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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集

_31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
这也是一首散文诗,最初发表在1852年1月28日出版的《柏林斯克日报》(Be
slingskeTigende)上。这是一篇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作品。但他所爱的是
产生了文中所歌颂的那代表人类文明和科学高水平成就的四只“天鹅的窠”。“许多世纪将
会过去,但是天鹅将会不断地从这个窠飞出来。世界上的人将会看见他们,听见他们。”这
个窠就是他的祖国丹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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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Ⅱ)
创造
从前有一个年轻人,他研究怎样做一个诗人。他想在复活节就成为一个诗人,而且要讨
一个太太,靠写诗来生活。他知道,写诗不过是一种创造,而他却不会创造。他出生得太
迟;在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一切东西已经被人创造出来了,一切东西已经被作成了
诗,写出来了。
“一千年以前出生的人啊,你们真是幸福!”他说。“他们容易成为不朽的人!即使在
几百年以前出生的人,也是幸福的,因为那时他们还可以有些东西写成诗。现在全世界的诗
都写完了,我还有什么诗可写呢?”
他研究这个问题,结果他病起来了。可怜的人!没有什么医生可以治他的病!也许巫婆
能够治吧!她住在草场入口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她专为那些骑马和坐车的人开草场的门。
她能开的东西还不只门呢。她比医生还要聪明,因为医生只会赶自己的车子和交付他的所得
税。
“我非去拜访她一下不可!”这位年轻人说。
她所住的房子是既小巧,又干净,可是样子很可怕。这儿既没有树,也没有花;门口只
有一窝蜜蜂,很有用!还有一小块种马铃薯的地,也很有用!还有一条沟,旁边有一个野李
树丛——已经开过了花,现在正在结果,而这些果子在没有下霜以前,只要你尝一下,就可
以把你的嘴酸得张不开。
“我在这儿所看到的,正是我们这个毫无诗意的时代的一幅图画!”年轻人想。这个在
巫婆门口所起的感想可以说是像一粒金子。
“把它写下来吧!”她说。“面包屑也是面包呀!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你的文
思干涸,而你却想在复活节成为一个诗人!”
“一切东西早已被人写完了!”他说,“我们这个时代并不是古代呀!”
“不对!”巫婆说,“古时巫婆总是被人烧死,而诗人总是饿着肚皮,衣袖总是磨穿了
洞。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它是最好的时代!不过你看事情总是不对头。你的听觉不锐
敏,你在晚上也不念《主祷文》。这里有各色各样的东西可以写成诗,讲成故事,如果你会
讲的话,你可以从大地的植物和收获中汲取题材,你可以从死水和活水中汲取题材,不过你
必须了解怎样摄取阳光。现在请你把我的眼镜戴上、把我的听筒安上吧,同时还请你对上帝
祈祷,不要老想着你自己吧!”
最后的这件事情最困难,一个巫婆不应该作这样的要求。
他拿着眼镜和听筒;他被领到一块种满了马铃薯的地里去。她给他一个大马铃薯捏着。
它里面发出声音来,它唱出一支歌来:有趣的马铃薯之歌——一个分做10段的日常故事;
10行就够了。
马铃薯到底唱的什么呢?
它歌唱它自己和它的家族:马铃薯是怎样到欧洲来的,在它还没有被人承认比一块金子
还贵重以前,它们遭遇到了一些什么不幸。
“朝廷命令各城的市政府把我们分配出去。我们有极大的重要性,这在通令上都说明
了,不过老百姓还是不相信;他们甚至还不懂怎样来栽种我们。有人挖了一个洞,把整斗的
马铃薯都倒进里面去;有人在这儿埋一个,在那儿埋一个,等待每一个长出一棵树,然后再
从上面摇下马铃薯来。人们以为马铃薯会生长,开花,结出水汪汪的果子;但是它却萎谢
了。谁也没有想到它的根底下长出的东西——人类的幸福:马铃薯。是的,我们经验过生
活,受过苦——这当然是指我们的祖先。它们跟我们都是一样!多么了不起的历史啊!”
“好,够了!”巫婆说。“请看看这个野李树丛吧!”
野李树说:“在马铃薯的故乡,从它们生长的地方更向北一点,我们也有很近的亲族。
北欧人从挪威到那儿去。他们乘船在雾和风暴中向西开,开向一个不知名的国度里去。在那
儿的冰雪下面,他们发现了植物和蔬菜,结着像葡萄一样蓝的浆果的灌木丛——野李子。像
我们一样,这些果子也是经过霜打以后才成熟的。这个国度叫做‘酒之国’‘绿国’①‘野
梅国’!”
①指格陵兰。这个岛在丹麦文里叫“绿国”(GroAnland)。
“这倒是一个很离奇的故事!”年轻人说。
“对。跟我一道来吧!”巫婆说,同时把他领到蜜蜂窝那儿去。他朝里面看。多么活跃
的生活啊!蜂窝所有的走廊上都有蜜蜂;它们拍着翅膀,好使这个大工厂里有新鲜空气流
动:这是它们的任务。现在有许多蜜蜂从外面进来;它们生来腿上就有一个篮子。它们运回
花粉。这些花粉被筛好和整理一番后,就被做成蜂蜜和蜡。它们飞出飞进。那位蜂后也想
飞,但是大家必得跟着她一道。这种时候还没有到来,但是她仍然想要飞,因此大家就把这
位女皇的翅膀咬断了;她也只好呆下来。
“现在请你到沟沿上来吧!”巫婆说。“请来看看这条公路上的人!”
“多大的一堆人啊!”年轻人说。“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
故事在闹哄哄地响着!我真有些头昏!我要回去了!”
“不成,向前走吧,”女人说,“径直走到人群中去,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
听,用你的心去想吧!这样你才可以创造出东西来!不过在你没有去以前,请把我的眼镜和
听筒还给我吧!”于是她就把这两件东西要回去了。
“现在我最普通的东西也听不见了!”年轻人说,“现在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唔,那么在复活节以前你就不能成为一个诗人了。”巫婆说。
“那么在什么时候呢?”他问。
“既不在复活节,也不在圣灵降临周!你学不会创造任何东西的。”
“那么我将做什么呢?我将怎样靠诗来吃饭呢?”
“这个你在四旬节以前就可以做到了!你可以一棒子把诗人打垮!打击他们的作品跟打
击他们的身体是一样的。但是你自己不要害怕,勇敢地去打击吧,这样你才可以得到汤团
吃,养活你的老婆和你自己!”
“一个人能创造的东西真多!”年轻人说。于是他就去打击每个别的诗人,因为他自己
不能成为一个诗人。
这个故事我们是从那个巫婆那里听来的;她知道一个人能创造出什么东西。
(1869年)
这篇小品首先发表在《青少年河边杂志》第三卷上,于1869年10月出版,接着在
同年12月17日被收进在丹麦出版的《三篇新的童话和故事集》里。这篇作品是安徒生切
身有所感而写的。他的作品在本国不仅长期没有得到文艺界的承认——主要是因为他与一些
“哥儿们”的作家和诗人无因缘,还经常受到打击。“‘一个人能创造的东西真多!’年轻
人说。于是他就去打击每个别的诗人。因为他自己不能成为一个诗人。”这也是中外古今普
遍存在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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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Ⅱ)
冰姑娘
1.小洛狄
我们现在到瑞士去游览一下,去看看这个美丽的山国;那里峻峭的石壁上都长着树林。
我们走上那耀眼的雪地,再走到下面绿色的草原上去;河流和溪涧在这里奔驰,好像怕来不
及赶到海里似的,一转眼就在海中消逝了。太阳炽热地照在深谷里,照在深厚的雪堆上;经
过了许多世纪,雪堆凝结成闪亮的冰块,然后崩裂下来,积成了冰河。在一个叫做格林达瓦
尔得的小小山城旁边,在警号峰和风雨峰下面的宽广的山峡里,就有两条这样的冰河。这两
条冰河真是一种奇观;每年夏天,总有许多旅客从世界各国到此地来游览。
他们越过积雪的高山;他们走过幽深的溪谷——经过溪谷的时候,他们得爬好几个钟头
的山。他们爬得越高,这溪谷就显得越深。他们如果朝下俯视,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是坐在气
球上一样。
上面的山峰上笼罩着低垂的云块,好像是一层浓厚的烟幕;下面的溪谷里有许多棕色的
木屋。偶尔有一线阳光射进溪谷。把一块葱绿的林地照得好像透明似的。水在浩浩荡荡地向
下奔流,发出吼声;但是上游的水却只是潺潺地流着,进出一种铿锵的音调,看上去好似一
条从山上飘下来的银带。
有一条路通向山上,路的两旁有许多木屋,每座木屋都有一小块种马铃薯的山地。这块
地是非有不可的,因为那些木屋里有好多张小嘴——屋子里住着许多孩子,他们消耗他们一
份口粮的本领是很强的。他们从这些房子里溜出,朝一些步行的或是坐车的过路旅客围拢
来。这里的孩子们都在做一种生意。他们兜售一些木雕的房子——就是我们在这山上所看到
的这种房子的模型。不管晴天或下雨,人们总会看到成群的孩子跑来兜售他们的商品。
25年以前,有一个小孩子也常到这儿来,希望做些买卖;不过他总是离开别的孩子在
一旁站着。他的面孔非常严肃,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木匣子,好像他怎么也不愿放松似
的。他的这副表情和他的这个小样儿,常常引起人们的注意。因此旅客有时把他喊过去,一
下子就把他的东西买光了,弄得他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道理。他的外祖父住在山顶上。这
老头儿会雕出漂亮的新奇的小房子。他的房间里有一个木柜子,装的全是这类的玩意儿:硬
果钳啦、刀子啦、叉啦,刻着美丽的蔓藤花纹和正在跳跃的羚羊的匣子啦。这些都是孩子们
一看就喜欢的东西。可是洛狄——这就是这个小家伙的名字——总是怀着渴望的心情,睁着
一对大眼睛望着挂在梁上的一杆旧枪,他的外祖父曾经答应过要把这支枪送给他,不过要到
他长大了,有了健全的体格、善于使枪的时候才给。
这孩子虽然年纪还很小,却得看守山羊。如果说,一个会跟羊一起爬山的人算得上是好
牧羊人,那么洛狄就是一个能干的牧羊人了。他爬起山来比山羊还爬得高,而且,还喜欢爬
到树上去取雀巢。他是一个胆大勇敢的孩子,但是,除了当他站在倾泻的瀑布旁边,或者是
听到狂暴的雪崩的时候,谁也不曾看见他笑过。他从来不跟别的孩子一起玩;只有当他的外
祖父叫他下山去卖东西的时候,他才跟他们在一起,而这正是他所不喜欢的。他喜欢独自一
人爬山,或者坐在外祖父身旁,听这老人讲古时候的故事和关于他的故乡梅林根的人们的故
事。老头儿说,住在梅林根的人们并不是原来就在那儿:他们是从北方流浪来的。他们的祖
先住在北方,叫做“瑞典人”。这真是了不起的知识,而洛狄现在却有了。不过他从另外一
些朋友那里又得到了更多的知识——这些朋友就是屋子里的家畜。屋里有一只叫做阿约拉的
大狗,是洛狄的父亲留下的遗产。另外还有一只公猫,洛狄对这只猫特别有感情,因为它教
给他爬高的本领。
“跟我一道到屋顶上去吧!”猫对洛狄说,而且说得非常清楚易懂,因为当一个孩子还
没有学会讲话的时候,他是听得懂鸡和鸭、猫和狗的话的。这些动物的话,跟爸爸妈妈的话
一样,很容易懂;但是一个人只有在年纪很小的时候才能听懂。在小孩子的眼中,祖父的手
杖可以变成一匹马,发出马的嘶声,有头,有腿,也有尾巴。有些孩子在这个阶段上要比别
的孩子停留得久一些;我们就说这种孩子发育迟慢,说他们长期地停留在孩子的阶段。你
看,人们能够说的道理可多呢!
“小洛狄,跟我一起到屋顶上去吧!”这是猫开始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洛狄懂得的第一
句话。“人们老说跌跤什么的——这全是胡说。只要你不害怕,你决不会跌下来的。来吧!
这只爪要这样爬!那只爪要那样爬!要用你的前爪摸!眼睛要看准,四肢要放得灵活些,看
见空隙,要跳过去紧紧地抓住,就像我这样!”
洛狄照它的话做了。结果他就常常爬到屋顶上,跟猫坐在一起。后来他跟它一起坐在树
顶上,最后他甚至爬到连猫都爬不到的悬崖上去。
“再爬高一点!再爬高一点!”树和灌木说。“你看我们是怎样爬的!你看我们爬得多
高,贴得多紧,就是顶高、顶窄的石崖我们都可以爬上去!”
洛狄爬上最高的山峰;有时太阳还没有出来,他已爬上了山岭,喝着清晨的露水,吸着
滋补的新鲜空气——这些东西只有万物的创造者才能供给。据食谱上说,这些东西的成份
是:山上野草的新鲜香气和谷里麝香草以及薄荷的幽香。低垂的云块先把浓厚的香气吸收进
去;然后风再把云块吹走,吹到杉树上。于是香气在空气中散发开来,又清淡又新鲜。这就
是洛狄清晨的饮料。
太阳的光线——她们是太阳神的传播幸福的女儿——吻着他的双颊。昏迷之神隐隐地站
在一旁,不敢走近他。住在外祖父家里的燕子——它们整整做了七个窠——绕着他和他的羊
群飞,同时唱道:“我们和你们!你们和我们!”①它们把家人的祝福带给他,甚至还把那
两只母鸡的祝福也带给他。这两只鸡是家里唯一的家禽,但是洛狄跟她们怎么也合不来。
①原文是:“Viogi!Iogvi!”这是模仿燕子的声音,但照字面译是“我们
和你们!你们和我们!”的意思。
他年纪虽小,却走过不少路。对于他这么一个小家伙说来,他旅行过的路程也真不算
短。他是在瓦利斯州出生的,但是被人抱着翻山越岭,来到这块地方。不久以前他还步行去
拜访过灰尘泉一次。这泉从一个白雪皑皑的、叫做少女峰的山上流下来,很像悬在空中的一
条银带。他曾经到过格林达瓦尔得的大冰河;不过这事情说起来是一个悲剧。他的母亲就是
在那儿死去的。根据他的外祖母的说法,“洛狄在这儿失去了他儿时的欢乐。”当他还不到
一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曾经写道,“他笑的时候比哭的时候多。”不过自从他到那个雪谷里
去了一趟以后,他的性格完全改变了。外祖父平时不大谈起这件事情,但是山里的居民全都
知道这个故事。
我们知道,洛狄的父亲是个赶邮车的人,现在睡在外祖父屋里的那只大狗就常常跟着他
在辛卜龙和日内瓦湖之间旅行。洛狄的父亲的亲属现在还住在瓦利斯州的伦河区;他的叔父
是个能干的羚羊猎人,也是一个有名的向导。洛狄在一岁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这时母亲就
非常想带着孩子回到居住在伯尔尼高地上的娘家去。她的父亲住的地方离格林达瓦尔得不过
是几个钟头的路程。他是一个雕匠;他赚的钱足够养活他自己。
7月里,她带着孩子,由两个羚羊猎人陪伴着,越过介密山峡,回到在格林达瓦尔得的
娘家去。他们已经走完了大部分的路程,已经越过了高峰,到达了雪地。他们已经看到了她
的娘家所在的那个山谷和他们所熟知的那些木屋。他们只须再费一点气力,爬过一座大雪山
的峰顶,就可以到了。这里刚下过雪,把一个冰罅盖住了,那冰罅并没有裂到流着水的地
层,不过也裂得有一人多深。这个抱着孩子的少妇滑了一跤,坠落下去,便不见了。谁也没
有听见她的叫声,连叹息声也没有听见,但是人们却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声。
一个多钟头以后,大家才从最近的人家弄来绳子和竹竿,设法搭救她。大家费了不少气
力,才从这冰罅里捞出两具类似尸首的东西。大家想尽一切办法急救;结果孩子——而不是
母亲——算是又能呼吸了。这样,老外祖母家里失去了女儿,却得到了一个外孙——一个喜
欢笑而不喜欢哭的小家伙。不过这小家伙现在似乎起了一个很大的变化,而这变化似乎是在
冰罅里,在那个寒冷的、奇异的冰世界里形成的——根据瑞士农民的说法,这个冰世界里关
着许多恶人的灵魂,而且这些灵魂直到世界的末日也不会得到释放。
冰河一望无际地伸展开去。那是一股汹涌的激流冻成的绿色冰块,一层一层地堆起来,
凝结在一起。在这冰堆下面,融化了的冰雪闷雷似的轰隆轰隆地朝山谷里冲过来。再下面就
是许多深洞和大裂罅。它们形成一座奇异的水晶宫里,冰姑娘——她就是冰河的皇后——就
住在这宫里。她——生命的谋害者和毁坏者——是空气的孩子,也是冰河的强大的统治者。
她可以飞到羚羊不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飞到雪山的最高的峰顶——在这里,就是最勇敢的
爬山者也非得挖开冰块才能落脚。她在汹涌的激流两旁的细长的杉树枝上飞;她从这个石崖
跳到那个石崖;她的雪白的长发和她的深绿色的衣裳在她的身上飘;她像瑞士最深的湖水那
样发出光彩。
“毁灭和占有!这就是我的权力!”她说。“人们把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从我的手中偷走
了。那是我所吻过的一个孩子,但是我却没有把他吻死。他又回到人间去了。他现在在山上
看羊。他会爬山,爬得非常高,高到离开了所有其他的人,但是却离不开我!他是属于我
的。我要占有他!”
于是她吩咐昏迷之神去执行这个任务,因为这时正是炎热的夏天,冰姑娘不愿意到长着
野薄荷的绿树林中去,昏迷之神飞起来,接着就向下面扑去。这一位扑下去,马上就有三位
也跟着扑下去,因为昏迷之神有许多姊妹——一大群姊妹。冰姑娘挑选了她们之中最强壮的
一位。她们可以在屋里屋外发挥她们的威力。她们可以坐在楼梯的栏杆上,也可以坐在塔顶
的栏杆上。她们可以像松鼠一样在山谷上跑,她们可以跳过一切障碍,她们可以像游泳家踩
水那样踩着空气。她们可以把她们的牺牲者诱到无底的深渊里去。这些昏迷之神捉住人的时
候,跟珊瑚虫捉住身边所有的东西一样,总是死也不放。现在昏迷之神就想捉住洛狄。
“捉住他吗?”昏迷之神说,“我可捉不住他!那只可恶的猫已经教给他一套本领了!
他这个人间的孩子已经学会一种特别的本领,我没有办法控制他。当他抓住一根树枝悬在深
渊上的时候,我简直没有办法捉住这个小鬼。我多么想搔搔他的脚掌,使他在空中翻几个筋
斗啊!”
“你就想法这样做吧,”冰姑娘说。“你不做我就去做!我去做!我去做!”
“不成!不成!”她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好像是教堂的钟声在山里发出的一个回音。
然而这是一支歌,一种低语,一个和谐的合唱。它是大自然中别的神灵发出来的——它是太
阳的那些温和、慈爱、善良的女儿发出来的。她们在黄昏时候化成一个花环,绕着山顶飞;
她们张开玫瑰色的翅膀,在太阳下落的时候,这些翅膀就越变越红,使得那些高大的阿尔卑
斯山看上去像在燃烧一般。人们把这景象叫做“阿尔卑斯山之火”。太阳落下以后,她们就
回到雪白的山峰上躺下睡去。直到太阳再升起的时候,她们才又露出面来。她们特别喜欢
花、蝴蝶和人类,而在人类之中她们最喜欢洛狄。
“你捉不住他!你占有不了他!”她们说。
“比他更强大和结实的人我都捉到过!”冰姑娘说。
于是太阳的女儿们唱了一曲旅人之歌。歌的内容是:旅人的帽子被一阵旋风疯狂地吹走
了。
“风只能把人的身外之物吹走,但不能把人的身体吹走。你——暴力的孩子——能够捉
住他,但是你保留不住他。人比你还要强大,甚至比我们还要神圣!他能爬得比我们的母亲
——太阳——还要高!他有一种神咒可以制服风和水,叫风和水为他服务,受他支配。你只
能使他失去那种拖累着他的沉重的压力,结果他反而会飞得更高。”
这就是那个钟声似的合唱所发出的美丽的声音。
每天早晨,阳光射进外祖父房里唯一的一个小窗子,照在这个安静的孩子身上。太阳的
女儿们吻着他:她们想要把冰河的公主印在他脸上的那个冰吻用暖气融化掉,使它消失。这
个吻是他躺在那个在冰罅里死去的母亲的怀里时得到的。而他的复活也真是一个奇迹。
2.走向新的家
洛狄现在八岁了。他的叔父住在伦河区高山的另一边。他想把这孩子接回去,让他受点
教育,以便将来能够自立。外祖父觉得这样做很有道理,所以就让这孩子回去了。
洛狄现在要告别了。除了外祖父外,他还得跟许多别的人辞行。他最先跟老狗阿约拉辞
行。
“你的父亲是一个赶邮车的,而我是一只邮车狗,”阿约拉说。“我们总是一道来回地
旅行;所以我认识山那边的一些狗和山那边的一些人。我不习惯于多讲话,不过以后我们彼
此谈话的机会既然不多,我倒可以比平时多讲几句。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它在我心里藏了很
久,我也想了很久。我不大懂得它的意义,你也一定不会懂得,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我只
懂得这一点:无论就狗来说,或就人来说,世界上的好东西都分配得不太平均。不是所有的
狗生下来就有福气躺在人膝上或是吃牛奶的。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福气。不过我看见过一
只哈叭狗,他居然坐在一部邮车里,占着一个人的位置。他的女主人——也可以说他是她的
主人吧——带着一个奶瓶给他喂奶。她还给他糖果吃,但是他却不喜欢吃,只是把鼻子嗅了
几下,结果她自己把糖果吃掉了。我那时正跟着邮车在泥巴里跑,饿得简直没有办法。我想
来想去,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但是不公平的事情却多着呢!我希望你也能坐在人的膝
上,在马车里旅行一下。可是一个人却不是想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我从来就没有做到过,不
管我叫也好,嗥也好。”
这就是阿约拉讲的话。洛狄紧紧地拥抱着它的颈,吻它的潮湿的鼻子。然后他又把猫抱
进怀里,可是猫却想要挣脱开去,并且说:“你比我强壮得多,所以我也不想用爪子抓你!
爬上山去吧——我已经教给你怎样爬了。你只要记住你跌不下来,那么你就会抓得很牢
了!”
猫说完这话就跑开了,因为它不希望洛狄看见它的眼里露着多么难过的神情。
母鸡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有一只已经没有尾巴了,因为有一位想成为猎人的旅行家以为
她是一只野鸡,一枪把她的尾巴打掉了。
“洛狄又要翻山越岭了。”一只母鸡说。
“他真是个忙人,”另一只说,“我不愿意跟他说再见。”
说着她们就走开了。
他还要跟山羊告别。它们都叫道:“咩!咩!咩!”这叫声使他听了真难过。
住在附近的两个勇敢的向导也要翻山到介密山峡的另一边去。洛狄跟着他们一道去,而
且是步行去的。对他这样的一个小家伙说来,这段路程是够辛苦的。不过洛狄是一个强壮的
孩子,他从来就不怕困难。
燕子陪伴着他们飞了一程。它们唱:“我们和你们!你们和我们!”这条路要经过汹涌
的路西尼河。这河从格林达瓦尔得冰河的黑坑里流出来,分散成许多小溪。倒下的树干和石
堆横在河上搭成了桥。不久,他们走过赤杨森林,要开始爬山了。冰河在这山的近旁流过
去。他们一会儿绕着冰块走,一会儿立在冰块上横渡冰河。洛狄有时爬,有时走。他的眼睛
射出愉快的光芒。他穿着有钉的爬山靴,使劲地在地上踩着,好像他每走一步都要留下一个
痕迹似的。山洪把黑土冲到冰河上,给冰河蒙上了一层黑色;但是深绿色的、玻璃似的冰块
仍然隐隐地显露出来。这群旅人还得绕过许多由巨大的冰块围成的水池。偶尔间,他们走过
一块悬在冰谷边缘的巨石。
有时这石会滚下去,在冰谷的深渊里发出一个空洞的回音。
他们就这样不停地向上爬。冰河也往上伸展,像一条夹在崖石之间的、由冰块形成的茫
茫大江。一时间洛狄想起了他以前听说过的一件事:他曾和他的母亲一起在这样一个阴森的
深渊里躺过;但是这种回忆不久就从他心里消逝了。他觉得这件事跟他所听到过的许多其他
的故事并没有什么两样。两位向导偶尔也觉得这样的路对这小家伙未免太吃力了,因此就伸
出手去拉他一把。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站在光滑的冰上,站得像羚羊那么稳。
现在他们爬上了石山。他们在光溜的石块中间走着。不一会儿他们又走进低矮的松树
林,然后又踏上绿色的草地。这旅程永远是那么变幻无穷,那么新奇莫测。积雪的高山在他
们的周围屹立着。孩子们把它们叫做“少女峰”、“僧人峰”和“鸡蛋峰”;因此洛狄也就
这样叫它们。洛狄从来没有爬得这样高,也从来没有走过这样茫茫的雪海:海上是一片没有
波动的雪浪,风不时从雪浪中吹走一些雪片,好像吹走海浪上的泡沫一样。冰河“手挽着
手”,一个紧接着一个。每条冰河是冰姑娘的一座玻璃宫。她的权力,意志,就是:捉住和
埋葬掉她的牺牲者。
太阳温暖地照着;雪反射出耀眼的光来,好像铺着一层淡蓝色的、晶亮的钻石。雪上躺
着无数昆虫——特别是蝴蝶和蜜蜂——的尸体。这些昆虫飞得太高了,也可能是风把它们吹
得那样高,使得它们非冻死不可。
风雨峰上密集着一堆乌云,像一大捆又细又黑的羊毛那样悬挂在那里。云堆里充满了
“浮恩”①,它只要一爆发,马上就会变成风暴。高山上的露宿,第二天的继续旅行,从深
渊里迸发的、永无休止的穿凿巨石的流水——这整个的旅程在洛狄的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可磨
灭的印象。
①这是阿尔卑斯山上的一种飓风(Eohn),一般是在冬天才有。
在雪海的另一边有一座荒凉的石屋;这石屋可以供他们休息和宿夜。屋里有木炭和杉树
枝。他们立刻烧起一堆火来,还拼凑起舒服的床席。这队旅人于是围着火坐下,抽着烟,喝
着他们亲手煮的、既温暖而又富有刺激性的汤。洛狄也吃完了自己的一份晚餐。大家于是谈
起住在阿尔卑斯山区里的神怪和盘踞在深湖里的怪蟒;他们还谈到幽灵怎样把睡着的人劫
走,飞到那个奇妙的水上都市威尼斯去;野牧羊人怎样赶着黑色的羊群走过草地——虽然谁
也看不见他,但是羊群的铃声和可怕的羊叫声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洛狄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些故事,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他听这些故事的时候,似乎也
听到了那种可怖的、空洞的羊叫声。是的,这声音越来越清楚了,大家都能听见。这时他们
就中止谈话,注意地倾听,而且还告诉洛狄不要睡着。
这就是“浮恩”——从山上吹到山谷里来的暴风;它能像折断脆弱的芦苇一样把树木折
断,它能把河这边的木屋子吹到河的那一边去,好像我们移动棋盘上的棋子一样。
一个钟头以后,他们才告诉洛狄说,现在没有什么事了,可以睡觉了。这段长途旅行已
经使他困乏;他一听到他们的话就睡着了。
第二天大清早,他们又动身了。太阳为着洛狄照在新的山上,新的冰河上和新的雪地
上。他们现在走进了瓦利斯州的境界,到达了从格林达瓦尔得就可以望见的山峰的另一边。
但是他们离开新的家还很远。他们面前现在出现了新的深渊、新的山谷、新的树林和山路、
还有新的房子和许多人。但是这是些什么人呢?他们都是畸形的人;他们又肿又黄的面孔显
得难看可憎;他们的颈上悬着像袋子一样的又丑又重的肉球。他们是白痴病患者①。他们没
精打采地走来走去,睁着一对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旁边过往的人。女人的样子尤其难看。难道
他的新的家里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①白痴病(cretinere)是阿尔卑斯山中一种普通的疾病。患者发育不良。常
带有畸形的甲状腺肿。
3.叔父
洛狄来到了叔父的家里。谢谢上帝,这里住着的人跟洛狄平时所看到的人没有两样。这
儿只有一个白痴病患者。他是一个可怜的傻孩子。他是那些穷苦人中间的一个,这些又穷又
孤独的人老是在瓦利斯州流浪,从这家走到那家,每到一家就住上一个多月。当洛狄到来的
时候,可怜的沙伯里恰巧住在他的叔父家里。
叔父是一个强壮的猎人;除打猎以外,他还有箍桶的手艺。他的妻子是一个活泼的小妇
人,长着一个雀子般的面孔。
一对鹰眼睛,一个盖着一层厚汗毛的长脖子。
对洛狄来说,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很新奇的——服装、举动、习惯,甚至语言都是新奇
的。不过他的耳朵对这里的语言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景况比起外祖父的家来,似乎要好得
多。他们住的房间比较大,而且墙上还装饰着羚羊角和擦得很亮的枪支,门上还挂着圣母像
——像前还摆着阿尔卑斯山的新鲜石楠,点着一盏灯。
前面已经说过,叔父是这一州第一流的猎人和最可靠的向导。洛狄现在快要成为这家的
宝贝了。不过这家已经有了一个宝贝——一只又瞎又聋的猎犬。它现在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
出去打猎了。但是大家还记得它过去的本领,因此它也成了家庭的一员,过着舒服的生活。
洛狄抚摸着这猎犬,然而它却不愿意跟生人交朋友。洛狄的确是一个生人,不过这只是暂时
的现象。他很快就获得了全家的喜爱。
“瓦利斯州的生活很不坏,”叔父说。“我们这儿有许多羚羊;它们死得不像山羊那样
快。这里的日子比以前要好过得多。不管人们怎样称赞过去的日子,我们现在究竟是很舒服
的。这个袋子现在穿了一个洞——我们这个闭塞的山谷现在有清凉的风吹进来了。旧的东西
一衰退,新的东西就会到来。”
他说。叔父把话一扯开,就谈起他儿时的事情。有时还谈起更早的事情——他的父亲那
个时代的事情。那时瓦利斯州是一个所谓“闭气”的袋子,装满了病人和可怜的白痴病患
者。
“不过法国军队到来了,”他说。“他们真算得上是医生!
他们立刻把这疾病消灭了,还把害这病的人一同消灭了。这些法国人才会打仗呢,而且
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他们的女儿才会征服人呢!”于是叔父对他的法国血统的太太瞟了一
眼,接着就大笑起来。“法国人还知道怎样炸毁我们的石头呢!而且他们也这样做了。他们
在石山上炸开一条辛卜龙公路——它是这样的一条路:我只须把它指给一个三岁的孩子看,
对他说:到意大利去吧,沿着这条公路走就得了!只要这孩子不离开这条路,他就可以一直
走到意大利。”
这时叔父就唱起一支歌来,同时喊:“拿破仑万岁!”
洛狄第一次听到人们谈起法国和伦河上的那个大城市里昂——他的叔父曾到那里去过。
没有过了多少年,洛狄就成了一个能干的羚羊猎人。他的叔父说,洛狄天生有这副本
领。因此他教他怎样使枪,怎样瞄准和射击。叔父在打猎的季节里把他带上山去,让他喝羚
羊的热血,因为这可以治猎人的头晕。叔父教给他怎样判断山上的雪块崩落下来的时刻——
根据太阳光的强度,判断是在中午还是晚上。叔父还教给他怎样观察羚羊的跳跃,怎样向羚
羊学习,以便练出一套落到地上而仍能像羚羊一样站着不动的本领。叔父还教给他怎样在没
有立足点的石崖上用肘来支持自己,用大腿和小腿上的肌肉爬——在必要的场合,甚至脖子
都可以使用。
叔父说,羚羊是很狡猾的,常常布有岗哨。因此一个猎人必须比它更狡猾,让它嗅不出
他的痕迹才成。他可以把帽子和上衣放在爬山手杖上来欺骗它们,使它们误把这种伪装当成
人。有一天叔父带洛狄去打猎的时候就使过这么一套巧计。
山上的路很狭窄。的确,这不能算是路。它实际上是伸在一个张着大口的深渊上的“飞
檐”。路上的雪已经融了一半,石块经鞋底一踩就裂成碎片。因此叔父不得不躺下去,一寸
一寸地向前爬。碎石片落下来,从这个石壁撞到那个石壁上,一直坠进下边黑暗的深渊里。
洛狄站在一块伸出的石头上,离开他的叔父大约有一百步的距离。从他站着的地方。他忽然
看到一只巨大的兀鹰在他的叔父头上盘旋着。兀鹰只须拍一下翅膀,就可以把叔父打进深
渊,再把他的尸身吃掉。
深渊对面有一只母羚羊和一只小羚羊,叔父在注视着它们的动静,而洛狄则在注视叔父
头上的那只兀鹰。他知道这鸟的意图。因此他把他的手按在枪机上,随时准备射击。这时那
只羚羊忽然跳起来了。叔父已经放了枪;羚羊被一颗致命的子弹打穿了。不过它的孩子却逃
脱了,好像它早已学会了死里逃生的本领似的。那只兀鹰一听到枪声就吓得向另一个方向飞
去。叔父一点也不知道他自己的危险处境。他从洛狄口中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他们兴高采烈地回家;叔父哼出一个他年轻时候唱的调子。这时他们忽然听到离他们不
远的地方有一个特别的声音。他们向周围望,向上面望。他们看见山坡上的积雪动起来了—
—在一起一伏地动着,像铺在地上的被单在被风吹拂似的。这片像大理石一样光滑和坚硬的
雪浪现在裂成了碎片,变成一股汹涌的激流,发出像雷轰一样的声音。这是雪山在崩颓。雪
块并没有落到洛狄和叔父的头上,但是离他们很近,一点也不远。
“站稳,洛狄!”叔父喊着,“拿出你全身的力量来站稳!”
洛狄紧紧地抱住近旁的一棵树干。叔父爬得更高,牢牢地抱住树枝。雪山就在离他们几
尺远的地方崩塌。但是一阵飓风——雪崩所带动的一股暴风——把周围的大小树木像折断干
芦苇似的都吹断了,把这些树的残骸吹得遍地都是。洛狄滚到地上。他抱着的那根树干已经
被劈成两半。树顶被吹到老远的地方去了。洛狄在一堆残枝中间发现了叔父的破碎的头颅。
叔父的手还是热的,但是面孔已经辨认不出了。洛狄站在他的身旁,面色惨白,全身发抖。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到的恐怖,第一次体会到的震惊。
他在深夜才把这个噩耗带到家里。全家的人都充满了悲哀。主妇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她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有当尸体搬回以后,她的悲哀才爆发出来。那个可怜的白
痴病患者钻进了床里,整天都没有人看见他。到天黑的时候他才偷偷地走到洛狄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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