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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龙蛇传

_12 梁羽生(当代)
  姜凤琼、马堡主这时已自赶到。马堡主埋怨姜翼贤道:“姜老英雄,你怎的不通知大
家?一个人冒险拼死?若有什么意外,叫我们怎过意得去?”姜老头子笑笑道:“没事,小
丑跳梁,不敢惊动堡主。”
  马堡主皱了皱眉头道:“我听令孙女刚才说,贼人已来窥探过一次了,今晚又来。边鄙
寒荒之地,没有什么足令江湖人物的觊觎之处。看来他们频频夜探,必另有因,只恐大半是
清廷鹰犬呢!”
  马堡主猜对了。这些夜行人全都是清廷鹰犬,有陕甘总督手下的武士,也有清官大内派
来的高手。原来自西北的“三龙二虎”在甘肃东部麦积石山丧命之后,清廷提骑四出,访查
无踪,只知道他们大约是一到甘肃境就下落不明的。他们找了多时找不到,也就算了。
  事情本可淡忘,不料因为义和团大起,清廷有在万一事急时逃到西北的打算,所以又派
出好手,并责成地方,一面搜捕防范义和团,一面严侦有什么江湖豪杰,草莽英雄落在西
北。清廷的训令是:可以收抚以供利用的就收抚,倔强不服的就早早斩草除根,免贻后患。
并特派了一个大内的特等巴图鲁喀图音和西藏的多罗喇嘛主持其事。陕甘总督选拔了十多个
武士,听他们二人调遣。其时清官的八名特等巴图鲁只剩三人,即沙鸥远、喀图音和噶布尔
(就是后来在《龙虎斗京华》一书中被太极陈哥哥太极掌打死的那位。)清廷派出如此顶尖
儿的人物主持,可以想见它是如何重视西北的基业。他们十多个人分成几路,在陕甘各地搜
查。
  到甘肃北部搜查的,一共是五个人,由王再越率领。王再越原是大内卫士,因为与罗家
五虎,夜劫柳庄,给柳大娘和娄无畏两人杀得落花流水。王再越仗着轻功超卓,仅以身免,
(事详拙著《龙虎斗京华》上集)回到京师,自觉无颜,遂要求外调,奉命派到陕甘总督
处,做一个管率武士的小队长。这次他率领的四个人都是陕甘总督手下的第一流高手,其中
有一个名叫简大熊的,原是河北的独行大盗,受“招安”后分派到西北军中。他在河北时曾
和姜翼贤见过几面。喀图音分派他和王再越一路,原就是要他们附带侦查“三龙二虎”的死
因与姜翼贤的下落。卓不凡、姜翼贤所居的碱泉子,原是一个极荒凉之地,所以以前几次经
骑四出,都未到过那里。这次因为清廷“上命”,来得特别严重,西北任何一处都要侦查,
碱泉子也就不能避免了。
  第一晚夜探碱泉子回民堡的就是王再越。他起初以为这样穷村僻壤,料无高人,因此竟
敢以空手来斗红衣女侠,不料给红衣女侠一连几剑杀得抱头鼠窜,而看来武功更强的老头儿
还未动手。他不禁大为惊奇,急忙告知同伴。
  他们几个人商议之后,不敢冒昧探堡,又派出一个人请主持甘肃方面授捕事宜的多罗喇
嘛来。由多罗喇嘛、王再越、简大熊和另外一个高手达特昌,一共四人,换上夜行衣,蒙了
头面,再度夜探。这次引出姜老头子,一口雁翎刀,迫住了他们四般兵器。在西藏大名鼎
鼎,武功仅次于喝布尔大喇嘛的多罗喇嘛,在姜老头子迅如风雨的刀法之下,也自施展不
开,凭了人多,才刚刚打个平手。
  群凶挫败,相顾震惊。简大熊已认出那老头子就是姜翼贤。他对多罗喇嘛说:“三龙二
虎”必定是给这个“老杀材”废掉的,他建议多罗喇嘛增请援兵。
  多罗喇嘛虽觉面上无光,但凭自己的力量,又确无法杀人这个回民的小村落。他想了一
想,竟吩咐王再越回陕西,请出喀图音来,擒拿姜冀贤。
  不表多罗喇嘛这边调兵遣将,且说姜翼贤和马堡主大家一说,情知风波乍起,麻烦还在
后头。全堡上下,即日起都提心吊胆,严密戒备。可是荒漠寒村.即无形势之险,“兵微将
寡”那少可用之材。所谓严密防备,只不过是在堡外的栅城上,多缠钢丝铁线,在堡内遍插
蒺藜碎瓦作为埋伏而已。
  而且更令他们焦急的是:卓不凡已去甘东多日,照往常行程,早已应该回来,可是这次
却音讯渺然,兀是不见他的影子。
  他们提心吊胆过了七八天,卓不凡还没来,而喀图者等却先来了。
  一晚,夜过三更,朔风正紧。碱泉子的回民小堡,兀是不敢放松戒备。村堡外派有精壮
堡了巡逻,堡内马堡主和姜翼贤饮酒闲话。正谈论间,门外有人大呼“禀报!”跟着巡逻走
进,说是已发现敌骑。
  马堡主掷杯而起,传令集合,准备迎战。接着紧急情报,又接二连三而到。马堡主和姜
翼贤登上围着村堡的栅城一望,只见远处火把通明,人影簇簇。片刻之后,灯光旗号,更自
分明。一队官军马队,打着鲜明旗号,高举油松火把“孔明灯”,如狂潮卷至,到村堡外援
下阵来。
  姜翼贤定睛看时,只见为首一人,身高六尺开外,浓眉巨目,狮鼻虎口,披着大红袈
裟,拿着一柄奇形怪状,头尖尾锐,周围嵌有棱角的兵器。这人正是清宫大内的特等巴图鲁
喀图音。
  马堡主在栅城上大声喝问来意。喀图音桀桀大笑,上前喝道:“你想必是这个小村堡的
堡主了。你听着:你们这里胆敢收藏钦犯,国法不容。本当全村抄灭,贫僧善体上天好生之
德,愿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赶紧把钦犯缚送出来!”
  “钦犯是谁?”喀图音说到此处。突然大喝一声,指着马堡主旁边的姜翼贤道:“就是
他了!”
  马堡主须眉掀动,大怒喝道:“放你的屁,你们这班残害回民的狗贼,我们剩下一人一
骑,也决与你们周旋到底!”
  喀图音又是大笑连声:“你竟也拒抗官兵,执意要和我们交手,那好极了!我到此正想
寻一场厮杀,松松筋骨!
  “喂!姜翼贤你这个老而不死的钦犯,躲在里面要等人替你出头吗?”
  喀图音指名挑战,姜翼贤如何忍受得住,大喝一声,拔出雁翎刀,正待跳下,不料马堡
主性烈如火,已先自跳下去了。
  马堡主为人耿直,他自念既是一堡之主,万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抢着要接这个阵仗。他
冲上前去叫道:“这个村堡之事,由我担承,你先和我交手!”
  喀图音嘻嘻冷笑道:“你和我交手?洒家的日月幢只打江湖上成名的英雄,你还不够
格!”他随手一挥,叫道:“孩儿们,随便出来一人接着这厮吧!”
  官军队中,顿时一人应声而出,此人是陕甘总督的侍卫,手使龙头扎刀,名唤阿摩良,
原是吐鲁番人,背叛本族,甘心为清廷效劳的。
  他一出来,更不打话,就直奔马堡主,龙头扎刀,“长蛇入洞”,径自分心刺来,他满
心以为一个小村堡中的人,还会不手到擒来,谁知却碰上了劲敌。马堡主的二截棍倏的出
手,一搅一抖,就把他的扎刀几乎碰出手去。
  原来十八般武艺中,若论棍法,在满清一代中,要数回族中的萨回回棍法,天下独步。
萨是嘉庆时人,名字不传,行走江湖,别人就叫他做“回回”。萨回回虽死去几十年,但他
的棍法还流传在西北一带,马堡主的棍法,便是萨回回这一路。可惜他只得一鳞半爪,未窥
全豹。但他幸运得很,碰上了卓不凡这样的一位武学名家,对各种兵器,俱有研究。卓不凡
知道他棍法有些根基,便将梅花刀的招数,渗入萨回回棍法之中,另创一路六阳棍法。(武
术之中,原有许多相通之处,所以卓不凡虽不是萨回回这门,但他以高手指点低手,仍可利
用马堡主原有的基础,帮助他深造。)
  马堡主有萨回回棍法的根基,又得卓不凡亲炙,虽未是一流高手,可也比上不足,比下
有余。和阿摩良的龙头扎刀斗在一起,竟也功力悉敌,难分轩轾。
  龙头扎刀,非刀非剑,另成一路。以拍、撞、扎、刺、纵、送、抽、击八法取胜,施展
开来,如怪蟒灵蛇,端的厉害。可是马堡主的六阳棍法,更是别出心裁,以圈、点、抽、
撒、崩、砸的功夫,恰恰将他截住。换了十来招后,马堡主的棍法越展越快。阿摩良的扎
刀,正使到一招“单风迎春”,自下翻上,横扎心窝。马堡主突的一躬身,一个“老树盘
根”式,六阳棍竟塌在地皮之上,猛然一个盘打。阿摩良一刀走空,慌不迭的双脚一跳,六
阳棍呼的一声从他脚下卷过。
  阿摩良也非弱者,他一避开,双足尚未完全着地,已是刀花疾转,“彩凤剔羽”,斫将
过来。马堡主这时,六阳棍本是倒拖着的,见他刀来,猛然右脚往前一提,右手往前一抖,
由西往北一拧身,身躯料转,棍棒抖起,猛的往外一甩,把阿摩良的扎刀砸个正着,只听得
当的一声,阿摩良的扎刀,直给磕出几丈开外。
  马堡主凝身止棍,一声大喝道:“叫你们知道这个小村堡的厉害!”
  喀图音仍是嘻嘻冷笑,说道:“你别得意,你只是碰着我的徒孙这一辈。你以为你的功
夫真了不起吗?”说到这里,突然一甩头,叫道:“达孩儿出来,收拾这厮!”话声未了,
官军队中又是一人飞驰而出,舞着一对奇形怪状的兵器,哗啷啷地直响。这人名叫达特昌,
便是前次和多罗喇嘛等合斗姜翼贤的四个好手之一。
  他这对兵器,是两个钢环,每个钢环又有着两个钢圈子,可夺兵刃,也可架接重兵器。
而且环口锋利,敌人兵刃给嵌住了,质地稍差的,就可乘势折断。
  马堡主虽已五十多岁,但一向不在江湖走动,哪里见过这种外门的奇形兵刃?他三截棍
一起,使出六阳棍法中“翻江倒海”一招,根头点敌前胸,将手一抖,抖起碗大棍花。达特
昌冷笑一声,日月双环往上一甩,硬接硬架,硬截硬砸,顿时哗啷啷的一阵清脆音响,双环
震在杆捧之上,三截棍给震得脱手飞出。马堡主也够厉害,他一照面便逢奇险,竟能力持镇
定,身躯往后一翻,疾步赶上,接着杆棒,拧身转步,手起一棍,直奔达特昌的胸腔肩背,
横扫过来,他已是豁出性命,要和敌人一拼。
  达特昌见他来得势猛,左脚往外一滑,一转身,一盘旋,先卸开来势,然后猛的凑上,
左手月环往外一翻,两个圈子一合,把棍头嵌了一缺,右手日环更用足十二成力量,蓦地朝
棍上便砸,只听得一声巨响,犹如大铁锤打铁一样,“轰”的一声,火星乱飞,三截棍震落
黄沙,真的断为三截!
  马堡主给震得面如金纸,连连后退。达特昌大喝一声:“你往哪里跑?纳过命来!”双
环高举,纵步追来。
  正在此际,栅城上蓦地飞下一团红影,迅如飘风的掠上前来。剑吐寒光,红衣映衬,耀
眼生缬。达特昌呆了一呆,只见面前已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剑尖指向自己,一声清叱
道:“休得猖狂,本姑娘在此!”
  达特昌心中嘀咕:怎的一个女娃子,身法居然如此迅疾。他不知道来人是江湖上早就有
名的红衣女侠姜凤琼,她十四岁已开始随爷爷闯荡江湖,十六岁起,就敢独来独往。四年前
随爷爷从保定远奔西北,更不知见过多少阵仗。她除了火候稍差外,已全得家传梅花门的拳
剑精髓,就是在江湖上,也差不多可以挤进第一流好手之列。
  达特昌还不知她的名头,虽然震惊于她的身法迅疾,但还以为一个女娃子功夫有限而且
必然拙于气力,自己就是给她个硬碰,她也吃受不了。
  达特昌主意打定,双环一分,“饥鹰振羽”,日月环同时发出。红衣女侠喝声“来得
好!”左手一压剑决,右手剑如银虹疾吐,径刺胸膛。达特昌双环一绞,用个“倒卷帘”手
法,想把姜凤琼单剑绞住。但红衣女侠是何等人物?岂是马堡主可比,只见她秀眉倒竖,单
剑用个“回风戏柳”,一翻一卷,借力打力,反把双环荡开,手中剑仍不放松,分心直刺。
达特昌急来几个盘旋,直退出去。重整旗鼓,再打精神,小心应付这个“看不上眼”的“女
娃子”。
  红衣女侠身法轻灵如彩蝶,展开梅花剑法,飒飒连声,浑身上下,闪起几道精光冷电,
迫得达特昌眼花缭乱,日月双环,不但挡不住她的单剑,反而给她着着抢住上风。战到难分
际,达特昌双环一合,“韦陀捧杵”,正要锁拿她的单剑,哪知红衣女侠趁他一合之时,猛
地揉身直进,疾如闪电,“金龙戏海”,剑尖一吞一吐,径自欺身进招。达特昌双环回救不
及,惨叫一声,左手五指,全给剑锋割断!
  红衣女侠霍地一剑,将达特昌左手五指齐齐削断。喀图音看见大怒,顾不了自己身份,
日月幢一举,呼的一股劲风,便扫过来。喀图音使的日月幢,重五十六斤,头尖尾锐,四面
都是棱角。姜凤琼知道不能力敌,立即一提腰劲,“燕子钻云”,刷的向上一窜,拔起两丈
多高,落在喀图音背后,举手一剑“玉蟒翻身”,直奔敌人右肩刺去。喀图音好不厉害,微
微一晃,金幢疾展,离身两丈以内风雨不透,姜凤琼的剑给铲头微微一挂,已震得手腕酸
麻,连连后退。
  喀图音正要继续追杀,忽地背后有人大喝一声:“秃驴好不要脸,欺负一个女孩子,有
本事的接我这刀!”喀图音悄然回顾,只见姜翼贤横刀身后,怒目生嗔!
  喀图音旋过身躯;桀桀笑道:“闻道你是梅花拳掌门,朱红灯也是你的徒弟,洒家日月
幢打遍天下,末逢敌手,正要领教你的刀法有何厉害。”说罢僧袍拂处,金幢一卷,自上而
下,“横扫千军”,便向姜老头子三路打来。红衣女侠自退回堡中去了。
  姜翼贤持刀凝立,双眸闪闪发光。待喀图音一幢铲来时,他猛的长啸一声,向上一纵,
右足竟朝幢头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呼的一声,掠过喀图
音头顶。不待双足落地,雁翎刀在空中一旋,已使出“独劈华山”招数,照喀图音的秃头猛
剁下来。喀图音金幢刚刚发出,忽见姜翼贤抡刀腾身而起,一股锐风立扑头顶,大吃一惊,
急将幢一抖,幢尾掠空而上,护头保命,只听得“当啷”一声,给雁翎刀碰个正着。姜翼贤
的兵刃未出手,喀图音幢尾的棱角,倒给削断了两枚。
  喀图音折了锐气,再也不敢骄傲轻敌,急把日月幢精华招数,尽量施展开来,只听呼呼
轰轰,周围数丈之内,都是一片风声,幢头幢尾放出两道月牙似的寒光,宛如怪蟒毒龙,凌
空飞舞。喀图音是清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功力不在沙呜远之下,刚才因掉以轻心,几乎吃
了大亏,现在施展平生绝技,自然非同小可!
  姜翼贤看日月幢有如此威力,也自暗暗称奇。他也大喝一声,凭着一身所学,把六十多
年浸淫的梅花刀法,施展开来,吞吐撒放,点崩戳刺,有如鸿惊凤舞,在日月幢寒光包围之
下,竟自挥霍自如。
  两人在荒漠寒原,展开了龙争虎斗,一连七八十回合,杀得沙尘滚滚,地转天旋。喀图
音胜在气力充沛,姜翼贤胜在刀法精奇,竟是功力悉敌,未分胜负。
  喀图音自念是清廷的特等巴图鲁,竟自战一个老头儿不下,而且还时时给他的刀光迫得
后退,又急又怒。他蓦地虚晃一幢,疾向后退。姜翼贤见自己虽然稍占上风,可是喀图音也
还未落败,而今无故而退,正自奇怪,只见喀图音脱出战团,疾的将手一挥,喝声:“孩儿
们,给我把这个村堡通通毁掉!”
  喀图音将手一挥,百多名官军震天价的一声巨喊,噼啪连声。向村堡中发出连珠火箭,
只见满空蓝火,着物即燃。栅城上已有几人中了火箭。红衣女侠、马堡主等武功较强的人,
则仗着身法迅疾。趋闪得宜,幸而没有给射中。
  隆冬之际,百物干燥,更何况荒漠苦寒,朔风凛例,火凭风势,片刻之间,已是烈焰熊
熊,一大片一大片火光弥漫开来。村堡中都是木屋,而且又缺乏水源,烧将开来,无可收
拾。
  姜翼贤见状,悲愤交加,提剑飞身,扑入官军丛中,如虎入羊群,纵横挥霍,手起刀
落,刺倒几个,火箭只能及远,不能近攻,官军吓得纷纷走避。喀图音急展日月幢上前拦
截,联着几个好手,将姜翼贤团团围着。
  姜老头子虽是武功精纯,但好汉敌不过人多,虽似怒狮猛搏,却冗自冲不出去。这时回
民村堡,已成一片火海,火鸦乱飞,火蛇乱窜,一排木屋,栋折梁摧,哗啦啦的倒下。堡中
精壮少年保护着妇孺,急急打开栅城,夺路奔逃。多罗喇嘛已自领一部官军,从后追上。两
边人马,就在黄沙漫漫的荒漠上,厮杀起来!
  碱泉子回民堡的男女,当年被左宗棠大军从甘东赶到甘北,多数都是在战争中长大的,
每人都挡得几名官军。更何况在碱泉子安住下来后,又得卓不凡这样的武学名家亲自训练。
几乎从十多岁的孩子到五六十岁的老人,都会几手武艺。喀图音带来的官军不多,(他以为
一个小小的村堡,哪需动用大队。他更怕动用大队会缓了时日,泄了风声,反给回民逃避,
因此只带百多个火箭手,就迅速赶来了。)多罗喇嘛领了几十名来追赶,给回民奋勇挡住,
一时间倒也无可奈何。
  不过上前追捕回民的,并不净是官军。和喀图音同来的,连同王再超等共有十多人,都
是武功精强的家伙,除了喀图音同几个好手围战姜翼贤外,其他都随多罗喇嘛去追捕回民。
碱泉子这边,只有马堡主和姜凤琼二人是高手,其他的堡丁,比官军有余,却不能和他们对
抗,因此在荒漠上一场混战,还是官军这边占了上风。
  火光耀天,刀光剑影,黄沙飞扬。在混战中,又以红衣女侠处境最为危险。多罗喇嘛认
定她是劲敌,亲自和另外两个陕甘总督的卫士,来围捕她。多罗喇嘛的丧门戟施展开来,前
遮后护,左勾右拦,挑打拍压,很有一些精奇的招数,为中土所罕见。红衣女侠若只以一敌
一,大约还能和他打个平手,但现在又加上另外两个好手,就更显得有点相形见细,战得香
汗淋漓!
  红衣女侠咬紧银牙,拼死力斗。运剑如风,左冲有突,和多罗喇嘛等大战百余回合,尽
力支撑,可是这时大势已去,耳听回民妇孺呼号喊叫之声,声声传来,催人心肺。而爷爷又
给贼人拦在另一处,生死未卜。不禁悲愤交加,自念凶多吉少!急躁之下,愈感不支。多罗
喇嘛,一声怪啸,丧门戟招数,越展越疾,招招险毒!
  但是,就在此时,荒漠上骤然奔来三骑健马,铁蹄腾云,马上人骑术精绝!刹那到了战
场。红衣女侠这时正碰上险招,她的单剑正使到一招“龙顶摘珠”,向一个使镔铁杵的敌人
咽喉刺去,她原是想把多罗喇嘛的帮手刺倒一两个,然后突围。那人武功虽比不上红衣女
侠,但却也非弱者。他手起一杵“横扫千军”,直向宝剑格去。红衣女侠玉婉倏翻,趁他铁
杆扫出之际,一个“龙形飞步”,绕到左方白光一闪,“玉女穿梭”又向那人左胁刺去。但
她虽闪电似的连进两招,却顾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剑沾到了敌人衣裳;而多
罗喇嘛已滑步扬戟,戟尖也已堪堪刺到她的后心。红衣女侠骤感背后金刀劈风之声,已是躲
闪不及,她咬着银牙,索性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先毙掉一个敌人抵偿,她手中剑毫不放松,
一剑疾进,把前面敌人的左胁,穿了一个大洞。
  红衣女侠是准备豁出性命的了,可是奇怪得很,她一剑把前面敌人刺毙,而背后多罗喇
嘛,却突的哎哟一声,丧门戟忽的向旁滑出,偏左半寸,未刺中红衣女侠背心。姜凤琼在死
门关上拾回性命,急急抽剑旁窥.愕然惊顾。
  你道多罗喇嘛武艺精湛,怎的会在紧急关头,一击不中。原来那三骑健马已奔到战场。
只是姜家爷孙,都挥汗力战,虽闻蹄声得得,却只道是官军增援,无暇旁顾。这三骑两老一
少,都是武林中卓绝的高手。两者一是姜翼贤的师弟卓不凡,他的功夫比师兄还胜一筹;一
是太极门的泰斗柳剑吟,和太极陈并称的武林前辈。至于那个少年,则正是兼学太极两家之
长,再出江湖的丁晓!
  这三人到了战场,翻身下马,看了一眼,柳剑吟便道:“由我来对付这凶僧(喀图
音),你们两人先去解救那些被包围的回民吧。”
  丁晓这时已看到在战斗中运剑如风的少女是红衣女侠姜凤琼,心中又惊又喜,急抢上
前,对卓不凡道:“卓老前辈你去救回民,我去救少女!”卓不凡微微一笑,点头允诺。
  丁晓赶到,正是姜凤琼遇险之时,他剑未到,镖先发,将预扣在手心中的金钱镖,铮的
一声打出。金钱镖本是太极丁祖传三绝技之一,丁晓自小就勤于练习,几乎到了出神入化之
境,虽隔数丈之遥,一镖打人人丛中,却竟不偏不倚,打中多罗喇嘛的右手脉门。还本多罗
喇嘛武功甚高,一阵酸麻,丧门戟却未出手,只是已歪歪斜斜,刺差半才了。
  丁晓一镖得手,第二、第三镖又连环飞至,多罗喇嘛避开了第二钦,却避不开第三镖,
又是“啪啦’一声,给钱镖打中额角,血流如注,像一只受伤的野牛一样,狂爆起来,双手
持定了丧门戟,直向丁晓冲去。丁晓见他如此凶恶,浴血冲来,太极剑还真不敢和他相碰,
只身随剑走,步法往后一错,太极剑一捺,剑锋正好撩在戟尖的月牙上,当的一声,将它削
断。多罗喇嘛不作理会,丧门戟扬空一闪,又向丁晓咽喉点来。丁晓剑法端的精奇,再不容
他的丧门戟进身,一个“搂膝拗步”,圈到左方,太极剑在丧门戟上一搭,顺式进招,太极
倒立剑锋,“顺水推舟”,疾如闪电的径削多罗喇嘛持戟的手腕。多罗喇嘛也凶得惊人,赶
紧一撤步,“倒插莲花”,左脚往右脚倒插一步,画戟外摆,朝太极剑硬碰。丁晓倏地剑招
一撤,又急一进身,一挽剑花,“飞燕投林”,剑尖又朝多罗喇嘛右胁扎去。这时多罗喇嘛
竟似豁出性命不要了,不躲不避,丧门戟一立,拼命冲来,要和丁晓同归于尽。丁晓的剑扎
到他的右胁,他的戟也挑到丁晓的前胸!
  生死俄顷,间不容发。红衣女侠在旁已不禁惊呼起来。可是丁晓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
倏地撤招,将太极剑往胸前一抱,红衣女侠也看不清他用什么身法,只见他滴溜溜的两个转
身,不但多罗喇嘛戟尖扎空,而他也凑近多罗喇嘛前胸,太极剑一起,以“立劈华山”之
势,朝多罗喇嘛顶梁骨当中劈下。多罗喇嘛一戟刺空,无法回救,只听得惨呼一声,水牛般
的身躯,竟给丁晓当中一剑,劈开两半。
  这时红衣女侠已奔上前来,丁晓见她娇喘吁吁,五颜失色。急抱剑作礼道:“姑娘,不
必心慌,凶贼已经了结!”
  红衣女侠秋波一转,似喜似嗔怨道:“何苦和他这样拼命,我见你走险招,真急死了。
反正他受了镖伤躲不开了,你和他厮拼,若万一也给他伤了,那多不值!”
  红衣女侠这几句话说得丁晓甜津津的,浑身舒畅。他想起第一次帮她打索家武师时,反
给她奚落,而这次她竟然“怜惜”起自己了。丁晓愕柯柯的,反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只觉得
面上一阵阵的热,他游目四顾,找到了话题,这才对红衣女侠道:“你好?你看卓老前辈已
把官军收抬了!”
  红衣女侠见他语无论次,答非所问,不禁噗哧一笑。但也随着他的眼光四看,果然围捕
回民的官军,似给狂潮冲击一样,在荒漠上四散奔逃。
  原来多罗喇嘛已死,另一个好手又被红衣女侠所毙,余下的人,如何能与卓不凡相比,
在丁晓战多罗喇嘛这一阵时光,卓不凡展开梅花门的上乘剑法,冲入官军丛中,如银龙入
海,十荡十决,当者辟易,近者伤身,剑招发出,风翻云涌。马堡主与回民们得此帮助,更
奋勇反攻,官军们发一声喊,纷纷逃避。
  卓不凡这边,已将敌人解决,而柳剑吟那边,则正与喀图音展开一场荒漠上惊心动魄的
恶战。
  欲知柳剑吟战得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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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潇湘书院·梁羽生《草莽龙蛇传》——第十一回 仗剑重来 惊闻噩耗 飞镖绝响 喜结新交
梁羽生《草莽龙蛇传》 第十一回
仗剑重来 惊闻噩耗
飞镖绝响 喜结新交   卓不凡仗青锋三尺,助回民,击官军,如风卷残云,火消积雪,霎那间驱逐尽净。姜凤
琼上前拜见,喷喷赞道:“师叔祖敢是神人?剑法如此厉害,今天侄孙女才算开了眼界!”
  卓不凡笑道:“你这小丫头,懂得讨人欢喜了!可是你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呢。”他
将手一指道:“你看那边,像丁晓的师伯那样,才是真正有本领的人,你们要开眼界,可得
快看,要不然等一下就没有你们瞧的了!”
  姜凤琼和丁晓凝眸注视,只见柳剑吟一柄青钢剑夭矫飞舞,如飞鹰盘空,神龙戏水,使
到疾处,一片青光挥霍,仿佛一座剑山,连人影也不见了。他这口剑替代了姜翼贤的雁钢
刀,将喀图音等几个好手完全裹住,姜翼贤抽出身来,对付其余官军。
  姜翼贤苦斗半夜,已是精疲力竭,看看危殆,荒漠上铁骑赎来,他也无暇回顾。忽然间
只见外围官军,四面分开,阵脚大乱。一个老者,仗剑直冲入来,扬声喊道:“姜老前辈,
把这几个狗贼,交给柳某!”说罢,不由分说,青铜剑疾的展开,一圈银虹,立刻把喀图音
的日月幢,和另外三个清廷的好手的藤蛇棒、虎头钩、泼风刀一共四般兵器,都圈在剑龙之
内。霎那间,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扬,满耳都是风雷之音,柳剑吟的青钢剑瞬息之间,就
把喀回音等几人紧紧裹住!
  姜翼贤闻声注目,惊喜交集,几疑梦中。他和柳剑吟原是二十余年前在保定时相从过的
朋友,自柳剑吟回高鸡泊闭门隐居之后,便不通音讯。想不到他竟如天外飞来,现身此地。
姜老头子已是精疲力竭,百骸欲裂,又深知柳剑吟武功在己之上,也就不客气的一声道谢,
抽出身来。
  喀图音等与姜翼贤力战半夜,虽仗着人多,终也消耗不少气力,如今碰着武功比姜翼贤
更强的柳剑吟,太极十三剑,剑剑精绝!四个人在柳剑吟长江大河般的剑招进迫之下,都闪
架不迭,战到难分际,柳剑吟剑光一掠,朝使藤蛇棒的敌人刺去。那人慌不迭地避开。他左
侧使虎头钩的同伴,也急展双钩救友。谁知柳剑吟这招原是虚招,听得背后金刀挟风之声,
突然虎吼一声,回剑一扫,火星蓬蓬乱爆,双钩脱手而飞,剑光过处,那使虎头钩的右臂,
给青钢剑齐中截断,惨叫一声,跌出两丈以外。登时晕绝黄沙。柳剑吟一剑得手,连望也不
再望,肩头一动,一掠数丈,一缕青光,追到使藤蛇棒的背后,一掠刺去,从后心直透前
心,又一名清廷卫士,死于非命。这时喀图音的日月幢,方才弃到,柳剑吟已抽出利剑,回
身接战,连人带剑,直卷过来,一缕寒光,奔喀图音前胸便扎。喀图音有生以来,从未见过
这般扎手的强敌,不敢进招,只求护身,日月幢“雪花盖顶”,盘旋飞舞,挡住柳剑吟的剑
光,不让透进。他心胆已寒,困兽犹斗,只是想苟延残喘,得隙便逃。可是柳剑吟匹练似的
剑光,龙蛇飞舞,把日月幢紧紧裹住,喀图音哪敢闯出。
  这时卓不凡也已助姜翼贤将残余官军,杀得落花流水。那使泼风刀的清宫卫士,本是与
喀图音合战柳剑吟的,见同伴或死或伤,他也顾不了什么“义气”’,在喀图音上前暗算柳
剑吟时,他已偷偷退后,悄悄开溜。王再越见他开溜,心念一动,见形势不对,“三十六着
走为上着”,虚晃一剑,也随着逃跑。
  姜凤琼姑娘,这时正与丁晓并肩观战。她大战之后,也疲倦已极,只仗着年轻,还熬得
住。见两人逃跑,猛地推了丁晓一把道:“快追,这人正是第一次带人来探村堡的家伙。”
丁晓一听双足发力,一掠数丈,探出金钱镖,分握两手,每边三枚,同时发出,两路射去,
疾似流星,声到人落,王再越与那使泼风刀的,都给钱镖打中后心的“窍阴穴”,钱镖力
劲,直透衣裳,两人都同时倒地。丁晓赶上前去,一剑一个,全部了结。王再越夜探柳庄,
幸逃得性命,可惜不知悔改,终死在太极门下弟子手中。
  这时与喀图音同时来的好手,死伤殆尽,那一小队官军,也已纷纷逃窜,在荒漠上四处
流散。其中的火箭手,边逃边发火箭掩护。卓不凡等原无意尽杀官军,见他们狼狈遁逃,也
便网开一面。那些火箭,落在荒漠之上,无物可燃,也自熄灭。
  官军扫尽,只剩下喀图音苦苦相持,日月幢狂挥乱舞,护定身形。柳剑吟知他已到筋疲
力尽之时,觑个破绽,在剑光幢影之中突的闪进,剑花一挽,斗大的秃头飞上半天,又一个
清官的特等巴图鲁,血洒黄沙!
  这时碱泉子的回民堡已烧为平地,余烟缭绕,疮痍满目。回民们也死伤过半,尤以妇孺
死的最多。那些劫后回民,围拢回来,咬牙忍泪,救死扶伤,有些人默默地用兵刀挖黄沙,
掩埋同伴的尸体!
  夜幕已揭,曙色初开,晓星明灭,晨光更微。卓不凡振臂上前,疾声呼道:“不必伤心
丧气,我们的人烧不尽,杀不完,他们烧了我们一个村堡,我们可以再建两个!”马堡主点
了点头,立刻发令集队,检查人数,准备善后。
  姜老头子苦战半夜,现在又是痛快,又是辛酸。痛快的是:敌人被诛灭净尽,辛酸的
是:回民堡因自己连累,以至被夷为平地。他跄跄踉踉地奔上来喊道:“马堡主,算我一
个!”谁知喊声方了,他突的一跤,栽倒地上。他连番恶战,力竭精疲,又当暮年,不比精
壮,恶战时熬得住,现在却熬不住了。
  姜老头子一跤栽倒,旁边的人都大吃一惊,卓不凡等在近,急上前看视,只见他挣扎欲
起,两腿抖抖的直打哆隙。红衣女侠,急赶上前搀扶,姜老头子犹自吁吁喘喘,口中说道:
“没事!”
  姜凤琼心又慌又急,催卓不凡道:“师叔祖,你来看看爷爷!”卓不凡上前替他师兄把
脉,安慰她道:“师兄是太累了,歇歇就好,你甭担心。”他口里虽然如此说法,可是却避
开了红衣女侠凝视的眼光。他知道师兄年纪太老,用力过度,刺激太深,有如油尽灯枯,恐
非人力所能挽救,他现在勉强尚能挣住。全是仗着他几十年纯净的武功。只是任他武功多
好,终非金刚不坏之躯,看来也只是苟延时日罢了。
  卓不凡通晓医理,深知危机。但他仍装作无事,一面安慰红衣女侠,一面给他师兄推血
过宫,松散筋骨。
  马堡主等一群回民,感激姜老头子几番给他们守护的大恩,也都围上来探问。姜老头子
喘吁地道:“你们还不重建房屋,今晚哪里栖身?荒漠苦寒,你当是好受的吗?”卓不凡也
劝马堡主他们道:“有我们看护姜老英雄,不妨事的。你们还是赶快先搭起一些木棚子
吧。”再三劝说,马堡主才带回民去了。
  碱泉子虽是荒漠地带,可是附近却有柳树,排列成行,遥结玉门关。这些柳树,说起来
还是当年左宗棠部下的湘军栽种的,二十多年过后,已经长大成荫。所以回民建屋,倒不缺
乏木材。
  这时朝阳已升,霞光万道,照射流沙,泛成异彩。回民们人多手众,未到半个时辰,已
先搭起一座木棚,恰好那些阵亡的官军,每个都带有军毡,他们搜集了来,用几条盖在木棚
周围,就成了天然的帐幕。这时卓不凡已给他师兄推血过宫完毕,回民就请他们人棚安息。
姜老头子感激道:“你们何必这样?军毡又不多,你们的衣物都给烧了,正好拿他们的用,
却拿来给我作帐幕。”
  马堡主含泪道:“姜老英雄,你太见外了,你给我们尽了这样大力,我们都和你是一家
人,几条军毡,还值得客气?”姜老头子见他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再多说了。
  卓不凡等自扶师兄进内歇息,回民也紧张搭棚。姜老头子这时精神反而转好,躺下之
后,还不忘向柳剑吟道谢,他有一搭设一搭地和柳剑吟说闲话,笑着道:“柳兄,说实在
话,我当时在保定,对你们了派太极门,确实不大满意。却想不到这次亡命荒漠,逃出保定
时是你师弟帮忙,今番命在垂危,又是你赶来搭救。柳兄,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会赶到这荒
漠苦寒之地?还有!”他说至此,看了一下丁晓道:“你的师弟近况如何?可见过丁晓了?
他当时曾殷殷嘱托我替他找寻丁晓呢。”
  姜老头子说完,忽见丁晓双泪直流,柳剑吟眼圈也红了。姜翼贤惊问道:“这是怎么回
事?”
  柳剑吟忍泪说道:“姜老前辈,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安歇,我以后再告诉你。”卓不凡
见此情形,也急上前说道:“师兄,你疲劳过度,还是先睡一会儿好,柳兄也不大舒服,让
他也歇歇吧。”姜翼贤老经世故,情知必有不幸之事,但又不愿强人所难,只好闭目假寝。
虽是极度疲劳,心中悬悬,却冗自睡不着。
  看官你道丁晓如何会见师伯?柳剑吟又如何来到西北?且待在下补叙出来。
  原来丁晓在陈家沟习艺,霎那已四年。太极陈兄弟将丁派拳法与本派拳法解析精研,融
会贯通,再截长补短,然后悉心授与丁晓。这么一来,丁晓武功,自是一日千里,大非昔
比。
  四年过后,丁晓已尽得两派所长,所欠只是火候而已。一日太极陈唤他道:“你融会太
极两派的心愿已经完成。我与你情如父子,本舍不得你离开。可是我又不愿把你留在山沟终
老。你可愿像本派前辈杨露蝉一样,在武林中为太极门放一异彩?”
  丁晓这四年来也常常想念着红衣女侠姜凤琼,念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当年虽强迫自己结
婚,但父子之情,终不可灭。他也想回家看看。见太极陈一说,十分感激,当下收拾行装,
含泪拜别,再三谢太极陈传技之恩。
  太极陈强笑道:“丁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不必伤心。你感谢我传技,其实我也要
感谢你将家传拳法完全‘亮’(公开)出来呢。咱们名义是师徒,情谊如父子,武学是朋
友。你回去见着父亲,代我问候他。你说河南陈永传对他在保定设厂授徒,将家传绝技公诸
天下的做法很为感动,我以后也会像他那样。只是我也有话劝他:武林中人许多对他不满,
愿他别再沾豪绅,近官府。和武林兄弟,一定要亲如家人。你对他说,我和他神交已久,不
惜冒昧进言,有空的话,我还想到保定去看他。”
  语重心长,谆谆嘱咐。丁晓含泪谢过,当下拜别。
  经过四年,丁晓不但武学大进,阅历也增长许多。他比以前成熟了,这自不消说的。而
且经太极陈亲自夹磨(指点),经常和他解说江湖上的情形,教他应付和各种人物的方法,
间接中增长了他不少江湖阅历。
  丁晓离了陈家沟后,心里打算先回保定老家一看,兼去见见红衣女侠;然后再到山东去
找朱红灯一叙。他这时也还没有加入义和团的决心,只是对于这位热血朋友,很是感激,愿
意去向他亲自道谢。
  这一天他到了河北通州,离保定只有几天路程了。只见通州到处是头裹黄巾,腰缠红
带,手擎戈矛的拳民。他知道这里已是义和团的天下,看到拳民,就有一种亲切之感。他撒
开大步,不避行藏,走入城中,如同回到自己家内一样。
  可是拳民们不知丁晓是何等样人,见他腰悬佩剑,英气飒然,既非官军打扮,又不似黑
道中人。当时义和团正与清军四处冲突,戒备森严,看到这样的一个陌生人,自然不能不提
防,不能不盘问。因此他一进城中,立刻就有巡城的头目过来问他是哪条线的好汉。
  丁晓见问,冶然笑道:“我也不知我自己是哪条线的?只是我和你们的总头目朱红灯却
是老朋友!”
  那头目见说,吃了一惊。他端详了丁晓一下,十分不相信。他想:这样的一个少年,怎
会是总舵的老朋友?那头目便盘问丁晓关于义和团的事,问十丁晓不能答一。问丁晓是否想
投奔义和团,丁晓又说不是。这头目更是起疑,便要带他到通州的总厂去交给大头目张德成
审问。丁晓见说来说去说不清,心内有点生气,那小头目又对他解释:通州正是战时,对任
何人的身份都要清楚。丁晓想想,怪不得他,便也愿随他去总厂。他想见到他们的大头目
时,话便容易说得多(他不愿意对这个小头目细说自己的身世。因为他直至此际,对义和团
还没有什么深切认识)。
  丁晓到了总厂,张德成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果然亲自接见。丁晓对他自道是丁剑鸣之
子,太极陈之徒;约五年前,朱红灯至保定寻师,曾和他订交,他去找太极陈,还是朱红灯
好友上官瑾专函保荐的。张德成听他说得有凭有据,大有来头,颇有惊异,正想请他上坐,
以礼相待。忽然帐后闪出一个老头。扬声叫道:“张大哥,此人有诈,待老朽代你审问
吧!”丁晓抬头一看。只见来人看约六旬以内。身高五尺有余,须发微苍,面色红润,二目
威风凛凛;神光内蕴。一看就知道是个武林名家。只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竟然在总厂内随便
进出,而张德成对他很是恭敬,一见他来,立刻就让座给他,由他去问丁晓。
  那人也怪,竟不就座,盯了丁晓一眼,却是近前来,冷然笑道:“凭你这样的娃儿,就
是太极两派名师的徒弟?我现在什么也不问你,只是让你亮出一两手来看。嘿,你干脆和我
对几招吧,如你接得住我三招,我就信你。”
  丁晓听了,大为生气。心想这老头看来虽是武林高手,可是自己已得两家真传,也未必
会输给他,就是输,也必定不会三招就输。自己和太极陈对掌,也能周旋一刻,难道他比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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