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幻剑灵旗

_8 梁羽生(当代)
  卫天元道:“你说得不错。追踪我何劳穆大少爷亲自出马?
  他是为了徐锦瑶来的!徐中岳逼女儿嫁给这位少爷,徐锦瑶正是为了逃婚才跟楚天虹到她家中躲避。”
  上官飞凤道:“徐锦瑶虽然不值父亲所为,但骨肉至亲,你杀了她的父亲,你想她还会欢迎你吗?”
  卫天元苦笑道:“她不杀我为父报仇已是好了。”
  上官飞凤道,“杀你,她没有这个本领,但难保她不嚷出来。
  为报杀父之仇,甚至她不惜委屈自己去求那位穆大少爷也说不定。”
  卫天元道:“她只是把我的消息告诉那位穆大少爷,已是连累了楚大侠一家了。”想了一想,说道:“看来我只好等到今晚三更时分,悄俏去会楚大侠了。在晚上避过她的眼睛我想是做得到的,咱们先去找个下榻处吧。”
  上官飞凤道,“扬州有没有一个象金陵莫愁湖那样的地方?”
  卫天元道:“扬州瘦西湖,风景幽美,不在莫愁湖之下。只可惜没有一间湖滨旅舍。”
  上官飞凤道:“说起瘦西湖,我倒想起一个可供咱们借宿的地方了。”
  卫天元诧道:“你在扬州也有熟人?”
  上官飞凤道:“我和此人并不相识,但他知道是我,一定会欢迎我的。”
  卫天元道:“哦,那人是谁?家住何处?”
  上官飞凤道:“瘦西湖北面是不是有座观音山?”
  卫天元道:“不错。”
  上官飞凤道:“观音山上是不是有座大明寺?”
  卫天元道:“不错。不过,大明寺是以前的名称,现在叫做平山堂。名称虽然不同,古庙仍是古庙。但你要我的人不会是和尚吧?”
  上官飞凤道:“大概不是。”
  卫天元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说大概不是?”
  上官飞凤道“因为我现在还未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到了平山堂附近才能知道。你暂且不要问我,间我我也无法作答。”
  卫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好吧,反正哑谜不久就能打破,我跟你走就是。”
  上官飞凤笑道:“我从未到过扬州呢,请你带路,我跟你走。”
  卫天元笑道:“带路是我,把舵却是你。我那句话也没有说错。”
  他把疑团暂且抛开,带领上官飞凤沿湖步行。瘦西湖名实相副,水流弯弯曲曲,每过一弯,水面愈来愈小,似至尽头,但转过弯来,又是细水流长。卫天元道:“如果你是乘舟游湖,更能领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不过湖边有许多名胜古迹,在岸上步行游览,也有它的好处。”
  他一路指点名胜古迹:那边红楼水谢花木争辉的地方是“香影廊”,是明末清初诗人王渔洋的诗社,折而向西,经“歌吹亭”,“卷石洞天”,是约一百年前的名画家郑板桥和李骅的作寺绘画之处,过“虹桥”北行,可以通往湖中心的“五享桥”。
  这“五亭桥”形如莲花,桥下有十五个洞,“在月圆之时,每洞皆有月影,金色晃漾,景色罕有。”卫天元说。
  上官飞凤笑道:“这许多名胜古迹还是留待将来慢慢地浏览。”
  卫天元道:“好,那么咱们走快两步。”
  过了“五亭桥”,北上就是观音山了。到了山路的尽头,卫夭元道,“此处名叫蜀岗,岗下有个天下第五泉,岗上那座寺庙。
  你看见没有,那就是平山堂了。”
  上官飞凤道:“好,现在可以走慢一些了。”
  卫天元一面走一面讲解:“听说这座古庙在唐代就有了的。
  当时有个非常出名的和尚做这间庙的主持。”
  上官飞凤道:“这老和尚是不是法号鉴真?他是曾经东渡扶桑(即今日本),在彼帮宏扬佛法的?”
  卫天元道:“原来你早已知道这个寺的来历。”
  上官飞凤道:“家父虽然不是佛门弟子,但鉴真和尚都是他佩服的古人之一,我这才知道鉴真和尚的故事的,不过,为什么大明寺后来改名平山堂,我就不知了。”
  卫天元道:“平山堂是因高与江南诸山相平而得名。据说宋朝的大文豪欧阳修、苏东坡曾先后在寺中读书,平山堂这个名字就是苏东坡改的。如今寺门还悬有他写的对联呢。”
  说话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平山堂。上官飞凤读那副对联:
  “万松时洒翠
  一间自流云”
  上官飞凤道:“苏东坡是风流才子,这副对联也写得洒脱。”
  卫天元道:“我认识庙中的一个和尚,我要借宿倒是不难,不过,和尚的庙字,可是不能让女客留宿。”
  上官飞凤笑道:“你放心,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是和尚。”
  平山堂后面有几座建筑,似是富贵人家的别墅。上官飞凤道:“我只知道这个人是住在平山堂附近的,却不知是哪家人家。”
  卫天元道:“反正不过几家,咱们逐一去问。”
  上官飞凤道:“用不着这样费事。”当下拿出一支苗子,轻轻吹了起来。
  过了一会,只听得有一家人家,有铮铮综综的琴声传出来。
  上官飞凤就走去扣门。
  大门打开,一个有三绪长须,文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出来迎接。
  上官飞凤和卫天元走进去,他关上了门,这才发问:“请恕晚生眼拙,似乎未曾见过两位。不知……”
  上官飞凤笑道:“你不用这样文皱皱说话了,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面灵旗吧?”
  那中年汉子见她拿出灵旗,吃了一惊,连忙行参拜之礼,说道:“原来是大小姐驾到,属下公冶弘参见。这位朋友是……”
  上官飞凤道:“他是我的朋友卫天元,外号飞天神龙,想必你该听过他名字吧?”
  公冶弘心想:“原来江湖上那些流言果然是真的。他是主公未来的爱婿,我可不能怠慢于他。”于是说道:“卫大侠名震江湖,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是久仰大名的了。请卫大侠上坐,属下参拜。”
  卫天元哈哈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侠,我不过是陪上官姑娘来的,阁下以下属自居,我更担当不起。”当下轻轻一拦。他这伸手一拦,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已是用上六七分功力。公冶弘跪不下去,但还是屈了半膝。卫天元见他有此功力,也是不觉暗暗吃惊,心里想道:“他不过是上官云龙的仆人,飞凤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不到居然也是文武全才。仆人如此,主人可想而知。”
  公冶弘道:“大小姐屈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上官飞凤道:“卫大哥来扬州访友,我反正没有事情,就陪他来玩。到了扬州,我才想起爹爹似曾说过有一个人替他在扬州办事的,住在大明寺附近,我就来了。想不到是你。”
  公冶弘道:“属下最近替主公又搜罗到一批字画古玩,大小姐要不要过目?”
  上官飞风笑道:“字画古玩,我是外行,兴趣不大。待我有空的时候,慢慢再看吧。”
  公冶弘道:“是,是。属下糊涂,大小姐和卫公子远道而来,自是应当早些休憩。”
  上官飞凤道:“说不定待会见我们还要出去,你不必费神照料我们。晚饭我们也吃过了。”顿了一顿,续道:“前两天我们在金陵的莫愁湖边一间客店投宿,那间客店的规矩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公冶弘道:“不知是什么规矩?”
  上官飞凤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贵客自便’这四个字。”
  公冶弘会意,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便即告退:“小姐有事唤我我就来,请小姐当作是在自己的家中,不必客气。”
  卫天元心事如潮,在房中静坐。二更时分,上官飞凤前来扣门。
  卫天元道:“你不必替我担心,早些唾吧。我准备三更时分才去。”
  上官飞凤道,“我送你一程。晚上看瘦西湖,料想也必定另有一番佳趣。”
  卫天元闷坐无聊,见还有一个更次,便道:“你有这番雅兴,我当得奉陪,”
  两人走到湖边,月映波心,夜凉如水。上官飞凤默默无言,倚便着卫天元,娇怯的模样若不胜寒。卫天元道:“啊,你只穿一件单衫。”
  上官飞凤道:“我是心上寒冷。”
  卫天元道:“你在想什么?”
  上官飞凤没有回答,半晌说道:“你看湖中有一座山,山上有楼台亭阁,有人住的吗?”
  卫天元道:“这座山名叫小金山,因为它酷似镇江的主山而得名。山上的楼台亭圈是供游人休憩的。时候还早,我和你到山上的清风亭坐一会好吗?”有条长堤伸向湖心,是可以从这条长堤走上小金山的。
  上官飞凤读亭前的一副对联:“两点金焦随眼到,六朝粉黛荡胸开。”金焦指的是镇江的金山和焦山,在亭中眺望,隐约可见。
  上官飞凤道:“这是诗人的感慨,你来到此间,却又有什么感慨。”
  卫天元道:“说也奇怪,没来之前,我的心思很乱。来到扬州之后,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你问我有什么感慨,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上官飞凤道:“我记得你说过‘近乡情更怯’这句话。”
  卫天元道:“如今有你在我身旁,我心里只有欢喜。”
  上官飞凤说道:“但再过片刻,你就要离开我了。”
  卫天元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怕什么?”
  上官飞凤说道:“你到了楚家,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回来见我吗?”
  卫天元笑道:“楚家料想也不会埋有伏兵,除非是我死了,否则又怎能回不来呢?”
  上官飞凤道:“世事有时是难料的,比如说在此之前,你也没想到夜访楚家的吧。”
  卫天元点了点头,黯然说道:“我也没想到雪君的灵枢会在楚家。”
  上官飞凤忽道:“假如你不是为料理雪君姐姐的后事,你还会要冒险去楚家么?”
  卫天元道:“我的小师妹也在楚家,大概我还是要去一趟的。”上官飞凤道:“但你不会这样急着要去了,对吗?”
  卫天元想了片刻,说道:“这倒说得是。小师妹来扬州是为了母女团聚,她能够重享天伦之乐,我也为她欣慰,无须我去照顾她了。早一些去探望她,迟一些去探望她,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
  上官飞凤道:“所以说世事的变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这件事你大概也没想到吧?”
  卫天元道:“的确没有想到,我和小师妹一样,都以为她的母亲早已死了。想不到却是失而复得。”
  上官飞凤道:“我不单是指她的母亲失而复得一事;她的母亲嫁她父亲的时候,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武林佳偶?谁又想得到他们竟会闹出婚变,齐夫人竟变作了楚夫人!而且齐勒铭还是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呢!”
  卫天元叹道:“齐师叔曾为此事向楚大侠寻仇,这也是我想不到的。好在他们如今已是各得其所,这冤仇大概亦已化解了。”
  上官飞凤道:“是啊,既然他们这对被人羡为神仙眷属的夫妻都会反目,你又怎能说得这样肯定,你一定回到我的身边。”
  卫天元道,“这怎能相比?齐师叔有银狐穆娟娟,师婶未嫁之前和楚大侠亦已早有情意。我如今心里只有一个你,你心里也不会有别的人吧?”
  上官飞凤道:“我是连‘雪君哥哥’都未有过。”
  “雪君哥哥”四字甚为奇特,卫天元怔了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不错,我是曾极喜欢过别的女子,但你不至于现在还吃她的醋吧?”
  上官飞风道:“假如你这样快就忘记雪君姐姐,恐怕我反而不敢喜欢你了。好,现在话说回头,你这次前往楚家,探访小师妹还在其次,对吗?”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雪君生前,我有负于她,她的后事,我自觉有责任为她料理。”
  上官飞凤道:“假如雪君姐姐的灵枢不在楚家,你就不必今晚会了。”
  卫天元一愕,说道:“这件事情是你说的啊,又怎能来个假如呢?”
  上官飞凤道:“不错,汤怀义替楚大侠出面料理姜姐姐的后事,其后又和楚大侠一起送灵车回扬州去,这都是可靠的人告诉我的。但途中有没意外,我就不知了。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卫天元笑道:“我从来不为‘假如’而伤脑筋的。”言下之意,他已是确信姜雪君的灵枢在楚家无疑。
  上官飞凤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笑我胡思乱想也好,我常常会想一些别人认为是离奇怪诞的事情。”
  卫天元道:“倘若楚大侠在途中当真是出了意外,我更非去探个清楚不可。不过,我想这是决不会有的。以楚大侠的声名,假如他在途中遭了意外,江湘上还有不传开来之理?”
  上官飞凤没有说话,心里则在想道:“你还未知道我想说的‘意外’是什么呢。唉,但我又怎能和你明白的说出来?”
  卫天元道:“飞凤,我总觉得你到了扬州,就似怀着什么心事?”
  上官飞凤低声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卫天元笑道:“怎的念起诗经来了?打的什么哑谜。”
  上官飞凤笑道:“你当作谒语去参悟吧。”
  月色溶溶,景色比白天更美。卫天元道:“我记得曾经念过的两句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照扬州。这两句诗真是说得不错。”
  上官飞凤道:“我却想起莫愁湖的一副对联。”
  卫天元道:“是哪一副?”
  上官飞凤念道:
  “名利乃空谈,一场槐梦,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识?
  古今曾几日,半沼荷花,犹剩郁金香味,慰我莫愁。”
  卫天元笑道:“我懂得你意思,你不用担忧,我会回来安慰你的。”
  上官飞凤道:“不,我只是怕世事如棋,待识得棋局时,梦也醒了。”
  卫天元道:“好端端的何来这些感喟?”
  上官飞风心里想道:“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世事难料,也说不定这棋局永远也解不开!”
  不知下觉,月亮已是渐渐移近天心。卫天元霍然一省,说道:“快三更了,我该去楚家啦。你回去早早睡吧。天一亮我就回来。”
  上官飞风道:“不错,你是该走了。你回不回来,我都会等你的。”正是:
  谁将覆雨翻云手,布下椎心一局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上一页 目 录 下一页   梁羽生《幻剑灵旗》第 六 回好戏连场 灵堂混战玲珑布局 妙手解危·潇湘书院·言情小说·武侠小说
阅读设置:背景颜色 默认 白色 淡蓝 蓝色 淡灰 灰色 深灰 暗灰 绿色 明黄 字体颜色 黑色 红色 绿色 蓝色 棕色 阅读字体大小
  梁羽生《幻剑灵旗》第 六 回好戏连场 灵堂混战玲珑布局 妙手解危
  假戏真做
  卫天元和上官飞凤来到瘦西湖的时候,楚天舒也正在带领齐漱玉游览扬州的另一处名胜。
  齐漱玉在楚家的地位甚为微妙,既是楚家的女儿,又像是楚家的客人。童年失去的母爱,如今已经得到了加借的补偿。
  她不但得回失去的母爱,也开始尝了异性的友谊滋味。这些日子,她常常拿楚天舒来和卫天元比较,说也奇怪,反而是没有兄妹名份的卫天元令她觉得更像是她的哥哥。而这个有着“兄妹”名份的楚天舒,倒变得像是她的知心朋友了。
  这一天,楚天舒见她秀眉似蹙,说道,“玉妹,你好像闷闷不乐,是还在想着你的元哥吗?”
  齐漱玉摇了摇头,说道:“他是无须我挂虑的。我有时会想到他,也只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而已。但现在我并不是想他。”
  楚天舒道:“那你是在思念爷爷吧?”
  齐漱玉道:“不错,我的确是有点思家了。”
  楚天舒笑道:“思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么?”
  齐漱玉道:“你不要挑剔字眼上的毛病,我说的是老家。妈妈在这里和你们过得很好,但爷爷却是个孤独的老人。”
  楚天舒道:“你来了还来到半个月呢,要回老家,也得过了年才回去吧。扬州的名胜古迹很多,对啦,有一个地方你还没有去过的,我带你去游玩。”
  齐漱玉兴致不高,说道:“那地方比得上瘦西湖吗?”
  楚天舒道:“那个地方不是以风景著名的,但来到扬州的游客,假如时间只是容许他选择一个地方的话,恐怕大多数人宁愿不去游湖,那个地方却是非去不可!”
  齐漱玉的好奇心给他勾起了,说道:“哦,那是什么地方?”
  楚天舒道:“史公祠。”
  齐漱玉道:“史公是谁?”
  楚天舒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你总会知道吧?”
  齐漱玉道:“啊,敢情你说的这位史公,就是明末在扬州殉难的那位大忠臣史可法?”
  楚天舒道:“不是这位大忠臣,扬州人怎会为他立祠?”
  齐漱玉道:“我自小就听得爷爷说过史可法死守扬州抵抗清兵的英雄事迹,想不到扬州有他的祠堂,那是非去不可了。但我却有点觉得奇怪,他是大明的忠臣,清廷为何容许扬州为他立祠?”
  楚天舒叹道:“这就正是鞑子聪明之处了,他们在扬州大杀十天,扬州的老百姓还是杀不完的。杀人越多,老百姓就越恨他们。但建了这座祠堂,倒是有许多人甘愿做他们的顺民了。”(按:清代到了乾隆年间,改用高压与怀柔的双管齐下政策。清兵入关之初,扬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惨,乾隆为了缓和民愤,是以准许扬州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离他们家不很远,大约半个时辰多一点就来到了。
  他们踏进史公祠,刚好听见有两个游人在议论那悬挂在正殿当中的对联。
  胖的那个道:“这副对联写得好,明朝气数已尽,那是非亡不可的,大清天子仍然准许亡国之臣有专祠祭祀,享受千秋香火,真是皇恩浩荡令人感涕!”
  齐漱玉抬眼望去,原来那副对联写的是:
  一代兴亡关气数
  千秋庙貌傍江山
  那瘦的道:“吾兄高论,可惜吾兄不能生与史可法同时。”
  那胖的道:“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瘦的道:“你们若是生在同时,你就可以把这番顺逆之理说给他听了。依小弟之见,其实吏可法懂得不能逆天行事,不如向真命天子归顺更好!”
  那胖的连连点头,说道:“吾兄议论更见透辟,佩服,佩服!”
  齐漱王心里骂道:“放屁,放屁!”只见楚天舒也皱起眉头。
  齐漱玉把他拉过一边,悄悄说道:“这两个甘愿做鞑子奴才的家伙,咱们给他们吃一点苦头如何?”
  楚天舒连忙说道:“千万不可,在这里闹出事来,要连累爹爹的。你知不知道,爹爹这次从京师回来,已经是引起了穆志遥猜疑的了。”
  那两个游客只在正殿打了个转,匆匆就走出来。那胖的道“我忽然想起,今晚似乎还有一个宴会。”
  那瘦的道:“对啦,这次的诗酒之会是范观察十日前就折柬相邀的,你不说我都几乎忘了。”
  楚天舒目送他们离开,如有所思,齐漱玉笑道,“你怎么还不和我进去,是想送这两个家伙一程吗?”
  楚天舒低声道:“这两个家伙走得如此匆忙,到是有点奇怪。”
  齐漱玉道:“有什么奇怪,他们不是说要赶什么诗酒之会
  楚天舒道:“祠堂后面,还有史阁部的衣冠冢的。这两个家伙,即使不以史公为然,但即来到此间,多留片刻又有什么打紧?他们连衣冠冢都不去看一看就走了。”
  齐漱玉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在他们的心目中,或许把那个什么官儿的宴会,看得比去瞻仰史可法的衣冠冢更重要呢。”接着笑道:“这两个无耻的家伙走开,咱们乐得耳根清静,你理他们作甚:难道你怀疑他们是听见咱们在骂他们才走的吗?”
  楚天舒懂得齐漱玉的意思,是笑他疑心生暗鬼的。要知他们在外面小声说话,假如那两个人在大殿里也听得见的话,武功上非有过人的造诣不行。齐漱玉当然不相信两个人是懂得武功的。楚天舒却在心里想道,“人不可貌相,这两个人看似庸俗不堪的附穹风雅之辈,但焉知他们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也无谓令玉妹担心了。”于是笑道:“不骂也骂了,管他们听不听见,咱们进去吧。”齐漱玉笑道:“对啦,左也提防,右也顾忌,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你这几句话才算有点男儿气概。”
  这天游人很少,那两个人走了之后,就只剩下他们了。楚天舒道“正殿这副对联虽然写得不好,但里面有些对联还是写得不错的。咱们进去看看。”
  齐漱玉道:“这副对联,岂只写得不好,什么兴亡关气数云云,简直是骗人的鬼话。”
  楚天舒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说起鬼话,我倒想起来了,这副对联就是和一段鬼话有关的。”
  齐漱玉诧道:“是什么鬼话?”
  楚天舒道,“这副对联,据说就是最初奉命修建史阁部祠幕的那个扬州知府谢启昆写的。他捏造一段鬼话,说是梦见史可法,他问史可法公祠中少一联,应作何语,史可法就教他写这副联语。当然这是骗人的鬼话,别有用心。但话说回来,他不这样写又如何落笔?”
  齐漱玉想了一想,说道:“是啊,他做清朝的官,却要为抗清的明朝忠臣立祠,这副对联确实难写。”
  楚天舒道:“”所以他就只能把兴亡归之气数了。这样,即可以迎合皇帝的意思,叫老百姓不要仇恨异族的皇帝,又不至贬低史可法。倘若他不是这样写,不但乌纱帽保不住,这座史公词也不能建立了。”
  齐漱玉叹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学问,倒是我错怪他了。”
  楚天舒道:“古话说得好:知人论世。议论一个人,要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不能太过求全责备的。”
  齐漱玉笑道:“多谢老师指教。但刚才那两个家伙的议论,无论如何,我不能赞同。”
  楚天舒道:“那两个家伙又怎能和谢启昆相提并论?不过,咱们也不要发太多议论了,还是进去看看对联吧。有些对联,依我看还是写得不错的。大概因为时间过得久了,满清皇帝为了故示宽大,也不理会那么多了。”
  齐漱玉在他的指点下,读了两副对联。
  (一)
  读生前浩气之歌,废书而叹;
  结再生孤忠之局,过墓兴悲。
  (二)
  生有自来文信国
  死而后己武乡侯
  齐漱玉道:“前一副对联把他比作文天祥,后一副时联更进一步,将文天祥与诸葛亮(武乡侯)都拿出与他并论,更难得了。”
  楚天舒道:“生有自来文信国这句上联也有个传说的,相传史可法的母亲是梦见了文天祥(文信国)来投胎。”
  齐漱玉道:“这两副对联比正殿当中那副对联是好了好多,但好像总还欠缺一些什么。”
  楚天舒道:“你说得是,前一副对联只是伤感,未免令人有灰溜溜的感觉。后一副比拟得当,但文字平庸,而且只加论述。
  也缺之感情。”
  齐漱玉笑道:“感情太多,你又说它伤感过分,要好可就难了。”
  楚天舒道:“感情也不只限于伤感的,咱们看下去。”此时他们已来到史可法的衣冠冢了。墓柱刻的那副对联是:
  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双血泪:
  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
  楚天舒道:“上联用的是黄帝在鼎湖仙去,乘龙上天,群臣攀龙须欲追随而不可得的典故。写史可法对皇帝的忠心。下联二分明月万梅花,则是扬州眼前的景物。写的是史可法在扬州殉难的史实。”
  齐漱玉道:“史可法当然是个大忠臣,但他在扬州为国捐躯,只是表彰他的一个忠字,似乎还嫌不够。还有更好的吗?”
  楚天舒道:“你看这副如何?”
  齐漱玉跟着他念道。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
  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铁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齐漱玉赞道:“这副对联好!”
  楚天舒道:“好在哪里?”
  齐漱玉道:“老师,你莫考我。好在哪里,我可说不上来。
  还是你给我讲解吧。”
  楚天舒道,“这副对联夹叙夹议,有史实,又有感情。江北孤城,淮南坯上,切合史可法死守扬州的故事:风中劲草,岭上梅花,则是赞扬他的品格。大大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就是劲草和梅花的风格!”
  齐漱玉道:“说得好!做人是该做风中劲草,岭上梅花。这佯写是要比只歌颂‘忠臣’镜界更高了。”
  楚天舒道:“你的见解也很高啊!”
  齐漱玉笑道:“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否则给人听见,恐怕要笑咱们兄妹互相吹捧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笑道:“我听见了!大哥,你好偏心。”
  走进来的是楚天虹。
  楚天舒笑道:“你不服气我赞玉妹么?”
  楚天虹道:“玉姐武功比我好,读书比我多,见识比我高。
  我怎会不眼她呢?我不服气的是你的偏心,姐姐来了,你就好像压根几忘了我这个妹妹了。”
  楚天舒笑道:“你是怪我不和你一起来玩,是吗?谁叫你起身晏,我们来的时候,你还未起床呢。而且我知道你会自己找来的。”
  楚天虹道:“你以为我是贪玩寸来找你的么?是爹爹叫我找你们回去。”
  楚天舒道:“有什么事?”
  楚天虹道:“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楚天舒道:“客人是谁?”
  楚天虹道:“是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客人。不过这个客人,我相信玉姐一定是很高兴见到他的。”
  齐漱玉心一头跳:“难道是元哥?”说道:“别叫我猜哑谜了,打开闷葫芦吧。”
  楚天虹笑道:“这闷葫芦的盖子,反正一到家里,就可以打开。你急什么?先猜一猜吧。”
  齐漱玉只道是卫天元,却不愿把她的猜想说出来。
  她和楚天舒兄妹匆匆赶回家去,回到家中,才知她猜错了。
  客人不是卫天元,是丁勃。
  丁勃是她家的老仆,但她的爷爷是从来不把他当作仆人看待的。齐漱玉还没出生,他已经是在齐家的了。齐漱玉一直是把他当作家庭的一份子的。丁勃又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和扬州大侠楚劲松也是老朋友的。
  齐漱玉又惊又喜,说道:“丁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爷爷叫你来接我回去的吗?”
  丁勃说道:“你的爷爷叫我出来找你,不过你在这里,却是你的爹爹告诉我的。他想知道你的近况,叫我替他来看一看你。”
  齐漱玉道:“啊,原来你已经见过爹爹了,他怎么样?”
  丁勃道:“他和穆娟娟一起,很、很好。”齐勒铭武功已废,丁勃不愿齐漱玉为父亲担心,是以没说出来。不过,他说齐勒铭过得“很好”,也不算是假话。有穆娟娟伴陪齐勒铭在山中隐居,齐勒铭的日子的确是比在江湖上闯荡的日子逍遥自在得多。
  “你的爷爷是盼望你回去,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我知道你来到扬州也不过半个月光景,你过了年回去也可以的。”丁勃说道。
  “丁大叔,你几时走?”齐漱玉问道。
  “说不定,大概会有几天逗留。”丁勃道。
  楚天舒忙道:“丁大叔已经说过,你过了年回去也可以的。
  你不必急着跟他走。”
  齐漱玉道,“哦,你过几天才走,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她不理会楚天舒,继续向丁勃发问。
  丁勃道:“是有一点事情,和你也有间接关系的。”
  齐漱玉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
  丁勃道:“你知道卫少爷的下落么?”
  齐漱玉道:“我正想向你打听呢。我虽然去了一趟京师,却没见到他。只知道他在秘魔崖曾经闹出一桩震动京师的大事。后来就不知道他的行踪了。”
  丁勃道:“我倒知道他一点消息。听说他现在是和上官云龙的女儿在一起。”
  齐漱玉道:“上官云龙的女儿,那、那不就是……”
  楚天舒道:“不错,就是咱们曾经到过她在北京的家里,但却没有见到她的那个上官飞凤。”
  齐漱玉心里一酸,暗自思量:“如此说来,莫非那些谣言竟是真的了?”
  丁勃继续说道:“听说卫少爷和那位上官姑娘一起,已经来到江南。很可能就在这一两天,来到扬州。”
  齐漱玉道:“丁大叔,你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必就是指元哥这件事吧?”
  丁勃道:“不错,我这次来扬州,另外一半原因就是为了卫少爷而来。”
  齐漱玉道:“许多人说上官云龙是天下第一大魔头,他的女儿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上官飞凤为人如何,我捉摸不透。但爷爷却好像没有说过她爹爹的坏话,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否魔头。丁大叔,你既是为了元哥而来,你打算怎样?”
  刚说到这里,忽见有人抬了一口棺材进来。
  齐漱玉吃了一惊,问道:“爹爹,你要这口棺材作甚?”
  楚劲松打发脚大走后,说道:“这是你丁大叔的主意。”
  丁勃说道:“我打算做一出戏。”
  齐漱玉莫名其妙,说道:“做一出戏?”
  楚劲松笑道:“这出戏还得你帮忙来唱才成。丁大叔已和我说好了,只不知玉儿你肯不肯做这出戏的配角?”
  齐漱玉道:“主角是谁?”
  丁勃道:“就是你的元哥,也可能还有那位上官姑娘。”
  齐漱玉道:“丁大叔,你们究竟、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本来想说“你们究竟捣的是什么鬼”的,碍着继父的面子,话到口边才改。
  楚劲松道:“玉儿,你随我来。”
  齐漱玉跟随继父踏人一间屋子,一进门就呆住了。
  这本来是一间书房,如今却布成了灵堂模样。刚刚抬来的那口棺材,就放在屋子当中。
  楚劲松道,“老丁,你看布置得如何?”
  丁勃说道:“差不多了,依保定的俗例,棺材头还要点两盏长明灯。”
  楚劲松道:“牌位上还没写字,你看怎样写好?”
  丁勃道:“她是小辈,不能由你供奉的。待会儿再斟酌吧。
  嗯,还有,最好多一张画像,供吊客瞻仰遗容。”
  楚劲松道:“舒儿的画还过得去,就由他来画这张遗像吧。”
  齐漱玉定了定神,说道:“爹爹,了大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劲松叹口气道:“叫我怎么说才好呢?嗯,老丁,还是你告诉她吧。”
  丁勃缓缓说道:“人生如戏,小姐,你何妨把灵堂当作戏台。”
  楚劲松这才接下去说道,“这台戏很有可能今晚就会上演,不过你是不用念辞的,只看人家做戏就成。”
  丁勃接着笑道,“看也不用看,只需耳朵来听。”
  齐漱玉听了丁勃的解说,方知自己要扮的是什么角色,她感到委屈,但还是答应了。
  卫天元来到了楚家,正是三更时分。
  他不想惊动别人,最好是先和楚劲松见面。然后由楚劲松帮他安排,单独约见师妹。他是恐防师妹或许是和徐中岳的女儿同一间房间的。
  但怎样才能恰好先见着楚劲松呢?楚劲松也可能是夫妻同宿的,他不能摸进每一间房里偷窥。
  只有一个办法,稍微露出一声息,楚家以楚劲松武功最高,他会首先觉察的,这就能把他引出来的了。
  但,“稍微露出声息”,这“稍微”可得恰到好处才行。否则难保不惊动了楚家另外的人。
  正在他踌躇之际,忽地看到园中一角有间屋子,屋内隐隐有灯光。是谁在屋子里面,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一阵风从那边吹来,风中有檀香气味。
  卫天元怔了一怔,暗自想道:“难道这间屋子是佛堂?但楚大侠可并不是信佛的居士吁。”
  此时他已经发现挂在这间屋子门外的一对蓝灯笼了。
  他更觉得奇怪:“门口挂蓝灯笼,那是表示家有丧事的。但一般都是在大门之外,不会只挂在家中某一问屋子外面的。不会是楚家死了什么人了吧?”
  忽地隐隐听见屋子内似乎有人轻轻抽泣。
  卫天元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却是又惊又喜。
  他想起了那次在保定老家的瓦砾场中,曾听过似乎是姜雪君声音的一声叹息。
  这次的抽泣声比那一次的叹息声音更清楚了,但抽泣声只能听出是个女子,这个女子是不是姜雪君呢?
  他并不相信姜雪君还在人间,但他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是雪君冤魂不息,她知道我来,要显灵么?”
  那次他是一追上去,就不见“鬼影”的,这次他不敢莽撞了,把身形藏在假山石后,心里想道:人鬼殊途,也许她还是不愿意我见到她,我不要把她吓跑了。
  他刚刚藏好身形,果然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
  不是“女鬼”,是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卫天元最不愿意见到她,想道:“她的父亲死有余辜,她却是无罪的。我不要惊吓她,待她走了我再进去看。”
  徐锦瑶正在向着他藏身处走近,忽地停了脚步,喝道:“是谁?”
  卫天元方自一惊,便听得有人说道:“师妹,是我!”
  徐锦瑶道:“元哥,你把我吓了一跳!”
  卫天元心中苦笑:“元哥的称号倒是一样,可惜她的‘元哥’不是雪妹生前喜欢叫的那个元哥。”
  原来来的这个人乃是徐锦瑶的师兄郭元宰。他是从京师护送徐锦瑶和楚天虹回扬州的,此时仍然住在楚家。在徐中岳的弟子之中,以他的品行最为端正,这也是卫天元早就知道的。
  郭完宰道:“师妹,你又跑去骂姜雪君了?”
  卫天元一听大奇,这句话好像是责备徐锦瑶经常去骂姜雪君似的,怎么可能呢?
  徐锦瑶道:“她害死我的爹爹,我不该骂她吗?”
  郭远宰道:“不错,师父是因她而死。不过,这件事情恐怕师父也有、也有……”
  徐锦瑶道:“我知道爹爹也有不是之处,但不管如何,姜雪君既然另有情人,当初她就不该嫁给我的爹爹。”
  卫天元心里想道:“当初她是以为我早已死了,她为势所逼,这才上了徐中岳的圈套,不过郭元宰莫说不知内里情由,纵然他知道内里情由,也是不便在徐锦瑶面前说她父亲的坏话。”
  郭元宰道:“师父和姜雪君已是同归于尽,俗语说一死百了。
  咱们做后辈的又何必去计较那些是是非非。再说,姜雪君是楚大哥的师妹,她的灵脾也是楚家立的,你对她的灵牌骂她泄愤,对主人也不大好吧。”
  卫天元这才懂得所谓“又跑去骂姜雪君”是怎么一回事情。
  心中颇为不满,想道:“你骂我不打紧,骂雪君可是不该!”
  只听得徐锦瑶道:“你猜错了,我不是骂姜雪君。”
  郭元宰道:“是骂卫天元吗?”
  徐锦瑶没有回答,却道:“说老实话,我也知道我说姜雪君害死爹爹,这句话是重了一些,但按照你的说法,你也承认,爹爹是因她面死的。为了这个原故,我的确恨过她。不过,现在我不恨她了,我反而觉得她可怜呢!”
  郭元宰黯然道:“姜姑娘的确是红颜薄命,值得可怜。”
  徐锦瑶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可怜她的薄命吗?她的薄命是自作自受的。不过报应来得这么快,我却是想不到的。她恐怕也是死的那天才知道呢。知道已是迟了。所以我觉得她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郭元宰似是一怔,说道:“什么报应?恕我愚钝,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徐锦瑶道:“这件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卫天元听说已经来到江南了,说不定这一两天内,就会来到这几。不过,他并不是一人来的!”
  郭元宰道:“他和谁一起?”
  徐锦瑶道:“大魔头上官云龙的女儿!”
  郭元宰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如此说来,那些谣言竟是真的了。”
  徐锦瑶道:“他们一路同行同宿,是有人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
  卫天元是曾在莫愁湖边那间旅店和上官飞凤同住一幢房子,心里想道,“这个谣言想必是因此而起。江湖上尽有许多爱嚼舌头的人,像申公豹那类包打听,捕风捉影便可大造谣言,不值得我为它生气。只不知那所谓‘亲眼见到’我和飞凤的人是谁?孟仲强和凌玉燕虽然是在那间旅店,但莫说我没有给他们识破,即使业已给他们识破,凌玉燕目前恐怕也还在那间客店养病呢。”他并不为谣言生气,猜不出是什么人,也就不去再想它了。但别人说他“负心”,他的心情却是甚为激动。
  只听得郭元宰叹了口气,说道:“姜雪君尸骨未寒,卫天元即移情别恋,我也要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
  徐锦瑶冷笑道:“他们早已在姜雪君生前就打得火热了!秘魔崖之战我不在场,但我听得在场的人说,姜雪君其实是给他们气得自杀的。嘿嘿,这叫做一报还一报,报应还当真来得快呢!姜雪君背夫偷汉,害死了我的爹爹,想不到她的老情人就当着她的面勾搭上别的妖女!”
  郭元宰道:“卫天元竟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我也是想不到的。不过,姜雪君都已死了,咱们也不必再说、再说她的闲话了。”他本来是想责备徐锦瑶幸灾乐祸的,但一想到她的遭遇也是可怜,就不忍用那样重的口气了。
  郭元宰和徐锦瑶走了,卫天元才走进那间屋子。
  果然是一座灵堂!棺村头有两盏长明灯,他看见了姜雪君的遗像,看见了姜雪君的牌位。
  悼念、悲痛、愤懑、感伤……种种情绪,纠结心头,他跪在灵前,抚着棺枢,对姜雪君倾诉心头的郁积。不仅把姜雪君当作情人,也是把姜雪君当作知心的朋友。孩子受了委屈要向母亲诉说,成年人则只能找知已倾吐了。虽然在姜雪君生前,他们由于会少离多,在他们之间恐怕也还未曾有过这种真正的友谊,但此际他却的确是这种心情。
  卫天元扶棺低诉:“雪君,别人怎样骂我,我都不管。我只是来求你的原谅。雪君,我想你是不会骂我薄情的,是吗?你是知道的,在你生前,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你。你还记得吗,有个时候,你曾经想过成全我和师妹,这件事情,或许也曾在你的心头留下一抹阴影吧?但你终于还是明白了,是不是?
  “不错,齐师妹是从小喜欢我的,她不怕在你面前表露对我的爱意,她的心意,我也知道。但我始终都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从来没有像爱你那样的爱过她。
  “假如我是别人说的那种薄幸男儿,见异思迁,我早就应该爱上师妹,这样,既可以报答爷爷对我教养之恩,又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娶了她,就下会像现在这样要受别人责骂。
  更要遭遇尚未可测的许多风险!
  “师妹是个好女子,是块洁白无暇,未经人工雕刻的美玉。
  论才貌也不会输给上官飞凤。假如我对你没有真意,在我未曾得到你的音信之前,我为什么不爱上她?却要到现在才爱上上官飞凤?”
  他在灵前絮絮不休的低诉,拿婉拒师妹之爱这件事情,表达他对姜雪君的一片真情。他却不知道,躺在棺村里的却并不是姜雪君,正是他的师妹齐漱玉!
  他始终把齐漱玉当作小妹妹看待,齐漱玉亦是知道的。但这次从卫天元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却还是令她感到了难堪。
  不错,卫天元也称赞了她,但称赞也还是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气愤:“为什么要把我和那妖女相比?哼,你既然说我并不输给那个妖女,为什么又要给那妖女迷上了?雪君姐姐生前,你不爱我,我不怪你。但现在雪君姐姐虽然死了,却还是尸骨未寒,你这样快就移情别恋,雪君姐姐原谅你,我也不能原谅你的,我并不是稀罕你的爱,从我知道你和那个妖女混在一起的时候起,我已经不是像从前那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只是盼望你施舍一点爱情的小姑娘了!”她几乎要嚷出来:“卫天元,我要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当然她终于还是忍住,并没有嚷出来。但气愤已是令得她的身体微微震抖!
  卫天元手抚桐棺,隐隐地感觉棺材像轻轻的动了一下。
  在棺村里生气
  卫天元悚然一惊,思疑不定:“是雪君显灵呢?还是我的幻觉?”
  他心情更加激动了,继续说道:“雪君,你听见我的禀告了?
  我想,你一定会谅解我的,是吧?唉,记得你倒在我的怀中的时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很快活。
  我走了,会有人照顾你的。虽然你没有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但我知道你说的一定是上官飞凤。
  “雪君,我和你同过患难,我们两家遭受的是同样的命运。
  我们的感情是在患难中滋长的。我和飞凤也是如此,要不是她,我早已死了。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鼓励我活下去。我不能对你说谎,如今我爱她就像从前爱你一样。
  “如今我已照你的遗嘱,和飞凤订了亲了,飞凤今晚本来也要来拜祭你的,是我怕惹起风波,将她劝阻。不过,她对你的一番心意,我是带到你的灵前来了。你知道吗?她是把你当作‘姐姐’一样尊敬的。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吗?你我虽然没有夫妻名份,但在她的心里,已经是把你当我的前妻了。
  “雪君,我对你从来不说假话。我这番话要是给别人听见,或许更会加重我的‘薄幸’罪名,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会说我薄情的。只要你谅解就成,别人怎样想法,我才懒得理会呢!”
  他哪里知道,这个“别人”也包括他的师妹齐漱玉在内。
  齐漱玉在棺村里听见他这香说话,气得几乎跳起来。
  她不相信姜雪君临终时是把卫天元托付给上官飞凤。少女总是有着少女的自尊的,虽然她已知道了爱情不能勉强,她也明白了卫天元对她的感情是哪种感情,但她还是只能相信,假如姜雪君当真说过那句话,“会有人照顾你的”那个人,应该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飞凤。
  “不要脸!”她在心里骂了出来:“雪君姐姐尸骨未寒,你就移情别恋。你分明是怕别人骂你薄幸,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别恋就别恋好了,何必还要来诉说对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猫哭老鼠呢,还是特地来气她的呢?”
  死了的姜雪君不会生气,她却真是生气了!
  她一生气,呼吸就不知不觉重浊起来。虽然隔着一层棺材板,卫天元也开始有点察觉了。
  “难道有人躲在暗处?”他拿起棺村头的一盏长明灯,四下察看,“鬼影”也没有一个。
  棺材又动了一下!
  “雪君,是你显灵吗?我不害怕见到你的,你索性现出身形,让我见一见吧!”
  他期待的姜雪君的“鬼魂”,当然没有出现。但棺材又第三次动了一动!
  俗语说“事不过三”,他不觉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贴着棺材,凝神静听。此时齐漱玉已是动也不敢一动,呼吸亦已恢复正常了。但卫天元练过听声辨器的功大,听觉非常敏锐,仍然能够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声息。
  “不对,死了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总得看个明白!”他大着胆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来,就去揭开棺盖。
  楚劲松和妻子在卧房里相对面坐,熄了灯火,黑暗中轻声交谈。
  “主角已经来了,只不知这出戏的结局是否和咱们预期那样?”楚夫人庄英男说道。
  楚劲松苦笑道:“我并不是一个规行矩步的人,旁人认为是行为不检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但像这样荒唐的儿戏之事,我可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劝我听他的安排,我……”
  庄英男笑道:“老丁其实是为了你。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我的女儿变作你的媳妇?他们不同父母曹兄妹只是一个名份,按说是可以成亲的。”
  楚劲松道:“他们成为夫妻,我和齐勒铭也可以从冤家变作亲家,我当然愿意结这门亲事。不过,依我看来,自从玉儿来到咱们家中之后,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错,假如不唱这出戏,他们或许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渐渐爱上的。”
  庄英男道:“推测或许可以如此,但我总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儿是和天元一起长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给天元,听老丁说,她还曾为他害过单相思病呢。虽说事过憎迁,但若不是让她知道天元业已另结鸳盟,她恐怕还不会死了这条心!她心里有着另一个人,将来不管是和谁成婚,婚姻也不会得到幸福!”
  楚劲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实现,也不过唱了半出而已。这出戏是否以大团圆结局,可还在未可知之数呢!”
  庆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哪有完全不冒一点风险的。
  不管结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试。”
  楚劲松道:“假如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结局呢?”
  庄英男道:“这出戏是丁勃搞的,了勃是你的老朋友,你应该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荒唐的人。”
  楚劲松忽道:“夫人,帕们许久没有下棋了。我记得你上次布的那个‘玲珑’(围棋残局,称为玲珑),我现在都还未能解开。”
  庄英男道:“咦,你怎么突然想起下棋来了?那个玲珑,其实也并不难解。变化虽然好似十分复杂,但关键的着法也不过三着。这三着棋看得通透,玲珑就可解开。”
  楚劲松道:“老丁的设计也可以比作一个棋局。我就是怕有一步棋看不通透,那就会下错了子。”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有人说道:“你是哪一步棋看不通透?
  “
  丁勃走进来了。
  楚劲松道:“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丁勃笑道:“毕竟是老朋友,你知道我没有这种鬼才。实不相瞒,要你们伙同我唱这出戏,这主意是穆娟娟出的。”
  庄英男皱眉道:“哦,主意是她出的?”
  丁勃说道:“嫂子,是否怀疑她不安好心?”
  庄英男道,“不,我只是奇怪她为何爱管这个闲事?”她的心里,其实的确是有点信不过“银狐”的。
  丁勃说道:“她可并不认为这是闲事。少、少……嫂子,她觉得亏欠你的太多,故此想为你们两家化解。据她说,少爷对劲松兄虽然没有从前那样恶感,但心头的结可还没有解开的。少爷只有漱玉这个女儿,父女之情,胜于一切。假如小姐嫁给了劲松兄的公子,那就什么仇怨都可以化为乌有了。”丁勃是齐家的老仆人,习惯了把齐勒铭称作少爷的。以前他也习惯把庄英男称作“少奶”,只因他也是楚劲松的老朋友,时刻提醒自己,这才记得改变称呼。
  庄英男道:“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勒铬知不知道?”
  丁勃道:“我想少爷是知道的。”
  庄英男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丁勃道:“少爷和我谈过卫少爷和那位上官姑娘的事情。他说他们二人倒是一时。他还说他以前也曾想过要卫少爷做女婿的,但现在主意已经变了。我就间他喜欢把小姐许配给谁,他说玉儿的事情自有她的母亲作主,他不管了。”
  庄英男道:“那也未能证明他已经知道了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呀。”
  丁勃道:“最后少爷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他相信在选女婿这个问题上面,娟娟的看法会和你一样。只要是你们二人都同意的人选,那么女儿的婚事如何安排,他也都会欣然同意。假如不是穆娟娟在他面前露过口风,少爷不会这样说的。”
  庄英男道:“劲松,你还有那步棋看不通透?”
  楚劲松道,“是最关紧要的一步棋,卫天元真的是已爱上了上官飞凤吗?”
  丁勃道:“这个我当然不能替他作答。但少爷是曾经见过他们二人在一起的,少爷冷眼旁观。也觉得他们二人是性情投合的一对。这些日子,他们一路同行,人言藉藉,恐怕也未必全是谣言。”
  楚劲松想了一想,问道:“听你们说的勒铭的口气,倒似乎并不认为那位上官姑娘是个妖女?”
  丁勃说道:“岂只不认为她是妖女,她的父亲上官云龙,许多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人,我家少爷对他也甚为推重呢。
  “
  庄英男道:“勒铭以往的行事虽然颇多乖谬,但他对上官云龙父女的看法我是信得过的。”弦外之音,不用担心卫天元娶妻不当。
  楚劲松道:“我也希望卫天元能娶得一个好妻子,但假如仙和上官飞凤的关系不是如咱们所想的那样,这出戏恐怕就会唱得荒腔走板了。”
  丁勃说道:“如果卫少爷不是真心欢喜那位上官姑娘,上官姑娘要他也是没用。咱们试他一试,对上官姑娘也是无损。”
  楚劲松默然不语。
  了勃笑道:“戏已经唱到一半了,现在该轮到咱们这两个老角登场啦。走吧,走吧!”
  楚劲松道:“当真假戏真做?”
  丁勃笑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总之要记得你演的角色是一个关心他的长辈,那就可以戏假情真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