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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集

_52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
师傅和他的忙碌的徒弟,都只不过是些打扫装点厅堂、为大宴会端盘子、铺桌摆碗的仆从黑
奴罢了。在这个大宴会上缪斯以童稚的天真、少女的热情和主妇的安详与才智,举起了诗的
奇妙的明灯。这明灯是由上帝火焰点燃的丰饶、完满的人类的心。
接受我们的敬意吧,你,新世纪的诗的缪斯!我们的礼敬升起让你听到,正如蚯蚓的感
谢的颂歌能为人听到一样。这蚯蚓在一个新的春天闪光来临、犁头耕垦大地的时候,在犁的
铁头下被斩断。斩断我们这些蚯蚓吧,好让幸福能为未来的新的人类而成长。
接受礼敬吧,你新世纪的缪斯!
①见《没有画的画册》注43。
②这是一句讽刺的谚语。高官责爵或巨贾豪绅在星期日总要尽情地寻欢作乐,于是星期
一他们便无精力工作办事,便需要星期一“放松放松”。
③西班牙文学家塞万提斯(1547—1616))的传世之作。④丹麦土语,指带来
狂雨的乌云。
⑤指机器。安徒生多次把机器称作“无血师傅”。
⑥罗马神话中的灶神。古罗马人家家户户供奉维斯塔。在罗马还有维斯塔庙,庙里的火
是永不熄灭的。
⑦这里指的是法兰西学院,移民指的是1789年法国革命的外流人。丹麦文学批评家
乔治·勃兰兑斯曾写过一本论“移民文学”的著作。
⑧一种文艺风格。法国18世纪时路易十五时期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所崇尚的风格。这
种风格以纤细、轻佻、华丽和繁琐为特点,主要见于建筑,但也见于绘画、文学中。
⑨冰岛诗人和酋长(约935—1025)。
⑩参见《通向荣誉的荆棘路》注8。
⑾冰岛著名的文学集。有诗韵艾达和散文艾达。艾达以文学的形式记录了北欧的古英雄
人物和神话,是研究北欧神话、历史和文化的极重要的文献。
⑿指圣经旧约开始的五部书。在相当长的时期中,人们认为这五部书是摩西所作。
⒀这是安徒生听到的一段故事,说印度有一个婆罗门叫比得派伊的人写过一个狐狸骗了
狮子的寓言。他的寓言启发了国王,国王封他为首相,并在他头上加以金冠。
⒁见《沼泽王的女儿》注12。
⒂意大利民族英雄(1807—1882)。
⒃西班牙剧作家(1600—1681)。
⒄丹麦剧作家,见《丹麦人霍尔格》注14。
⒅法国剧作家,见《再过十个世纪》注5。
⒆罗马剧作家(约公元前250—184)。
⒇希腊喜剧作家(公元前约445—约385)。
(21)古希腊时代,希腊人把自己的最北部称为太萨利。(22)指轮船。
(23)约瑟夫和雅各·蒙哥菲尔兄弟1782年发明了热气球。洛基鸟是北欧神话和迷信
中的巨鸟。
(24)美国著名诗人朗费罗(1807—1882)的诗《哈伊瓦撒之歌》。安徒生这里
表示了对白人镇压印地安人和奴役黑奴的不满。(25)指澳大利亚。
(26)指古埃及泰布兹地方的两根20米高的石人像雕柱。雕柱象征的是古埃及国王阿门
霍台普(或阿麦诺菲斯第三):这里安徒生顺从了以前的讹传,说石柱是象征荷马作品中的
门罗的。
(27)指英国。
(28)见《丹麦人霍尔格》注16。
(29)见《各归其位》注6。
(30)冰岛的萨迦和艾达文学作品,都是写在羊皮或小牛皮上的。(31)安徒生这篇童话写
于1860年,当时正是英、美、俄、日等列强加紧欺凌中国的时代。
(32)北欧神话中正神与恶神间的大决战。诸神祗的劫难日,新世界因而诞生。请见《沼
泽王的女儿》注24至27。
(33)荷马的作品。参见《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题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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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
冰姑娘
一 小鲁迪
让我们去瑞士游历一番,让我们在这秀丽的山国里四处看看,那里树木沿着陡峭的石壁
生长成林;让我们爬到那些闪光的雪地里,再下到绿草地;河流小溪匆匆流过这片草地,就
好像害怕时间不够,来不及流到海里消逝掉似的。太阳烘晒着深谷,也烘晒着高处那些厚实
的积雪。积雪年复一年地融化,结成了闪闪发光的冰块,变成声势浩大的雪崩,形成有尖峭
冰块的冰川。在小小的山城格林德尔瓦尔德旁两个宽宽的山峡“恐怖号角”和“晴雨号角”
①的下面,便有两片这样的冰川,看去十分奇异。于是到了夏天便有许多许多的外国人从世
界各地赶到这里来。他们翻过白雪覆盖的高山,爬下深谷,接着他们还要往上爬好几个小
时。他们往上爬的时候,山谷变得更加地深邃。他们往下瞧,就好像是从汽球上往下瞧一
样。身前往往垂挂着云朵,厚实,沉重,就像是一道道围绕着山尖的烟缦。而在散布着许多
深褐色木屋的山谷之中,则还有一丝阳光在闪耀,把耀眼的绿景中的一片托出,看去它就像
是透明的一般。下面的水湍急地流过,发出嗖嗖、飒飒的声音。前面的水涓涓淌下,发出清
脆的响声,看去宛如从山上飘下的一条摇曳的银带。
上山的路的两侧有一些木屋,每所木屋都有自己的一个种土豆的园子。这是必需的,因
为屋里人口很多,这里满是孩子,他们的嘴都很能吃。孩子们从家家户户屋里涌出,围着经
过的旅客,这些旅客或是步行,或是乘车。这一群孩子全都做生意。小孩们兜售刻得十分精
巧的木头小屋,就像人们看到的建在这个山区的那种。不论是下雨还是晴天,孩子们都带着
他们的商品蜂涌而来。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小男孩时常站在这里做生意。但他总是离开其他孩子远远地,脸上
的表情很严肃,双手紧紧地拿着自己的木盒子,好像不肯放手似的。而正是他那严肃的表情
和孩子的小小年纪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被叫了过去,常常也是他做的生意最好,他自己也
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山的高处住着他的外祖父,这些精巧可爱的木房子是他雕出来的。上面
起居室里有一只旧柜子,里面装满了这一类雕刻出来的东西。其中有胡桃夹子、刀子、叉子
以及刻了美丽的树木花草和奔跑玩耍的羚羊的木盒。能使孩子们高兴的东西应有尽有。这个
小孩,人们叫他鲁迪,却更喜欢用渴望的神情看着屋梁下面挂着的一支老枪。他的外祖父答
应,他可以得到它。不过得先等他长大,身体结实能使用它的时候才行。
尽管孩子还这么小,他却已经开始在牧放山羊了。如果说能够和这些羊一起爬便能够成
为一个好的牧羊人的话,那么,是啊,鲁迪便是一个好牧羊人了。他甚至比羊爬得还要高一
些,他喜欢爬到树梢上去翻鸟窝,他非常大胆,非常勇敢。但是只有他站在汹涌的瀑布旁,
或者在他听到雪崩的声音的时候,你才能看到他脸上绽出笑容。他从不与其他的孩子一起玩
耍。只有在外祖父派他下山去做买卖的时候,他才和他们在一起,而鲁迪并不太喜欢这样。
他更喜欢去爬山,或者和外祖父坐在一起,听他讲古时候的故事,或者讲他的老家梅林根一
带的人的事情。梅林根的人并不是当地的原始居民,他这么说;他们是迁来的。他们从老远
的北方迁来,北方住着他们的族人,叫做“瑞典人”。知道这么些东西真是知识丰富了,这
一点他很了解。但是,他还从另外的交往中得到更多的东西,从家里的畜类那里学到本领。
有一头很大的狗,叫阿约拉,鲁迪的父亲遗留下来的。有一只公猫,这东西对鲁迪的意义特
别重大,它教会鲁迪爬高。
“跟我上屋顶去!”猫这么说,说得非常清楚,一听就懂。一个人还是个孩子,还不会
讲话的时候,是非常能懂得鸡呀鸭呀,猫呀狗呀的话的。它们对我们说的,就像父亲母亲说
的一样可以听懂,可是得真正是很小很小。祖父的手杖会嘶鸣,变成马,有头,有脚和尾
巴。有些孩子这种领悟能力比其他的孩子晚一点儿,大人便说这样的孩子迟钝,长期脱离不
了孩童期。大人的话说得真是大多了!
“跟我来,小鲁迪,上屋顶去!”是猫开头讲的一点东西,鲁迪听懂了。“说什么会掉
下来,那全是瞎话;只要不怕,就不会掉下来。来!你的一只爪子这样,另外一只这样。用
前爪在你前边抓牢!眼睛注意看着,身体灵活一点儿!要是遇见裂缝,便跳过去,抓牢了。
我就是这样的!”
鲁迪于是也这样做了。所以他常常和猫一起坐在屋脊上,他和它一起坐在树顶上。是
啊,他还坐在山沿上,那是猫没有去过的地方。
“再高些,再高些!”树木和矮丛说道。“你瞧见了吗,我们是怎么往上爬的!瞧我们
爬得多高,只要抓紧,我们甚至可以爬到最最尖峭的崖石顶上!”
鲁迪顺着山爬得高高的。往往是在太阳还没有照到那上面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享受他早
晨的饮料——清新、浓郁的大山气息了。这种饮料,只有我们的主会配制。人类看到了配制
说明,上面写的是:大山花草的清新芳香,大谷中的皱叶留兰香和百里香。垂悬在天空中的
云朵,把一切浓郁的气息吸了进去,接着风便把云朵梳理分开洒遍云杉树林,馥郁的气息弥
漫于空气之中,轻盈和清新,总是那么清新。这便是鲁迪的晨饮。
太阳的光线——太阳传播幸福的女儿,亲吻着他的面颊。晕眩在诱惑,但却不敢接近。
外祖父屋子上的燕子——至少有七窝燕子,飞上来到他和羊群的身边,唱着:“我和你!你
和我!”它们把家里的祝福带了上来,甚至有家中唯一的两只禽类——那两只母鸡——的祝
福。可是鲁迪却跟这两只母鸡合不来。
不管他多么小,他总是赶过路的了。而且对这么样一个小孩,路程还不算短。他出生在
瓦利斯州,被人抱着翻过山来。不久前他步行去看了那不太远的“灰尘山瀑”②。这山瀑在
积雪覆盖、闪闪发光的白色的处女峰③前的空中,像一块银纱一样。他曾去过格林德尔瓦尔
德的那巨大的冰川。但是,那是一段十分令人悲哀的往事,他的母亲就是死在那里的。“小
鲁迪在那里,”外祖父说,“失掉了他童年的欢乐。”那时小男孩还不足一岁,他笑的时候
比哭的时候多,他的母亲这样写过。可是,自从他落到冰缝中去之后,他的心思完全变了。
外祖父很少谈到这一点,然而,山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我们知道,鲁迪的父亲曾经
是邮差。屋子里的那条大狗,当年一直跟着他往来于辛普朗和日内瓦湖之间。瓦利斯州的罗
纳山谷里,还住着他父系的亲戚。叔叔是一位捕羚羊的能手,也是一位有名的向导。鲁迪失
去他的父亲的时候还不到一岁,母亲很想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到伯尔尼山地自己的亲属家里。
她的父亲住的地方离开格林德尔瓦尔德只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会木雕,挣得的钱可以养
活自己。六月一天,她抱着孩子,由两位捕羚羊的猎手陪着动身了,翻过盖米山去格林德尔
瓦尔德。他们已经行完绝大部分路程,到达了连着雪原的山脊,可以看到她出生的地方的山
谷,看到了那些她熟悉的木房子了。只需再费一点事,翻过大的雪原的最高处,便可以回到
家了。新雪盖满了雪原,遮挡住了一个裂缝。这裂缝虽说没有裂到活水流淌的底部,但却也
比一个人深一些。年轻妇女抱着自己的孩子滑了一跤,跌到了裂缝里,不见了。她的旅伴没
有听到一点声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只听到一个小孩在哭,伴随她的那两个人从最近一家
人那里找来绳子、杠子的时候,一个多钟头过去了。他们觉得这绳子、杠子或许能用得着来
救他们。费了很大的劲,他们才从冰缝里把两具像是尸体的东西弄了出来。他们想尽一切办
法,总算把孩子救活过来,但是却未能救活母亲。于是,老外祖父家里来的是一个外孙,而
不是一个女儿。那个以往笑比哭多的小孩,现在好象改变了习惯。这种变化显然出现在他落
到了冰川的裂缝里,落到那冰冷奇异的冰的世界里去的时候。那下面,就像瑞士人所相信的
那样,那些被诅咒的魂灵被永远地锁着,直到世界的末日。
原是急速奔流的水,现在冻结和被挤压成绿色明亮的冰块。冰川铺在大地上,一大块冰
堆到另一大块冰之上。在下面深处急速地奔流着由融化了的雪和冰形成的激流。激流经过的
地方有许多深洞和巨大的裂缝,是一座奇异的水晶宫殿。在这座宫殿中居住着冰姑娘,冰川
女王。她,这位屠杀者,这位破坏者,一半是空气的孩子,一半是河的强大的统治者。因
此,她能够以羚羊的速度,飞奔到雪山的最高的顶上,能在下面急速流过的河边的杉树细枝
上摇曳,能从一块山崖跳到另一块山崖上。雪白的长发和蓝绿的长裙随着她的身躯飘动,这
长裙就像瑞士的深邃的湖泊中的水一样闪闪发光。
“毁灭,坚持下去!我就是威力!”她说道。“一个可爱的孩子从我手中被偷走了。一
个我亲吻过,但却没有把他吻死的孩子,他又回到了人们之中。他在山上看羊,不断往上
爬,总是往上爬。他离开了大家,但没有离开我。他是我的,我要把他抓回来!”
她请司掌晕眩的精灵去负责这项使命。那时是夏天,皱叶留兰香生长得很茂盛,那一片
绿对冰姑娘太炎热。司掌晕眩的精灵飞起来又落了下去。来了一个,来了三个。“晕眩”有
许多姐妹,一大群。冰姑娘从许多位当中选了强有力的那位。这些司掌晕眩的精灵,在屋里
屋外都可以施展威风。他们坐在台阶的栏杆上,坐在钟塔的围栏上。他们像松鼠一样顺山沿
奔跑,跳到山沿之外。像泅水的人踩着水一样踩着空气,把他们的牺牲品诱了出来,诱到深
渊中去。司掌眩晕的精灵和冰姑娘,都像珊瑚虫捕捉身边的一切在动的东西一样,捕捉人
类。司掌晕眩的精灵现在便要去捕捉鲁迪了。
“让我去捉他!”司掌晕眩的精灵说道。“我办不到!那只该死的猫把它的本领传授给
了他!那个小人儿有一种本事,让我接近不了他。这小鬼垂悬在一根伸到深渊之外的树枝上
的时候,我够不着他,我没法去搔他的脚底板,也不能让他在空中猛地掉下去!我不行!”
“我们可以的,”冰姑娘说道,“你或者我!我!我!”“不行,不行!”传到他们耳
中这样的声音,就好像是教堂钟声在山里的回声。但是,那是歌声,是话语,是大自然的精
灵,阳光的众女儿的柔和、慈善和美好的协调的混声合唱。她们每天黄昏的时候,在群山之
巅围成圈玩耍。把她们的玫瑰色翅膀伸开,这些翅膀又随着太阳的下沉,变得更红更红。高
耸的阿尔卑斯山在燃烧,人们把它叫做“阿尔卑斯的火焰”。太阳落下去以后,阳光的众女
儿们又退入山顶,在皑皑白雪中憩睡,直到太阳升起,这时她们便又爬起来。她们特别喜欢
花儿、蝴蝶和人类。在这些人和物中,她们特别疼爱小鲁迪。
“你们抓不到他!你们抓不到他!”她们说道。
“更大更强的我都抓得到!”冰姑娘说道。
于是,太阳的众女儿们唱了一首讲一个游徙人的歌。旋风把他的帽子吹脱,急速地吹
掉;“风可以吹走躯体,但却吹不走本人;你们这些有威力的孩子可以抓住他,但你们却留
不住他。他甚至比我们更强大,更神圣!他升得比太阳——我们的母亲,还要高!他有咒语
可以降服风和水,让风和水为他服役,听从他。你们释放出沉重、压迫的重力,而他升起得
更高。”
那钟一般地清脆的合唱声就这么好听。
每天早晨,阳光从外祖父屋子唯一的小窗子照进去,照着那安静的孩子。阳光的女儿们
亲吻着他,她们要把冰川女王给他的吻加热融化,驱散掉。那是他在自己母亲的怀中落下躺
在冰缝中的时候,冰川女王给他的。后来他又奇迹般地得救了。
二.走向新家
鲁迪现在八岁了。居住在山那边的罗纳山谷的叔叔,想把孩子接到他那里去,可以接受
好一点的教育,有利于成长。外祖父觉得这很好,同意放他走。
鲁迪要动身了,要和许多人告别!除了外祖父外,首先就是那条老狗阿约拉。
“你的父亲是邮差,我是邮差养的一条狗,”阿约拉说道。“我们曾经走南闯北,我认
识山那边的狗和人。我不习惯讲许多的话,可是现在很明显,我们再不能在一起谈话了,所
以我想讲得比往常多一点儿。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这故事我一直藏在心里,一直在琢磨。
我弄不明白,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在世界上,狗也好人也好,得到
的分配不平等,这是千真万确的。并不是什么东西生来都可以躺到人的膝头上去的,或者都
有牛奶喝。我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优待。然而我却看到一只小狗坐在邮车里,占了一个人的座
位。夫人是主人,或者说它是夫人的主人,她带着奶瓶喂它。给它甜面包,但它连一口也没
有吃,只是闻了闻它,于是她自己把它吃掉了。我用脚板在车子旁边跑,真是像条饥狗一般
地饿。我自己琢磨,这真是太不公平了——但是看来不公平的事是很多的!但愿你也能让人
抱在膝头上,坐进邮车里。然而这可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不论我叫也好,嚎也罢,我都没有
能够做到。”
这是阿约拉说的。鲁迪抱着它的脖子,面对面地在它的湿嘴上亲吻了一下。之后,他把
猫抱到自己的腕子里,但是它挣脱开来。
“你把我抱得太紧了。对付你,我不想用爪子!你只管爬过山去,我不是教你怎么爬来
的吗!永远不要相信你会落了下去,你就肯定能站住脚!”接着猫跑开了,它的眼睛里闪亮
着悲伤,它不愿意让鲁迪看到。
母鸡在地上跑来跑去,有一只尾巴没有了。有一个想打猎的游客把这只母鸡的尾巴打掉
了,那个人以为它是一只野禽。
“鲁迪要翻山了,”一只母鸡这么说道。
“他总是那么忙,”另外一只说道,“我不喜欢道别!”于是两只母鸡一拐一拐地走开
了。
山羊也祝福他好。它们叫着:“咩!咩!咩!”很是悲哀。这时,正好这个地方居民中
有两位很能干的向导,要翻山到那边山脚附近的盖米去。鲁迪要跟他们一起步行去。对这么
一个小家伙来说,这一趟旅行是很艰难的。但是他有力量,也有勇气,教他不致累倒。
燕子随他飞了一程:“我们和你!你和我们!”它们唱道。他走的路要经过湍急的吕申
河。这条河从格林德尔瓦尔德冰川的黑缝中,分成条条细流泻下。倒下来的树干和石块,在
这一带成了过水的桥。他们走完桤木丛地带,开始往山上爬了,就在冰原的融水从山侧往下
倾泻的那一带。于是,他们一会儿踩着冰块,一会儿则要绕过冰块在冰川上行走。鲁迪不得
不爬一程走一程。他的眼睛流露出愉快的光芒。接着他把用钉了铁掌的爬山鞋踩在冰上,踩
得十分地牢,就像要在自己走过的地方留下印记一般。山水冲刷下的黑色泥土,盖在冰川
上,让这一带的冰川看去有一层炭色。但是冰川的蓝绿色玻璃似的冰,仍在闪闪发光。遇到
了被兀出的冰块所阻挡而形成的小水潭,他们便得绕行。在旅途中,他们走到了一块巨石附
近。巨石横在冰崖的边上,摇摇晃晃,失去平衡,滚着坠落下去。隆隆的回声从冰川的深邃
的空洞里传来。往上走,他们不停地往上走。冰川延伸得极高,很像是由堆到顶点的尖尖的
冰块积成的大河,被两旁的陡崖夹着。鲁迪忽然想起,人们告诉过他,他的母亲和他曾掉进
这样一个森冷的深窟窿中。但一会儿这种念头又没有了。这故事对他,就和他听到过的其他
别的故事一样。有一两次,与他同行的人感到这旅程对这个小家伙或许太艰难了一些,便伸
手去拉他。但他一点儿也不感到疲乏,牢牢地站在光滑的冰上,就像羚羊一般。接着他们走
进了石头山地,有时走在连藓苔都不长的石块之间,有时走进矮杉树中,又走出到绿色的有
草的路上。总是在变化着,总是新鲜的。四周高耸着雪山。对这些雪山,他和这里的每个孩
子一样,熟知它们的名字:“处女”、“僧人④”和“鸡蛋⑤”。鲁迪从来没有爬得这么高
过,从来没有踩过这样大片的雪海。雪海上面是层层静止不动的雪的波涛,风有时吹掉这雪
海上的一点雪片,就像它吹走海水上的泡沫一样。一片冰川接着一片冰川,手拉着手——如
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每一片冰川都是冰姑娘的一座玻璃宫殿。抓住,埋葬掉,是冰姑娘的
威严的声音和意志。太阳照得暖暖的,雪是那样地五光十色,就像上面撒过一层闪闪发光的
细小的淡蓝色钻石一般。无数的昆虫,特别是蝴蝶和蜜蜂,大堆大堆地死在雪上。它们过于
胆大飞得太高,或者风把它们刮到这酷寒中冻死。一片片逼人的乌云垂悬在晴雨峰的四周,
像捆得很精致的黑色羊毛束。乌云体内蕴藏着的巨大力量使它膨胀,以万钧之力爆发,这乌
云便变成焚风⑥猛烈地倾泻下来。这一路上的印象——高山上的夜宿,通往前方的道路,深
邃的冰峡,流水在那漫长不知尽头的时间里凿穿大大小小的巨石——,所有这些,都永不磨
灭地印在鲁迪的记忆中。雪海那一边的一座被人废弃的石头屋子,成了他们歇脚过夜的地
方。这儿有一些木炭和杉树枝子,很快火便升了起来。他们尽量把睡卧的地方弄得舒适一
些。大人们围着火坐着,抽他们的烟喝他们自己配制的带有香料的饮料,鲁迪也得了一份。
他们谈起阿尔卑斯山地带神秘的精灵;谈到那些深不见底的湖泊里的奇特的巨蟒;谈到夜间
出没的鬼魂幽灵,把在睡梦中的人背着从空中带到水上城市威尼斯;谈到那赶着自己的黑羊
经过草地的野牧人。虽说人们并未见到这位野牧人和他的羊,但是却听到过它们的铃声和羊
群那种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喧哗声。鲁迪好奇地听着,全无害怕之意。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他一面听着,一面以为自己感觉到了那种幽幻的空洞的喧哗。是的,声音越来越清楚,大人
也听到了,停止了谈话,仔细地听着,还叫鲁迪不要睡。
那是一阵狂风,一阵十分强烈的焚风从山上刮向山谷。巨大的风力把树吹折了,就好像
这些树是一根根芦苇,把木屋从河的这边吹到对岸,就像我们在走一粒棋子一样。
一个钟头之后,他们对鲁迪说,焚风现在已过去了,他可以睡了。旅途的劳累使他很疲
乏,就像听到命令一样,他立刻睡熟了。
一大清早他们就出发了。这一天,太阳为鲁迪照示着新的山、新的冰川和新的雪野。他
们已经走进了瓦利斯州,翻过了从格林德尔瓦尔德可以望见的山脊到了另外一侧。但是,离
开新的家却还很远。眼前还伸展着另外的山隙、别样的草地、树林和山路。可是,他看到的
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都是畸形的。一副副看去很令人不舒服的胖肿蜡黄的面孔;脖子肿得
大大的,有一块巨大的肉瘤垂悬着。那是呆小病⑦。这些人精神萎靡懒散地走着,无神的双
眼木呆呆地望着到来的陌生人。妇女看去特别可怕。新的家里的人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呢?
三.叔父
鲁迪到了他叔父的家里——真是上帝保佑,他看到的人的长相和他看惯的人一个样;唯
一一个患呆小病的是一个可怜的呆蠢孩子,是瓦利斯州那些可怜的畸形儿之一。由于贫穷和
被遗弃,他们轮流着到每一家人家中去生活一两个月。鲁迪来到的时候,可怜的萨帕利正好
在那里。
叔父是一个强壮结实的猎人,另外还会做桶。他的妻子精力旺盛,个子矮小,脸庞几乎
跟鸟儿的一样,一双鹰眼,脖子很长,毛茸茸的。
一切对鲁迪说来都很新鲜。衣著,生活习惯,就连语言也是如此⑧。但是,孩子的耳朵
很快便能学会听懂。比起外祖父的家里,这边看起来更富裕一些,他们的起居室更大。墙上
挂着羚羊角和擦得锃亮的枪支,门的上面挂着圣母像。像前有阿尔卑斯蔷薇和一盏点燃的灯。
正如前面说过的,叔父是这个地区最能干的羚羊猎手之一,此外他还是经常受人雇用的
最好向导。现在鲁迪成了这个家里的宝贝蛋了。尽管这里已经有了那么一个宝贝,那就是一
只又瞎又聋,再也没有什么用处的老猎狗。但是它曾经有过很大的用处。这里的人们还记得
这头狗早年的机灵,所以现在它成了家庭的一员,应该过它的好日子。鲁迪拍着狗,可是它
不太乐于和陌生人打交道。现在鲁迪还是陌生人,但是时间没过多久,他便在这个家,在这
个家人的心中生下了根。
“瓦利斯州这里的情形并不那么坏,”叔父说道。“我们有羚羊,羚羊的消亡并不像野
山羊那么快。比起从前来,这里现在好多了。不管你多么赞美以往的好日子,我们现在的生
活不管怎么说都好得多。这里口袋有了洞,我们这个闭塞的山谷现在有了穿堂风了。老东西
一衰落,总有点新的东西出现!”他说道。叔父要是真的讲开了头,他就讲起了他的童年岁
月,一直谈到他的父亲精力最旺盛的时代的情景。那时的瓦利斯,用他的话来说,就像是一
个封死了口的袋子。里面病态人、可怜的呆小病人太多了。“但是,法国士兵来了。他们真
是些医生,他们马上消灭了这种疾病,连病人一起消灭。法国男人能打仗,用许多的办法打
一场仗。姑娘们也会打!”这样说时,叔父对他的法国出生的妻子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法国人会开山石,于是他们又干了起来!辛普朗道就是从山石上开出来的。他们在那边开
了一条道,所以现在我可以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要是你要去意大利,沿着大路走便可以
了!只要这娃娃紧跟着大道走,他便能走到意大利去!”之后叔父便唱了一首法国歌,为拿
破仑·波拿巴特⑨叫好。
这样鲁迪第一次听说法国,听说里昂——罗纳河畔的那座大城,叔父去过那里。
要不了几年鲁迪就可以成长为一个漂亮的羚羊猎手。他有做一个好羚羊猎手的素质,叔
父说道。他教他拿枪、瞄准、射击。打猎的时候,他带他进山去,允许他喝热羚羊血,消除
猎人身上的晕眩。他教他掌握时间。告诉他,在不同的山侧,什么时候会出现雪崩。是在中
午时分,还是在傍晚,一切全看太阳的光线如何照射发生作用。他教他注意羚羊,从羚羊那
里学习如何跳纵,让自己落下时,脚着地站牢。如果山缝之间没有什么可以踩得住的东西,
要想法让自己的手腕支撑住自己,用大腿和小腿的肌肉扒住。必要时还可以把脖子紧紧地靠
在什么东西上。羚羊很机灵,它们常常派出伙伴监视四周。但是,猎人应该更聪明一些,不
让羚羊嗅出人味。叔叔可以哄骗羚羊,把自己的衣服和帽子挂在阿尔卑斯手杖上,羚羊会把
衣服当作人。有一天,叔叔带着鲁迪去打猎的时候,使过这种手法。
山路很狭窄,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道路。山路实际就是靠令人眩晕的深渊很近的一个檐
口。雪半融半冻,经人的脚一踩,石块便松了,落下去。在这样的地方,叔父趴下来,朝前
爬去。松脱的石头一块块落下去,撞击着什么东西,蹦了起来,又滚了滚。要从一道石崖跳
蹦到另一道石崖几次,石头最后才静静地落到漆黑的深渊中。鲁迪站在叔父身后一百步远的
最外面的一个牢固的石包上,他看见空中有一只巨大的秃鹰。它只消用翅膀一击,便可以把
正在爬着前进的可怜人打到深渊里去,把他吞噬掉。叔父的眼睛只望着崖缝那面那只领着小
羊仔的羚羊。鲁迪用眼睛盯着那大鸟,明白了它的企图。他用手按住枪准备放射。就在这
时,羚羊跳了一下。叔父放枪了,羚羊被那致命的子弹击中。但是小羊仔却跑开了,就好像
它在自己的一生中已经饱受逃亡和危险的考验一般。那巨鸟转了个方向飞走了,枪声吓跑了
它。叔叔直到后来听到鲁迪说起,才知道自己当时处境的危险。
现在他们在回家的路上走着,心情十分舒畅,叔父哼着一支他童年时的歌。蓦然间,从
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奇特的声音。他们向四周望了望,朝上看,瞅见在陡峭的山坡高处堆积
的雪在波动着,就像风吹进了一块平铺着的床单下面似的。这波动着的积雪,现在像大理石
块破裂一样地碎开了,形成一股汹涌的水花四溅的激流,发出沉闷的轰隆雷鸣声,倾落下
来。这是雪崩,并没有崩落到鲁迪和叔叔的头上。但是离他们不远,很近很近。
“站牢了,鲁迪!”他喊道,“使全力站牢了!”
鲁迪抓住紧靠身边的一根树干,叔父爬到它的上面,爬到树枝上,抓得牢牢的。崩裂开
来的积雪在他们身边几尺远的地方滚滚落下。雪崩掀起的巨大气流,极强的风暴在扫荡着四
周。把树木矮丛吹断,就好像它们都只是些干芦苇杆似的,把吹断的树木抛向四方。鲁迪缩
成一团躺伏在地上,他抓牢的那根树干就像锯子锯过一般,树的顶枝被抛到老远的地方。在
那边,在被风吹折的树枝中间,叔父躺着,头被击碎了。他的手还暖和,可是面目已辨认不
出来了。鲁迪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浑身颤抖。这是他一生中经历的最大的恐怖,是他知道
的第一个恐惧的时刻。
很晚的时候,他才带着噩耗回到家中,全家充满了悲痛。妻子站在那里没有一句话,没
有一滴泪,直到尸体运回来的时候,痛苦才爆发出来。那患呆小病的可怜虫爬进了他的床,
第二天整天没有人再见到他,到了傍晚他走到鲁迪身边。“为我写一封信,萨帕利不会写
信!萨帕利可以把信带到邮局去!”
“为你写信!”鲁迪问道,“可是寄给谁呢?”
“寄给主基督!”
“你这是指谁?”
那个半痴——人们说的患呆小病的人,用伤感的眼光望着鲁迪,把他的手叠起,庄严而
虔诚地说道:
“耶稣基督!萨帕利要给他去信,请求他让萨帕利死吧,别让这个家里的那个男人死。”
鲁迪捏了捏他的手。“这封信到不了那边!这封信没法叫他回转来。”
鲁迪很难向他解释清楚这种事是办不到的。
“现在你是这个家的支柱了!”婶母说道。鲁迪成了这个家的支柱。
四.芭贝特
谁是瓦利斯州最好的射手?是啊,羚羊都知道,“小心提防着鲁迪!”它们可以这样
说。“谁是最漂亮的射手?”“是啊,是鲁迪!”姑娘们说道。但是她们并不说“小心提防
着鲁迪!”连那些很为女儿操心的母亲也不这样说。因为,他对这些母亲也十分客气,点点
头,就像他对年轻姑娘一样。他看去很勇敢,很愉快。他的面庞是古铜色的,他的牙齿洁
白,眼睛像炭一样黑。他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只有二十岁。他泅水的时候,冰水不会冻伤
他;他可以像一条鱼一样在水里翻来覆去。爬起高来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他可以像蜗牛附在
石壁上一样贴得那么牢,他身上有结实的肌肉筋腱。他很懂得蹦跳,先是猫教他的,后来羚
羊又教了他。他是最牢靠可信的向导,靠给人做向导他可以挣大笔大笔的钱。他叔父也教给
他怎么做桶,可是他不想干这种活儿。他的兴趣和愿望是猎取羚羊,这也可以挣到钱。鲁迪
是一门亲事的好对象——人们这样说,只是他的眼光太高。跳舞时姑娘们都梦想要和他一起
跳,一个个都醒着,走着,这么想着。
“跳舞的时候他亲吻了我!”小学校长的女儿安奈特对她最亲密的女朋友这么说。可是
她不应该这么说,那怕是对她最亲密的朋友。这种事不容易保守秘密,就像沙子装在通了洞
的口袋里一样,它会漏掉的。没有多久,不管鲁迪是多么稳重,多么规矩,大家依然都知道
他在跳舞的时候亲吻过姑娘。可是他根本就没有亲吻过他最希望亲吻到的那个姑娘。“提防
着他!”一个老猎人说道,“他吻了安奈特。他从第一个字母A开始,他当然会把所有字母
都吻遍的。”
到现在为止,能够讲到的关于鲁迪的闲话还只是在一次跳舞会中,他亲吻了一位姑娘,
只有一次。不过,即使他亲吻过安奈特,她也根本不是他心上的花朵。
在贝克斯那边,在巨大的核桃树林中,在一条湍急的山溪旁边,居住着富有的磨坊主。
他住的房子是一幢很大的三层建筑,还有几个小钟楼。钟楼屋顶上铺的是木板,上面又加了
一层铅铁板,在阳光和月光中闪闪发光。最大的那个钟楼顶上,有一个箭形的风标,箭穿透
了一个苹果。这表示着是退尔⑩的那支箭。磨坊看去富丽堂皇,可以供人作画作文。但是磨
坊主的女儿却不让人那么干,至少鲁迪会这样说,她已被他画在自己的心里。她的两只眼睛
在他心里闪耀,他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火。那团火是突然在心里燃起的,就像别的火焰燃起来
那样。而最奇特的是,磨坊主的女儿,那可爱的芭贝特却一点没有想到。她和鲁迪在一起,
总共讲了不超过两个字。
磨坊主很富有,这大笔财产使芭贝特高不可攀。但是,不论多高的东西,鲁迪对自己
说,总是可攀的。你需要爬,只要你不相信自己会摔下去,你就不会摔下去。他在家里学懂
了这个道理。
后来有这样的事。鲁迪要到贝克斯去办事,行程很远。那里的铁路还没有修好,宽阔的
瓦利斯山谷从罗纳冰川朝辛普朗山脚之下,在东一个西一个的山峰之间,沿着巨大的罗纳河
延伸着。罗纳河时常泛滥,冲向田野和道路,把什么东西都毁掉。在锡雍和圣毛里斯这两个
城市之间,山谷拐了一个弯,就像手肘一样。在到达圣毛里斯下面的时候,山谷就变得极窄
了,只剩下了河床和一条车道。这是瓦利斯州的尽头。在山坡上有一座塔楼,是瓦利斯州的
岗塔。岗塔俯视着河上的一座砖桥及河对面的税站。沃州从那里开始了。离那里不远的一个
城市,便是贝克斯。从这里开始,越是往前走去,周围的一切便越发地丰饶富裕起来。你就
像置身于栗子树和核桃树园子里一样;柏树和石榴树比比皆是。这里像南方一样暖,就像进
到了意大利一般。——
鲁迪到了贝克斯,办完了他的事情,随处看了看。但是没有看到一个从磨坊来的人,更
不用说芭贝特了。这不像他所预料的那样。
到了黄昏,空气中弥漫着百里香和椴树花的气味。布满树木的青山,像是被一片闪闪发
光的蔚蓝色的薄纱蒙着,四周笼罩着一种安详静谧。那不是梦境里的,也不像是死亡临头时
的那个样子,不是的。那好像是整个大自然都屏住了呼吸,好似它的相貌要在那蓝天的背景
前被拍成照片一样。在树木之间,在那葱绿的田野上不时立着根杆子,支撑着电报线,把电
报线送过了寂静的山谷。在一棵这样的杆子上有一个什么东西斜靠着,一动也不动,静得让
人以为那是一根枯死的树干。但是,那是鲁迪。他站在那里,就和此刻自己四周的景物一样
地肃静。他不是在睡,更不是死去了。而是像世界大事、个人一生中重大事件常常要在电报
线纹丝不动和一声不响的情况下,通过电报线飞开来一样,鲁迪生命中的幸福,他从现在起
的“牢固地树立了的思想”正强烈地、凶猛地流经他的脑际。他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树叶之
间的一个点,芭贝特居住的磨坊主的住房里的一线灯光。他站在那里是那么悄然无声,让人
觉得他在瞄准要射击一头羚羊似的。但是此刻他自己恰似一头羚羊。羚羊在某个短暂的时
刻,也会像石头雕成的一样静静地站着。而突然,当一个石头滚落起来的时候,它便会一纵
而起急速地逃开。鲁迪正是这样,有一种想法在他脑中滚动起来。
“绝不能怯弱!”他说道,“到磨坊访问去!向磨坊主道个晚安,向芭贝特问个好。只
要你不相信自己会摔下去,你就不会摔下去。芭贝特总得见见我的,要是我想成为她的丈夫
的话。”
鲁迪笑了,心情舒畅地走向磨坊。他清楚他要干什么,他要芭贝特。
河里淡黄的水翻卷流去,柳树和椴树垂过了急速奔流着的河水。鲁迪沿着小径走去,就
像一首儿歌里唱的那样:
———走向磨坊主的屋,
除了一只小猫儿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⑾。
主人居屋里喂养的猫蹲在台阶上,耸起背脊叫了一声:“喵!”鲁迪无心去想猫在讲什
么。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开门。“喵!”猫这样叫了一声。假若鲁迪还是婴孩
的话,那么他便会懂得动物的话,听出来猫在说:“这里没有人在家!”这下他得去磨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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