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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逗了,费曼先生

_10 R·P·费曼(美)
  我很了解该怎么反应。我转向他,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说:“那代表了聪明呢?还是笨?”
  那时我们在餐厅里吃着早餐,他说:“嘿,让我替你签帐,他们不会跟我收钱的,因为我在这里赌得太多了。”
  “我的钱还够,不致于要别人替我付早餐,谢啦!”每次他在炫耀、企图引起我的注意时,我就挫他锐气。他什么都试过了,他多有钱、在得州拥有多少油田,但没有一样灵光;因为我很了解这一套!结果我们在一起还蛮开心的。
  有一次我们坐在酒吧间,他向我说:“看到坐在那边的女孩吗?她们是洛杉矶来的妓女。”
  她们看来很优雅,别有一种格调。
  他说:“我介绍你跟他们认识,随便你挑哪一个,我付钱。”
  我并没很想认识她们,也知道他故意那样说,目的不过是要炫耀而已,便拒绝他。但我又想:“这很有意思!这个家伙这么拼命要我注意他,甚至愿意替我‘买’这个。要是有那么一天告诉别人这故事……”于是说:“好吧,替我介绍。”
  我们走过去,他介绍我认识她们,我们就闲聊了一会儿。女服务生过来问我们要喝什么,我只要了杯水,身旁的女孩问我:“我可以点香槟吗?”
  “你要点什么都行,”我说,冷冷的,“因为是你付钱。”
  “你是怎么了?”她说:“吝啬鬼还是什么的?”
  “说对了。”
  “真没有绅士风度!”她忿忿不平。
  “你立刻看出来啦!”我说。多年前在新墨西哥州,我就学会不要当绅士。
  很快,他们就反过来要请我喝酒了(差点忘了说,那位得州富豪一直没再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孩说:“我们去艾环槽旅馆玩玩吧,也许那边比较热闹。”我们坐上她们的车。车子很漂亮,她们人也很好。路上她们问起我的名字。
  “狄克?费曼。”
  “你打哪儿来?狄克,在哪儿高就?”
  “我从帕沙迪纳来,在加州理工学院工作。”
  有个女孩说:“噢,有个什么科学家鲍林(LinusPauling)是不是也在那里?”
  我到过拉斯维加斯很多次了,但从来没有碰过懂科学的人。我跟各式各样的生意人聊过,对他们而言,科学家完全不是人。“是呀!”我回答,诧异得不得了。
  “还有一个叫乔兰或什么的——是个物理学家。”我简直不能置信。我跟一群妓女在一起,而她们知道这许多!
  “对呀!他叫葛尔曼(Murray Gell-Mann)!你怎么晓得的?”
  “你的照片在时代周刊上出现过。”没错,有一期他们把美国10个科学家的照片放了进去,我是其中之一,鲍林跟葛尔曼也在那里。
  “你怎么记得我们的名字?”我问。
  “是这样的,我们一张张照片地看过去,看看谁最年轻、最英俊!”(葛尔曼比我年轻。)
  到了艾环槽旅馆,她们继续玩这个其他人经常跟她们玩的游戏:“想不想赌钱?”他们问。我用她们的钱赌了几把,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过了一会她们说:“喂,我们看到了个‘活’的,要离开你了。”回去继续工作。
  约翰大头的老婆
  另一次,我坐在酒吧里,注意到两个女孩跟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在一起。后来他离去,她们就过来找我:比较漂亮和活泼的坐在我旁边,她那比较呆板的朋友潘美拉坐在我对面。
  一切都很顺利。她很友善,不一会就挨过来,我也伸手搂着她。然后进来两个男人,坐在旁边的桌边。但女服务生还没过来招待,他们就走了。
  “看到那两个人吗?”我的新朋友说。
  “看到呀。”
  “他们是我先生的朋友。”
  “噢?怎么回事?”
  “哦,我刚跟约翰某某大头结婚,”——那是个很有名的人——“我们吵了一架。我们来度蜜月,但约翰老在赌钱,完全没注意到我;我就自己出来玩,但他不停派人来查看我在做什么。”
  她要我带她回他们住的旅馆,我们就坐上我的车。半路上我问她:“约翰怎么办?”
  她说:“不用担心。只要留心一辆有两根天线的红色大车。看不到这辆车子的话,他就不在附近了。”
  第二天晚上,我带着我那“吉普森女孩”和她一个朋友到银鞋子看午夜场表演。在其他地方表演的女孩都很喜欢到这里,当她们走进去时,主持人也会大声宣布她们的名字。于是我手挽着这两位可爱的舞蹈女郎进去,主持人说:“现在进来的是来自弗朗明哥的某某小姐及某某小姐!”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到底是谁来了。我觉得威风极了,棒极了!
  我们坐在吧台旁边,突然一阵骚动——服务生撤桌子,安全人员荷枪走进来。大家让道欢迎这位大名人——约翰大头——来了!
  他直直走进来,坐在我旁边那一桌,同时他们有两个人要求跟我带来的女孩跳舞。他们去跳舞时,我自己坐在那里,约翰却走过来跟我坐。“好吗?”他说:“来赌城干嘛?”
  我差不多确定他已发现我跟他太大的事。“随便逛逛……”(我也要充硬汉对不对?)
  “来这多久啦?”
  “四五天吧。
  “我认得你,”他说:“我在佛罗里达见过你吧?”
  “我不知道……”
  他又说了好几个地方,我搞不清楚他想怎么样。“我知道了,”他说,“一定是艾摩洛哥。”(艾摩洛哥是纽约的一家大夜总会,许多大阔客都去那里玩的,比方说理论物理学家之类,对不对?)
  “一定是那里了,”我说,心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进入正题。终于他凑过来说:“喂,她们跳完舞回来时,你给我介绍介绍好不好?”
  原来如此!他根本不认识我!我给他介绍,但我那两位朋友说倦了,要回家。
  自动当跟班
  第二天下午,我在弗朗明哥看到约翰大头,他站在吧台前跟酒保聊天,谈摄影及照相机。我想他是个业余的——拿着一大堆闪光灯及照相机,但说的全是外行蠢话。不过我后来发现他不完全是个业余摄影家,而只是个买了些照相机的有钱人。
  这时,我猜他完全不知道我曾经跟他太太厮混过,他只是为了我带着的女孩才跟我谈话,于是我又想玩个游戏了。我替自己创造了个角色:约翰大头的跟班。
  “嗨,约翰,”我说,“我们来拍些照片吧,我帮你拿闪光灯。”
  我把闪光灯放口袋里,我们便拍起照来。我把闪光灯递给他,建议他该怎么拍,把他哄得很开心。我们跑去“最后疆界”赌钱,他赢了不少。旅馆赌场方面当然不希望像他这样的大阔客离开、但我看得出来他想走了,问题是如何能光荣撤退。
  “约翰,我们要走了。”我用一种很严肃的声音说。
  “但我正在赢呢。”
  “对,但今天下午我们跟他们约好了。”
  “好吧,去拿车。”
  “是,老大!”他把钥匙给我,告诉我车子的模样(我没让他晓得,这我早已知道)。
  走到停车场,果不然,那里就停着这辆又肥又大、有两根天线的车子。我爬进车里,转动钥匙——却无法发动。那是辆自动排档的车;当时那种车刚上市不久,我也不很懂怎么操作。再弄了一会儿,我无意中把按钮转到“停泊”的位置,车子发动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车子开到旅馆大门,下车走到里头,他还在赌。我说:“车子准备好了,老大!”
  “我没空玩了。”他宣布,我们就走了。
  他要我替他开车。“我想去艾环槽,”他说:“你认识那里的女孩吗?”
  我确实跟那里的一个女孩很熟,便说“有呀”。到这时候我已有足够信心,相信他跟我玩这游戏的原因无非是想多认识几个女孩,于是我提起这个最敏感的话题:“那天晚上我碰到你太太……”
  “我太太?我太太不在赌城。”
  我告诉他在酒吧里碰到的女孩。
  “噢!我知道你在说谁了。我在洛杉矶碰到她和她朋友,带她们来拉斯维加斯。她们第一件事就是用我的电话跟远在得州的朋友谈了一个小时。我气死了,就把她们赶走!她到处跟别人说是我太太,呃?”终于真相大自了!
  到了艾环槽,下一场表演要再过15分钟才开始,那里挤满人,一个座位也没有。约翰走到领班那里说:“我要一张桌子。”
  “是,老大!几分钟就准备好。”
  约翰给了他小费,跑去赌钱;我则跑到后台,女孩都在准备登台,我请他们找我朋友出来。她跑出来,我解释说约翰大头跟我一道来,他想在表演后找些人陪他。
  “没问题,狄克,”她说:“我会带些朋友来,等一下见。”
  我回去找约翰,他还在赌。“你先进去,”他说:“我等下就来。”
  他们在最前面舞台旁边放了两张空桌子,而其余的每张桌子呢,都挤满了人。我就坐下来。表演开始之后,约翰才进来,这时那些女孩已经出场了,看到我独霸一张桌子。之前她们以为我只是个小教授,现在她们认定我是个大阔客。
  约翰终于进来,不久其他人也跑来坐在我们旁边的桌子——约翰的“太太”、她的朋友潘美拉,还有两个男的!
  我凑过去跟约翰说:“她在旁边桌子。”
  “是呀。”
  她看到我在约翰身边负责打点,便伸过头来问:“我能不能跟约翰谈谈?”
  我一个字也没说,约翰也默不作声。
  我等了一下,再凑过去跟约翰说:“她想跟你谈谈。”
  他等了一下,“好吧。”他说。
  我等得更久一些,再伸头过去跟她说:“约翰可以跟你谈啦。”
  她坐在我们这边,开始对“小约翰”下工夫,挨在他身边。我看得出事情有了转机。
  我很喜欢开玩笑,因此每当他们开始和好了,我就提醒约翰一些事情:“约翰,那次的电话……”
  “对了!”他说,“搞什么鬼嘛,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她说是潘美拉打的电话。
  看来更有进展了,于是我指出,潘美拉是她带来的。
  “对呀!”他说(这游戏好玩极了,玩了蛮久的)。
  表演完毕后,艾环槽的表演女郎跑来跟我们坐,聊天,直到她们要进去准备下一场表演。然后约翰说:“离这里不远有家很好的小酒吧。我们去那里吧。”
  终于累坏了
  我开车送他去。进去酒吧以后他说:“看到那边的女人吗?她是个很好的律师。来吧,介绍你认识。”
  他介绍我们认识之后,说要上洗手问,然后就一直没回来了。我想是他要跟“太太”重拾旧欢,觉得我在阻挠。
  我说:“嗨!”点了杯饮料(还在玩那个蛮不在乎和没绅士风度的游戏)。
  “知不知道,”她对我说,“我是拉斯维加斯比较出色的律师之一。”
  “不,你才不是呢,”我冷冷地回答,“也许你白天是个律师,但你现在是什么?你只不过是在拉斯维加斯一家小酒吧内流连厮混的人。”
  她很喜欢我,我们去找地方跳舞。她跳的很好,我又很爱跳舞,我们玩得很愉快。
  正跳得起劲,我的背却突然痛起来了,这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很痛。现在回想,当时我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未睡,净跟这些疯狂的人和事周旋,终于累坏了。
  她说她会带我到她家。而当我一躺在她的床上,就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床是那么漂亮,阳光普照;但她不见了,只有一个女仆。“先生,”她说,“你醒过来了吗?我已准备好做早餐了。”
  “呃……”
  “我送进来吧,你想吃什么?”把菜单念了一遍给我听。我点了早餐,躺在床上吃了——在我不认识的女人的床上吃!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或什么来历!
  再问了女仆几个问题,她也对这神秘女郎一无所知;她才刚开始上第一天的班呢,她还以为我是房子的男主人,觉得我会问她问题才真稀奇。最后我穿好衣服离开,从此再没碰到过这位神秘的女人。
  与职业赌徒论输赢
  第一次到赌城,我就坐下来把所有机率算出来,发现掷骰子的机率是0.493之类。如果我赌一块钱,实际上我只要花1.4毛钱。于是我跟自己说:“为什么这么不想赌呢?花不了多少钱的!”
  我开始下注——一下子我就连续输了5元——就那么1元、2元、3、4、5元。理论上我应该才输掉7分钱, 但我已输了5元了!从此我也没再赌过钱了 (就是说,如果要用我自己钱的话)。我真幸运,一开始就输钱。
  还有一次,我在跟一位表演女郎吃午餐。那是个安静的下午,没有平常的嘈杂,她说:“看那边那个人,在草地上走的那个?他是‘希腊历克’,是个职业赌徒。”
  我很清楚在赌城赢钱的机率有多大,便说:“他怎么可能靠赌维生?”
  “我叫他过来。”
  历克过来,她介绍我们认识。“玛丽琳说你是个职业赌徒。”
  “没错。”
  “我很想知道你怎么可能靠赌博维生,因为像骰子之类的机率才0.493。”
  “你说的对,”他说:“让我解释给你听。我不赌骰子或什么的。我只赌那些对我有利的。”
  “喝!它们什么时候对你有利过?”我不相信地问。
  “其实这也很容易,”他说。“我就在赌桌旁闲逛,如果有人说:‘9点!一定是9点!’那人兴奋极了,他认定这是9点,而且正想下注。我早已计算出所有机率, 于是我说:‘我跟你赌4元对你3元,这不是9点!’ 长期来说我会赢。我不直接下注在骰子上,但我跟其他赌客赌——他们都有偏见,迷信一些幸运数字。”
  历克继续:“现在我已声名在外,就更好办了,因为很多人会来跟我赌。就算他们知道机会不怎么大,但只为了如果真的赢了希腊历克,就可以四处告诉别人。我是真的靠赌博维生,这种生活也好极了!”
  希腊历克确是个很有学问的角色,他人很好。我谢谢他教了我这么多,现在我全都明白了。知道吗?我总喜欢弄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部 堂堂大教授
  对不起,薪水太高了
  我对康奈尔大学的许多科系都不怎么感兴趣。这并不代表他们有什么问题,而只不过我刚好对这些科系没兴趣而已。这包括了家政科学、哲学(这个系的家伙特别不正常),以及其他有文化的东西,像音乐等等。当然,康奈尔有很多我很喜欢往来的人, 例如数学系的凯克(Kac)教授和弗勒(Feller)教授、化学系的卡尔文(Calvin)教授,以及动物系的大好人葛瑞芬(Griffin)博士——他就是发现蝙蝠乃是依靠回音自我导航的人。但像他们这样的人不够多,其他的许多事物我又觉得不够水准,废话连篇。此外,绮色佳只是一个小镇。
  这里的天气不是很好,有一天我开着车子,突然开始下起雪来,事前毫无征兆,我也没有心理准备,心里想:“噢,它不会怎么严重的,继续开车吧。”
  但积雪愈来愈深,车子也开始偶尔滑行起来,我想:只好把轮胎绑上铁链。走到车外,把铁链放在雪上;天气真冷呀,全身都在哆嗦发抖了。把车子倒退压在链子上,你就会碰到这个问题——或者说我们在那时候碰到的问题——你先得把里面的一个挂钩勾上。由于铁钩必须绑得很紧,因此挂钩很难勾得上去。然后你就要用快冻僵的手指把一个夹钳按下去。你人在轮胎旁的外侧,但挂钩在轮胎的内侧,因此一切都很难控制。它一直滑掉,天气又冷,雪又一直下,你拼命想把这夹钳按下,手痛得不得了,但那鬼东西还是下不来。我记得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这太疯狂了——世界上一定还有其他地方,那里的人是不用担心这种问题的。
  我想起以前曾经应巴查教授之邀,到加州理工学院访问过两次;巴查以前也在康奈尔教书。他很聪明,对我的性格也了若指掌。他说:“费曼,我这里多一辆车,借给你。另外这是到好莱坞及日落区的地图,好好享受吧。”
  于是我每晚开着他的车子到日落区——去那里的夜总会及酒吧凑热闹。我从拉斯维加斯学会喜欢这些事物——漂亮女孩、大赌徒等等。巴查实在很清楚如何令我对加州理工学院产生兴趣!
  两堆草中的驴子
  你一定听过那只驴子的故事。驴子站在两堆干草的正中央,不知道该往哪一堆走去,因为两边的草都一样多。唉,那不算什么了。康奈尔跟加州理工竟相提出优厚待遇:每当我觉得加州理工实在比较好,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康奈尔却会提出更优厚的条件;而当我想留在康奈尔时,加州理工的人又会提出些什么。所以你可以想象有只驴子站在两堆草中央,只不过情况更加复杂,因为一旦它开始走向某堆草,另外一堆立刻增多。
  让我作成最后决定的,是我的教授休假年。那时我想再度去巴西访问,这次要去10个月,而我在康奈尔又刚巧已到了可以休假一年的时候。我不愿丧失这个权利,于是我制造了个理由来做决定。我写信给巴查,告诉他我的决定。
  巴查回信:“我们会立刻聘请你,而且你可以用你的第一年作为休假年。”他们就是那副德性:无论我的决定如何,他们总有办法把我的决定搞砸。因此我在加州理工学院的第一年,事实上是在巴西过的。到了第二年,我才在加州理工正式教书。这是整件事情的始末。
  自从1951年起,我就待在加州理工学院,而且一直都很快乐。对我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这里是再适合也没有了。那里有很多顶尖的人物,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很有兴趣;我也很喜欢跟他们聊,因此我一直都觉得很惬意。
  但当我到了加州理工还没多久,有一天我们受到烟雾的侵袭。那时的烟雾比现在要厉害多了——双眼被薰得刺痛万分。我站在角落里,眼泪直流,心里便想:“这太疯狂了!这是绝对的神经病!在康奈尔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要离开这里!”
  于是我打电话到康奈尔,问他们我还可不可能回去。他们说:“当然可以!我们立刻着手安排,明天打电话给你。”
  不再改变主意
  第二天,我碰到了极大的运气,让我作出决定——也许上帝在帮我忙做决定。我正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有个家伙跑到我面前说:“嘿,费曼!你有没有听到最新发生的大事?巴德(Walter Baade)发现星球原来有两种不同类型!我们以往计算星系和我们的距离时,原来都只是以一种造父变星为基准。但现在发现还有另一种,因此宇宙的年龄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老两倍、三倍,甚至四倍!”
  我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地球好像比宇宙还要老。根据估计,地球年龄为46亿年,但宇宙的年龄只有20、30亿年。这是一个很大的谜团;而这个发现把谜团解开了:重新计算之后,证明宇宙年龄比以前想象中的要老。但重点是,当时我立刻知道了这项新发现——那家伙匆匆跑过来把第一手的消息告诉了我。
  还没穿过校园,回到我的办公室,另一个家伙又走过来了。这是梅索森,他主修生物、副修物理,我曾经是他博士论文口试的委员之一。他建造了第一部“密度梯度离心机”,用来分离及测量分子的密度。他对我说:“看看我刚得到的实验数据!”
  他证明了当一个细菌制造出一个新细菌时,它会把一个完整的分子传给那个新细菌;这个分子就是DNA了。 在这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什么东西都在分裂、分裂。因此大家原先也以为细菌会分裂,一半成为新细菌。但那是不可能的:包含着遗传信息的那个最小分子,不可能一分为二;它必须复制自己,把复制品给新细菌,给自己留一份。梅索森证实这个想法了,他用的方法是这样的:他先让细菌在重氮中生长,然后再让它们在普通的氮气里生长。实验进行期间,他用他的密度梯度离心机测量分子的重量。
  在第一代的新细菌中,染色体分子的重量刚好是介于用重氮制造出来的分子,以及用普通氮气制造出来的分子之间。如果所有分子——包括染色体分子一都一分为二的话,这个结果是合理的。但在接下来的很多代细菌中,如果还是一分为二的话,那么染色体分子的重量应该是重分子和轻分子两者之差的1/4、1/8及1/16等等,然而实验结果却显示分子的重量只有两组。一组的重量跟新的第一代相同(介于较重的和较轻的分子之间),另外一组则较轻——刚好就是用普通氮气制造出来的分子重量。因此,尽管每过一代,较重分子所占比例会减少一半,但它们可没减重量,这个实验结果令人兴奋极了,这是个很重要、对基础研究影响重大的发现。
  我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意识到这里才是我想待下来的地方。在这儿,科学界的各路人马都会告诉我他们的研究成果,真是令人兴奋。这才是我想要的,真的!
  因此,稍后当康奈尔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已差不多全安排好的时候,我说:“对不起,我又改变主意了。”但是我已决定,我以后都不用再决定什么了。没有任何东西——绝对没有——可以让我再改变主意了。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你有很多事情要担心:要不要到这个地方,你的母亲又会怎样等等。你担心、做决定,但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情。事实上,比较容易的作法是什么都不管,就那样决定。不用管那么多——再没什么能使你改变主意了。我还在麻省理工当学生时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我每次在餐厅里都拿不定主意要吃哪种饭后甜点,烦死了,于是我决定从此以后都只挑巧克力冰淇淋,而不再为此烦心——那个问题便就此解决了。总之,我也就那样决定,从此待在加州理工学院。
  拒绝高薪诱惑
  不过,还是有人尝试过要改变我留在加州理工的念头。那时费米刚过世不久,芝加哥大学的人在物色替代费米的人选。他们派了两个人来我家拜访——当时我对他们的动机一无所知。而他们开始谈论各种我应该去芝加哥的好理由:我可以做这做那,那里有许多优秀人才,我有机会做很多事情。我一直没有问他们待遇问题,而他们拼命暗示,只要我问的话,他们就会告诉我。终于,他们还是问我想不想知道薪水有多少。“唉,不!”我说,“我已经决定待在加州理工。我的太太玛丽露就在隔壁,如果她听到薪水有那么高时,我们又会吵起来。而且,我早已决定了不再做决定了。我要永远留在这里。”我不让他们告诉我芝加哥打算给我的薪资。
  过了大约一个月,在一个学术会议上,马歇尔(LeonaMarshall)跑来跟我说:“奇怪你没有接受芝加哥的职位。我们觉得很失望,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拒绝这么优厚的待遇。”
  “那很容易”,我说:“因为我从头到尾没让他们告诉我待遇如何。”
  一星期后,我收到马歇尔的一封信。把信打开,第一句话说:“他们提出的待遇是——”十分庞大的一笔数字,大概是三四倍于我原来的薪水,很惊人呢!信中继续说:“在你读下去之前,我就让你知道待遇是多少。也许现在你会重新考虑,因为他们告诉我这个空缺还在,而我们都很希望你能来加入我们。”
  我写了封信给他们说:“知道了薪水的数目之后,我已决定必须要拒绝了。我必须拒绝这么高的薪水,原因是如果我真的拿那种高薪,我就可以实现一切从前想做的事了——找一个很漂亮的情妇,替她找个公寓,买漂亮东西给她……用你们给我的薪水,我真的可以那样做,但我也知道我会变成怎么样。我会开始担心她在做些什么,等我回家时又会争吵不休,这些烦恼会使我很不舒服、很不快乐。我再没法好好做物理,结果会一团糟!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都是对我有害无益的,我只好决定,我没法接受你们的邀请了。”
第五部 笑闹中的真智慧
  桃太郎,我投降!
  在巴西那年,快到年终的时候,我接到惠勒教授的信。他说日本即将举行一个理论物理的国际会议,问我愿不愿意参加。战前日本出过几位大有名气的物理学家,例如诺贝尔奖得主汤川秀树(1907~1981)、朝永振一郎(1906~1979)以及仁科芳雄(1890~1951)等。但是,这个会议的举行,才是战后日本重新恢复生命力的第一个迹象;我们都觉得应该参加,以帮助他们向前迈进。
  惠勒在信中说,如果我们能先学一点日文会更好,他还附了一本军中使用的片语读本。我找到一个日本妇人为我矫正发音,自己也练习用筷子挟起纸屑,并且读了很多谈日本的书。当时对我而言,日本是个神秘的国度,我想,能到一个陌生而奇妙的国家是件很有趣的事,因此我非常用功。
  抵达日本时,有人在机场接我们,带我们到东京一家由名建筑师莱特(Frank Lloyd Wright)设计的旅馆。这是一家仿欧式的旅馆,他们的欧洲风格彻底到连服务生都穿着全套的西方制服。感觉上,我们不像身处日本,简直就是到了欧洲或美国。带我们到房间的服务生走来走去,把百叶窗拉上拉下,等我们给小费——处处都是美国作风!
  我们的东道主什么都安排好了。第一天晚上,我们在旅馆顶楼用餐,招呼我们的,是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菜单上写的还是英文。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学了一些日本话,所以晚餐快结束时,我跟女服务生说:“コ——ヒ——を持てきて下さぃ。”她鞠了个躬,然后出去了。
  我的朋友马夏克叠声地问:“什么?什么?”
  “我在说日本话”,我说。
  “噢,你这骗子!你在乱开玩笑,费曼。”
  “你什么意思?”我一本正经。
  “好吧!你刚才在说什么?”他说。
  “我请她给我们咖啡。”
  马夏克不相信。“我和你打赌,”他说:“如果她端咖啡进来……”
  女服务生端着咖啡出现,马夏克输了。
  原来,我是唯一学了点日文的人,连要我们学日文的惠勒教授自己都没花工夫学,我简直受不了。我读过一些关于日本旅馆的资料,日本式的旅馆应该和我们住的这家大不相同!
  日本文化真奇怪
  第二天早上,我请那个为我们安排行程的日本人到我房间来。我说:“我想住到一家日本式的旅馆里。”
  “费曼教授,这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在书上读到过,日本人都很客气,但也非常固执;你必须不断地下工夫。所以我决定要像他们一般顽固,而且一样的客气。这是一场心战,我们反反复复磨了半小时。
  “为什么你要改住日式旅馆呢?”
  “因为在这家旅馆里,并不能感觉到自己身在日本。”
  “日式旅馆不好,你要睡在地板上。”
  “我就是想这样,我要尝尝看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而且那里没有椅子,要你直接坐在桌子前面的地板上。”
  “没关系,这样很好,我就是要找这样的地方。”
  最后,他才坦承:“假如你住另外一家旅馆,巴士要绕道接你去开会。”
  “不!不!”我说:“早上我会自己来这家旅馆搭车。”
  “好吧,好吧,这样就没问题。”结果就那么简单,只不过要花半个小时才能谈到真正的问题。
  他正要走到电话旁,打电话给另一家旅馆,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来。事情又触礁了。我又花了十五分钟才搞懂,这次问题出在邮件,万一会场有什么函件要传过来呢?他们早已在这家旅馆作好妥善的信件寄送安排了!
  “没关系,”我说,“早上我来搭巴士的时候,会先到旅馆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好吧,那就没问题。”他打了电话,我们终于上路去日式旅馆。
  一到旅馆,我就知道还是值得:那家旅馆真可爱,在它的大门前有个让你脱鞋子的地方,然后有个穿传统和服的女孩,脚上穿着拖鞋出来,拿起你的行李。你得跟着她行经走廊上铺着席子的地板,穿过纸门,只听得她“漆—漆—漆”地踩着碎步。一切都太美好了!
  走进我的房间之后,为我安排事情的日本人整个趴在地板上,鼻子贴着地板,女服务生也跪下来鼻子贴到地板上。我觉得手足无措,我也该把鼻子贴到地板上吗?
  原来他们是在彼此问候,他为我表示接受这个房间。这真是个很棒的房间。今天大家都对日式房间的标准配备很熟悉,但当时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经验。墙壁上一小块凹下去的地方,挂了一幅画;花瓶里雅致地插着柳枝,地板上摆了一张桌子,旁边放了椅垫;房间的一头还有两扇纸门,推开后直接面向花园。
  招呼我的女服务生是个中年妇人。她帮我脱掉外套,给我一件和服——那是一件蓝白相间的简单袍子,让我在旅馆里穿。
  我推开门欣赏花园的可爱,然后坐在桌子前做点事。十几二十分钟后,好像有什么映入我的眼帘。我抬头往花园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很美丽的年轻日本女人,穿着很可爱的衣服,坐在玄关上。
  我读了很多关于日本风俗的资料,晓得为什么她被派来我的房间。我想:“这可能很有趣!”
  她会讲一点英文。“你喜欢逛花园吗?”她问。
  我穿上鞋子,披上和服就走出去。她勾着我的手臂,指点花园的景色给我看。
  后来我发现,原来只因为她懂一点英文,旅馆经理觉得我大概会喜欢她带我去逛逛花园,就这么简单而已。当然,我有点失望,但我知道东西文化交流时,很容易发生误会。
  让自己日本化
  过了一会儿,女服务生进来,说了几句日本话——跟洗澡有关。我知道日本式洗澡很有趣,我很想试试看,所以我说:“好!”
  书上说日本式洗澡很复杂,他们在浴池里放很多水,从外面加热。大家不能把肥皂放进洗澡水里,把水弄脏——这样下一个人就没办法洗了。
  我走到盥洗室,浴池就在那边。虽然中间有门而且紧闭,但我听得出来隔壁有人在洗澡。突然门打开了,正在洗澡的那个人出来看看是谁闯进来。“教授!”他用英文对我说:“其他人在洗澡的时候,你这样走进盥洗室是个很糟糕的错误!”居然是汤川教授!
  他告诉我,毫无疑问,女服务生是问我要不要洗澡;要的话,她会先为我准备妥当,并且在浴室空出来时通知我。当我犯下这么严重的社交错误时,我实在很庆幸对方是汤川教授而不是其他人。
  这个日本旅馆很宜人,有其他人来探访我时,服务尤其周到。有人来到我的房间时,我们就坐在地板上谈话。不到5分钟,女服务生就端着茶盘进来,上面除了茶,还有糖果,就好像在家里招待客人一样。在美国,如果有人到旅馆房间来拜访你,没人会理你,你得打电话叫人来服务。在这里用餐也与众不同。你吃饭的时候,端食物进来的女孩会一直陪在旁边,所以你不是孤单一个人进餐;尽管我没办法跟这女孩深入交谈,不过没关系。食物也很特别,例如汤是用一个有盖的小碗盛着,打开盖子以后,呈现一幅美丽的图画:点点绿葱浮在美味的汤上,真是精彩。对日本人来说,食物的外观也很重要。
  我决定尽可能过日式的生活,但这却意味着我得吃很多鱼。从小我就不喜欢吃鱼,但是我发现,在日本不吃鱼实在太孩子气了,我在那里吃了很多鱼,而且乐此不疲。(等我回到美国,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卖鱼的地方,但是太可怕了——就像从前一样,我没法忍受。后来我找出原因:原来鱼必须要非常非常新鲜,否则就会带有一些令我讨厌的怪味。)
  有一次,我在日式旅馆吃饭,他们端来一杯黄色的液体,里面装着一个又圆又硬、蛋黄大小的东西。一直到那时为止,我什么都吃,但是这个东西把我吓坏了,它看起来盘盘结结,像脑子一样。我问女服务生那是什么,她回答:“枯里(kuri)。”这对我没多大帮助,我猜那大概是章鱼卵或其他类似的东西。我心里毛毛的把它吃了下去,因为我想要尽可能日本化(30年来,我一直记得“枯里”这个词,好像是什么攸关性命的东西一样)。
  第二天,我在会场问一个日本人“枯里”到底是什么。我告诉他,我觉得很难下咽。
  “那是栗子。”他回答。
  我做错了什么?
  我学会的日本话,许多时候还真的发挥了极大作用。有一次,巴士迟迟不启程,有个家伙说:“嗨,费曼!你懂日文,叫他们快点开动!”
  我就说:“はゃく、はゃく、ぃきましょぅ、ぃきましょぅ!”意思是“快点!快点!走吧!走吧!”
  我立刻发现,我的日本话大概不是平常用语。我是从军队的片语读本中学会这些话,而它们一定十分粗鲁;因为旅馆里的人都像老鼠般慌张地跑开,嘴里说:“是!是!”而车子也立刻开走了。
  在日本的会议一共分为两部分,一半在东京,另一半在京都。在前往京都途中,我告诉我的朋友派斯(AbrahamPais)关于日式旅馆的事,他也想试试。我们住在一家名叫“都城”的旅馆,那里有日式也有美式房间,派斯就和我共住一个日式房间。
  第二天早上,负责照料我们房间的年轻女服务生为我们准备好洗澡水,洗澡盆就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她端着早餐进来,我这时衣服还未穿好。她转向我,很有礼貌地打招呼:“ぉはょぅござぃます(早安)。”
  派斯正好从浴室出来,身上一丝不挂而且滴着水。她转向派斯,同样泰然自若的说:“ぉはょぅござぃます。”然后把早餐盘子放下。
  派斯看着我说:“天哪,我们太不文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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