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草莽龙蛇传

_5 梁羽生(当代)
  这样一来,形势又是大变,这沙呜远使的是罕见的外门兵器三棱透甲锥,江湖上能够使
这种兵器的寥寥无几,更兼他的外号称为“千里追风”,轻身功夫,还在董绍堂之上。这番
他与董绍堂夹攻司空照,不单在人数上占多,在兵刃上也占了便宜。司室照的木笔既不敢碰
董绍堂的雁翎刀,也不敢碰他的透甲锥。若司空照专是对付一个人,还可以寻瑕抵隙,探打
穴道,现在对付两个第一流的高手,可就受了牵制,不能冒险进招了。
  这样又斗了约摸半个时辰,饶是司空照招数神奇,身法迅疾,在两人夹攻之下,败势已
是越来越显了。这沙鸣远展开山西路家嫡传的八十一手透甲锥法。只见他友攻右守;右攻左
拒,砸、扎、截、刺、崩、剪、拦、挂,、一招一式,全都纯熟异常。司空照倒吸了口凉
气,知道董绍堂今天过来的全都是“硬点子”,非拼死不能闯出去了。
  司空照横心拼命,斜转身,轻点地,身随笔走,笔尖虚点董绍堂面门,董绍堂俯头侧
面,方一趋避,他就疾如电问的向左面一晃,横点沙鸣远的“天池穴”,沙鸣远竟不闪不
避,右手斜带三棱透甲锥,身形骤转,刷地抡起透甲锥,斜肩振臂,猛照司空照砸来。司空
照这两招原非实招,一引得沙鸣远猛攻,董绍堂趋避之际,身趋走式,只一转,便转到二人
身后,往斜里一冲,便脱出商人围攻。
  司空照突展奇招,方待脱险,哪知就在此时。蓦地有人大声喝道:“叛贼休逃,还有俺
在此照顾你呢!”接着几缕寒光,斜刺打到。
  声还未了,蓦地又有人喝道:“也还有俺在此照顾你们呢!”司空照展身形,避暗器,
只见那些暗器,竟似没甚准头,大为惊讶。再循声望影,只见有两人似断线风筝,一个跟着
一个,先后赶到,在前面的是与董绍堂同来的白贞一,在后面的却是伏伺岩山之后,以前翼
王的卫士方复汉。
  原来在董绍堂、沙鸣远双斗司空照时,白贞一已捻紧软鞭,在旁监视。(他得萨回回棍
法真传,能以软鞭当杆棒使,可以硬扫敌人,又可以擒夺兵刃。)他见司空照在堪堪落败之
际,忽地冒险朋出重围,敢情是想逃走。
  功败垂成,自贞一如何肯轻易放过,因此他一抖手就将轻易不肯使用的喂毒七煞钉,飞
出三枚,连环打去。他的暗器功大本来也是上乘之选,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
复汉一见白贞一纵起,甩手箭已先出手。方复汉的甩手箭也是一打就是三枝,白贞一听得寒
风飘然,急忙闪避,虽然仗着身法奇快,全部避过,可是甩手箭来时,也正是七煞钉脱手之
际,他给方复汉的甩手箭吓了一跳,暗器就圭都失了准头。
  就这样两人一先一后,全都加入战团,白贞一见暗袭被人破坏,而且这人还敢紧紧跟
踪,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何方小子敢来捣乱?”软鞭起处,夹着劲
风,回头便扫。那边厢,董绍堂和沙鸣远也急赶上来,再截司空照,五个人分着两处厮杀,
直杀得沙飞石走,尘土飞扬,枝叶摇落,百乌惊飞。
  司空照独战董绍堂、沙鸣远二人,虽然显处下凤,但仗着内外功夫,俱到炉火纯青之
境,窜高纵低,趋闪攻守,一时还未见危急,只是方复汉却应付不了白贞一的缠打。白贞一
的软鞭一使开来,呼呼风响,上下翻飞,宛如银涛奔腾,龙蛇飞舞,方复汉拼命支撑,展出
六合万精熟招数;还是险些被他的软鞭夺去兵刃。
  再斗一会,方复汉越斗越不行了。真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刀之力。本来方复汉的武
艺原非平庸,要不然就不能做到翼王的亲信卫士。无奈当日与董绍堂同来的,全都是清廷武
士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棋高一着,相形见拙。
  白贞一占了上风,招数越来越紧,方复汉恰用到一手:“自雁梳翎”,刷的一刀,斜劈
白贞一面门,白贞一身子滴溜溜一转,那条软鞭忽地似懒龙滚地,向方复汉的双腿缠扫,鞭
梢擦地有声,这是萨回回棍法中“乌龙纹柱”、的厉害招数。
  方复汉识得厉害,拼命跃起,避过缠扫,白贞一好不溜滑。他仗着内劲充足,只微微将
软鞭一挺,那条鞭立刻如同铁棍一样直抖起来,向上攒击。方复汉斜掠出去,那条鞭又已是
如影随形,堪堪袭到。
  性命呼吸,死生俄顷,忽地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接着白贞一收鞭大喝:“什么人敢施暗
算?”喝声未了,只见一个少年仗剑飞奔而出,方复汉见了,大惊失色。
  这持剑奔出加入战团的少年,正是方复汉的爱徒上官紧,本来他师父曾郑重叮嘱过他,
不许他出去教授。但试想上官紧少年热血,如何能忍得住。
  他伏伺崖后,眼看恩师而越斗越危。生死关头,焉能坐视?因此他在方复汉被白贞一紧
紧追击,看看就要血溅荒山之际,不由得本能地右手一扬,几枝甩手箭破空而出,跟着自己
也持剑旋风一样地直奔出来。
  上官瑾的暗器功夫比他的师父相差得远,连他师父还不是人家对手,如何能伤得了人。
这几校甩手箭给白贞一软鞭一挥,登时反激出数丈开外,射进草莽丛中去了。
  方复汉大惊失色,喝叫上官瑾回去。他六合刀一展,赶截在白贞一与上官瑾之间,厉声
喝道,“这不干你的事,你别横插进来”跟着对白贞一道,“朋友你只管冲着我来,俺们两
人再决生死!”他是故意要撇开上官瑾,希望白贞一不至伤害他的爱徒。
  谁知白贞一却连连狞笑。朗然发话道:“这位少年英雄敢施暗器袭人,老夫倒要领教领
教广他一边说,一边就扬鞭疾走,竟奔上官瑾而来,他还冷冷笑着道。”许你暗箭伤人,老
夫却不愿偷掷一镖,暗射一箭,你还有什么暗器,尽管发来!”他明明是看破上官瑾能力不
高,所以才口发狂言,他好像忘记他刚才也施展暗器偷袭司空照了。
  方复汉面色攸变。急怒攻心,他舍死志生,一掠数丈,为救爱徒,力御强放,六合刀劈
头便砍,“泰山盖顶”,“大鹏展翅”,刀风忽忽,上下翻飞,他是要豁出这条性命了。
  白贞一见方复汉争前拼命,冷笑一声,七节软鞭凌空飞舞。刷!刷!刷!只是几鞭,便
迫得方复汉手忙脚乱。
  上官瑾到底是初生之犊,不畏猛虎,他的师父虽抢前结他挡住白贞一,他却不但不逃
走,反凑上来了。他见师父危急,虎吼一声,右手剑寒光一闪,刷的便朝白贞一右肋刺来。
哪知他的剑刚递出去,已蓦地虎口发麻,人也跄跄踉踉地向前倾仆。他的剑还未近得白贞
一,已给白贞一的软鞭,一卷一拉,剑飞出手,人也前仆了。
  方复汉失魂落魄,六合刀霍地一轮,便待压鞭进招,用“猛虎摆尾”厉害招数,向白页
一面门刺去。白贞一却乘机向前一冲,翩如巨鹰,斜刺掠出,顺手回带,“连消带打”,又
是当嘟一声,把方复汉的六合刀也夺出了手。
  幸得方复汉武功不弱,刀虽出手,步法未乱,他急倒纵数步,一把拉起上官瑾,文刻拼
命逃跑。白贞一旋风也似的持鞭赶上,大声吃喝,迫令投降。
  白贞一正自得意,忽听林际上空,传来几声清脆的音响,余音摇曳,甚为凄厉,白贞一
停鞭止步,蓦地想起一人,面色倏变!自贞一愕然惊视,只见藤萝野草丛中,走出一个老态
龙钟的尼姑,捻着一技拂尘,颤巍巍地向自己行来。
  白贞一心头鹿跳,这老尼姑正是自己担心的强敌,江湖上闻名胆落的心如神尼。白贞一
虽未和她文过手,可是一见她这形貌,和江湖上的传说完全吻合,不是她还是谁?
  那老尼姑拂尘一举,峭然发话,“你们在西岳之巅,兵戈拼斗,不怕损坏了名山胜迹
吗?你们双方须得赶快罢手,贫尼方外之人;也不管你们谁是谁非。”
  其时司空照已是堪堪落败,一听珠镖传声,不禁雀然色喜。原来心如神尼和他都同出定
居塞外的晦明神僧门下。只是心如比他先入门十余年,又一直追随晦明神憎在塞外行医行
侠。(也正是因此,塞外牧民为了尊敬他们,方把他们称为“神僧”“神尼”。)几乎尽得
晦明所传,所以虽然同出一门,他师姐的武功却比他高得多。尤以独创的珠镖打穴与铁拂尘
“拂穴”功夫(参见拙著《龙虎斗京华》一书),更是武林仅见的惊人技业。
  当下司空照精神抖擞,木笔攸扬,在兵刃飞舞缝中,一连几笔,连指董绍堂的要害。董
绍堂一来是领教过司空照的厉害,不免有些胆怯,二来武功也略逊于沙鸣远。司空照展开轻
灵身法,闪过沙呜远的三棱透甲锥,骤向他猛攻,他不禁退后两步,司空照就趁这个当口,
飞掠出去,向心如神尼落足之地奔来。
  这时心如神尼正在迫令白贞一放下兵刃,快滚下山。白贞一虽震于心如威名,但自己平
生也未逢敌手,既忿这老尼姑横来干预,全不把自己放在服内;又想江湖上常是言过其实,
这老尼姑纵本事了得,但凭着自己三个第一流高手在此,又何必示怯于她。因此抗声拒绝,
看看就要和心如开招动手。
  正当此际,沙鸣远、董绍堂都已衔尾追来,与司空照先后到达,心如看了司空照一眼,
拂尘一举,微微示意,却不打招呼。司空照知道师姐的用心,也就伪装不识。
  当下心如喝令双方快快停手。司空照把“木笔”一抛,立刻奔去和方复汉相见。(方复
汉这时正携着惊惶失色的上官遵,在旁边吁咛喘气。他和董绍堂虽同是司空照的金陵旧友,
嘟不知道他就是名震江湖的心如神尼的师弟。)
  司空照这边三人都已停手,董绍堂这方三人却全都气愤不堪。他们好不容易三上华山:
才搜着司空照的踪迹,如何肯轻轻放过。当下沙鸣远透甲锥平胸一举,冷笑问道:“你这老
尼姑好大口气!凭你就敢来干涉我们捕拿钦犯。”“喂,不要理他,快上去捉拿叛贼。”他
是想叫白贞一和董绍堂再去捕捉司空照了。
  哪知他们身形未动,心如神尼拂尘一举、早已截住他们,冷笑说道:“你们想捉拿什么
人都行,但得先通过我这枝铁拂尘。”这一来又要杀得石破天惊、山摇地动了。欲知后事如
何?且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草莽龙蛇传》——第五回 铁拂尘独战三凶 龙吟剑遗赠奇士
梁羽生《草莽龙蛇传》 第 五 回
铁拂尘独战三凶
龙吟剑遗赠奇士   董绍堂等三人被心如神尼拂尘截路,冷语相侵,全都大怒。沙鸣远扬锥喝道:“你既横
来干预,俺倒要领教领教。别人怕你虚声,须吓不了俺们兄弟。”说着他双锥平胸,立了一
个门户,便请心如神尼进招。
  心如神尼拂尘扬空一拂,冷然笑道:“原来三位都是高人,今番幸会。只是贫尼既有活
在先,不许你们在这里动手,哪方下服,尽管冲着我来。现在你要赐教,贫尼当然遵命。不
过你们一共有三人,贫尼无暇一一奉陪,请你们一齐上来好了,省得麻烦!”
  沙鸣远双眼一瞪,把心如神尼盯了半晌道:“好个尼姑,你竟要独战俺们三人?你不要
瞧不起人,你只要能把俺打下来,俺们兄弟三人也就准听你吩咐。”
  心如神尼徐徐说道:“两人对打很是乏味,你们三人如果少一个。贫尼不愿动手,要么
你们都上来、要么你们就全都滚下山去!贫尼虽老,对付你们三个,我还不会在意。喂,你
们怎样?再不上来,贫尼可不客气了!”
  沙鸣远等三人齐都气愤,喝声:“好!你既要较量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只好请了,”
话声未落,只见心如神尼疾如电闪,身形微动,铁拂尘已倏地先向沙鸣远拂来。沙鸣远识得
厉害,急盘龙绕步,左惟一掩。右惟平刺。却不料心如身法之快,无以形容,她一击不中,
早已翩然掠出,、又到了自贞一身边,阴恻恻冷笑一声,铁拂尘抖得笔直。斜斜点打白贞一
的“关元穴”。白贞一霍地向右晃身,七节软鞭,“玉带缠腰”,猛下绝招,呼的向心如神
尼拦脚扫去。心如神尼一个“旱地拔葱”,凭空跃起数丈,白贞一的软鞭自她脚下一掠而
过,再抖起时,她已在空中使个“紫燕掠波”之势,竟翩如飞鸟似的直冲董绍堂而来。董绍
堂雁翎刀向上一劈,绍她铁拂尘乘机一卷,董绍堂也算机灵,急一缩一挫,避免给她卷着刃
身,并试用刀锋削她的拂尘。谁知这吹毛立断得宝刀竟削不断她的拂尘,刀锋竟已给微微缠
着,心如神尼错步上身,用力一扯,董绍堂立觉虎口生痛:幸得白贞一站立得近,援救及
对,运鞭如风,急施侧袭,心如一声冷笑,把拂尘一松,抽身应付。董绍堂这才解了困危,
但饶是这样、他已跄跄踉踉,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心如神尼已连袭三人,使了几招绝招,吓得三个二流好手都心中
打鼓。
  山风猎猎;袍袖飘飘。心如神尼以一支铁拂尘独战董绍堂、沙鸣远、白贞一三人,忽而
把铁拂尘当成五行剑,展开了一百零八手达摩剑法,忽而把铁拂尘当成闭穴镢,展开了她独
创的“拂穴”功夫。在三人环攻之下,攸进攸退。忽守忽攻,身形展开,真如行云流水,慢
中快,巧中轻,招数展开,更是静如山岳,动若江河,吞吐如意,收放自如。一招一式,全
都到了化境地步。若非这三人也都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休说缠战,连三招两式已自抵挡不
了,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荒山血战,直把方复汉和上官瑾这两师徒看得目眩神摇,刚才他们看
司空照削棍成枪,削枪成笔已自叹为观止;现在和心如独战三凶比起来,又觉得是如小巫见
大巫了。真如初登华山,见朝阳峰高耸入云,以为是山之巅了,到了朝阳峰却又见玉女峰还
在它的前面;翻过了玉女峰却又见莲花峰更是峭拔刺天。武学如登山,过了一个高峰又是一
个高峰,不是艰苦卓绝,有极大恒心毅力的人,真不易达到光辉的顶点。
  方复汉凝神注视,只见三个人围着心如神尼厮杀,走马灯似的风车旋转。董绍堂的雁翎
刀化成了一道银蛇,俨如白虹飞舞。白贞一的七节软鞭更如虬龙腾空,矢矫来往。沙鸣远的
三棱透甲锥,映日生辉,又是别有“邪门”,使到疾处,远望竟如一座锥山,发出呼呼轰轰
的声响,饶是方复汉站得这么远,也感到风声刀影,听到金铁支鸣。那心如神尼,被刀光鞭
影裹着,方复汉只似见到一条黑线在银光波涛之中上下往来,再看去时,连人影也没在“波
涛”中了!
  方复汉惊心动魄,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悄声问司空照道:“司空兄,你看咱们要出去
帮忙吧?这老尼姑力敌三凶,恐怕支持不了!”司空照神色自如,微微一笑道:“别忙,她
支持得了,你不见她已完全占了上风吗?”方复汉圆睁双眼看去,只见“战场”上仍是老样
子,心如神尼还是在包围之中,四个人的身影都难分得清,更不用说看得出什么招数变化
了。他提心吊胆地再问司空照道,“真的占了上风?”言下大有不信之意。司空照悠闲地看
了一眼道:“怎的不是;而且这三个人快就要抵挡不了,不信你瞧,再一会,就没得看
了。”他见方复汉还是神情紫张;满头大汗,就引他谈话道:“你不知道她就是名震江湖的
心如神尼吗?”
  方复汉道:“俺知道她是心如神尼,可是这三个对手都是硬点子!”
  司空照笑道:“你还来见过她和人交手,所以这样紧张。对手三个虽然都是硬点子,可
是若以一敌一,我都能把他们打败。心如神尼武功比我高出得多,有何对付不了?”话到此
处,司空照攸的起立,大叫,“你瞧!”
  方复汉圆睁双眼,顺着所指之处望去。只见心如神尼袍袖飘飘,全身显露,沙鸣远等三
人分三路退下,却又不似逃走,只见他们绕场疾走,左多右插,攸进攸退,只是并不沾近心
如。心如神尼也怪。她铁拂尘当胸一立,意态悠闲,兀立场中,动也不动。
  方复汉看得纳闷,问司空照道:“这算什么?”司空照道:“他们三人见抵御不了,想
采取分进合击之法,三人三路,距离适中,可以互相呼应,引心如来追,一搅乱心神,追任
何一人,其他两人就立可进袭或施暗器呢。这种阵法,必须平日合拍纯熟,而且又都是第一
流高手才行。”
  方复汉又担心问道:“那么咱们出去帮把手吧,三人对付三人,心如神尼便不至被扰乱
目标,能够专注了。”话声未了,只听司空照又是一声:“快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场中心如神尼蓦地如饥鹰捕兔,觑准一人,猛然出手,疾掠数
丈,身未沾地,铁拂尘已凌空击下。方复汉目不暇瞬,尚未看清,只见一溜银光,已腾空飞
起,当卿一声,斜射中旁边崖石,击出火花:方复汉正自惊骇,又听见白贞一一声叱咤,陡
的飞起十几点寒星,向心如神尼纷纷钻射。方复汉知道这是白贞一的成名暗器七煞钉,刚才
暗算司空照用了三枚,现在竟是满空飞舞了。
  方复汉心头鹿跳,不自觉地便探手怀中去摸甩手箭,但他还未摸到,已听得空中一片繁
音密响,传来了奇怪的清脆的声音,荒山上空,顿时如天女散花,流星四射,点点寒星,四
围激散!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又有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便只见一条灰色影子,疾如闪电
的一掠不见,敢情是早已没入草莽之中。
  这时已夭渐黄昏,暮霭苍茫,华山之巅阴沉沉的显碍异样肃杀。兵戈之声虽渺,凄厉之
音绕林。方复汉,上官瑾随着司空照出来,一看战场,只见董绍堂僵直地躺在地上,他的雁
翎刀斜插在一块大石头上,没入数寸,白贞一也是尸横黄土,七节软鞭松散身旁。心如神尼
见他们走来,微微笑道:“我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给沙鸣远逃脱,又误毙了董绍堂。”
  原来刚才她展开“展翼摩云”绝招,身躯纵起,铁拂尘凌空击下,一击便中,董绍堂的
雁翎刀给她卷出了手,穴道也被拂着。她本来是想拂董绍堂的“晕眩穴”,将他生擒的。无
奈凌空击下,铁拂尘既要当刀剑用,又要当闭穴镢使,加上董绍堂也非庸手,疾加闪避,她
竟自拂不准“晕眩穴”。而拂着“命门穴”,登时把董绍堂毙了。
  那白贞一却是中牟尼珠镖死的,他若不先放七煞钉,还可多活一些时候。他一放七煞
钉,立刻招惹出心如神尼的牟尼珠。心如用牟尼珠把七煞钉完全打落后。并将六粒牟尼珠分
两处打出,分打白贞一和沙鸣远上中卞三处穴道。
  白贞一因自己的暗器七煞钉被心如神尼举手之间尽都打落,怔了一怔,心如神尼的镖珠
已疾风骤雨般袭到,他急急抡鞭碰磕,无奈珠镖大小,碰落了两粒;碰不着第三粒,竞给珠
镖洞穿了后心的“志堂穴”,萨回回棍法的嫡系传人,就此一命呜呼。
  那沙鸣远却煞是溜滑,他仗着轻功提纵术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复有听风辨器之能,一听
珠镖声来,骤地身形一纵,跃起六七尺高,恰恰避过了取上盘的第一粒,他借着倒纵之势,
鞋尖一挑,凌空又把第二粒珠镖打落,说时迟,那时快,心如神尼第三粒珠镖来时,他已贴
地拧身,疾滚入草莽丛中,珠镖把他的衣袖穿了一个小洞,贴肉飞过,给他带了点轻伤,却
没打中他的穴道。他外号“千里追风”,躲过心如三粒珠镖,展开登萍渡水的轻功,晃眼间
就没了踪迹。
  心如神尼对司空照等人叹息道:“这三人本领在当今江湖之上,确属罕见。可惜却做了
满洲的鹰犬。以至贫尼也不能不开杀戒了。只是惭愧得很,还是给逃脱了一个。”
  司空照间道:“师姐为什么不施展连珠镖法,追击他呢?我记得师姐的珠镖绝技,可以
同时打出十三粒,分取十三处穴道,面落点先后又有不同。若是如此打法,便纵有绝顶轻功
也难躲避!”
  心如神尼笑道:“我也是料敌过低,所以才有此失。近年来我自信珠镖打穴,已可百发
百中,所以对付江湖恶贼,最多也不会连发三粒。却料不到这厮能全部躲过。我既一击不
中,也就不愿跟踪追击。再度出手了。”也就是因为心如不愿出手,留下此人,以至后来还
闹了许多风波,那是后话,按下不表。
  方复汉见司空照与心如神尼的称呼,这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同出一师,便重新过来。以长
辈礼相见。(方复汉昔日以司空照当兄长,而心如又是司空照师姐。叙起渊源,心如才能受
他的礼。)谈起来才知道心如神尼每五年便上华山一次,探访师弟,这次恰巧碰见三凶搜
山,顺便助了师弟一臂之力。
  当下方复汉又拉上官瑾过来与心如相见,(与司空照刚才已见过了)心如看了上官瑾一
眼道:“孩子倒是上好的练武根子!眼神充足,英华内剑,步法沉实,看来大约有七八年功
夫了吧?”
  方复汉赔笑道:“承神尼谬奖,他不过胡乱跟晚辈学过五年。”
  心如神尼喷喷称赏道:“这就很不错了,你须得好好调教他呢!”
  方复汉急乘机说道:“就是为了这孩子,晚辈才带他上华山找寻司空大哥,晚辈武学平
庸,有好徒没好师,生怕白误了这孩子的资质,所以想把他转到司空大哥门下,刚才曾与司
空大哥提过,还未知道他的意思。求神尼代为说说。”
  心如望着司空照笑笑道:“这孩子你还不满意?”
  激战多时,天色愈晚,山风陡起,百鸟归巢。司空照对众人笑了一笑,先不答心如的
话,他指着面前的石洞说道:“平白给这些兔崽子扰了这么些时候,大家都已乏累了,先请
到山居歇歇再谈。”
  司空照的石洞,四壁萧然,只横着一张木榻,挂着几张豹皮。司空照将豹皮自壁上取
下,铺在地上,燃起松枝,招呼众人坐下之后,再摸摸索索寻出一些干粮,取出一个盛满水
的大葫芦款待宾客。
  席地而坐,荒山夜活,司空照才缓缓说道:“山届穴处,我已成了野人了,方老见,二
十年不见,多谢你数千里外赶来,我却只能如此简慢招待。”
  方复汉愕然问道:“司空老兄,怎的你倒和小弟客气起来了?”
  司空照正色答道:“我不是和你客气。我是让你看看我这里的情形。你要把爱徒转让给
我,心如师姐也盛赞令徒。我虽年朽,老眼不花,上官世兄是练武的好恨子,我入眼便知。
得此徒弟,尚有何不满之处?只是神气颤客,分明是个公子哥儿,我就怕他捱不了这苦。”
  方复汉正待替爱徒分辩。上官瑾已忽的起立,蓦然下跪,就向司空照行了拜师大礼,高
高兴兴他说道:“师父,若只是为此,请师父无须顾虑,弟子别的没有什么所长,捱苦倒是
捱惯了的,”方复汉这才把上官瑾原是落第秀才。并非公子哥的事实告诉司空照他们。方复
汉还告诉司空照道,“这孩子最怀慕翼王为人,听说你是翼王知交,无仑如何都要磨着我带
他出来。”
  提起翼王,大家不禁黯然良久。司空照眼角有着晶莹的泪珠,看了看上官瑾道:“翼王
的抱负‘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恐怕要等到你们这一代年青人
来实现了。”
  上官瑾惶然答道:“弟子对翼王抱负,愿毕生以赴,至于成败,那只有在所不计了。”
  司空照哈哈大笑道:“好,你能够这样,就不俺是我的徒弟!”他这才正式认上官瑾为
徒。
  方复汉与心如神尼在华山与司空照相聚经旬,这才分手。他们谈往事,赏山景,相处极
欢。可是谈起往事,司空照却不禁深自悔恨。他说,“翼王当日,远离天京。挟数十万大
军,独走西蜀,自然是铸成大错,可是自己因意见不同,就飘然远走,直到翼王危急时才去
见他,也是毕生恨事。一样是极大错误。如果自己不是这样,在翼王身边,也许多少对他有
所帮助。”他痛恨自己少年的狂生习气。上官瑾听了,分外悚然。
  方复汉与司空照分手后,又去秘密地与太平天国的一些遗老相晤,这且按下不表。且说
上官瑾自此就跟随司空照在莲花峰习技,以性之所近,对司空照的点穴打穴功夫,特感兴趣。
  因为上官瑾不是自幼习武,又是读书人出身,所以气力方面,未免吃亏。好在司空照是
武学名师,他因材而教,传授上官瑾“一巧降十力”的武功秘诀,尤其是点穴打穴功夫,更
是倾囊传授。他从“认穴”开始(将人身穴道图解,要上官瑾记得烂熟),再进而用皮人做
模型,教上官瑾点穴,教得上官瑾能闭目骄指,无不如意为止;再教用暗器打穴,在教这种
功夫时,他扛着皮人,展开轻功身法,要上官瑾按替皮人穴道来打:又到百发百中为止;然
后再教上官瑾用兵器打穴。到这步功夫时,最是难学。因为打穴是与敌人动手,短兵相接时
用的。敌人是活的,他绝不能静止在那里任你来打,因此必须在敌人变化莫测的招数中,能
够欺敌进招,一面动手,一面认清穴道,算得非常准确才行。所以当世名家。精于打穴的
(包括暗器打穴)没有几人。就是这个道理。
  司空照的打穴功夫,和心如神尼的拂穴功大一样,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他的内
外功夫,又全都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因此他在教上官瑾打穴时,竟敢一破武林前例,亲自喂
招。(喂招是和徒弟过手,教他怎样打法的。)看官,为什么这是破武林前例,原来教打穴
点穴的,断没师父亲自喂招的道理,这下比一拳一脚,点中打中,很难解救。可是司空照因
内外功夫都高,他就是给点中了也没妨碍,他可以教你点中时,只觉得似按在棉花上似的,
全无用力之处。他还可以闭了某个穴道,任你来点。这都是武林中仅见的功夫。
  上官瑾得名师夹磨(传授之意),循序渐进,恍忽间又是五个寒暑。在这期间,方复汉
也曾来过一次,见上官瑾进展颇速,也自喜欢。
  一日司空照突的下山沽了一大葫芦酒回来,与上官瑾痛饮。酒到半酣,他郑重地拿出两
件东西,放在上官瑾面前,一样是一把三尺来长的宝剑,一样是一把描金扇子。
  他先叫上官瑾将宝剑出鞘,上官瑾依命,拔出来一看,只见立时满堂生辉,剑尖吐出莹
莹寒光:剑身有龙纹缕缕。再细看那剑鞘,竟也是碧玉所造,嵌着粒粒明珠,莫说宝剑本身
是无价之宝。就连剑鞘也是价值连城。
  司空照见上官遵愕然呆看,凄然一笑道:“这就是翼王送给我的佩剑,剑号龙吟,可以
断金截玉。翼王太客气了,他送给我时,写的诗是:‘风尘相赠值干金’,其实就连这剑
鞘,也不知要值多少个千金!”
  上官瑾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置答。司空照又叫他拿起那把扇子,并叫他小心.他握
着扇柄,拿来一看,只见这把扇子,乌漆光亮,是用百炼精钢打成的钢骨扇于,长约一尺左
右,扇督上端两边,闪闪发光,竟像很锋利的刀片。上官瑾又将扇子打开,只见上面写着龙
飞凤舞的几行草书,那几行草书是。“扬鞭慷慨泣中原,不为仇怨不为恩,只觉苍天方愦
愦,但凭赤手拯元元;十年揽辔悲赢马,万众栖山似病猿,我志未酬人亦苦,东南到外有啼
痕!”下面的署名是“石达开”。
  上官瑾惊问师父道:“敢情这是翼王的真迹?”司空照喟然叹道:“谁说不是呢!这把
扇子是我以前在翼王幕下时,请他写的。后来翼王死了,我不愿用他的佩剑,因此觅了百炼
精钢,将它镶成钢骨扇子,当做防身兵器,可是却一直没机会用过。”
  说到此处,司空照大口大口地喝了几杯酒,沉重他说道:“咱们师徒相处五年,‘缘
分’总算不浅,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的武功技业,能传授结你的也都已传授了。你还年
轻,不应在荒山野谷埋没一生。你仰慕翼王,就该去完成太平天国未竟之业。”
  司空照顿了一顿,再指着龙吟剑和描金扇对上官瑾说道:“这两件东西都是翼王留给我
的,现在我拿来给你。”
  上官瑾惶然说道:“这弟子如何消受得起?”司空照摆了摆手,往下说道:“我还没有
说完。这两件东西,我都拿来给你。可是并不是都送给你使用的。这把铁扇是送给你作兵器
的。龙吟剑呢,却是托你暂时保存的。”
  上官瑾道:“得这把扇子,已经是过分了;弟子如何敢觊觎翼王的佩剑?只是这把剑将
来由弟子交给谁呢?”
  司空照先不答他的话,往下说道:“我不给你这口剑是有原因的,一来你气力较弱,不
宜于用剑,而适于用打穴的兵器,这把扇于正合你使。二来翼王的佩剑,意义重大,你虽年
少英雄,但还不应用这把剑。我的意思是要你带在身边,到遇着可以付托,有开创的魄力,
可以继承翼王事业的豪杰,才可以给他,我信得过你的眼光,所以交给你代我给它择主。
  司空照说到此处,又呷了口酒,微微笑道:“徒弟,咱们性情相投,你与我都有狂生习
气,不是可以开创一番大事业的人。我就怕你锋芒太露、希望你稍敛英华呢!”
  上官瑾受了师父的重托,又惊又喜。第二日就拜别了师父,浪游江湖,到处找寻风尘奇
士。
  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何况上官瑾在华山之巅,学了五年的上乘武功。这番重涉江
湖,不久就声誉雀起。上官瑾虽然改文习武,但对青巾儒服,却有偏爱。书生结习,尚未忘
情,所以在江湖浪游,还是作秀才打扮。江湖上因他出手极辣,所以又将他称为铁面书生。
  这样的在江湖浪游凡年,上官瑾虽遇过许多英雄豪杰,可是却无一当意。直到游山东
时,才碰到一个令他心折的人。这人便是后来创立义和团的朱红灯。朱红灯那时虽未正式开
山立柜,可是义侠豪气、已名震江湖,三教九流,无不结纳一在山东的潜势力很大。
  “上官瑾初时还以为朱红灯只是浪得虚声的黑社会人物之类,还不怎样把他放在眼内。
哪知后来上官瑾因为在山东独来独往,任性使气,竟和山东一位前辈武师,因事误会,结了
梁子,弄得很是尴尬。幸亏朱红灯出头调停,片言立解。上官瑾见了朱红灯后,长谈彻夜,
才知道朱红灯抱负非凡。彼此印证武功、又不相上下。上官瑾这才深深佩服,愿意帮助他创
立义和团。上官瑾与朱红灯结纳的经过,不属于本书范围,略过不表。
  只是上官瑾书生结习,仍是来除,他只能浪游江湖,替朱红灯物色豪杰,而不能在农村
里生根,做细致复杂的组织工作。上官瑾将翼王遗留下来的龙吟剑送给朱红灯后,便又游戏
风尘,江湖行侠去了。
  书接前文。这次朱红灯在安平府五十里外的赫石岗头,设计围歼官军;救护丁晓时,上
官瑾正因为一件重要的事情;启山东匆匆赶至河北,找寻朱红灯,正好碰上赭石岗之战,助
了朱红灯一臂之力。
  上官瑾少年时候,随第一个师父方复汉闯荡江湖时,也曾吃过苦头,经过艰险。现在他
见了晓也是初闯江湖,颇有点是他当年的样子:丁晓比他当年更是年轻,更没经验,而且又
没有师父相随,上官瑾自自然然对丁晓生出好感。一路上拉着丁晓间长间短。
  健马嘶风,人影绰绰,赭石岗头血战之后,朱红灯的义和团俘获了数百官军,押解回
去。丁晓夹杂在人流中,很是兴奋,但又有点莫名其妙地害怕,这些人全是生活在他所熟悉
的“世界”之外的人物,虽然他觉得这些人很是“可爱”,但这些人对于他是太陌生了,他
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理解他们。
  朱红灯的义和团,黑夜行车,秩序井然,他们通过旷林岗坡,走入狭窄山径,山坡倾
科,栈道逼窄,这一队人全都下马,牵着牲口,在磨盘似的山道,迂回前进。步声踏踏,蹄
声得得,回声悠悠,山道两旁,不时地闪出人影,打着暗号,前未接应。在丁晓眼中的印象
是,夜风呼啸。气氛紧张,人物“诡秘”,他感到有点怔忡。
  行行重行行:穿过林岗,降下山谷,斜越密林,发现了一座小小的山庄,依山面水,用
岩山以筑碉堡,倚丛莽而作掩遮。这便是安平乐义和团总舵之地。
  其时,这座山庄,虽已夜深,人全不寝,山庄到处,火把通明,留守的义和团和义和团
家属,正聚集村前,狂呼接应,他们要瞻仰总头目朱红灯,也为赭石岗的胜利而跳跃。他们
见了朱红灯,就如同见了亲人。丁晓瞧在眼内,不觉眼角微润,他的童年是在寂寞中过去
的,几曾见过人与人之间,有这样温暖?
  朱红灯到了义和团安平府总舵的所在地赭石山庄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安顿那些被俘获
的官军马队。他吩咐义和团拳民好酒好肉招待他们。
  那些官军被俘获后,一路上不受鞭打,不受绳缚,已自惊讶,现在还受好酒好肉款待,
全都喜出望外。但狂喜之余,却又不免有点疑惧,因为照官军的“规矩”,捉到了匪盗后,
除非是要推出去斩首,否则是不会有酒肉款待的。他们不知道义和团是否也兴这个规矩。
  他们正在惊疑不定之际,朱红灯却和颜悦色地招呼他们,并且对他们说:“你们今天也
够辛苦的了,吃饱之后,好好安睡。明天你们愿跟随我们的就留下来,不愿的就回去。”
  朱红灯活完。那些官军们发一声喊,齐齐纳拜,不待明天,他们自愿留在义和团中了。
  朱红灯第二件事,就是到“神坛”前,举行拜神仪式。丁晓看着香烟缀绕,义和团拳
民,焚符念咒,觉得十分纳罕。
  朱红灯将各事料理完毕,己过三更,狂欢的山庄又已趋于平静。朱红灯把丁晓请到内进
的一间精舍安歇。他和上官瑾却还精神奕奕,抵掌深谈。
  山庄夜宿,万籁俱寂。日同情景,跑马灯似的一幕幕从丁晓脑中掠过。这个初闯江湖的
少年,虽然白天一整天折腾,全身疲倦,却兀自辗转反侧、不能人睡。正在蒙蒙胧胧之间,
忽地听得隔壁,有人谈论。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比如丁晓这孩子……”
  丁晓不觉欠身静听,这个声音可不正是朱红灯的。他正想听朱红灯怎样议论他,可是接
听下去却又不是议论他,而是朱红灯在谈怎样结识他的经过。
  过了半晌,忽听得朱红灯叹了一口气道:“上官老兄,你看连我自己的师父(梅花拳的
老掌门姜翼贤),我拉他出山他都不愿出来。对义和团还是心存害怕,何况他人?”
  上官瑾接声说道:“令师下肯出来,这又有什么值得令我们丧气的?恕我说句狂话,令
师虽然在武林中颇有威望,但少他一个人,也不见就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朱红灯的语调变得凝重低沉。丁晓只听得他说道:“不,不然!这不是我师父一个人的
事情。”
  “许多人听到义和团都是害怕的,为什么?因为我们揭的是‘反清复明’的旗帜,满清
二百余年的统治,已经根深蒂固了,许多人一听到‘造反’就会联想起‘抄九族’等大清律
例来。因此他们能够苟安一时的,就宁愿忍气吞声活下去。义和团这几年来,是有了一点势
力,可是却得不到大的发展,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再三考虑,我们的策略恐怕要改变了。”
  上官瑾急声问道:“怎么个变法?”
  朱红灯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答道:“把‘反清复明’改为‘扶清灭洋!’”
  上官谨跳起来道:“这怎么成?岂不是把我们原来的宗旨改变了。”上官瑾的声音急促
颤抖,丁晓在隔壁听了,也好像看到了他紧张的神情。
  朱红灯笑了一笑,缓缓说道:“少安毋躁。我怎会改变原来的宗旨?这样做是为要扩大
义和团的势力。许多人害怕‘造反’,许多人更恨巨人中国的洋人,那么我们现在提出‘扶
清灭洋’的口号,第一就可以缓和清廷对我们的压力,第二又可以吸收更多的人。而且‘扶
清’是表示我们和清廷站在同等地位,并不是说我们就要做它的奴才。
  “许多事情不能只凭一时意气。比如说你和我都是不信神道的,为什么我们要以神道立
教,遍设神坛?还不是因为许多人还相信它,所以不得不设。”
  上官瑾又反问道:“满清和洋人不是一路人?你说要‘灭洋’,满清愿意你去灭吗?”
  朱红灯又笑道:“老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满清和洋人虽然是一路人,但他们之
间也还有利害冲突,比如西太后那老狐狸为了立储的问题,就很不喜欢洋人干涉。”
  上官瑾叹了口气道:“朱兄,我相信你。你既然这样说,我只有依你?可是我总觉得这
会有危险。”
  上官瑾的忧虑,后来果真成为事实,朱红灯改为“扶清灭洋”后,义和团竟然得到飞速
发展,(事佯拙著《龙虎斗京华》,不赘。)可是一来后继者,如李来中等辈理会不了朱红
灯的深心;二来朱红灯也是把满清政府低估,想“利用”它和洋人之间的矛盾,不料满清政
府后来反而利用了他们,到头来还是和洋人一道去剿灭他们。朱红灯的急功近刊,毕竟留下
祸害,那是后话。
  只说丁晓听了,心里好生个不舒服。他还是个年轻的纯真少年,他觉得朱红灯的“作
为”,总不是值得赞同的。他又觉得义和团的“崇拜”神道,设立神坛很是“可笑”。他还
不够成熟去理解这些东西。他对朱红灯和义和团也觉得很是诡秘。
  因此到第二天,朱红灯问他:“小兄弟,你愿不愿意留在义和团呢?”他竟出乎朱红灯
的意料答道:“我还不想留在这儿!我的本领太差,我这番出来,是想找太极陈拜师的。”
  朱红灯皱了皱眉头,再三劝他,他还是坚持着要学好本领再谈。朱红灯虽明知道这不是
“理由”,(如果要拜师,上官瑾和朱红灯都尽够资格做他的师父。)但义和团是从不强迫
任何人参加的,固此也就由他去了。一直到后来,丁晓长大之后,才帮助义和团,而且是居
于半主半客的“贵宾”地位,那是后话。
  丁晓辞别了朱红灯后,便又径自向河南进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草莽龙蛇传》——第六回 古道斜阳 钱镖初掷 出庄月夜 拳技轻抛
梁羽生《草莽龙蛇传》 第 六 回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