环岛作自我挑战时,她背起行囊,坐上飞机,去到陌生的国度,拿起照相机,用她的敏锐心灵透过视窗看到一切!说实在话,相比于骑脚踏车环绕一个处处有便利商店的小岛,美恩的选择毋宁更需要勇气!令人对她这样奇妙迂回的思考理路,对于这样的新时代作家,产生更大的期待!
自序|脱队万岁
这本书记录的,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关于一个24岁的女孩,独自在欧洲流浪的14个月。
流浪这两个字,对台湾人来说,充满了不切实际的轻狂和浪漫幻想,流浪的目的,好像就是要像三毛一样,跑到遥远的撒哈拉沙漠,和俊美的荷西谈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如果流浪的意义就是在于花很多钱,跑到很远的地方,跟一个外国人谈恋爱,莫怪所有的台湾家长都不赞成年轻人去流浪。
台湾长大的小孩,从小到大什么也不缺,唯一缺乏的,其实是和自己相处的时间。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家人,兄弟姐妹,邻居,老师,同学,电视节目,随时随地陪在我们身边,随时都在教导我们这个社会的价值观,我们不懂得和自己相处,也不会处理寂寞。一开始我们以为,爸妈喜欢的东西就是我喜欢的东西;长大一点以后,同学喜欢的东西就是我喜欢的东西;再过一阵子,男朋友喜欢的东西就是我喜欢的东西,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天,一个目标,一个信仰。
学生时代的目标很简单,建中北一女就是我们的信仰,全班第一名就是我们的信仰,同学喜欢你就是我们的信仰,打扮得像蔡依林就是我们的信仰。我们忙碌着,像帮女王蜂采蜜的工蜂一样,每天忙得团团转,我们以为我们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们从来不想停下来仔细问问自己,这是否真的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们的社会不容许停顿,我们的父母希望我们从小就赢在起跑点上,我们已经习惯放学就去补习班报到,成绩单一发下来心里就计算着自己赢了还是输了,不管情不情愿,对于比别人慢一步这回事,充满了恐惧。因为根本没有机会跟自己相处,所以我们很难真的认识自己。直到有一天突然一觉醒来,赫然发现自己大学毕业了,念了20年的书,却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发挥,觉得自己满腹的才华,却好像没有伯乐懂得赏识,更甚的是,好手好脚,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不是没有能力,也不是没有才华,更不是所谓的草莓族或者水蜜桃族,我们缺乏的,不是能力或者才华,我们也不是不能吃苦,我们心底最迷惘最害怕的,是想要做自己却又怕跟别人不一样,是想要努力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古罗马的谚语说:“人啊,认识你自己。”
chapter-1:出走3
——遇到人生的沟时,把自己丢到沟里面,宁可在沟里面痛苦,也不要一生都不面对那份迷惑。
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每次去参加同学会,看到那些多年不见的同学,首先你会发现谁变漂亮了,而谁又变沧桑了。坐下来以后,如果发现自己过得比大多数的同学好,你就会觉得轻飘飘,可是如果大家都比你如意,你就会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就和所有家境还可以、英文还不错的小孩一样,大四毕业前,我已经准备好要出国念硕士。可是眼看入学期限就要截止,我却迟迟无法决定到底要去念哪间学校。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很微小的声音,不停地在质问我:
“现在的你,真的很想念研究所吗?现在的你,真的已经准备好要作研究了吗?现在的你,是真的想念书,还是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是那些成绩比我差,申请到学校比我烂的同学都要去念了,我不去念,很没面子耶!”我说。
“这不是你自己的人生吗?跟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声音问。
“可是,这个时代不念研究所,等于没有学历。”我说。
“报纸上都已经说了,研究生的能力受到质疑,更何况,你对自己,还有那么多怀疑,这样硬着头皮走下去,真的好吗?”那个声音问。
“我不能停下来,我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输给别人。”我说。
“那我呢?你怕输给别人,却不怕到最后把我输掉吗?”
第一次听到gapyear,是2005年,我20岁,在曼谷。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助旅行,拉着行李箱,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在前往曼谷市中心的巴士上,挤满了人,我旁边坐着一个娇小的金发女孩,她背着一个快要和她一般高的背包,独自一人。
她告诉我,她18岁,德国人,今年刚高中毕业。她说她们那里的人会先参加大学联考,可是不填志愿,大家会先出来经历一个gapyear,等gapyear过完以后,再回去决定大学要念什么。
“gapyear是多久?”我问。
“一年。”她笑着说。
“一年!”我受到很大的惊吓。
我跟哥哥这趟来泰国,不过3个星期,已经被所有亲朋好友直喊夸张,台湾人习惯旅游5?7天,3个星期已经是奢侈,是创举,这个外国女生居然要旅行一年,而且还是独自一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
她打开地图,告诉我她是怎么来到亚洲的,她说她一路从欧洲到土耳其,再从土耳其飞北京,穿越整个中国后,她经西藏到尼泊尔和印度,泰国之后,她还要去越南,柬埔寨,老挝。
我讶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瘦小的一个女孩,却有这么大的勇气,她的年纪比我小,我却觉得我不如她了。
在泰国的那3个礼拜,我遇见更多像这个德国女孩一样的年轻外国旅人,他们大多20岁左右,游历的时间都以一年为主,短的话也有6个月,到后来我已经很不愿意把我们的21天拿出来讲,怎么听都像个笑话。
看着这些背大背包、穿登山鞋、单独行动却总是一脸无所畏惧的年轻人,我开始打从心底感到羡慕,我羡慕他们的传统,教导他们在年轻的时候缓一缓,放下手边的一切,花一年时间大胆地去探索这个世界,反观我们国内的年轻人,从小到大不停地赶,就怕比别人慢一步,人生最有活力的十七八岁每天关在冷气房里准备考大学,很多人好不容易考上以后,念了一两年,发现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却又已经没有勇气重来,只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研究所上。念研究所逐渐变成一种流行之后,不念研究所就好像不如别人,于是大家又一窝蜂地去念,念完以后,差不多25岁了,马上就面临必须找到一份好工作的压力,否则,就快要赶不上人家28岁嫁人,30岁生小孩的标准人生计划了。
人生好像从来就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
因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性,所以从泰国回来的那天开始,我努力学着变勇敢。我开始打工赚钱,用赚来的钱帮自己安排寒暑假。大学四年里,我把自己送去美国最荒凉的蒙大拿州度假打工,去尼泊尔的小学教书,去西班牙学西班牙文,去印度挤平民火车,去北京和当地大学生一起上课;我买了德国女孩那种大大的后背包,变得风尘仆仆,我的眼神变了,也开始无所畏惧,我不怕独自一人,也不怕陌生的环境,语言不通。
图说:当时为了申请摄影研究所,特别设计了一套名为ChineseManiac(中国热)的作品,主要灵感来自于21世纪中国的崛起和黑人欧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作品中的女孩生活在2050年,那时世界对于美的追求早已因中国国力强盛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黄种人的长相变成新兴时尚指标,而欧美的年轻白人为了达到这种社会认同的美丽,纷纷把头发染黑,把双眼皮缝成单眼皮,甚至削骨让鼻子不再那么挺直。
我就比手画脚,累了只要一间破茅屋我就可以安身。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变得很勇敢,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变得跟他们一样,可是到最后,我发现,其实我只是外表变了,真正的我并没有改变,和当年那个拉着行李箱的小女孩一样,依旧那么胆怯。
我就要毕业了,我面临着应该工作还是应该念研究所的问题,但问题是,我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高中的我喜欢历史,梦想当一个让学生上课上到忘记呼吸的历史老师,大学阴错阳差的考上广电系,从此认定自己以后要走编剧,大三下的时候发现自己对摄影好像还有点兴趣,靠着恶补出来的摄影作品很幸运地申请上几间还不错的摄影硕士,就这样仓促地决定出国念摄影。
摄影好像很有趣,但能带我走到哪里?
我想念研究所的心态其实很幼稚,我只是觉得申请上了不去念很可惜,我只是不想在其他也要出国念书的朋友面前鸟掉,我只是觉得家里有这个钱可以出国念书不念很浪费,我只是崇洋媚外,羡慕学长学姐在国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只是觉得我现在世新大学这个私立大学的学历不够好看,我只是想帮自己的鸟学历加点分。
好多个夜里,我睡不着,看着那些研究所的入学通知,我知道我的心在迟疑什么,花爸妈一两百万去念摄影研究所,我就可以变成一个专业的摄影师吗?出国念书当然多多少少会有收获,但这真的是最适合我的选择吗?
这一辈子,我一直活在一个规则清楚的世界里,小学念完念中学,中学念完念大学,60分及格59分当掉,我是一个习惯参考书背面有标准答案的台湾学生,可是我走到了我的23岁,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我突然发现没有任何一本书的背面,可以给我一个人生的标准答案。
我就像一个在山路里开车的人,我孤单地坐在车上,好多辆车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又在转角处消失。我好紧张,我不知道那些车已经离我多远了,我只知道我好害怕一个人被留在后头,我把油门踩到底,拼了命地赶,我心跳加速,满脸是汗,那些汗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就快要看不到前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再这样加速下去,很快就会撞上山崖。我知道其实我很想停下来,哪怕只是一下下也好,我应该停下来,走出我的车厢,好好地喘口气,把脸上的汗抹一抹,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
8个月后,我拒绝了所有的研究所,背着七公斤的行李,离开家门。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将走上世界的山坡,写下属于我自己的答案。
一直到出国前一天,我都还在上班。
我记得那天中午,我跟老板在台北的琉璃工坊拍摄一个洋酒的广告,午饭过后,老板大发慈悲让我趁空当溜出去看牙医,不然我这趟为期一年的旅程,恐怕就要因为牙痛喊卡了。
早早就决定了出国的日期,却什么都没准备好,健保卡还没停办,牙医也没去看,欧元没换,信用卡也忘了申请。甚至连行李,也是最后一天晚上才打包的。
我对待这趟旅程的态度,仿佛宜兰三天两夜泡汤之旅,而不是时间长达一年,幅员横跨欧洲和美洲,近乎环游世界的壮举。连我自己都偷偷怀疑,我是不是打从心底希望这趟旅程快点失败,这样我就有借口可以提早回来。
毕了业的我同时做两份工作,一个是平面摄影助理,一个是电视台翻译人员,我每天都活得很忙碌,日子充实得分秒必争。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只是走在一个大家看起来都觉得很安全的框框里,作一个看似幸福的表演,骨子里的我,因为看不到一个清楚的目标,惶惶不安。
要上飞机的前三天,我甚至有一种厌恶的感觉,我跟自己说干脆不要去了吧,两万多块的飞机票就算了吧,省得我这样赶鸭子上架。
我知道其实我很害怕。
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幸福吗?为什么要改变呢?
这趟旅程,和以往大学时代的那些都不一样,以前的旅行,大多有个名堂,例如去美国打工,或者去尼泊尔教书,或者去西班牙学西班牙文。
时间都很短,几个月,然后就赶着回来上学。这些旅程就像调剂品一样,点缀着我枯燥的大学生活,虽然我很重视,却从来不是主菜。
临上飞机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以前的我出国,都叫旅游,有时间限制,开学就得回来。这一次,我一个人,放掉所有的一切,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没有人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然后我才明白,这叫自我放逐。
我的行李很少很少,少到接下来旅程里不论男女都对我的行李刮目相看,我知道我会去很多地方,走很多路,见很多人,我会不停地移动,不停地漂流,我不能带太多东西,太多的行李会限制我。
我只带了三套换洗衣物,一双雪靴,一双拖鞋,一件厚外套。简单的盥洗用具、化妆品、相机、电脑和一台小小的吹风机。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在一个黑色的后背包里,七公斤的重量,却足以容纳我四百多天的旅程。
离开了以后我才明白,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可以很少,如果那包行李可以让你撑上一星期,就可以撑上一年。
飞机起飞那天,12月的台北冷飕飕,香港却艳阳高照。我站在油塘地铁站出口等朋友来接我,天气太热了,我忍不住,就在路边把我脚上穿的雪靴脱掉,换上拖鞋。从地铁站走出来的香港人一个个诧异地斜眼看我,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白花花的树荫下,我忍不住笑了。
明明只是在香港,明明离开台北还不到6个小时的时间,我却觉得,我已经离我原本的生活很远很远了。远离忙碌的工作,远离家人,远离游泳池,远离所有的朋友,远离我熟悉的街道和交通工具,远到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渐渐开始忘记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那一刻,我不再是谁的助理,谁的小孩,谁的好朋友,或哪间游泳池的忠实会员。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你知道站在原地的那个人是你,但因为一切构成你这个人的外在因素都消失了,于是你好像突然间变成一个半透明的人,若隐若现,那么轻盈。
会在香港停留,只是为了转机和探望以前大学时代的好友,所以两天密集的美食之旅后,我又背着行李回到机场,搭乘前往伦敦的班机。我没去过伦敦,不过在候机室里等待的时候,周围开始慢慢出现许多苍白且漠然的脸孔。他们操着含糊又高分贝的英国腔,听起来让人莫名心慌。
前往伦敦的班机上,座位很小,英航空姐看起来都很老了,松垮垮的皮肤下凸着结实的肌肉,我打心底觉得英国真是个尊重人权的地方,不过一直以来都很习惯年轻貌美的亚洲航线空姐的我,望着已经呈现大婶风格的英国空姐,总觉得有些空虚。
我看着从香港机场买来的张小娴新书,不知不觉睡着了,我睡得很沉很沉,睡梦中好几次闻到食物的香气,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一直到身后小男孩发出了尖叫声,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揉眼睛,拉开窗户上的隔板,一片漆黑的云海当中,伦敦在我脚底下闪闪发光。
出关的时候,天还没亮,我不想在黑暗中进入伦敦市区,所以我决定先在机场里面探险。经过机场书店,我第一眼就被一本放在架上的成人杂志吸引,那本杂志的封面是一个近乎全裸的女人穿着圣诞节装饰,笑容性感迷人。我翻开杂志一看,里面的图片果然比封面更让人脸红心跳,我狐疑地看了看整架的成人杂志,赫然发现居然只有一两本是像台湾那样用塑胶套包起来的。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台湾,只怕那间书店已经被婆婆妈妈告到趴在地上了,不过有时我怀疑,台湾把成人杂志包起来到底是为了怕被小孩子拿去看,还是只是怕大人看完了不买?
天微微亮了,我坐上前往伦敦的地铁,地铁穿过乡间,窗外的伦敦蓝天白云,阳光刺眼。传闻伦敦多雨多雾,我为自己的好运气感到兴奋不已。
不过除了第一天的好天气,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伦敦换了一张面孔对我,细雨开始下个不停,气温骤降,每天下午3点,天空已经黑成墨色,我的外套不够厚,冷到走在路上不停打哆嗦。
伦敦太冷了,基于某种动物求生的本能,我开始出现暴食的行为。只要一看到食物,我就会用飞快的速度塞进嘴巴里,总觉得,只要稍微吃得慢一点,下一秒我就会被冻死。狂吃的时候,因为太专心一意,我发现我竟然想不起那些我在台湾时永远做不完、一直觉得很遗憾的事情。我记得出国前我一直很烦恼,太多事情要做,太多事情还来不及做,我一直到上飞机前一刻还在痛苦,犹豫着要不要等事情全都做完再出国,可是这一刻,换了一个时间空间,那些我曾经怎么也放不下的事情,却一件都想不起来了。
我在伦敦住了一个星期,住在一个念LondonCollegeofFashion(简称LCF)时尚摄影系的女生家里,她叫Hedy,是我台湾摄影师老板的朋友。
当时我也有申请上LCF的时尚摄影系,几乎就要和Hedy做同学,手牵手来伦敦,但是最后一刻,我还是决定先不要念书,第一站会来伦敦,也是因为好奇LCF是否名不虚传。
LCF隶属伦敦艺术大学六大校区之一,分别是Camberwell(坎伯维尔)、CentralSaintMartins(中央圣马丁)、Chelsea(雀儿喜)、LondonCollegeofCommunication(伦敦传媒)、LondonCollegeofFashion(伦敦时尚)和Wimbledon(温布顿)六间学院。在台湾最为人所熟知的通常是中央圣马丁和LCF,一般人在讨论中央圣马丁和LCF的差别时,会很基本地把中央圣马丁归类为比较偏纯艺术,而把LCF归类为比较偏业界实作。
如果要以台湾的学校来作比喻,中央圣马丁比较像台北艺术大学,充满实验性,曲高和寡,怪人也多。LCF比较像台湾艺术大学,综艺感十足,主流性强。
我和Hedy在台湾当摄影助理时跟的都是时尚摄影师,未来想走的也偏时尚,希望学成之后可以很快跟业界接轨,理所当然地,我们都选择了LCF。
在伦敦的第二天下午,Hedy带我去逛了LCF和圣马丁的校园,说是校园,其实只是伦敦市中心里某栋不起眼的大楼。圣马丁和LCF的学生打扮果然不同,光看圣马丁的学生都绑着七彩的雷鬼头而LCF的学生一个个脚蹬Chanel高跟鞋,就知道伦艺大这两大龙头的差别有多么极端。
Hedy带着我在LCF学生餐厅里喝东西,我看着隔壁桌的金发美女,挺直的鼻梁精致的妆,小小的嘴说话时撅得老高,桌上的包包不是PRADA就是LV,活生生像在演美国影集《GossipGirl》,我有点担忧,总觉得自己无法跟这些人齐聚一堂。
Hedy说台湾人来英国念书会失望是很正常的。上课时间少到不行,老师来了也只是发题目要大家回去作research,如果真的想学到什么,必须很自动自发地泡书店或泡图书馆,学校的帮助反而不大。习惯填鸭式教育的台湾人一来到英国就慌了,老师不教也不会自学,到了期末,反正老师看在你是外国人的份上多少会放水,所以留英的研究生常常因为程度太差被冠上买学位的难听名称。
其实说穿了,不是英国的研究所教育不扎实,而是我们台湾人自己心态多少有些问题。整个英国,习惯把最扎实的教育训练放在大学时期,他们的目标是学生从大学毕业时就已经具备踏入职场的实力,所以三年的大学课程没有通识教育,完全专注在专业科目上。至于研究所,是给真的对研究学问有能力且有兴趣的人去念,而不是拿来作职业训练或转换人生跑道用的。
我看着LCF的大门,有些不知所措。要当一个时尚摄影师,与其去念LCF的摄影硕士,不如去念他们的摄影学士,或是找一个厉害的外国摄影师当助理学习。不过,再花三年去念一个大学学位家人肯定无法接受,而找一个厉害的外国摄影师学习,又岂是那么简单?
隔天早上,Hedy去学校上课,我独自出门闲逛。为了一探维多利亚时期的莎士比亚环形剧场,我搭乘地铁到LondonBridge站。
LondonBridge是一个很大的地铁站,同时也是伦敦十分重要的火车枢纽,囊括大部分伦敦以南的铁路。我才一出站就被拥挤的人潮和为数众多的出口搞得眼花缭乱,在问过路人之后,我沿着泰晤士河往西走,经过了小教堂和青石板路,我莫名其妙走进一间精致小巧的校园。
这间学校特别美,四面都是砖红色的古典建筑,中间一个小广场,铺满修剪整齐的青草,明明是寒冷的12月,树梢上却开满了粉红色的小花。
我在小广场中央随便找了个木椅坐下,自得其乐地享受起这不在计划中的美景。一些穿着黑大衣,捧着书本,看起来气质很好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我面前走过,我的目光随着他们走进砖红色建筑里就中断了,我开始好奇,如果建筑物的外部都这么美、这么古典,那他们上课的教室到底长什么样子?会是像电影《哈利-波特》里那样的教室吗?
我于是大着胆子,随着一群学生,若无其事地通过警卫走进其中一栋教学大楼里。让我有些失望的是,教学大楼的内部反而没有外观美丽,只是很平常的现代化装潢。我沿着走廊缓缓地走,边走边看布告栏上的文章和教室外的课表,我又开始好奇,一所这么美丽的校园,里头的学生到底是学什么的?
布告栏上的文章充斥着艰涩的英文单词,看得让人有些糊涂,我停下脚步,很专心地又看了一遍,我赫然发现,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大学,这是一间医学院。
一抹忧伤的感觉爬上我的胸口。
我的爸爸是个医生。
从我有意识起,他就告诉我,他希望我跟哥哥长大以后可以像他一样当医生。
我还记得,那年我5岁,还在念幼稚园,爸爸牵着我的小手,走在绿树林荫的台北街头。他一边走,一边动作夸张地比画着:“妹妹,如果有一天你跟哥哥都当医生,那我就会像山霸王一样仰着脖子、鼻孔朝天地走。
如果你跟哥哥只有一个人当医生,那我就像正常人那样走。可是,如果你跟哥哥都没有当医生,我以后只好低着头畏畏缩缩、像过街老鼠一样走了。”
“我要当医生!”我大声地说。
在我的成长过程里,爸爸一直是个很遥远的角色。他是忙碌的代名词,BBcall永远在响,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我看到他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他疼我的方式,是一见面就塞给我1000块钱零用钱,寒暄两句以后,就消失不见。
念小学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关于爸爸的作文,作文里,我说,我的爸爸,是一个会走路的提款机。
因为我的成长过程他没有参与,我对当年的诺言也看得很淡。在我眼里,当医生就是成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家庭生活,身体也搞坏一半,要我向往成为一位医生,真的很困难。
高一下学校要我们选组,我勾了文组,拿回家给爸妈签名,爸爸看到我勾的是文组,愣了一下以后,有些迟疑地问我会不会想念理组,我只是冷冷地说不要。
从那天起,我感觉到我被爸爸放弃了。
我一直过着很精彩的生活,小说登上校刊,台北市演讲比赛得名,当选学生会主席,代表学校出国参访,可是我很清楚,对我的爸爸来说,这些都只是雕虫小技,他看不上眼。
我一直以为我不在乎。
那是他没品位,竟以为全天下最有意义的事情是当医生。我喜欢写作,我那么有领导能力,我的演讲和体育出类拔萃,他都看不见。
我跟自己说没关系,天底下这么多人,他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只要他还愿意拿钱供我生活读书,我也愿意礼貌性地点头微笑,我不需要你的肯定,我可以自己肯定自己。
可是这一刻,独自一人在英国,我站在这个美丽的校园里面,当这些穿着黑大衣、一脸聪明的医学院学生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自卑。我已经24岁了,却连自己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觉得很模糊,我一直相信有一天我可以很成功,然后我会站在爸爸面前,一脸不屑地跟他说:“连医师,你知道吗?其实除了当医生,还是有很多行业可以很有出息的。”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那片绿树林荫的街道,我看到爸爸牵着小小的我,手舞足蹈,他说他多么希望我们当医生,说得那么兴高采烈,我看到小小的我望着爸爸,用力地点头,我突然很想哭。
好不容易找到莎士比亚环形剧场,才发现因为是露天剧场,所以冬天不开放。剧场旁有一座横跨泰晤士河的桥,造型利落简洁,颜色是充满科技感的银。桥身很窄,只供行人使用,旅游书上说这座桥是伦敦为了庆祝2000年建造的,取名“千禧桥”。
我爬上千禧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伦敦美丽,我站在桥上,风呼呼地扑上我的两颊,整个人有一种快要飞起来的感觉。我的身后是伦敦有名的泰德现代美术馆,前端遥远的,因为桥身坡度的关系,古老的圣彼得大教堂像是浮在云端里,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那天下午,我在千禧桥上徘徊了很久,风吹得我浑身发痛,我却不愿意离开。
离开台湾以后,心情一直很迷惘,好像渐渐把自己看清楚了,却又觉得很多东西也开始渐渐模糊。
我一直想着我在大前研一(日本著名管理学家、经济评论家)书上看到的那句话,他说:“遇到人生的沟时,把自己丢到沟里面,宁可在沟里面痛苦,也不要一生都不面对那份迷惑。”
我很想回家,却有一种不知道家在哪里的感觉。
我跟自己说,我不是出来寻找一个答案的吗?
chapter-2:迷惘
——我很想回家,却有一种不知道家在哪里的感觉。我跟自己说,我不是出来寻找一个答案的吗?
离开伦敦的前一天晚上,Hedy带我去参加一个很特别的party。那是星期天晚上,街道空空的,我们的公车在一条暗路边停了下来,四周都是破旧的老公寓。我们循着地址,来到一栋铁灰色的大楼前面,大门脏脏旧旧的,染着铁锈的红,沿着楼梯爬上去,还要用手机的荧幕亮光照路才不会踏空。越往上走,越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电影《恶灵古堡》的场景中,脚上踏到那些湿湿黏黏的东西,其实是血,而下一秒,怪物就会一脸狰狞地冲到你面前,刷的一声把你的头砍掉。
我们来到一扇厚重的大门前,黑色的,摸上去像是泡绵的隔音材质。
手才靠近,就可以感觉到室内那震动的频率,推开门,隆隆的音乐声像海水一样瞬间填满整个耳膜。室内像是一个建到一半的工地,100坪左右,没有任何隔间,地上铺满木板,竖立着一条条钢筋。
已经有好多人在里面,拿着啤酒聊天或随着音乐声摇头晃脑。角落摆了一个寄放包包的柜台和一个卖啤酒的小摊子,地上放着工地用的照明灯,气氛好极了。
Hedy告诉我今晚party的主题是涂鸦比赛,之前已经有好多街头涂鸦画家一路比下来,今晚是最后剩下来的四强争霸战。不一会儿已经有工作人员抬着巨大的画板出来定位,人群缓缓朝画板聚拢,4位画家走出来,鞠躬开场。
我们会来观赛,主要是因为其中一个参赛的画家是Hedy的朋友。他是一个留着小平头的法国帅哥,画起画来架势十足,一举一动都像模特儿比赛会场。看起来赏心悦目。刚开始我的焦点都放在他身上,可是因为整个画画过程拖得很长,我于是好奇地晃到另一边观察战况,没想到不看还好,一看就被其中一个穿着滑稽吊带背心、长得不怎么样的参赛者给整个吸引住了。
这个留着卷毛头发、络腮胡、身材有些五短的画家画画时,那专注的模样,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和那幅画,其他所有的人事物都消失了。他的脸贴画贴得很近,像被某种强烈的欲望吸引着,他的画笔牢牢粘在画布上,好像那张画正透过画笔把他的灵魂一点一滴吸收过去。我站在一边,静静地看,总觉得只要等这幅画一完成,他就会昏死过去。
Hedy的朋友有明星架势,一举一动都充满迷人的戏剧张力,这个男人却是个艺术家。艺术家的能量与热情,可以透过空气撼动旁人的心,我站在原地,再也走不开了,直到比赛结束,这个男人果然拿下第一名。
在欧洲还不到一个星期,我对所谓艺术、所谓美,已经产生了好多怀疑。
我站在当代艺术馆里,看着那些扭曲的装置艺术,或像是拿几桶油漆往墙上乱泼的画作,总是充满不耐,我还是宁愿去Harrows百货公司里面看看那些价值连城的家具,水晶做的手把,钻石穿成的门帘,至少我还会哇地张开我的嘴,不可思议地数着标价上有几个零。离开台湾,看到越多的艺术,越不知道艺术,或艺术家的标准在哪里。艺术难道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就是恶搞吗?但是那天晚上,当我看着这个男人在作画的时候,我突然明白,绝对的美丽或绝对的丑陋其实并不能真正撼动我们,所谓艺术,其实是一种人们对自己华丽又痛苦的偏执,而感动,就在于全心全意追寻自己心中理想画面的那一刻。
离开伦敦,我来到巴黎,寄居在另一个学摄影的朋友家里。筱涵是北艺大美术系毕业的,毕业后她在巴黎苦读了快两年的语言学校,才终于申请到她心目中理想的艺术大学摄影系。
法国和英国最大的不同,除了他们不承认台湾大学学历(无论如何都要从大学读起,不能直接申请念硕士),法国人对外国人的法语能力更是不作任何妥协。筱涵说她第一年去面试学校,还来不及把作品集拿出来,就因为法语不够流利而被轰出去。
对于恶名昭彰的巴黎,我停留的那个星期,却觉得十分亲切。走在路上,路人都很乐意说英语,也很乐意为我解惑,后来去意大利,意大利友人对我这番说辞简直嗤之以鼻,坚持我一定在做梦或者我去的地方根本不是巴黎。
记得多年以前,遇过一个在英国牛津念书的学姐,那时学姐看着我的脸,就说我这种脸在国外会比较吃香。所谓吃香,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而是因为我有一张圆圆的、爱笑的脸,问问题的时候,总是仰着头,像个孩子一样充满期待,让人不由自主放下戒备。
我当然知道女孩子在欧洲较受礼遇,单独旅行更是容易引人同情,不过如果你很有礼貌、一脸诚恳地微笑,其实就连不会说英语的法国老太太,也会愿意努力比手画脚来帮助你。
除了路人都愿意跟我说英语,我在巴黎地铁更遇到一件连道地巴黎人都啧啧称奇的幸运小故事。
那天我跟筱涵约了一起吃晚餐,原本算准时间,逛完美术馆就要去搭地铁,没想到碰上地铁罢工,只好气急败坏地随着一群巴黎人改搭火车。
巴黎的地铁站已经够破烂,火车站却更像鬼屋,旧得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地铁罢工,火车站里挤满了人,气氛焦躁混乱。好不容易挤上火车,我像一条小沙丁鱼被卡在人群当中,早就耳闻欧洲小偷猖獗,心中非常不安,所以我一手紧抓放了相机的后背包,另一手则塞在放了钱包的外套口袋里。
火车到站,门一开,前面的人都急忙下车,站在我前面的老兄却不动如山,我怕下不了车,着急地用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老兄却还是动也不动,我情急之下只好抽出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拍他肩膀,拍他第一下他不动,拍他第二下的时候他终于动了,但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我的口袋一松,伸手一掏,钱包果然不见了!当时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那个钱包里的现金不多,只有大约60欧元吧,可是我唯一的那张提款卡在里面,接下来的旅程,都得要靠那张卡提钱才能继续下去!
我料定那个不动如山的男人就是凶手,火速追下车,在车门口将他那把抓住。
“Youstealmywallet!Youstealmywallet!Giveitback!”我失控地狂吼着英语,也不管那个男人是否听得懂,我的两只手已经发狂地往他外套口袋和背包掏。那个男人一脸莫名其妙,瞪着我说法语,我不管他继续掏,很快地他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气呼呼地把外套口袋翻开,又把背包整个打开丢在地上。我看到他这个举动都快哭出来了,他敢这么做,钱包肯定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说不定早就传到某个同伙手上。就在我的眼泪要涌出眼眶的那一刻,旁边突然出现两个壮硕男子狠狠地把一个瘦子飞撞到角落的墙上,一个咖啡色物体呈抛物线从角落弹出来,方方正正地落在我的脚前,我眼睛一亮,那不正是我失而复得的钱包吗!我激动地把钱包捡起来,紧紧抱在怀中,下一秒那个瘦子已经被其中一个壮汉反手抓起来,另一个壮汉则走到我面前,比手画脚地跟我说法语。
我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心想巴黎怎么这么乱,为了一个小钱包,黑道竟要当街内讧,所以该不会是偷我钱包的人来了壮汉的地盘,而现在壮汉要讨回他的“财物”?我犹豫着60欧元不是大问题,问题是我可不可以把我钱包里的提款卡拿出来再把钱包给他?或是直接把现金抽出来给他,毕竟这个钱包跟我很久有感情了??
壮汉比手画脚了半天,我也眉头皱了半天,就是不肯把钱包交出来。
一个脚步蹒跚的老人走过来,用很破的英文跟我说:“他们是好人,是警察,你跟他们走,不要害怕。”
我抬头看了壮汉一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壮汉1.8米左右,全身肌肉,古铜色皮肤,穿着牛仔裤和白色汗衫,手臂上一大片刺青,还打了眉环,除了不会讲英文,他根本就一张标准好莱坞混混脸。
我又犹豫了一下,才决定跟他们走。混混似的警察带我搭手扶梯上楼,来到类似台湾的捷运大厅,他走到一面巨大的白墙前面,打开墙上一个小小的开关,输入密码,白墙突然像是电影《不可能的任务》一样,翻开变成一道门,里面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碌着。
等到作笔录的时候,他们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说英文的警察向我解释,那两个混混其实是便衣刑警,专门打扮成一般旅客混在地铁或是火车上抓小偷,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个瘦子,终于在他对我出手的时候人赃俱获。
透过单面玻璃窗,我看到那个瘦子被铐在椅子上,一脸垂头丧气。他跟我想象中的小偷或坏人不同,我想象中的小偷应该是黑人或是拉丁美洲人,看起来很奸险,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偷会是个法国人,而且白白净净的,像个大学教授。
刑警跟我说这个小偷被抓到的时候身上有6000欧元的现金,想必都是今天的收获,没想到他最后却因为偷一个里面只有60欧元的钱包被捕,说来也真是讽刺。
刚到警局的时候我拜托警察让我打电话给筱涵,等作完笔录以后筱涵已经赶到,她一进来就惊讶地跟我说那扇门好酷,等警察拿笔录离开以后,筱涵笑着说:“刚才我一进来,那些警察以为我不会说法语,就开心地跟彼图说:警察细心地叮咛我以后要小心保管钱包,还开心地和我合影。
此说:‘哇,又来了一个中国娃娃,好可爱喔,拜托你等一下要多问一会儿,不要这么快让她们走了!’”
离去的时候,筱涵故意用法文说了一段又长又臭的感谢词,那些警察看她居然会说法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全都尴尬地笑了。
虽然只在巴黎住了一个星期,我却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个城市。巴黎的男人和女人特别美,他们不像英国人那样刻意打扮,却韵味十足,一举手,一投足,都像在演王家卫的电影,淡淡的哀愁,淡淡的意境。我在巴黎发现人的美丽不只是外表,更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气质,那种魅力,才是最让人喘不过气的。
我喜欢巴黎的巧克力,喜欢巴黎街道上弥漫的面包香气,喜欢有点梦幻的地铁出口,喜欢一欧元一瓶的葡萄酒,喜欢闪闪发亮的巴黎铁塔,喜欢拉法叶百货公司的梦幻橱窗,要不是我不会说这里的语言,我找不到理由不留在此地。
图说:12月的巴黎-5℃,这次我第一次看到埃菲尔铁塔,铁塔旁弥漫着厚厚一层雾气,我虽然冷得手脚发痛,但眼看光线从雾气中缓缓扩散开来的那种美,我还是又叫又跳地从背包里掏出相机。
不过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个如此巨大的国际都市,居然连一间24小时营业的餐饮店都没有,我知道欧洲注重生活品质,不像亚洲那样喜欢超时工作,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些诧异。
话说旅途漫漫,金钱有限,除了到处死皮赖脸地住朋友家,交通费也是我精打细算的项目之一。欧洲廉价航空因为价钱低得离谱闻名,一张巴黎飞米兰的机票可以只要10欧元,相当台币500块钱,比巴士或火车都便宜许多。不过廉价航空便宜归便宜,限制也相当多,例如托运行李要加价,手提行李也不能超过10公斤等,搭飞机的时间更多是一大清早或者将近午夜,所以前往机场或离开机场的交通也相对变得困难。除此之外,机场位置也因为省钱移往郊区,乘客只能在特定地点搭乘专门接驳车(需购票)方能抵达。
我买的廉价航空是早上6点从巴黎飞米兰,所以照理说我早上5点就应该出现在机场的checkin柜台。原本我的计划是前一天晚上就去机场待着,反正四五个小时很好打发,没想到前一天下午当我背着行李抵达接驳车车站时,立刻听到一群背包客在苦恼地讨论一个大问题。原来那个郊外的小机场晚上11点就会关闭,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我们这些搭早班飞机的人栖身,大家唯一能做的,只有明天凌晨4点再回到这个地方搭车。
凌晨4点?我要怎么样才能在凌晨3点从筱涵家一路穿过整个巴黎市中心而不被奸杀或抢劫?既然要省钱,当然不能搭计程车,我花了一个晚上在巴黎市区奔波,寻找从筱涵家一路到接驳车车站的夜间巴士,虽然不是很难,却要换两趟公车,而且独自在颇为荒凉的街上走一段路。
一般女孩子为了安全此时应该都会决定搭计程车,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倔犟,总觉得都已经买了廉价航空最后竟然要花40欧元坐计程车去搭接驳车很不“背包客”,所以我摊开地图,开始查直达接驳站的公车会经过市中心那些地方,其中包括最热门的香榭大道和几个商场。我一一去逛,想找个24小时的麦当劳躲在里面,等到凌晨3点再去搭公车,这样既然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就不用紧张地一个人走过暗巷。可是我走遍全巴黎,居然找不到一间24小时的速食店,就连香榭大道上的麦当劳,也是凌晨两点就打烊。
无奈到不行,我只好硬着头皮,凌晨3点离开筱涵家。才一下楼我就有些后悔了,筱涵家楼下平时是个热闹的市集,此刻却半个人都没有。街灯昏暗,地上满是玻璃碎片,远方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在大街上嚷嚷。我咬着牙加快脚步,一脸凶狠地走到公车站,停下脚步以后才发觉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远方那些平时看起来很浪漫的老建筑到了夜里都变得妖异诡谲,所幸公车很快就来了。
我必须在市中心的一个广场换车,那个地方白天有点像台湾的西门町,充满流行元素,筱涵特别提醒我那里到了晚上会很乱,要我自己多留心。
我一边走,一边提醒自己要从容不迫,不要像个搞不清楚东南西北的外地人。
因为夜深,整个广场看起来跟白天很不一样,突然间我找不到要搭车的公车站牌,一群看起来像嗑药的男子摇头晃脑地从我身边走过,差点撞到我。
我紧张极了,急忙随便走到一个公车站牌下,假装和大家一起等车。虽然是凌晨3点,公车站牌下却很多人,我站在那儿,一边休息,一边打量周围的建筑,试图回想起白天时记下的路线。夜风有点凉,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把烟点燃,抽了一口以后整个人稍微平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单纯,那么好欺负了。
抽完烟,我找到搭车的站牌,抵达接驳车车站那里时,天还没亮,四周静悄悄的,售票口的铁窗也还没打开。我看到铁棚角落下几个鼓鼓的睡袋,露出年轻男孩的睡容,他们的行李也是一小包,刚好枕在头下,折腾了一个晚上的我,突然笑了。
在意大利的那一个月,是我在欧洲度过的最灰暗的一段时光。即使现在的我可以立刻说出一连串关于意大利的美好事物,像好吃的冰淇淋,香醇的咖啡,或让人叹为观止的艺术作品,但是那段记忆,总因为沮丧,蒙图说:意大利冰淇淋口味众多,每一种都有其特别的风味,让人难以比较,最让我喜欢也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图中绿色的开心果口味冰淇淋,没到意大利,实在不敢相信开心果也能被拿来做冰淇淋。
在米兰的那阵子我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在电脑后面看电影,才旅行不到一个月,我已经开始觉得疲倦,疲倦到我想快点打包回家。每天逛美术馆、看教堂的日子,一开始觉得新鲜极了,到后来只觉得头昏眼花。
每间教堂都长得差不多,那些名画看了就忘,花那么多机票钱来欧洲,每天睁开眼睛就被高额的生活费逼得喘不过气来,眼看之前辛苦工作赚来的钱随着买两杯咖啡或几张门票被快速消耗,我惶恐地警告自己逛美术馆时一定要看久一点才值票价,到头来却累得头皮发麻,我在日记本里痛苦地写着:玩是一件好空虚的事情。
就在同一时刻,我收到e-mail,两个好友刚被心中理想的公司录取,另外两个大学死党也顺利申请上国立研究所,我坐在电脑这端,忍不住替她们开心,却又有一种自己很没用,只会游手好闲的感觉。
跨年夜那天晚上我跟意大利朋友去参加一个跨年houseparty,意大利人表面上很热情,但你可以感觉到一层很难打进去的小圈圈。我不会说意大利文,他们也懒得说英语,我很快就变成透明人,无聊地在偌大的豪宅里闲晃。
我经过书房时看到书房的门半掩着,几个男孩聚集在里面,我好奇地走进去,看到他们把香烟拆开,刮了一点黑色的东西放进烟丝再把香烟重新卷起来,我问他们在干吗,他们说他们在做“hashish”。
我知道他们在做毒品,以前在美国打工的时候也因为要尝试marijuana而学会抽烟,我问他们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尝试看看,他们说没问题。
加了Hashish的烟和普通香烟抽起来差不多,但一抽进去只感觉整个人变得很沉重,好像被石化一样,连指尖都抬不起来了,我并没有大家流传的那种很high或很放松的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缓慢,一直不停往下沉。因为在屋里抽烟怕影响别人,所以我们站在阳台上抽,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太沉重,就要穿破阳台的木头地板,直直往地心掉下去。
party进行到一半我突然开始觉得不舒服,嗜睡、肚子绞痛,我不顾形象地缩进衣帽间的角落里,躺在大家的大衣和皮包上,抱着肚子,冒着冷汗睡着了,梦里所有我担心过的事情都被无限放大,我焦虑着,忽醒忽睡。
第二天,当大家都在迎接新的一年开始时,我却像个重感冒的人一样躺在床上,失去所有力气,无法进食,不停地上吐下泻,血液里面好像有很多毒素,而我的身体正努力把它们清扫出去。
新年隔天我离开米兰,独自搭夜车前往罗马,抵达罗马时天正微微放亮,车窗上的雨水把风景扯得一片模糊,这场倾盆大雨连下了一个星期,导致我记忆中的罗马永远都是湿答答的。
找到青年旅社时,我的雪靴已经湿透了,10个脚指头泡在里面,皱成一团。我拿钥匙打开房门,里头空荡荡地排了10张单人床,天花板上那唯一的黄色小灯泡,像盏瘦弱的烛火。
为了省钱搭夜车,却因为怕被扒所以整夜不敢睡,走进房间里的我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甩掉湿答答的靴子,我把自己裹进被单里,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黑暗,暖气似乎被关掉了,窗外的罗马依旧下着雨。
我环视周围那些床位,每张都是空的,我这才意识到我是这间10人房里唯一的住客。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付了1/10的钱,却不用忍受别人打呼或吵闹什么的。但是,我坐在那里,坐在那片黑暗和寂静里,整个人突然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寂寞感包围,我很想哭,我很想回家,却有一种不知道家在哪里的感觉。我跟自己说,我不是出来寻找一个答案的吗?
如果现在就回去了,那我当初离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知道我很想躲回家里去,我知道我很想天一亮就去买回家的机票,可是在我找到答案以前,我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我把脸埋进棉被,大哭起来。
第二天,罗马仍下着雨,我只有一双鞋,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穿那双湿透的雪靴出门。那天是意大利冬季大减价的第一天,整个罗马城的人都疯了,放眼望去,街道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所有的商店张灯结彩,大排长龙。
我经过一间鞋店,看上一双真皮的长筒靴,靴子穿起来很好看,打折后要65欧元。我犹豫了好久,长时间旅行让我不打算花钱买奢华的东西,可是脚上那双湿透了的雪靴让我难受极了,脱脱穿穿5遍,试走了将近100米,也真亏销售小姐有耐性,我终于掏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