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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传

_16 梁羽生(当代)
怍,这时却不觉有了槐意。当下把李自成的话转达,唐努道:“原来如此,中国加此广大,
自然好人坏人都有,叛军之事,不必提了。”和玉罗刹一同过去拜谢李自成。李自成已和陕
北群盗商议妥当。立刻派高迎祥手下得力的头目高杰和自己的堂侄李过,送他回乡。
  铁珊瑚料不到事情如此解决。玉罗刹道:“珊妹,爹寻得你急呢,可是现在兵荒马乱,
也不如他走在何方?你和我一道到川西去吧,我.可要请你做女强盗啦,哈哈!”铁珊瑚因
岳呜珂拒婚之事,心中颇有芥蒂,迟迟不答。玉罗刹测知其意,笑道:“那姓岳的小子,我
以前以为他人品不好,其实也还不销。”将岳鸣珂借她手套,暗助她打败红花鬼母的事说
了。铁珊瑚又欢喜又悲伤,欢喜的是玉罗刹对岳呜珂的误解渐消;悲伤的是岳鸣珂辜负了她
的心意。听了玉罗刹的话後:良久,良久,才道出一句话道:“他好不好与我何干?”
  玉罗刹听她语气,知她实是想念情郎。反激她道:“天下臭男子多着呢!没有他们,咱
们难道就不成吗?你和我去占山为王,我们高兴谁就把谁掳上山丢,哭哭啼啼的是脓包?”
铁珊瑚“呸”了一声,道:“没你那样厚脸皮。”又道:“谁哭哭啼啼了?做女强盗便做女
强盗,难道我不敢跟你麽?”玉罗刹正要她说这句话,免得她独自在江湖浪荡,暗地伤心。
  再说李自成把事情办妥,送走了唐努之後,和玉罗刹道别,玉罗刹道:“你刚才说要打
下县之後,便全师撤退,你们要撤到那里?”李自成道:“陕西居天下之脊,四川是天府粮
仓,欲成人事,这两省放弃不得。陕西连年饥荒,百姓流亡道路,待时机成熟,不难聚众百
万,出汉中而据巴蜀,聚兵聚粮,然後再西出潼关而争豫楚,挥鞭北上,扼有中原。形势如
此,所以我打算在川边区建立基业。秦岭连绵八百馀里,便封山开荒也可养兵,我是准备撤
退到秦岭去,养精蓄锐,乘机待时。你意如何?”玉罗刹笑道:“我可没有做女皇帝的雄
心,我寻到部众之後,做山大王去。”两人一笑道别。李自成押了云燕平当晚就去赚城,攻
打县,按下不表。
  且说玉罗刹和铁珊瑚寻到川西,果然寻到了部众,铁珊瑚和玉罗刹相处日久,知她性情
直爽,当日弄糟婚事,乃是她无心之失,也便不再介怀,对玉罗刹如同对姐姐一般。
  其时川军事频仍,李自成进了秦岭,张献忠被驱人湖北,流窜江淮。玉罗刹带了几百女
兵,寻到了广元七十里外的明月峡作为山寨,安居下来。这明月峡是四川着名的天险之一,
山上无路可通,有山民用木板和木桩搭成的几乎是凌空的羊肠小道,上而是山,下而是嘉陵
江,明月峡是两峰夹峙的山谷。有无名氏诗云:“天险明月峡,断壁高接天;飞鸟飞难过,
猴子锁眉尖;低头望山谷,白云脚下悬。”形势险要,於此可见。玉罗刹部下女兵,个个身
轻如燕,在明月峡安营,出入要比粗汉方便得多,官军也不易进袭。
  可是明月峡地方虽好,却几与外间隔绝,一住住了叁年,还是采不到铁飞龙消息。这叁
年间,玉罗刹听得道路传闻,说是熊廷弼再被起用,督师边关,也不知是真是假。铁珊瑚挂
念岳呜珂,也无可奈何。
  过了叁年,这时已是天启四年“『天启』是由校年号”,川的官军渐撤,成为小安局
面。可是这年春天,广元又闹起饥荒,广元本是产米之区,但官府横徵暴敛,地租又重,年
成好时,农民尚可温饱,年成不好,饥荒立至。广元上一年失收,这一年青黄不接之际,饥
民遂闹出事来。啸聚四郊,准备入城抢粮。
  广元县的居民准备抢粮,派人和玉罗刹互通声气,玉罗刹答允帮助他们,派女兵头目乔
装人城打探消息。晚上回来,女头目说了正事之後,道:“今天路上可热闹呢,有人说是道
士迎亲。”玉罗刹道:“胡说,那有道士迎亲的道理。”那女头目道:“我何尝不知道道士
不能迎亲,不过看起来却真像迎亲的样子,怪不得老乡那麽说。”玉罗刹笑问道:“是怎麽
个模样呀?”那女头目道:“听居民说,今天有一对对的道士乘马西走,大约每隔半个时辰
便是一对。我只瞧见一对,可神气哩,身披大红道袍,神色凛然,就像做法事一骰。居民
说,起头那一对,还捧着一个红包袱,高举过头。就像迎亲时,男家先遣人捧拜帖到女家一
样。每一对马的毛色也是相同。就差没有吹鼓手,要不然更像迎亲了。”玉罗刹眼珠一转,
猛然想起一事,道:“嗯,时光真快,是叁年了!”女头目莫名所以,铁珊瑚在旁问道:
“姐姐,你无端端感喟什麽?”玉罗刹微微一笑,道:“没有什麽!”那女头目搭讪笑道:
“寨主你说像不像迎亲?啊,听居民说,除了道士,也还有俗人呢。但道士多是老头,俗人
则全是壮汉,一对对精神赳赳,同样披着红衣。有孩子逗他们说话,他们连眉毛也不笑一
下。”玉罗刹笑道:“这不是道士迎亲,是武当派接他们的掌门来了。武当派最重这套仪
节,以前他们到珊瑚妹妹家中寻掌门人时,也是一对对的来呢。”铁珊瑚道:“嗯,那麽卓
一航又要到武当山受罪了。他那几个师叔真讨厌,尤其是白石道人。姐姐,他们迎亲,我们
抢亲。”玉罗刹“啐”道:“胡说。”铁珊瑚道:“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谁就要掳谁,为
什麽现在又怕羞了?”玉罗刹道:“哼,你这小妮子好坏。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吗?卓一
航和岳呜珂乃是至交好友,你不过是想从卓一航口中知道岳呜珂的消息罢了。”铁珊瑚心事
给她说中,涨红了脸作状打她。玉罗刹笑道:“不过咱们就是要抢亲,也得待一月之後,新
郎现在还未迎来呢!”铁珊瑚手指在脸上一刮,道:“厚脸皮!”玉罗刹一笑作罢。
  过了几天,饥民在县里闹事,大户和县官慌了,一面开仓赈挤,一面派人到省里请军队
来,赈挤之粮有限,每个饥民每天只能领两碗薄粥,可是老百姓也真“纯良”,有两碗粥吊
命,他们便已“安份”。他们那知县官大户是耍两面手法,在兵力不够之时,使用最低的代
价来怀柔他们,省里的军队一来,他们连两碗薄粥也不肯施舍了。军队当天来,他们当天就
施行“弹压”,把几个敢於鼓噪的饥民杀了。这一来饥民大愤,又派人请玉罗刹帮他们抢
粮。玉罗刹打听得县中的军队约有二千,立刻答应,和饥民约定,晚间攻城。
  怡恰巴在这一天,武当派迎接掌门的队伍已经从西回来,到了广元。
  卓一航本来不想做武当掌门,可是叁年之期已满,无可再推。黄叶道人派了红云道人和
白石道人率十二名大弟子来接,卓一航无可奈何,只好在师叔同门催促之下登程,取道四
川,入湖北,固武当山。
  这日到了广元,只见城中刁斗森严,兵士巡还街头,气氛萧索。问起来才知是“饥民闹
事”?卓一航心中叹道:“外有寇患,内有流亡。这大明江山是不稳了。”武当派在各地都
有弟子。广元城内有一座清虚观便是武当派的人主持,白石道人等进城之後,清虚观的主持
便把他们接到观内。
  卓一航并不知道玉罗刹就在附近山头落草,这一晚月暗星微,是山城春夜的阴沉天气,
卓一航辗转反侧,中夜未眠。忽听得窗外有人轻轻敲了一下,卓一航以为是白石道人,推开
窗门,一个黑衣汉子倏然跳了进来,衣裳破裂,面有血污,在微弱的菜油灯下,显得十分可
怕,卓一航吃了一惊,那人道:“卓兄禁声。”卓一航瞧清楚了!这人竟然是岳呜珂。
  卓一航小声问道:“你怎麽啦?”岳呜珂一口把油灯吹灭。隔室的白石道人问道:“一
航,你还未睡吗?”岳呜珂摇了摇头,用手指着自已,又摆了摆手,示意卓一航不要说是他
到来。卓一航道:“睡啦,我起来喝杯茶。师叔,你老人家也安歇吧。”说完之後,把口贴
在岳鸣珂耳根说道:“我这师叔真讨厌!”和岳鸣珂蹑手蹑脚,脱了鞋子,躺到床上,两人
共一个枕头,贴着耳边说话。岳鸣珂说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事来!
  原来熊廷弼罢了辽东经略之後,继任的袁应泰不是将才,满洲军统帅努儿哈赤自统大
军,水陆俱进,一战攻下渖阳,再战又攻下辽阳,袁应泰手下的两员大将贺世贤尤世功被金
兵“其时满洲尚未建“大清”国号,努儿哈赤自称“大汗”,国号“金”,至皇太极始称
帝。”乱箭射死,袁应泰在辽阳城东北的镇远楼督战,城破之後,举火焚楼自杀。明朝边防
大军,伤亡八九,溃不成军。於是河东之叁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宽甸,大
甸.永甸.凤凰.海州.耀州、益州、盖州、复州.全州等大小七十馀城,全被满州军攻
占,辽河以东,遂无完土!
  经此一场大败,明廷大震。朱由校想起了父皇之言,顿下决心,把以前弹劾熊廷弼的大
臣尽都贬谪,派专使捧诏到湖北江夏,请熊廷弼复出,重任经略,复赐上方剑。可是话虽如
此,实权仍不在熊廷弼手中。本来按朝廷制度,辽东经略节制叁方。所谓“叁方”乃是
“一”广宁巡抚,统率陆军。“二”天津巡抚“叁”登莱巡抚。这两个巡抚分统水师,而辽
东经略则驻山海关,居中节制。熊廷弼建议以广宁的陆军制敌全力,而以天津登莱的水师分
扰“辽东半岛”,这便是明清战史上有名的“叁方布置策”。
  卓一航颇知兵法,听岳呜珂谈到熊廷弼所定的“叁方布置策”後,道:“熊经略确是大
将之才,这战略攻守兼备,定得不错呀!”岳鸣珂道:“战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好的
战略,却无可调之兵,其实也不是无可调之兵,而是有不听调之将,以至叁方布置之策,成
了一纸具文。”卓一航骇道:“熊经略刚强决断,怎麽有不听调之将。”岳呜珂在他耳边轻
叹道:“以前的宰相方从哲被罢後,换来了一个叶向高做宰相,换来换去,都是和魏忠贤一
鼻孔出气的人。在辽东经略节制下的叁个巡抚之中,广宁巡抚王化贞兵力最厚,偏偏他就是
叶向高的门生,不肯听熊廷弼的调遣。熊经略要集兵广宁,他却要分兵驻守。熊经略以前所
建的军队在袁应泰统率下,经辽渖两战,差不多全牺牲了。熊经略捧尚方宝剑出关,招募得
义军数千,而王化贞却拥兵十馀万。熊经略空有“经略”之名,实权反不及王化贞远甚。经
抚不和,两人都拜摺上朝,宰相叶向高袒护王化贞,操纵“廷议”,竟然下令王化贞不必受
熊廷弼节制。於是事情越弄越糟。”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麽辽东的危局是无可挽回的
了。我兄不在熊经略左右,一人回到关内,却是为何?”
  卓一航问了这几句话後,久久不见岳鸣珂回答,但觉面上冰凉一片,原来是岳呜珂的泪
水。卓一航道:“怎麽啦?”岳鸣珂强止悲伤,继续说道:“你且听我细说下去。熊经略虽
然手上无兵,可是一到辽东,还打了两次胜仗。可恨王化贞既不知兵,却又轻敌,满洲军察
知他们二人不和,努儿哈赤复率大军渡过辽河,王化贞分兵各地,竟被各个击破。这一仗比
辽渖之败更惨,王化贞全军覆没,还是靠熊经略亲率的五千亲兵,才把他掩护进关,辽河以
西全归敌有,连广宁也失陷了!熊经略和王化贞回到关内,立被朝廷逮捕。魏忠贤和叶向高
唆使朝中党羽,联章弹劾,由校不知边情,竟然处熊经略战败失守之罪。”卓一航骇道:
“结果如何?”面上又是一片冰凉。岳鸣珂道:“可怜熊经略就这样不明不白冤枉死了。”
卓一航嘴巴一张,几乎失声。岳呜珂急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卓一航的泪水也滴了出来。岳呜
珂道:“熊经略是去冬归天的。由校真狠心,听叶向高之议,把辽东大败之责全推在熊经略
头上。结果熊经略被斫了头,还要传首九边!死无完,复受战败的耻辱罪名,真是人间惨
事,莫过於此!而那个王化贞却反而被判轻罪,是削职了事。”说到此处,卓一航再也忍受
不住,哽咽有声。隔壁的白石道人又叫道:“一航,你怎麽还未睡吗?”
  卓一航故作梦魇之状,挣扎一阵,把脚顿得床板格格作响,过了一阵,才道:“嗯,我
梦见师傅。”白石道:“不必胡思乱想,明早还要赶路。”卓一航应了一声,贴在岳鸣珂耳
边说道:“不要理他,你再说下去。你武功卓绝,怎麽会受伤了?”岳鸣珂道:“熊经略枉
死之後,魏忠贤派人拿我。我灰心已极,想逃往天山。昨日途中,和慕容冲他们遭遇,激战
半日,我打死了四个锦衣卫士,侥幸逃了出来。可是慕容冲那也真厉害,紧追不舍,我逃到
广元,他们也追到广元,我趁着天黑,绕了几个圈子,这才逃到这里。嗯,你的师叔是接你
回去掌门麽?”卓一航道:“他们铺张其事,闹得遐迩皆知,我真不好意思。”岳呜珂忽从
怀中摸出一本书来,塞给卓一航道:“你替我保管这一本书,若然以後再有熊经略这样有胆
有识的边关大将,你就设法把这本书献给他。嗯,只怕以後没这样的人了。”卓一航道:
“什麽书?”岳鸣珂道:“熊经略在家叁年,着了一本书,名为“辽东传”,将辽东的战略
要塞,敌人的虚实强弱,各次用兵的得失,全写在里面。是了解敌情,专门对付满洲的一本
书。魏忠贤派人拿我,只恐多半是为了这一本书。你是武当掌门,收藏这一本书那是最妥当
不过。”卓一航将书塞入怀中。忽听得外面似有声响,过了一阵,只听得大师兄虞新城叫
道:“白石师叔,外面有人拜访你老。”
  卓一航竖耳纽听,听得白石道人的脚步声已出到外面,岳呜珂道:“我走了吧!只恐来
的乃是追兵。”卓一航道:“咱们有难同当。若是追兵,你更不应孤身逃出。”
  且说白石道人开了观门,只见慕容冲和金独异叔侄站在外面,後面一片黑压压的,大约
还有数十人之多。白石道人大吃一惊。慕容冲笑道:“幸会,幸会。咱们以前虽有点小小的
过节,那是你误卷人去,咱们彼此明白。那点过节,揭过便算,不必再提。只是今晚你们道
观之中藏有钦犯,这却不是小事了。你想自身清白,请把钦犯交给我们。”
  白石道人诧道:“什麽钦犯?”慕容冲道:“就是岳呜珂那个小子。”白石怒道:“我
岂会庇护那个小子?”慕容冲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不过,我们也不必人观内动手了,
你把他缚出来吧!”白石道:“我整晚都在观中,未曾外出,他来了我岂有不知之理?这道
观中都是我武当派的弟子,那有什麽岳鸣珂在内!”金独异道:“白石道人,不是我小觑
你,有本事高的夜行人来,不见得你就知道。岳鸣珂和你们所接的掌门人正是至交好友,这
谁不知道?”白石道人心高气傲,那禁得他这一激,涨红了面,气呼呼的道:“好,你们进
来搜,若搜不出来,你得给我叩叁个响头!”把观门大开,慕容冲等一涌而入!
  观内的武当弟子全都惊起,红云道人也迎了出来,慕容冲在观外布满卫士,在观内各处
也派人监守。然後问道:“请问贵派掌门卓一航住在那一间房?”白石道人一瞧,十二弟子
全都在此,只有卓一航不见出来,心中忐忑。但一想卓一航是自已邻房,有人偷进他的房
间,自己岂有不知之理。便道:“我引你去。你可要遵守武林规矩。”慕容冲笑道:“这个
自然,对你们贵派掌门,我岂敢稍存不敬之念。”白石道人带他们到了卓一航门外,敲门
道:“一航,开门!”
  过了一阵,卓一航“咿哑”一声把房门缓缓打开,态度从容,立在房中,道:“你们来
做什麽?”金独异跨人房中,四处张望,那有岳呜珂的影子,金千揭开帐子,查看床底,也
没人影。卓一航厉声斥道:“我武当派乃武林领袖,岂客人这样无礼?”他这话存心挑起师
叔师兄的怒火。白石道人心中喜道:“一航这孩子果然不错,像个掌门人的样子!我可得给
他撑腰。”也跟着喝道:“金老怪,你若不向我们掌门赔礼,休想出此观门!”金独异一声
冷笑,便想与白石交手。慕容冲把他拉着,忽道:“隔邻是谁的房间?”白石道人更气,怒
道:“是我的房间,怎麽样?”慕容冲笑道:“你不招呼我们进去坐坐吗?到了你的房间再
给你赔礼也还不迟。卓兄虽是掌门,但到底是你小辈,要赔礼也该向你赔礼呀!”话语冷嘲
热讽,白石道人越发大怒,跳了出来,一掌击开自己的房门,大声叫道:“你来……”
“看”字未曾说出,已是目瞪口呆,岳呜珂竟然坐在自己床上!
  原来白石道人一出,岳鸣珂与卓一航已想好计策,岳呜珂立即过去,有心把白石道人卷
入漩涡。
  金独异嘻嘻冷笑,慕容冲抢了进来,劈面一拳,岳呜珂一扑下床,剑锋横削,两人交
手,顿时桌倒床坍,在房间里乒乒乓乓打得震天价响!
  白石道人做声不得,金独异一抓抓来,卓一航拔剑挡住,大声喝道:“师叔,是他们无
礼在先,而且岳兄也是咱们武当派的朋友,岂可随便任他捕人!”金独异喝道:“武当派又
怎样,包庇钦犯,这罪名你们可兜不了!”卓一航高声说道:“师叔,别信他们鬼话,他们
是乔传圣旨,图报私仇!”白石道人不知熊廷弼巳死,想起昔日在京,他们果然也曾乔传圣
旨,要害熊廷弼的事。岳鸣珂是熊廷弼最得力的助手,他们要将他置於死地,也在情理之
中。白石道人胆气顿壮,想道:只要岳鸣珂不是钦犯,那就只能算是江湖上的私人仇斗,谁
都可以助拳。我虽然不欢喜岳呜珂这小子,但可得保全武当派的威名。眼看卓一航敌不住金
独异掌力,白石道人奋然而起,拔剑加人战团!
  金独异大喝道:“反了,反了!”白石叫道:“武林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吃我一
剑!”展开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和金独异恶斗起来!岳呜珂与慕容冲也从房内打出走
廊。这一来,观中大乱,红云道人和武当派十二个大弟子一齐拔剑,与慕容冲带来的锦衣卫
土,混战恶斗!
  慕容冲与岳鸣珂捉对杀,一个是神拳无敌,一个是剑法通玄,恰恰打成平手。白石道人
本来不是金独异对手,但金独异在叁年之前,曾给玉罗刹挑断了琵琶骨,红花鬼母用最好的
驳骨续筋之术,给他医治,用药培补,经过叁年,琵琶骨才慢慢生长,完好如初。可是骨虽
可补,元气却已大伤,加以叁年来荒废武功,更是大不如前。这一来此消彼长,白石道人竟
与金独异旗鼓相当,打成平手?
  武当派的剑法原是上乘剑法,十二个大弟子又都是本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慕容冲带进
观中的卫士,竟自抵挡不住,渐渐给追到一隅。慕容冲引吭长啸,把留在观外监守的卫士都
招了进来。以众凌寡!形势又是一变!
  混战一会,靠近道观大门的卫士忽然喊道:“城中起火?”原来是玉罗刹与铁珊瑚领了
几十个女兵,混入难民之中,给他们领头,将县衙一把火烧了,抢到武器和城中的驻军大打
起来,民越聚越多,片刻之间,已是过万!要知这班民,平时不敢与官军作对,一来是因为
受欺压过久,但凡能忍的也就忍受过去,二来是无人领头,不敢闹事。而今在饿线上,不闹
事便得饿死,大家都舍命拚了,加以有人领头,人一多胆气便壮,过万民,聚集起来,犹如
洪水冲破堤防,浩浩荡荡,杀声震天,锐不可当。玉罗刹一剑冲入官军队中,把带兵的统领
一把抓起,掷人火窟之中,官军顿时大乱。
  玉罗刹见局面已定,官军不是投降,就是全被歼灭,一笑杀出,把领导民歼官军的任务
交给了铁珊瑚,看看已过午夜,稍一思量,便向城西的清虚观疾奔而去!
  再说慕容冲等见城中大火,杀声隐隐可闻,齐都吃惊。只道是那一股盗匪,攻破了城。
金千叫道:“合力把叛贼捉住,武当派的不要理他。”这乃是分化之计。但武当派的众弟子
都已斗得性起,那肯让他们合攻岳鸣珂,又混战一阵,火光越大,杀声越高,金千舍了白石
道人,猛扑岳鸣珂,卓一航也舍了对敌的卫士,挺剑拦截。岳呜珂刷刷两剑,展出天山剑法
的绝招“移星摘斗”,上刺双目,中刺咽喉,剑法凌厉异常,铙是慕容冲功力深湛,也迫得
闪身躲避。岳鸣珂翩如巨鹰,陡然杀出!卓一航道:“岳兄,你先走!”金千来截,岳鸣珂
双手戴着金丝手套,不怕毒伤,左掌一震,将金千震得歪歪斜斜,立身不定。
  卓一航欺身直进,一剑斜刺,将金独异手腕划伤,岳鸣珂已杀出重围,跳上屋顶,迳自
去了。金独异大怒喝道:“卓一航是钦犯一夥,拿不着钦犯也要拿他!”双掌连环疾击,卓
一航那一剑乃是乘岳呜珂之势,论本身功力,却还不是金独异对手,给他一迫,险象环生,
白石道人又给慕容冲截着,也正在吃紧。武当弟子虽有几人拚命杀出来救,可是金独异一招
紧似一招,救兵未到,卓一航的宝剑已给他一脚踢飞,金独异哈哈大笑,一抓照卓一航顶心
抓下!
  金独异大笑未停,忽然另有一个娇媚的清脆的笑声,好像银针刺来,把金独异的大笑压
了下去,金独异面色大变,手足软,那一抓劲道大减,迟缓无力,卓一航一闪闪开,又喜又
惊,抬头看时,玉罗刹已如紫燕掠波,从屋顶上疾掠下来!
  金独异在叁年之前,尚且败在玉罗刹手下,何况如今功力已大不如前。玉罗刹一眼瞥见
金独异,盈盈笑道:“哈,你那贤慧妻子真好心,居然又放你出来了!你的琵琶骨已合拢了
吗?”金独异这次原是背妻私逃,被玉罗刹一说,顿时想起妻子以前的话:若然不服管束再
来江湖,就不理他的死活。心中更慌,舍了卓一航,夺门而走。玉罗刹笑个不停,手中剑却
如闪电惊飙,转瞬之间刺伤好几名锦衣卫士,直向金独异刺去。金独异刚刚走出大门,给她
一剑刺中足跟,一个滚地葫芦,跌下斜坡。慕容冲一声大吼,一拳照玉罗刹背心猛击,玉罗
刹避强击弱,身形一起,呼的一声掠过慕容冲头顶,在半空挽了一朵剑花,杀下来时,信手
又伤了两名卫士。玉罗刹的剑招,最为狠辣,所刺的全是敌人关节穴道,受伤的卫士痛得满
地打滚,玉罗刹满场游走,俨如彩蝶穿花,东刺一剑,西刺一剑,片刻之间,受伤的卫士已
有十二叁名,剩下来的全都胆寒。玉罗刹掠过白石道人身旁,笑道:“叁年前斗剑之约还算
数麽?”白石道人哭笑不得,玉罗刹刷刷两剑,突然从白石道人胁下穿出,将和白石道人对
抗的两名卫士刺伤,又翩然掠出。慕容冲气红了眼,一拳将一名武当弟子打翻,抢过来斗。
玉罗刹忽地放声笑道:“慕容冲,地下打滚的那些同伴尽够你收拾了,少陪少陪!”突然掠
过卓一航身边,笑道:“何苦在这里与他们缠斗?”双指一扣,一下扣着了卓一航手腕穴,
疾如飘风的冲出门外。白石道人大声叫嚷,赶出看时,两人已消失在冥冥夜色之中。
  白石道人怒道:“罢了,罢了!”对慕容冲抱拳一揖,道:“咱们两败俱伤,不必再打
了。”慕容冲一看,岳鸣珂与卓一航都已走了,而且自己这边又伤了这麽多人,再打也不是
武当脉的对手,只好罢了。
  再说玉罗刹将卓一航带出数里路遥,放松了手。卓一航怨道:“你这是干吗?”玉罗刹
道:“不是这样,也请不到你来了。”卓一航想起师叔们的固执,苦笑说道:“他们还以为
你把我掳去呢!你住在那里?”玉罗刹想起“掳人”“抢亲”的笑话,心魄一汤,道:“你
跟我来!”
  卓一航跟玉罗刹走到明月峡时,已是破晓时分,云海中露出乳白色的曙光,晓风拂人,
如饮醇酒。玉罗刹跑在前头,跃上山壁,正想召唤巡逻女兵,忽听得卓一航在下面尖叫一
声,反身跃出峡谷。正是:离合几番疑是梦莫教真境也迷离。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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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下卷 第十九回
孽债难偿 问花花不语
前缘未证 对月月无言   玉罗刹身形一起,飞燕般疾掠而下,问道:“什麽事情?”卓一航刚刚奔到谷口,玉罗
刹已到身旁。卓一航跳上一块岩百道:“我似乎瞧见有人,倏又不见,在峡谷里瞧不清楚,
你上来看。”玉罗刹道:“谁敢到此?”跳上岩石,四面了望,不见人迹,笑道:“明月峡
形势极险,敌人若敢单身到此,那就是送死来了,莫非是你眼花麽?”卓一航道:“你跳上
山壁之时,我偶然外望,……”话未说完,玉罗刹忽然把手一扬,一片银光灿烂,向乱草之
中掷去,原来玉罗刹耳聪目灵,只一瞥眼已发觉有人窥伺在侧,故作毫无防备,傲慢地说出
轻敌之言,分其心志,然後突然出手,将独门暗器定形针,渔翁撒网般向敌人疾撒,心想:
你纵是顶儿尖儿的角色,也难逃我这飞针刺体之灾
  那料飞针撒处,一片繁音密响声中,荆棘草丛里突然跳起一人,玉罗刹眼睛一亮,突见
一朵大红花在眼前一晃,来人现出身形,竟是红花鬼母公孙大娘!
  红花鬼母哈哈笑道:“一别叁年,你出手越来越辣了!只是你如此接待客人,岂非太过
份麽?”龙头拐杖顿地有声,笑得鬓边的大红花在晓风中乱颤!
  玉罗刹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原来是你!你放着你那贼汉子不加管束,到此何为?难
道是想与我再比一场麽?”红花鬼母忽庄容说道:“要不要比,那就全看你了!”卓一航急
道:“公孙大娘,你是武林前辈,一诺千金,叁年前之约难道就忘记了吗?怎麽又提起比试
之事?”
  公孙大娘道:“我此来为的正是叁年前之约,玉罗刹我来向你求情了!”玉罗刹道:
“不敢!你挑明“明白直说之意”,划道儿“你意欲如何尽管定下办法之意”吩咐下来
吧!”红花鬼母道:“不错,我那贼汉子是偷偷溜出家了,但他出来不过几天,我知道他未
做过恶事,请你手下留情,将他交回与我!我保他以後不再与你为鸡!”原来公孙大娘发现
丈夫偷走之後,立即追踪,在广元城外碰见败逃的慕容冲,慕容冲诳她说:“尊夫已被玉罗
刹捉去了。你要讨人到明月峡向玉罗刹讨去。她在那里做山大王呢!”红花鬼母信以为真,
救夫心切,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真的一口气赶到明月峡来向玉罗刹要人了。
  玉罗刹听了红花鬼母道出来意之後,先是哈哈一笑,继而冷冷说道:“你的贼汉子不在
这儿!”红花鬼母道:“慕容冲岂敢骗我?”玉罗刹抱剑当胸,并不答话,嘿嘿冷笑。红花
鬼母怒道:“你笑什麽?”玉罗刹道:“笑你溺爱不明,笑你好坏不分。你那贼汉子是何等
样人?你难道还不晓得,他溜了出来,岂有不作坏事之理,就在一个更次之前,他还和慕容
冲一道,攻打清虚观,要捉熊经略的参赞岳呜珂。这不算做坏事麽?”卓一航接口说道:
“可怜熊经略给奸阉害死,传首九边,冤沉海底,他们还不肯放过,还要靳草除根,他们知
道岳鸣珂身上有熊经略的遗书,就不惜万里追踪,务必要去之而後快!他们毁了国家的万里
长城,还要将熊经略所着的制敌之书,搜去献媚外敌!公孙大娘前辈,请问这是不是人天共
愤之事?”公孙大娘和玉罗刹都还未知熊经略遭惨死之事,闻言吃了一惊,都道:“这消息
是真的吗?”卓一航道:“如何不真?熊经略的遗书就在我这儿,公孙大娘你若想助尊夫得
奸阉之宠,猎取荣华,我便将此书与你!”红花鬼母呼的一杖,将一块岩石打得石屑纷飞,
怒道:“你当我是何等样人?若你们所说是真,我那贼汉子任由你们杀剐,若然你们有半句
虚言,嘿嘿,玉罗刹,那我可要和你再决个胜负!”玉罗刹道:“你尽管再去查,哈,你信
慕容冲的话,不信我的话,你查明之後,若不向我陪罪,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决个胜负
呢!谁还怕你不成?”红花鬼母满腹狐疑,心道:我且找慕容冲来和她对质,提起拐杖,飞
身奔出山谷。
  玉罗刹吁了口气,眼泪滴了出来,潸然说道:“熊廷弼是个好人,这样惨死,真真可
借!”卓一航兴玉罗刹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哭过,知她心中定是非常悲痛。玉罗刹以袖揩
泪,忽然说道:“小闯王之言不错,要靠朝廷抵御外寇,那比盼日头从西边出还难!”卓一
航道:“谁个小闯王?”玉罗刹道:“那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将来代替末明而有天下,
我看就是他了!”卓一航从未听过玉罗刹这样称赞别人,不禁大为惊奇!玉罗刹忽又说道:
“熊廷弼之死固然可哀,但也不见得除了他便无人能御外寇。”卓一航道:“听“小闯王”
这个绰号,想必又是一位绿林英雄了?”玉罗刹道:“正是。”卓一航默然无语,半晌忽
道:“现今朝廷大军云集西北,陕西叁十六烟尘全都扫灭,你何苦还在绿林混?”玉罗刹眉
头一皱,忽又展眉笑道:“我和你叁年不见,一见面且先别争论吧。”撮唇一啸,召唤巡逻
女兵,女兵出来迎接,玉罗刹与卓一航登上高山,绕着仙寨巡视一周,卓一航见山寨虽小,
却是依着险要的形势建,布置得甚为严密,山上奇峰突出,犹如一头猛虎,张着大嘴,对着
下面的峡谷,卓一航心道:这里真知世外桃源,料想官军极难攻入。
  这时朝日方升,彩霞耀眼,俯视山谷,郁郁苍苍,深幽难测:仰视峰巅,则云气弥漫,
迷离变幻。玉罗刹吸了一口晓风,情思惘惘,携着卓一航的手,悄然问道:“你真的要回武
当出去当什麽捞什子的掌门吗?”卓一航心魂一汤,道:“师门恩重,我虽不欲为亦要勉力
为之了。”玉罗刹噗嗤一笑,道:“报恩也不一定要做掌门呀,比如,比如……”卓一航
道:“比如什麽?”玉罗刹道:“比如你找到一位武林中志同道合的朋友,结庐名山,精研
武学。到他日有所成就,真能为你们武当派放一异彩,岂不也是报师恩之一法?请你恕我直
言,武当派虽然名重天下,但你们前辈的达摩剑法失传,直到如今却还未有惊人绝艺,足以
服世传人的呢!虚声不能久恃,你即算为武当派着想,也该在武学的探讨上,好好做一番功
夫。”卓一航听了,思潮浪涌,感触频生。首先感到的是:这一番话不是玉罗刹第二人也不
会说。自紫阳道长死後,武当派确如日过中天,眼看就要由盛而衰的了。发扬与重振本门的
武学,责任的确是不容旁贷。继而想道:玉罗刹太过着重武功,却忽略了以德服人,这也绝
非领袖武林之道。再而想道:玉罗刹这番话的意思,明明是想与我结为神仙伴侣,合藉双
修,同研武功,寻幽探秘。我与她若共同探讨,以我派正家的玄门内功,配合她妙绝天下的
剑法,各采所长,预料必能为武学大放异彩。何况她不但武功卓绝,而且美若天人,若得与
她同偕白首,真是几生修到?终於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怕只怕情天易缺,好梦难圆,看
来这也只是一场春梦而已!几位师叔都把她当成本门公敌,除非我跳出武当门户,否则欲要
与她结合,那是万万不能!何况我是屡代书香之後,父师遗训,也绝不能与绿林中的女魔头
结合。呀,真是辜负她如花美貌,可怜我福薄缘悭,与玉罗刹白头偕老之梦,只恐今生是无
望的了!
  玉罗刹见他垂首沉思,久久不语:那知他的心中正如大海潮翻,已涌过好几重思想的波
浪!玉罗刹低眉一笑,牵着他的手问道:“傻孩子,你想些什麽呀!”卓一航抬起了头,呐
呐说道:“练姐姐,我何尝不想得一知已,结庐名山,只是,只是……”玉罗刹遁:“只是
什麽?”卓一航心中一酸,半晌说道:“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玉罗刹好生失望,随手摘下
一朵山谷上的野花,默然无语,卓一航搭讪笑道:“这花真美,嗯,我说错啦,姐姐,你比
这花还美!”玉罗刹凄然一笑,把花掷下山谷,道:“这朵花虽然好看,但春光一去,花便
飘零,不过好花谢了,明年还可重开:人呢,过了几年,再过几年,又过几年,那时白发满
头,多美也要变成丑怪了!”卓一航心神动汤,知她此言正是为自己所说的“再等几年”而
发,想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两句话,不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玉罗刹见他眼角隐有泪珠,一笑说道:“傻孩子,事在人为,哭什麽呢?”挨过身来,
卓一航闻得缕缕幽香,沁人欲醉,几乎按捺不住,欲把心怀剖诉,迷惘之中,几个师叔的影
子,陡然从脑海中掠过,尤其是白石道人,更好像瞪着眼睛望自己。心中暗道:“我若不顾
一切,与玉罗刹成婚,背叛师门的帽子必然被戴上头来,那时我还有何面目见武林同道。”
玉罗刹又揉碎一朵野花,抛下山谷,卓一航呆呆的看花片在风中飘落,忽然说道:“练姐
姐,你的容颜应该像开不败的花朵。”玉罗刹笑道:“痴人说梦!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长驻
之人?我说,老天爷若然像人一样,思多虑多,老天爷也会老呢!咱们见一回吵一回,下次
你再见到我时,只恐我已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了!”
  卓一航给她说得心潮动汤,想道:“玉罗刹真是个大有慧根之人,她读书不多,不会做
诗,也不会填词,但信口说出来的话,除了没有协吨之外,简直就是绝妙的诗词。宋词云:
“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情如梦,醒来无处追寻!”又有句云:“叹几句
离合,便成迟暮。”她说的话,不正就是这些词句的注释?而且说得比这些词句还更明白动
人。”玉罗刹又笑道:“到我白发满头之时,只恐你连看也不看我了。”卓一航明知玉罗刹
用话挤话,要自己吐出真情,可是自己格於形势,万难答覆,只好强笑为欢,把话拉开去
道:“到你生出白发,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玉罗刹叹了口气,想道:“别
人和你说正经话儿,你却尽豹玩笑。”心头一酸,把话忍住。抬头一望,红日已上叁竿,玉
罗刹如在梦中悠然醒转,忽然“咦”了一声道:“哎,日头都这麽高了,怎麽珊瑚妹妹还未
回来?”卓一航喜道:“铁珊瑚也在这里麽?”玉罗刹点了点头。卓一航道:“咱们叫她和
鸣珂大哥相见,呜珂大哥自熊经略死後,就心灰意冷,也该有个人安慰安慰他。”玉罗刹心
道:“你自已的事都管不了,却忙着管别人的事!岳鸣珂要人安慰,我又何尝不要人安
慰?”但她对铁珊瑚犹如妹妹,关怀之极,闻言甚喜,问道:“那岳鸣珂呢?”卓一航道:
“我们昨晚本来同床夜话,後来听得慕容冲入观搜索,我就和他相约,叫他先行设法脱身,
待那些人去後,再回清虚观和我相见。想不到你随後就来,一来就将我拉到这里。他找不见
我不打紧,只怕我的师叔会迁怒於他。”玉罗刹道:“我以前错怪了他,不知他还怪不怪
我?”卓一航道:“他知道铁珊瑚在你这儿,而你又是这样热心的月老,他喜欢还来不及
呢?”玉罗刹想起以前做媒之事,面上一红。寨中巡逻的女兵巡到山後,见头领和这个少年
客人谈得正欢,远远避开。玉罗刹忽然叫道:“你们这几个人下山接铁寨主去吧!”
  巡还的女兵应声而去,卓一航道:“不会出什麽事吧?”玉罗刹道:“城中的官军已全
数覆灭,抢粮的民不下万人,就是再来几千官军也不济事。何况珊瑚妹妹近年武功精进,料
想可以安然归来。”话虽如此,到底担心,和卓一航到前山眺望。
  再说铁珊瑚带领民,犹如洪水冲破堤防,把城中的两千官兵,杀得死的死逃的逃,将县
衙也一把火烧了,民打开粮仓,只见堆得满满的,其中还有好几年前的陈粮,民大愤,将粮
抢了,然後再抢城中大户,闹到天明,每个民都抢了一两袋粮食。这些民声势虽然浩大,到
底不是有组织有训练的队伍,抢了粮食,心满意足,呼啸四散。铁珊瑚心想,可惜练姐姐只
要女兵,要不然把这些民聚集起来,立刻可成一支义军,攻占州府!天亮之後,民十九散
了,铁珊瑚集合带来的女兵,幸喜并无伤损,也便出城回山。
  再说慕容冲在清虚观大败之後,一点受伤的东厂卫士,只被玉罗刹用剑刺伤关节穴道的
便有十二人,再加上被武当派打伤的,总共不下二十名之多,没伤的只有十五六人,慕容冲
大为丧气,叫没伤的人,每人背起一名伤员,几名轻伤的则互相扶持,摸下山去。
  那时正是民在城中大闹,焚县衙,抢粮仓之际,慕容冲见城中火势正盛,不敢回到市
区,从清虚观背面翻下山坡,在山边的丛林中歇息,看看东方渐亮,城中杀之声渐弱,正想
派人人城探听,忽听得有呜呜响箭之声,叁长两短,慕容冲喜道:“好呀,应修阳他们居然
平安无事,咱们不必入城探听了。”原来慕容冲这次出京,除了要追捕岳鸣珂之外,还有打
听四川“匪情”的任务!其时张献忠和李自成都在四川境内”。自石浩走後,应修阳巳替了
石浩在绵衣卫中的位置,所以魏忠贤不但派出了东厂的总教头,宫中第一把好手的慕容冲,
还派出了锦衣卫的统领应修阳,用意就是要锦衣卫和东厂作“厂卫”合作,共同追捕钦犯,
打探敌踪,那晚慕容冲带入搜查清虚观,应修阳则在城中卫所留守,他响箭是他们约好的联
络信号。慕容冲抽出响箭,射上天空,也是叁长两短,过了片刻,应修阳和四名锦衣卫士,
摸到林中。应修阳见东厂卫士,伤者累累,吃了一惊,问道:“怎麽,武当派的人居然和你
们动手来啦?”慕容冲道:“武当派的也还罢了,那女魔头也来啦。这些弟兄们十九都是她
刺伤的。”应修阳道:“咦,前半夜我还见她在城中带领民大闹,怎麽下半夜又到清虚观和
你们作对去了。”慕容冲咬牙说道:“这女魔头来去如风,防不胜防,若不把她翦除,终是
我们心腹大患!”
  应修阳老巨滑,眉头一皱,讨上心来,道:“要翦除玉罗刹,此其时矣!”慕容冲道:
“你有什麽妙法,说得如此容易?”说话之间,林边黑影晃动,慕容冲喝道:“是谁?”晓
色迷蒙中黑影爬上山坡,原来是阴风毒砂掌金独异。他昨晚中了玉罗刹一剑,伤了足跟,滚
下山坡之後,便躲在山边的乱草丛中,见城中火起,不敢独自回城,直到此际听了响箭之
声,才走出来。
  慕容冲道:“金老怪,你的伤势如何?”金独异道:“还好,没有变成跛子。”玉罗刹
那剑刺中的不是致命之处,金独异虽然技艺稍荒,内功还在,敷上金创药後,运气调元,轻
功虽然受了些些影响,行运却已如常。
  金独异见这麽多人受伤,不禁咋舌,恨恨说道:“不把那女魔头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
之恨!”慕容冲笑道:“可惜嫂子不肯帮忙。”金独异道:“别提她啦,只怕她还要把我追
回去呢!”红花鬼母昨日寻到城中卫所,恰值金独异已被慕容冲遣他到清虚观附近埋伏,所
以红花鬼母被骗到明月峡之事,金独异尚未知道。应修阳笑道:“嫂子已来了呢!”金独异
打了一个寒颤,道:“你们见着她了?”慕容冲道:“昨晚没空说给你知,她此刻与玉罗刹
正在动手也未可知。”金独异听了慕容冲所说,跳起来道:“唔,你们不知她的脾气,若然
给她知道你们弄假,那时只恐她不找玉罗刹的晦气反而要来找你们的晦气了。”慕容冲口中
笑道:“不至於吧!”心中却是暗惊。应修阳道:“别愁,我有办法。”慕容冲道:“好,
你刚才说到剪除玉罗刹之法,请道具详。”
  应修阳道:“玉罗刹将卓一航掳去,你是亲见的了?”慕容冲道:“不错。”应修阳
道:“卓一航是武当派的掌门,掌门被掳,乃是奇耻大辱,尤其是武当派的几个长老最爱面
子,咱们不如兴白石道人讲和,化敌为友,联同去攻明月峡。”慕容冲自负是一等一的高
手,响当当的好汉英雄,闻言皱皱眉头,道:“若然如此,纵算除掉了玉罗刹,也教天下英
雄笑话!”应修阳给他一说,甚不舒服,但慕容冲武功权职均在他上,受了抢白,只好哑
忍。
  金独异笑道:“其实兴武当派联手也很不错,不过慕容大哥既不喜欢,咱们另想法
子。”应修阳眼珠一转,道:“咱们不凭外力,也可除她!”慕容冲摇了摇头,道:“咱们
带来的卫士,伤亡过半,而且城中民变,她的势力更大,要想除她,谈何容易!”应修阳
道:“慕容大哥知其一不知其二,民虽云声势浩大,却是乌合之众,抢了粮食,必然四散。
昨晚我在城中偷看,玉罗刹带来的女兵,数不满百,就凭我们这班没受伤的兄弟,也不惧
她!”慕容冲道:“百馀女兵,自然不惧,但玉罗刹呢?难道你的铁拂尘就敌得住她的宝剑
吗?”
  应修阳面色尴尬,乾咳一声,笑道:“我自然不是玉罗刹对手,但慕容大哥,你总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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