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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集

_3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
“我想他们再没有说什么别的话,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这个陈列室。黄昏的微光消逝了,
我的光亮照着法兰西王位上的华丽的天鹅绒,比以前加倍地明朗。
“你想这位老太婆是谁呢?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那正是七月革命(注:指1830年法国的七月革命。)的时候,胜利的最光辉的一
个日子的前夕。那时每一间房子是一个堡垒,每一个窗子是一座护胸墙。群众在攻打杜叶里
宫(注:杜叶里宫(Tuilleries)是巴黎的一个宫殿,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
期路易十六在这里住过,1792年8月巴黎人民曾冲进这里,向路易十六请愿,示威。以
后拿破仑一世,路易十八,查理第十都住在这个宫里。查理第十在1820年7月革命中期
位逃亡。)。甚至还有妇女和小孩在和战斗者一起作战。他们攻进了宫的大殿和厅堂。一个
半大的穷孩子,穿着褴褛的工人罩衫,也在年长的战士中间参加战斗。他身上有好几处受了
很重的刺刀伤,因此他倒下了。他倒下的地方恰恰是王位所在的处所。大家就把这位流血的
青年抬上了法兰西的王位,用天鹅绒裹好他的伤。他的血染到了那象征皇室的紫色上面。这
才是一幅图画呢!这么光辉灿烂的大殿,这些战斗的人群!一面撕碎了的旗帜躺在地上,一
面三色旗③(注:这是法国从大革命时期开始采用的国旗。)在刺刀林上面飘扬,而王座上
却躺着一个穷苦的孩子;他的光荣的面孔发白,他的双眼望着苍天,他的四肢在死亡中弯曲
着,他的胸脯露在外面,他的褴褛的衣服被绣着银百合花的天鹅绒半掩着。
“在这孩子的摇篮旁曾经有人作过一个预言:‘他将死在法兰西的王位上!’母亲的心
里曾经做过一个梦,以为他就是第二个拿破仑。
“我的光已经吻过他墓上的烈士花圈。今天晚上呢,当这位老祖母在梦中看到这幅摊在
她面前的图画(你可以把它画下来)——法兰西的王位上的一个穷苦的孩子——的时候,我
的光吻了她的前额。”
第六夜
“我到乌卜萨拉(注:乌卜萨拉(Uppsala)是瑞典的一个省份。首府乌卜萨拉
是一个大学城,在斯德哥尔摩北边。这儿有瑞典最老的大学乌卜萨拉大学(1477年建
立)。)去了一番,”月亮说。“我看了看下面生满了野草的大平原和荒凉的田野。当一只
汽船把鱼儿吓得钻进灯心草丛里去的时候,我的面孔正映在佛里斯河里。云块在我下面浮着
,在所谓奥丁、多尔和佛列(注:在北欧神话中奥丁(Odin)是知识、文化和战争之神
。多尔(Thor)是雷神。佛列(Erey)是丰收和富饶之神。后来人们普遍地把这
些名字当做人名来使用。因而成为北欧最常用的名字,等于我们的张三李四。)的坟墓上撒
下长块的阴影。稀疏的蔓草盖着这些土丘,名字就刻在这些草上。这儿没有使路过人可以刻
上自己名字的路碑,也没有使人可以写上自己的名字的石壁。因此访问者只好在蔓草上划出
自己的名字来。黄土在一些大字母和名字下面露出它的原形。它们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整个的
山丘。这种不朽支持到新的蔓草长出来为止。
“山丘上站着一个人——一个诗人。他喝干了一杯蜜酿的酒——杯子上嵌着很宽的银边
。他低声地念出一个什么名字。他请求风不要泄露它,可是我听到了这个名字,而且我知道
它。这名字上闪耀着一个伯爵的荣冠,因此他不把它念出来。我微笑了一下。因为他的名字
上闪耀着一个诗人的荣冠。爱伦诺拉·戴斯特的高贵是与达索(注:达索(Torguat
o Tasso)是16世纪意大利的一个名诗人。爱伦诺拉·戴斯特(Eleanora 
D’este)是当时皇族的一个美丽公主,因与达索交往而得名。这也就是说,所谓“高
贵”和“荣华”是暂时的,美只有与艺术结合才能不朽。)的名字分不开的。我也知道美的
玫瑰花朵应该是在什么地方开的!”
月亮这么说了,于是一块乌云浮过来了。我希望没有乌云来把诗人和玫瑰花朵隔开!
第七夜
“沿着海岸展开一起枞树和山毛榉树林;这树林是那么清新,那么充满了香味。每年春
天有成千成万的夜莺来拜访它。它旁边是一起大海——永远变幻莫测的大海。横在它们二者
之间的是一条宽广的公路。川流不息的车轮在这儿飞驰过去,可是我没有去细看这些东西,
因为我的视线只停留在一点上面。那儿立着一座古墓,野梅和黑莓在它上面的石缝中丛生着
。这儿是大自然的诗。你知道人们怎样理解它吗?是的,我告诉你昨天黄昏和深夜的时分我
在那儿所听到的事情吧。
“起初有两位富有的地主乘着车子走过来。头一位说:‘多么茂盛的树木啊!’另一位
回答说:‘每一株可以砍成10车柴!这个冬天一定很冷。去年每一捆柴可以卖14块钱!
’于是他们就走开了。
“‘这真是一条糟糕的路!’另外一个赶着车子走过的人说。‘这全是因为那些讨厌的
树呀!’坐在他旁边的人回答说。‘空气不能畅快地流通,风只能从海那边吹来。’于是他
们走过去了。
“一辆公共马车也开过来。当它来到这块最美丽的地方的时候,客人们都睡着了。车夫
吹起号角,不过他心里只是想:‘我吹得很美。我的号角声在这儿很好听。我不知道车里的
人觉得怎样?’于是这辆马车就走开了。
“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骑着马飞驰过来。我觉得他们倒还有点青年的精神和平概呢!他们
嘴唇上飘着一个微笑,也把那生满了青苔的山丘和这浓黑的树林看了一眼。‘我倒很想跟磨
坊主的克丽斯订在这儿散一下步呢,’于是他们飞驰过去了。
“花儿在空气中散布着强烈的香气;风儿都睡着了。青天覆在这块深郁的盆地上,大海
就好像是它的一部分。一辆马车开过去了。里面坐着七个人,其中有四位已经睡着了。第五
位在想着他的夏季上衣——它必须合他的身材。第六位把头掉向车夫问起对面的那堆石头里
是否藏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没有,’车夫回答说:‘那不过是一堆石头罢了。可是这些
树倒是了不起的东西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吗?它们是非常了不起的!您要知道,
在冬天,当雪下得很深、什么东西都看不见的时候,这些树对我来说就成了地形的指标。我
依据它们所指的方向走,就不至于滚到海里去。它们了不起,就是这个缘故。’于是他走过
去了。
“现在有一位画家走来了。他的眼睛发着亮光,他一句话也不讲。他只是吹着口哨。迎
着他的口哨,有好几只夜莺在唱歌,一只比一只的调子唱得高。‘闭住你们的小嘴!’他大
声说。于是他把一切色调很仔细地记录下来:蓝色、紫色和褐色!这将是一幅美丽的画!他
心中体会着这景致,正如镜子反映出了一幅画一样。在这同时,他用口哨吹出一个罗西尼
(注:罗西尼(G.A.Rossini)是19世纪初叶的一位意大利歌剧作曲家。他的
音乐的特点是生动,富有活力,充分代表意大利的民族风格。)的进行曲。
“最后来了一个穷苦的女孩子。她放下她背着的重荷,在一个古墓旁坐下来休息。她惨
白的美丽面孔对着树林倾听。当她望见大海上的天空的时候,她的眼珠忽然发亮,她的双手
合在一起。我想她是在念《主祷文》。她自己不懂得这种渗透她全身的感觉;但是我知道:
这一刹那和这片自然景物将会在她的记忆里存留很久很久,比那位画家所记录下来的色调要
美丽和真实得多。我的光线照着她,一直到晨曦吻她的前额的时候。”
第八夜
沉重的云块掩盖了天空,月亮完全没有露面。我待在我的小房间里,感到加倍的寂寞;
我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平时出现的那块天空。我的思想飞得很远,飞向我这位最好的朋友那
儿去。他每天晚上对我讲那么美丽的故事和给我图画看。是的,他经历过的事情可真不少!
他在太古时代的洪水上航行过,他对挪亚的独木舟(注:根据古代希伯来人的神话,上帝因
为人心太坏,决心要用洪水来毁掉坏人。只有挪亚是一个老实人,所以上帝告诉他准备一条
独木船,先迁到木船里去住。他听从了上帝的话而没有被淹死。因之人类也没有灭亡。)微
笑过,正如他最近来看过我、带给我一些安慰、期许我一个灿烂的新世界一样。当以色列
(注:以色列人就是犹太人,公元前13世纪曾在巴勒斯坦居住。公元前2000年他们迁
到迦南,之后又因灾荒迁移到埃及。)的孩子们坐在巴比伦河旁(注:巴比伦是古代“两河
流域”最大的城市,公元二世纪时已化为废墟。)哭泣的时候,他在悬着竖琴的杨柳树之间
哀悼地望着他们。当罗密欧(注:这是沙士比亚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男主角,他的
家与他的爱人朱丽叶的家是世仇。在封建社会里他们无法结婚,因此殉情而死。)走上阳台
、他的深情的吻像小天使的思想似地从地上升起来的时候,这圆圆的月亮,正在明静的天空
上,半隐在深郁的古柏中间。他看到被囚禁的圣赫勒拿岛上的英雄(注:这是指法国的将军
拿破仑。他从1804年起做法国的皇帝,在欧洲掀动起一系列的战役,直到俄国人把他打
垮为止。1815年他被放逐到南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岛(St.Helena)。),这
时他正在一个孤独的石崖上望着茫茫的大海,他心中起了许多辽远的思想。啊!月亮有什么
事不知道呢?对他说来,人类的生活是一起童话。
今晚我不能见到您了,老朋友!今晚我不能绘出关于您的来访的记忆。我迷糊地向着云
儿眺望;天又露出一点光。这是月亮的一丝光线,但是它马上又消逝了。乌黑的云块又聚过
来,然而这总算是一声问候,一声月亮所带给我的、友爱的“晚安”。
第九夜
天空又是晴朗无云。好几个晚上已经过去了,月亮还只是一道蛾眉。我又得到了一幅速
写的材料。请听月亮所讲的话吧。
“我随着北极鸟和流动的鲸鱼到格陵兰(注:格陵兰(Greenland)是在北极
圈里,为世界最大的海岛,终年为雪所盖着,现在是由丹麦代管。岛上的住民为爱斯基摩人
。因为气候寒冷,无法种植粮食,所以打猎就是他们唯一取得生活资料的方法。)的东部海
岸去。光赤的崖石,上面覆着冰块和乌云,深锁着一块盆地——在这儿,杨柳和覆盆子正盛
开着花。芬芳的剪秋罗正在散发着甜蜜的香气。我的光有些昏暗,我的脸惨白,正如一朵从
枝子上摘下来的睡莲、在巨浪里漂流过了好几个星期一样。北极光圈在天空中燃烧着,它的
环带很宽。它射出的光辉像旋转的火柱,燎燃了整个天空,一会儿变绿,一会儿变红。这地
带的居民聚在一起,举行舞会和作乐。不过这种惯常光华灿烂的景象,他们看到并不感到惊
奇。‘让死者的灵魂去玩他们用海象的脑袋所作的球吧!’他们依照他们的迷信作这样的想
法。他们只顾唱歌和跳舞。
“在他们的舞圈中,一位没有穿皮袄的格陵兰人敲着一个手鼓,唱着一个关于捕捉海豹
的故事的歌。一个歌队也和唱着:‘哎伊亚,哎伊亚,啊!’他们穿着白色的皮袍,舞成一
个圆圈,样子很像一个北极熊的舞会。他们使劲地眨着眼睛和摇动着脑袋。
“现在审案和判决要开始了。意见不和的格陵兰人走上前来。原告用讥讽的口吻,理直
气壮地即席唱一曲关于他的敌人的罪过的歌,而且这一切是在鼓声下用跳舞的形式进行的。
被告回答得同样地尖锐。听众都哄堂大笑,同时作出他们的判决。
“山上起来一阵雷轰似的声音,上面的冰河裂成了碎片;庞大、流动的冰块在崩颓的过
程中化为粉末。这是美丽的格陵兰的夏夜。
“在100步远的地方,在一个敞着的帐篷里,躺着一个病人。生命还在他的热血里流
动着,但是他仍然是要死的,因为他自己觉得他要死。站在他周围的人也都相信他要死。因
此他的妻子在他的身上缝一件皮寿衣,免得她后来再接触到尸体。同时她问:‘你愿意埋在
山上坚实的雪地里吗?我打算用你的卡耶克(注:卡耶克(Kajak)是格林兰岛上爱斯
基摩人所用的一种皮制的小船,通常只坐一个人。)和箭来装饰你的墓地。昂格勾克(注:
昂格勾克(Angekokk)是爱斯基摩人的巫师,据说能治病。)将会在那上面跳舞!
也许你还是愿意葬在海里吧?’
“‘我愿意葬在海里,’他低声说,同时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点点头。
“‘是的,海是一个舒适的凉亭,’他的妻子说。‘那儿有成千成万的海豹在跳跃,海
象就在你的脚下睡觉,那儿打猎是一种安全愉快的工作!’
“这时喧闹的孩子们撕掉支在窗孔上的那张皮,好使得死者能被抬到大海里去,那波涛
汹涌的大海——这海生前给他粮食,死后给他安息。那些起伏的、日夜变幻着的冰山是他的
墓碑。海豹在这冰山上打盹,寒带的鸟儿在那上面盘旋。”
第十夜
“我认识一位老小姐,”月亮说。“每年冬天她穿一件黄缎子皮袄。它永远是新的,它
永远是她唯一的时装。她每年夏天老是戴着同样一顶草帽,同时我相信,老是穿着同样一件
灰蓝色袍子。
“她只有去看一位老女朋友时才走过街道。但是最近几年来,她甚至这段路也不走了,
因为这位老朋友已经死去了。我的这位老小姐孤独地在窗前忙来忙去;窗子上整个夏天都摆
满了美丽的花,在冬天则有一堆在毡帽顶上培养出来的水堇。最近几个月来,她不再坐在窗
子面前了。但她仍然是活着的,这一点我知道,因为我并没看到她作一次她常常和朋友提到
过的‘长途旅行’。‘是的,’她那时说,‘当我要死的时候,我要作一次一生从来没有作
过的长途旅行。我们祖宗的墓窖(注:这是欧洲古建筑物中的一种地下室,顶上是圆形。所
有的古教堂差不多都有这种地下室,里面全是坟墓,特别是有重要地位的人的坟墓。)离这
儿有18里路远。那儿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要和我的家人睡在一起。’
“昨夜这座房子门口停着一辆车子。人们抬出一具棺木;这时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人们在棺材上裹了一些麦草席子,于是车子就开走了。这位过去一整年没有走出过大门的安
静的老小姐,就睡在那里面。车子叮达叮达地走出了城,轻松得好像是去作一次愉快的旅行
似的。当它一走上了大路以后,它走得更快。车夫神经质地向后面望了好几次——我猜想他
有点害怕,以为她还穿着那件黄缎子皮袄坐在后面的棺材上面呢。因此他傻气地使劲抽着马
儿,牢牢地拉住缰绳,弄得它们满口流着泡沫——它们是几匹年轻的劣马。一只野兔在它们
面前跑过去了,于是它们也惊慌地跑起来。
“这位沉静的老小姐,年年月月在一个呆板的小圈子里一声不响地活动着。现在——死
后——却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公路上跑起来。麦草席子裹着的棺材终于跌出来了,落到公路上
。马儿、车夫和车子就急驰而去,像一阵狂风一样。一只唱着歌的云雀从田里飞起来,对着
这具棺材吱吱喳喳地唱了一曲晨歌。不一会儿它就落到这棺材上,用它的小嘴啄着麦草席子
,好像想要把席子撕开似的。
“云雀又唱着歌飞向天空去了。同时我也隐到红色的朝云后面。”
第十一夜
“这是一个结婚的宴会!”月亮说。“大家在唱歌,大家在敬酒,一切都是富丽堂皇的
。客人都告别了;这已经是半夜过后。母亲们吻了新郎和新娘。最后只有我看到这对新婚夫
妇单独在一起了,虽然窗帘已经掩得相当地紧。灯光把这间温暖的新房照得透亮。
“‘谢天谢地,大家现在都走了!’他说,吻着她的手和嘴唇。她一面微笑,一面流泪
,同时倒到他的怀里,颤抖着,像激流上漂着的一朵荷花。他们说着温柔甜蜜的话。
“‘甜蜜地睡着吧!’他说。这时她把窗帘拉向一边。
“‘月亮照得多么美啊!’她说,‘看吧,它是多么安静,多么明朗!”
“于是她把灯吹灭了;这个温暖房间里变成一起漆黑。可是我的光在亮着,亮得差不多
跟她的眼睛一样。女性呵,当一个诗人在歌唱着生命之神秘的时候,请你吻一下他的竖琴吧!”
第十二夜
“我给你一张庞贝城(注:庞贝(Pompeii)是意大利的一个古城,在那不勒斯
湾附近,维苏威火山的脚下。它是古代罗马贵族集居的一个城市,纪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
发把这城全部毁了。在中古时仆人们把这个城完全忘记了。从1861年起意大利人开始有
计划地发掘,此城即陆续出土。最有价值的发现是一个能坐两万人的圆形剧场及许多神庙
。)的图画吧,”月亮说。“我是在城外,在人们所谓的坟墓之街上。这条街上有许多美丽
的纪念碑。在这块地方,欢乐的年轻人,头上戴着玫瑰花,曾经一度和拉绮司(注:拉绮司
(Lais)是古希腊的一个宫妓,长得很美。)的美丽的姊妹们在一起跳过舞。可是现在
呢,这儿是一起死的沉寂。为拿波里政府服务的德国雇佣兵在站岗,打纸牌,掷骰子。从山
那边来的一大群游客,由一位哨兵陪伴着,走进这个城市。他们想在我的明朗的光中,看看
这座从坟墓中升起来的城市。我把熔岩石砌的宽广的街道上的车辙指给他们看;我把许多门
上的姓名以及还留在那上面的门牌也指给他们看。在一个小小的庭院里他们看到一个镶着贝
壳的喷泉池;可是现在没有喷泉射出来了;从那些金碧辉煌的、由古铜色的小狗看守着的房
间里,也没有歌声流露出来了。
“这是一座死人的城。只有维苏威山在唱着它无休止的颂歌。人类把它的每一支曲子叫
做‘新的爆发’。我们去拜访维纳斯(注:维纳斯(Venus)是古代意大利的文艺和春
天的女神。罗马人后来把她和希腊的爱情之女神亚芙罗蒂(Aphrodite)统一起来
,所以她就成了爱情之神。)的神庙。它是用大理石建的,白得放亮;那宽广的台阶前就是
它高大的祭坛。新的垂柳在圆柱之间冒出来,天空是透明的,蔚蓝色的。漆黑的维苏威山成
为这一切的背景。火不停地从它顶上喷出来,像一株松树的枝干。反射着亮光的烟雾,在夜
的静寂中漂浮着,像一株松树的簇顶,可是它的颜色像血一样的鲜红。
“这群游客中有一位女歌唱家,一位真正伟大的歌唱家。我在欧洲的第一等城市里看过
她受到人们的崇敬。当他们来到这悲剧舞台的时候,他们都在这个圆形剧场的台阶上坐下来
;正如许多世纪以前一样,这儿总算有一块小地方坐满了观众。布景仍然像从前一样,没有
改变;它的侧景是两面墙,它的背景是两个拱门——通过拱门观众可以看到在远古时代就用
过的那幅同样的布景——自然本身:苏伦多(注:苏伦多(Sorrento)是那不勒斯
湾上的一个城,有古教堂和古迹。)和亚玛尔菲(注:亚玛尔菲(Amalei)是意大
利的古城,在那下勒斯西南24英里的地方,古迹很多。)之间的那些群山。
“这位歌唱家一时高兴,走进这幅古代的布景中去,歌唱起来。这块地方本身给了她灵
感。她使我想起阿拉伯的野马,在原野上奔驰,它的鼻息如雷,它的红鬃飞舞——她的歌声
是和这同样地轻快而又肯定。这使我想起在各各他山(注:①各各他山(Golgoth
a)是耶路撒冷城外的一个小山。据说耶稣就是在这山上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去的。)十字架
下悲哀的母亲——她的苦痛的表情是多么深刻呵。在此同时正如千余年前一样,四周起了一
片鼓掌和欢呼声。
“‘幸福的,天才的歌者啊!’大家都欢呼着。
“三分钟以后,舞台空了。一切都消逝了。声音也没有了;游人也走开了,只有古迹还
是立在那儿,没有改变。千百年以后,当谁也再记不起这片刻的喝彩,当这位美丽的歌者、
她的声调和微笑被遗忘了的时候,当这片刻对于我也成为逝去的回忆的时候,这些古迹仍然
不会改变。”
第十三夜
“我朝着一位编辑先生的窗子望进去,”月亮说。“那是在德国的一个什么地方。这儿
有很精致的家具、许多书籍和一堆报纸。里面坐着好几位青年人。编辑先生自己站在书桌旁
边,计划要评论两本书——都是青年作家写的。
“‘这一本是才送到我手中来的’,他说。‘我还没有读它呢,可是它的装帧很美。你
们觉得它的内容怎样呢?’
“‘哦!’一位客人说——他自己是一个诗人。‘他写得很好,不过太罗嗦了一点。可
是,天哪,作者是一个年轻人呀,诗句当然还可以写得更好一点!思想是很健康的,只不过
是平凡了一点!但是这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不能老是遇见新的东西呀!你可以称赞他一下!
不过我想他作为一个诗人,不会有什么成就的。他读了很多的书,是一位出色的东方学问专
家,也有正确的判断力。为我的《家常生活感言》写过一篇很好书评的人就是他。我们应该
对这位年轻人客气一点。’
“‘不过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糊涂蛋呀!’书房里的另外一位先生说。‘写诗最糟糕的
事莫过于平庸乏味。它是不能突破这个范围的。’
“‘可怜的家伙!’第三位说,‘他的姑妈却以为他了不起呢。编辑先生,为你新近翻
译的一部作品弄到许多定单的人,就正是她——’
“‘好心肠的女人!唔,我已经简略地把这本书介绍了一下。肯定地他是一个天才——
一件值得欢迎的礼物!是诗坛里的一朵鲜花!装帧也很美等等,可是另外的那本书呢——我
想作者是希望我买它的吧?我听到人们称赞过它。他是一位天才,你说对不对?’
“‘是的,大家都是这么叫喊,’那位诗人说,‘不过他写得有点狂。只是标点符号还
说明他有点才气!’
“‘假如我们斥责他一通,使他发点儿火,对于他是有好处的;不然他总会以为他了不
起。’
“‘可是这不近人情!’第四位大声说。‘我们不要在一些小错误上做文章吧,我们应
该对于它的优点感到高兴,而它的优点也很多。他的成就超过了他们同行。’
“‘天老爷啦!假如他是这样一位真正的天才,他就应该能受得住尖锐的批评。私下称
赞他的人够多了,我们不要把他的头脑弄昏吧!’
“‘他肯定是一个天才!’编辑先生写着,‘一般粗心大意之处是偶尔有之。在第25
页上我们可以看出,他会写出不得体的诗句——那儿可以发现两个不协调的音节。我们建议
他学习一下古代的诗人……’
“‘我走开了,’月亮说,我向那位姑妈的窗子望进去。那位被称赞的、不狂的诗人就
坐在那儿。他得到所有的客人的敬意,非常快乐。
“我去找另外那位诗人——那位狂诗人。他也在一个恩人(注:“恩人”是欧洲封建时
代文坛上的一个特色。那时诗人的诗卖不出钱,所以贵族和地主常常利用这个弱点,送给诗
人们一点生活费,而要求诗人把诗“献给”他们,好使他们的名字“永垂不朽”。)家里和
一大堆人在一起。人们正在这里谈论那另一位诗人的作品。
“‘我将也要读读你的诗!’恩人说,‘不过,老实说——你们知道,我是从来不说假
话的——我想从那些诗里找不出什么伟大的东西。我觉得你太狂了,太荒唐了。但是,我得
承认,作为一个人你是值得尊敬的!’
“一个年轻的女仆人在墙角边坐着;她在一本书里面读到这样的字句:
“‘天才的荣誉终会被埋入尘土,
只有平庸的材料获得人称赞。
这是一件古老古老的故事,
不过这故事却是每天在重演。’”
第十四夜
月亮说:“在树林的小径两旁有两座农家的房子。它们的门很矮,窗子有的很高,有的
很低。在它们的周围长满了山楂和伏牛花。屋顶上长得有青苔、黄花和石莲花。那个小小的
花园里只种着白菜和马铃薯。可是篱笆旁边有一株接骨木树在开着花。树下坐着一个小小的
女孩子。她的一双棕色眼睛凝望着两座房子之间的那株老栎树。
“这树的树干很高,但是枯萎了;它的顶已经被砍掉了。鹳鸟在那上面筑了一个窠。它
立在窠里,用尖嘴发出啄啄的响声。一个小男孩子走出来了,站在一个小姑娘的旁边。他们
是兄妹。
“‘你在看什么?’他问。
“‘我在看那鹳鸟,’她回答说:‘我们的邻人告诉我,说它今晚会带给我们一个小兄
弟或妹妹。我现在正在望,希望看见它怎样飞来!’
“‘鹳鸟什么也不会带来!’男孩子说。‘你可以相信我的话。邻人也告诉过我同样的
事情,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她在大笑。所以我问她敢不敢向上帝赌咒!可是她不敢。所以
我知道,鹳鸟的事情只不过是人们对我们小孩子编的一个故事罢了。’
“‘那末小孩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小姑娘问。
“‘跟上帝一道来的,’男孩子说,‘上帝把小孩子夹在大衣里送来,不过谁也看不见
上帝呀。所以我们也看不见他送来小孩子!”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微风吹动栎树的枝叶。这两个孩子叠着手,互相呆望着;无疑地
这是上帝送小孩子来了。于是他们互相捏了一下手。屋子的门开了。那位邻居出来了。
“‘进来吧,’她说。‘你们看鹳鸟带来了什么东西。带来了一个小兄弟!’
“这两个孩子点了点头;他们知道婴儿已经来了。”
第十五夜
“我在吕涅堡(注:吕涅堡(Lyneburg)是德国的一个小城市,在汉堡东南3
1英里的地方。)荒地上滑行着,”月亮说。“有一个孤独的茅屋立在路旁,在它的近旁有
好几个凋零的灌木林。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夜莺在这儿唱着歌。在寒冷的夜其中它一定会死去
的。我所听到的正是它最后的歌。
“曙光露出来了。一辆大篷车走过来了,这是一家迁徙的农民。他们是要向卜列门(注
:卜列门(Btemen)是德国西北部的一个城市。)或汉堡走去——从这儿再搭船到美
洲去——在那儿,幸运,他们所梦想的幸运,将会开出花朵。母亲们把最小的孩子背在背上
,较大的孩子则在她们身边步行。一起瘦马抱着这辆装着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家产的车子。
“寒冷的风在吹着,一个小姑娘紧紧地偎着她的母亲。这位母亲,一边抬头望着我的淡
薄的光圈,一边想起了她在家中所受到的穷困。她想起了他们没有能力交付的重税。她在想
着这整群迁徙的人们。红色的曙光似乎带来了一个喜讯;幸运的太阳将又要为他们升起。他
们听到那只垂死的夜莺的歌唱:它不是一个虚假的预言家,而是幸运的使者。
“风在呼啸,他们也听不清夜莺的歌声:‘祝你们安全地在海上航行!你们卖光了所有
的东西来付出这次长途航行的旅费,所以你们走进乐园的时候将会穷得无依无靠。你们将不
得不卖掉你们自己、你们的女人和你们的孩子。不过你们的苦痛不会拖得很久!死神的女使
者就坐在那芬芳的宽大叶子后面。她将把致命的热病吹进你们的血液,作为她欢迎你们的一
吻。去吧,去吧,到那波涛汹涌的海上去吧!’远行的人高兴地听着夜莺之歌,因为它象征
着幸运。
“曙光在浮云中露出来了;农人走过荒地到教堂里去。穿着黑袍子、裹着白头巾的妇女
们看起来好像是从教堂里的挂图上走下来的幽灵。周围是一起死寂,一起凋零了的、棕色的
石楠,一起横在白沙丘陵之间的、被野火烧光了的黑色平原。啊,祈祷吧!为那些远行的人
们——那些向茫茫大海的彼岸去寻找坟墓的人们而祈祷吧!”
第十六夜
“我认识一位普启涅罗(注:脾气涅罗(Pulcinello)是意大利传统戏曲职
业喜剧(Commediadell’,Arte)中的一个常见的主角。他的面貌古怪:
勾鼻子,驼背,性情滑稽,爱逗人发笑,同时喜欢吹牛。)”月亮说。“观众只要一看见他
便向他欢呼。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滑稽,总是使整个剧场的观众笑痛了肚子。可是这里面
没有任何做作;这是他天生的特点。当他小时和别的孩子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他已经就是一
个普启涅罗了。大自然把他创造成为这样的一个人物,在他的背上安了一个大驼子,在他的
胸前安了一个大肉瘤。可是他的内部恰恰相反,他的内心却是天赋独厚。谁也没有他那样深
的感情,他那样的精神强度。
“剧场是他的理想的世界。如果他的身材能长得秀气和整齐一点,他可能在任何舞台上
成为一个头等的悲剧演员,他的灵魂里充满了悲壮和伟大的情绪。然而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普
启涅罗。他的痛苦和忧郁只有增加他古怪外貌的滑稽性,只有引其他广大观众的笑声和对于
他们这位心爱的演员一阵鼓掌。
“美丽的诃龙比妮(注:诃龙比妮(Columbine)是意大利喜剧中的一个女主
角。)对他的确是很友爱和体贴的;可是她只愿意和亚尔列金诺(注:亚尔列金诺(Arl
echino)是诃龙比妮的恋人。)结婚。如果‘美和丑’结为夫妇,那也实在是太滑稽
了。
“在普启涅罗心情很坏的时候,只有她可以使他微笑起来;的确,她可以使他痛快地大
笑一阵。起初她总是像他一样地忧郁,然后就略为变得安静一点,最后就充满了愉快的神情。
“‘我知道你心里有什么毛病,’她说。‘你是在恋爱中!’这时他就不禁要笑起来。
“‘我在恋爱中!’他大叫一声,‘那末我就未免太荒唐了。观众将会要笑痛肚子!’
“‘当然你是在恋爱中,’她继续说,并且还在话里加了一点凄楚的滑稽感,‘而且你
爱的那个人正是我呢!’
“的确,当人们知道实际上没有爱情这回事儿的时候,人们是可以讲出这类的话来的。
普启涅罗笑得向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这时忧郁感就没有了。然而她讲的是真话。他的确爱她
,拜倒地爱她,正如他爱艺术的伟大和崇高一样。
“在她举行婚礼的那天,他是一个最愉快的人物;但是在夜里他却哭起来了。如果观众
看到他这副哭丧的尊容,他们一定会又鼓起掌来的。
“几天以前诃龙比妮死去了。在她入葬的这天,亚尔列金诺可以不必在舞台上出现,因
为他应该是一个悲哀的鳏夫。经理不得不演出一个愉快的节目,好使观众不致于因为没有美
丽的诃龙比妮和活泼的亚尔列金诺而感到太难过。因此普启涅罗演得要比平时更愉快一点才
行。所以他跳着,翻着筋斗,虽然他满肚皮全是悲愁。观众鼓掌,喝彩:‘好,好极了!’
“普启涅罗谢幕了好几次。啊,他真是杰出的艺人!
“晚上,演完了戏以后,这位可爱的丑八怪独自走出城外,走到一个孤寂的墓地里去。
诃龙比妮坟上的花圈已经凋残了,他在坟旁边坐下来。他的这副样儿真值得画家画下来。他
用手支着下巴,他的双眼朝着我望。他像一个奇特的纪念碑,一个坟上的普启涅罗:古怪而
又滑稽。假如观众看见了他们这位心爱的艺人的话,他们一定会喝彩:‘好!普启涅罗!好
,好极了!’”
第十七夜
请听月亮所讲的话吧:“我看到一位升为军官的海军学生,第一次穿上他漂亮的制服。
我看到一位穿上舞会礼服的年轻姑娘。我看到一位王子的年轻爱妻,穿着节日的衣服,非常
快乐。不过谁的快乐也比不上我今晚看到的一个孩子——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她得到了一件
蔚蓝色的衣服和一顶粉红色的帽子。她已经打扮好了,大家都叫把蜡烛拿来照照,因为我的
光线,从窗子射进去,还不够亮,所以必须有更强的光线才成。
“这位小姑娘笔直地站着,像一个小玩偶。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伸出来,她的手
指撒开着。啊,她的眼里,她整个的面孔,发出多么幸福的光辉啊!
“‘明天你应该到街上去走走!’她的母亲说。这位小宝贝朝上面望了望自己的帽子,
朝下面望了望自己的衣服,不禁发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妈妈!’她说,‘当那些小狗看见我穿得这样漂亮的时候,它们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
第十八夜
“我曾经和你谈过庞贝城,”月亮说;“这座城的尸骸,现在又回到有生命的城市的行
列中来了。我知道另外一个城:它不是一座城的尸骸,而是一座城的幽灵。凡是有大理石喷
泉喷着水的地方,我就似乎听到关于这座水上浮城的故事。是的,喷泉可以讲出这个故事,
海上的波浪也可以把它唱出来。茫茫的大海上常常浮着一层烟雾——这就是它的未亡人的面
罩。海的新郎已经死了,他的城垣和宫殿成了他的陵墓。你知道这座城吗?它从来没有听到
过车轮和马蹄声在它的街道上响过。这里只有鱼儿游来游去,只有黑色的贡杜拉(注:贡杜
拉(Gondola)是在意大利水城威尼斯来往运行的一种细长平底的小船。)在绿水上
像幽灵似地滑过。
“我把它的市场——它最大的一个广场——指给你看吧,”月亮继续说,“你看了一定
以为你走进了一个童话的城市。草在街上宽大的石板缝间丛生着,在清晨的迷茫中成千成万
的驯良鸽子绕着一座孤高的塔顶飞翔。在三方面围绕着你的是一系列的走廊。在这些走廊里
,土耳奇人静静地坐着抽他们的长烟管,美貌的年轻希腊人倚着圆柱看那些战利品:高大的
旗杆——代表古代权威的纪念品。许多旗帜在倒悬着,像哀悼的黑纱。有一个女孩子在这儿
休息。她已经放下了盛满了水的重桶,但背水的担杠仍然搁在她的肩上。她靠着那根胜利的
旗杆站着。
“你在你面前所看的不是一个虚幻的宫殿,而是一个教堂,它的镀金的圆顶和周围的圆
球在我的光中射出亮光。那上面雄伟的古铜马,像童话中的古铜马一样,曾经作过多次的旅
行:它们旅行到这儿来,又从这儿走去,最后又回到这儿来。
“你看到墙上和窗上那些华丽的色彩吗?这好像是一位天才,为了满足小孩子的请求,
把这个奇怪的神庙装饰过了一番似的。你看到圆柱上长着翅膀的雄狮吗?它上面的金仍然在
发着亮光,但是它的翅膀却落下来了。雄狮已经死了,因为海王(注:即中古时期“海上霸
权”威尼斯。)已经死了。那些宽大的厅堂都空了,曾经挂着贵重艺术品的地方,现在只是
一起零落的墙壁。
“过去只许贵族可以走过的走廊,现在却成了叫化子睡觉的地方。从那些深沉的水井里
——也许是从那‘叹息桥’(注:这是威尼斯城内联接宫殿和国家监狱的一条走廊。凡是被
判了死刑的人都是走过这条走廊到行刑的地方去,所以它叫做“叹息桥”。)旁的牢狱里—
—升起一起叹息。这和从前金指环从布生脱尔(注:这是代表威尼斯的一只“御船”的名字
。古代威尼斯的首长,在耶稣升天节这天,就乘这只船开到海上(亚得里亚海),向海里投
下一个金戒指,表示他代表威尼斯与海结婚。因为威尼斯在中世纪时是一个海上霸权,与海
分不开的,故有此迷信。在15世纪末叶,自从绕过好望角到东方的新航线发现以后,威尼
斯就丧失了它海上霸权的地位。)抛向海后亚得里亚时快乐的贡杜拉奏出的一起手鼓声完全
是一样。亚得里亚啊!让烟雾把你隐藏起来吧!让寡妇的面纱罩着你的躯体,盖住你的新郎
的陵墓——大理石砌的、虚幻的威尼斯城——吧!”
第十九夜
“我朝着下面的一个大剧场望,”月亮说。“观众挤满了整个屋子,因为有一位新演员
今晚第一次出场。我的光滑到墙上的一个小窗口上,一个化装好了的面孔紧贴着窗玻璃。这
就是今晚的主角。他武士风的胡子密密地卷在他下巴的周围;但是这个人的眼里却闪着泪珠
,因为他刚才曾被观众嘘下了舞台,而且嘘得很有道理。可怜的人啊!不过在艺术的王国里
是不容许低能人存在的。他有深厚的感情,他热爱艺术,但是艺术却不爱他。
“舞台监督的铃声响了。关于他这个角色的舞台指示是:‘主角以英勇和豪迈的姿态出
场。’所以他只好又在观众面前出现,成为他们哄笑的对象。当这场戏演完以后,我看到一
个裹在外套里的人形偷偷地溜下了台。布景工人互相窃窃私语,说:这就是今晚那位扮演失
败了的武士。我跟着这个可怜的人回家,回到他的房间里去。
“上吊是一种不光荣的死,而毒药并不是任何人手头就有的。我知道,这两种办法他都
想到了。我看到他在镜子里瞧了瞧自己惨白的面孔;他半开着眼睛,想要看看,作为一具死
尸他是不是还像个样子。一个人可能是极度地不幸,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装模作态一番。他在
想着死,想着自杀。我相信他在怜惜自己,因为他哭得可怜伤心。然而,当一个人能够哭出
来的时候,他就不会自杀了。
“自从这时候起,一年已经过去了。又有一出戏要上演,可是在一个小剧场里上演,而
且是由一个寒酸的旅行剧团演出的。我又看到那个很熟的面孔,那个双颊打了胭脂水粉和下
巴上卷着胡子的面孔。他抬头向我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可是刚刚在一分钟以前他又被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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