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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雄风

_4 梁羽生(当代)
了!”
  李思南这才知道成吉思汗是要试他的箭法,他刚才射落成吉思汗的第一枝箭已是用了不
少气力,两膊正自酸痛,心道:“不好,这枝箭恐怕我是接不下。”但也只好尽力而为,和
他对射。
  “叮”的一声,两枝箭在空中又是恰好碰个正着,只见数点火星飞溅,李思南的箭头断
折,立即坠地,成吉思汗那枝箭仍然飞来。
  忽听得蹄声急骤,一骑马从林中飞出,弓弦声响,一枝箭斜刺射来,恰好把成吉思汗这
枝箭碰落。在马上发箭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
  少女射落了成吉思汗的箭,叫道:“爹爹,这不公平!”
  成吉思汗笑道:“怎么不公平了?”
  这少女道:“爹爹,你常夸口对任何强敌都只是一箭,一箭未中,决不再射。为什么对
这个年轻小伙子你却射了两箭?”
  成吉思汗笑道:“阿鞑海,你错了。这小伙子不是咱们的敌人,他是咱们的朋友。我听
得赤老温说,他曾经在戈壁射伤兀鹰,所以试试他的箭法,你不见我用的只是寻常的小号弓
箭吗?”
  李思南这才明白成吉思汗为什么要拿武士的箭,原来是不想使用他自己的那种特大号的
铁箭。
  李思南心里想道:“成吉思汗倘若用他自己的箭,我只怕是一枝也接不起。”此时,尽
管李思南还是不愿降顺,但对成吉思汗的箭法却已是心悦诚服,对成吉思汗的豪气,也不能
不有几分心折,当下跃下马来,向成吉思汗行过了礼,说道:“大汗神箭,天下无双,小子
拜眼。”可是李思南的“拜”服,所行的礼也只是长揖而已,并没像他父亲那样俯伏跪拜。
  成吉思汗哈哈笑道:“你能够接得我的两箭,也很是不错了。这是我的女儿阿鞑海,她
也很喜欢骑马射箭,你们今天可以有伴了。”
  李希浩听得成吉思汗称赞他的儿子,眉开眼笑地走过来说道:“南儿,你还不谢谢明慧
公主?不是她帮了你忙,你怎接得起大汗的神箭?”
  李思南道:“公主的箭法高明,我也是非常佩服的。”
  明慧公主笑道:“你不必说客套的话,我看咱们的箭法恐怕正是半斤八两。等会儿打
猎,我和你比比,看是谁射的野兽多,好吗?”
  成吉思汗道:“你从中原来,你看看我的武土比金国的怎样?我的军队可以荡平天下
吗。”
  李思南道:“大汗兵强将勇,要打败金国是容易的,不过……”
  成吉思汗道:“不过什么?”
  李思南道:“我们汉人讲究的是以德服人,不是以力服人。以德服人老是王者之师,不
须多事杀伐,天下自会龛然景从。请大汗整军经武之际,兼施仁义。”
  成吉思汗摇了摇头,大笑道:“这就是你们汉人的所谓儒家之说吧?嘿,嘿,这些腐儒
之见,怎能信得!不用武力怎能讨平天下?空谈仁义,这不是孩子的说话吗?”
  李思南见话不投机,正待退下,成吉思汗却又把他叫了回来。
  成吉思汗说道:“我贬斥了你们汉人的腐儒之见,你心里很不舒服,是么?”
  李思南答道:“不敢。各有所见,岂能尽同。”意思是说: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
法。我劝你不听,你也不必勉强我跟随你的主张。成吉思汗的手下见他答得仍是如此倔强,
不禁相顾失色。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说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我虽然看不起你们汉人中的腐
儒!那些真正有本领的人我还是很佩服的。听说你们古时有个孙武子,曾著有《孙子兵法十
三篇》,讲的行军用兵之道,很是不错,可惜我没有见过这本书。又听说你们百年前曾出过
岳飞、韩世忠两位英雄,把金人打得望风而逃。尤其岳飞,金人曾有‘撼山易,撼岳家军
难’之叹。但见他们的用兵也一定是很是了得的了。不知他们可有兵法遗留下来么?”
  李思南心中一动,想道:“难道爹爹曾经对他说过我们的祖先是韩世忠的部下?也曾经
参加过岳飞所指挥的会战么?”他父亲所注释的那本兵法还在他的怀中,李思南定了定神,
答道:“我不知道。”
  成吉思汗又道:“那么你可曾学过兵法?如果你学过的话,不妨来给我讲解讲解。我想
知道你们汉人是怎么样用兵的。”
  李思南道:“我是一个乡下孩子,只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罢了。兵法么?那我可是
一窍不通。”
  成吉思汗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可惜!你们先人的好东西你没有学到,只学了些腐
儒之见。”
  诸将说道:“大汗用兵,天下无敌,还何须学什么汉人的兵法?”
  成吉思汗正色答道:“不错,用兵之妙,存乎一心。不过汉人的两句话‘取人之长,补
己之短’,也还是说得很对的。我告诉你们,凡有你们不会的本事,你们都要学。记住
了!”诸将碰了一个钉子,齐声说道:“是!”
  成吉思汗招了招手,把四个将领招到他的跟前,对为首的忽必来说道:“你给我扭掉了
强梁的头,你给摔得力士的屁股坐地。你和者鞑篾、哲别、速别额台就像是我的忠实猛狗。
我要你们:
  说到的地方就到,
  去把坚石粉碎;
  说攻的地方就攻
  去把硬岩捣毁;
  把高山劈开,
  把深水断涸
  这样勇敢杀敌!”
  忽必来等四人齐声答道:“是。只要大汗一声今下,我们一定像你的忠实猛狗一般。奔
往指定的地方,咬啮敌人,撕碎敌人。”
  成吉思汗很是得意,说道:“你们刚才已经听得我的祷告了,我一箭射落双雕,上天已
经许我灭金了。我要你们做先锋,速往边境,领兵出发。我将亲率大军作你们的后援。你们
现在就去吧!”原来蒙古己有一部分征调的兵士聚集边境,只等成吉思汗派出的将领去指
挥。
  成吉思汗派遣了忽必来等四将之后,对其他的人说道:“你们不久也就要出征了,今天
让你们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姑且你们不必跟着我了,都去打猎吧!”
  木华黎走来问李思南道:“听说你昨晚碰上刺客,是屠百城的党羽,本领很是厉害,你
受惊了吧?我还未曾向你慰问呢。”
  李思南说道:“没什么。刺客是什么人还未知道,他们认为是屠百城的党羽,那也只不
过是猜测而已。”
  木华黎笑道:“刺客是什么人,很快就会知道的。我接了令尊的报告,今天一早已经派
出‘神翼营’的十八名好手去追捕了。刺客受了伤,一定跑不掉的。”
  说话之间,明慧公主骑马走来,说道:“你们说完了没有?爹爹叫他陪我去打猎呢!”
木华黎连忙说道:“我们也并没有什么要谈的。好,我不阻碍你们打猎了。”木华黎说了之
后,便即走开,去找李希浩说话。”
  李思南记挂那个受伤的刺客,陪着明慧公主打猎,却是心神不安。“但愿那人能够逃脱
‘神翼营’的追捕,不然倒是我累了他了。”又想:“大汗已经派出先锋,大军伐金在即,
爹爹和我恐怕也要随军出发了。我必须赶快到阿儿格山的松风谷去,可是却怎生找得个藉口
呢?”
  李思南由于心神不属,箭法大失水准,好几次碰着野兽,都射不中。明慧公主猎取的野
兽比他多得多。
  明慧公主说道:“你是存心让我的呢?还是有着什么心事?我可不要你让!但若是你有
什么心事,倒不妨说给我听听,我总可以帮你的忙。”
  李思南不知如何回答,正在砌辞,忽听得野兽的吼声,树林里突然蹿出一头独角犀,来
势凶猛,一见有人,便即扑来。
  明慧公主连忙一箭射去,独角犀是比老虎还凶的猛兽,皮坚肉厚,明慧公主的箭虽然射
中了它,却是伤它不得。独角犀发了怒,立即用它那根利刀一样的独角来戳明慧公主。
  明慧公主虽然时常打猎,如也从未碰过这样凶恶的犀牛,见它扑来,吓得慌了,这一瞬
间,双腿竞是不听使唤,眼看犀牛的利角就要戳到胸口,闪避都来不及了。就在这间不容发
之际,陡然间只觉身子一轻,就似腾云驾雾般地飞起了。
  犀牛一声大吼,地动山摇,明慧公主感到有人将她紧紧抱住,一双脚也似乎已踏着了实
地。只听得李思南在她耳边说道:“公主不用害怕,犀牛已经死了。”
  明慧公主睁眼一看,只见李思南在她身边,一条手臂还在半拥着她,那头独角犀则已倒
毙在一座危岩之下,牛头上还压着一块大石。
  原来李思南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将明慧公主一把抱了起来,而且出剑如电,刺瞎了那
独角犀的双眼。幸亏他的轻功超卓,抱着个人,还能够跃起一丈多高,犀牛的利角几乎是擦
着他的脚板底冲过。这头犀牛瞎了双眼,发怒乱撞,撞着岩石,头脑开花,这才倒毙。
  蒙古人虽然不似汉人的那样讲究男女之别,但躺在一个男子的怀中,也还是明慧公主有
生以来的第一次,明慧公主定了定神,不由得双颊晕红,说道:“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你
的本领真好,你是怎么杀了这头犀牛的?犀牛的角很有用处,咱们现在可以去剥它的角
了。”话中之意亦即是提醒李思南,可以放开她了。
  李思南刚才急于救人,根本就未想到要避嫌疑,此时蓦然一省,也是不由得满面通红,
放开了公主,讷讷说道:“我只是侥幸刺瞎了它的双眼,它自己撞岩死掉的。”
  公主笑道:“你倒是一个打猎的大行家呢,犀牛皮粗肉厚,若不是刺瞎了它的双眼,只
怕你这把宝剑也未必就杀得死它。”
  正说话间,忽见有几个人从树林里飞跑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披着狐裘的少年,后
面跟着随从,这几个随从正在向着他们指指点点地和那个少年说话。李思南隐隐听得其中一
人说道:“阿鞑海别姬是大汗最宠爱的女儿,王子你可不能向她发脾气啊!”
  李思南很是奇怪,心里想道:“这是哪里来的王子,为什么他见了公主要发脾气呢?”
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年已是旋风般地跑到了他的面前,陡地就亮出了一柄月牙弯刀,向他大
吼道:“好小子,你逞能杀了我要猎取的犀牛,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不由分说,朝
着李思南就是一刀劈下。
  原来这少年就是汪古部酋长的儿子镇国,他正是明慧公主的未婚夫。
  镇国生得面如锅底,两齿撩牙露出唇边,相貌丑陋,但气力却是不小。李思南拔剑招
架,挡了一招,给他冲得倒退三步。
  明慧公主骂道:“哪里来的丑八怪,敢到这里撤野。”她不知道这个“丑八怪”正是她
的未婚夫,拿起弓箭,就要射他。
  李思南道:“公主不用动手,待我和他理论。”唰唰几剑,精芒电射。剑光过处,镇国
所被的狐袭被削去了一幅。镇国大吃一惊,不由得也倒退了三步。
  李思南喝道:“你是什么人?这犀牛又不是你养的,谁有本领谁就可以猎它,你怎能这
样不讲道理?”
  明慧公主见李思南占了上风,大为高兴,叫道:“不必管他是谁,你给我揍他一顿!”
  镇国听得未婚妻如此说话,气得七窍生烟,蛮性一发,不顾死活地就乱劈乱斩。李思南
不禁也动了火气,心道:“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他也不知道厉害。”
  镇国只是有一身蛮力,刀法却是普普通通,怎比得上李思南少林派嫡传的达摩剑法的精
妙,不过数招,李思南用了一个“粘”字诀,将他的月牙刀一牵一带,“粘”出外门,再把
长剑只是轻轻一绞,只听得“铛”的一声,镇国的那口月牙刀已是脱手飞出。
  就在此时,只见赤老温飞骑奔来,大叫道:“住手,大汗来啦!”
  镇国黑脸泛红,拾起了刀,气呼呼地道:“好小子,你别跑。我和你到大汗跟前理
论。”他打不过李思南,此时才说要和他“理论”。
  成吉思骑马来到,喝道:“谁在这里胡闹了?嗯,原来是你,是你爹爹叫你来的吗?你
们却怎么打起来了?”第二句话向镇国发问,最后一句却是向李思南说的。
  明慧公主不待镇国申辩,先就抢了上去和父亲诉说:“这头独角犀几乎要了我的性命,
多亏李思南救了我。他杀了犀牛,但这黑炭头却跑来大叫大嚷,说是我们猎了他的犀牛,因
此就要杀李思南,爹爹,你说有没有这个道理。”
  成吉思汗笑道:“阿鞑海,不可无礼。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你的未婿夫。”
  明慧大吃一惊,又羞又恼地喊道,“什么?他是我的夫婿?我才不嫁这黑炭头呢!”
  成吉思汗双目一瞪,说道:“都是我把你宠坏了,我说的话居然也敢不听了!这桩婚事
是我亲口答应的,岂能容你不依?你退下去!”
  明慧公主究竟是有几分怕她父亲,心里想道:“嫁不嫁是我的事。但现在爹爹正在发
气,我暂且忍它一忍。”
  明慧虽然退下,心有不甘,仍然说道:“爹爹,你常常说赏罚公平,可不能存私偏
袒。”
  成吉思汗道:“你怎么知道我赏罚不公平?李思南过来!”
  李思南上能行了礼,成吉思汗说道:“你射死犀牛,救了我的女儿,我这副弓箭踢给
你,封你做金帐武土!”
  李思南道:“大汗的赏赐,我不敢受。”
  成吉思汗怒道:“什么,你敢看轻我的赏赐?”
  李思南道:“不敢,但我一无战功,二无本领,金帐武士的封号我怎敢厚颜承受?”
  成吉思汗想了一想,说道:“你很谦虚,实在难得。好吧,我不给你实职,暂且先给你
以金帐武土同等待遇,待你有了军功,再实授你这个封号,你总可以接受了吧。你的箭射得
很好,这副弓箭正合你用,你就不必推辞了。”
  原来这“金帐武土”的封号是极尊贵的,受封金帐武土的人都是跟随成吉思汗身经百
战、出死入生的人,而且也从来没有汉人得过;成吉思汗再加考虑之后,也怕诸将不服,是
以接纳了李思南之请,将它撤回。他却不知李思南实是不愿在他手下为官。
  封号虽然撤销,但成吉思汗亲口许以“金帐武土”的同等待遇,这即是说他不但可以有
同样的俸禄,而且也应该受同样的尊重了,何况成吉思汗还把自用的弓箭赏踢给他,这更是
蒙古武士都从未得过的“殊荣”。成吉思汗的手下当然体会得到大汗的意思,纷纷向李思南
道贺。李思南只要不在成吉思汗的手下当差,也就愿意接受了。他对“金帐武士”的封号毫
不在乎,但对成吉思汗这副弓箭他却是十分欢喜的。
  众人纷纷向李思南道贺,汪古部的镇国王子冷落一旁,却是尴尬得很。成吉思汗赏赐了
李思南之后,向他招一招手,说道:“好,现在你过来吧。”镇国惴惴不安,心里想道:
“大汗赏赐了这小子,岂不是要处罚我了?”走到成吉思汗跟前,红着脸说道,“我只是不
服气他,要和他比比本领而已,并不敢怎么样的。”
  成吉思汗面孔一板,说道:“你妒忌别人本领比你好,这就不对了。不过,好在你们都
没有受伤,少年人好胜,只比比武也是寻常之事。今次我不罚你,你好好跟我打仗,待打了
胜仗回来,我就把我的小女儿给你。”
  镇国这次来见成吉思汗的面,正是想要迎亲的,如今得到了成吉思汗亲口许下婚期,对
他来说,这可是比什么赏赐都更宝贵的。正是:
  喜有佳人青眼赏,却惊瀚海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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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瀚海雄风》——第五回 要从字迹分真伪 细听前情识友仇
梁羽生《瀚海雄风》 第五回 要从字迹分真伪 细听前情识友仇   镇国大喜叩谢,说道:“大汗洪恩,小婿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何日兴师,小婿自当带领
本部人马,来效前驱。”
  成吉思汗哈哈笑道:“用不着你打前锋了,你把人马带来,和我一同出发吧。大军起
行,就在这几天了。”原来汪主部乃是蒙古的一大部落,成吉思汗把最宠爱的小女嫁给镇
国,为的就是要笼络他。
  镇国喜不自胜,谢过了恩,上马就走。他得了大汗的吩咐,迫不及待地赶回去要把人马
带来。
  明慧公主经过了这么一闹,兴趣索然,无心打猎,悄悄的也走了。她要回去静静地想,
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拒婚。
  成吉思汗的手下还在纷纷向李思南道贺,忽地有一个少年武士推开众人,走到李思南面
前,说道:“你救了我的妹子,我向你道谢。”伸出手掌,向李思南肩膀一拍。
  李思南只道他是向自己表示亲热,不以为意,不料陡然间只觉身子一轻,已是给这少年
武士抓了起来,动弹不得。
  本来以李思南的武功,即使是出其不意,也未必就能够将他一把就抓了起来。如今竟然
一个照面就给来人制服,这却是何故?原来蒙古武土擅长摔跤,近身搏斗,是他们的看家本
领。这个少年武士更是蒙古武士中的能手。莫说李思南是被他出其不意,即使有所防备,也
未必躲得过他这一抓一拿。
  这少年武士抓起了李思南往地上便摔,殊不知他不摔还好,一摔反而给了李思南反败为
胜的机会,李思南身子一鹞,脱出了对方的掌握之后,身子未曾落地,已是反手扣着了那少
年武士的脉门,借力使力,一个大翻身,喝声:“去!”他自己安安稳稳地站立地上,这少
年武士却给他摔倒地上了。
  李希浩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不可无礼,这、这是四殿下!”但话未说完,这
位“四殿下”早已给李思南摔跌。
  这位“四殿下”就是成吉思汗的幼子拖雷。他给摔了一跤,并不恼怒,跳了起来,反而
哈哈大笑,抓住李思南的手说道:“思南安答,你的身手果然了得,无愧于金帐武士的封
号。你愿意和我结交么?”
  原来拖雷是不服气父亲封他做“金帐武士”,是以有意试他一试。如今试过之后,正所
谓“不打不成相识”,反而对李思南佩服了。他称呼李思南做“安答”,“安答”就是蒙古
话“好朋友”的意思。
  成吉思汗也忍不住笑道:“别人还未曾答应和你做安答呢,你就和人家开起玩笑来
了。”原来蒙古人的习惯,好朋友见面,常常是用摔跤来表示亲热的,当然这样的表示“亲
热”,也是带有开玩笑的意味的。
  李思南并不愿意奉承大汗父子,但这是拖雷主动的要纳交于他,李思南自是不便拒人于
千里之外。他对拖雷的豪爽也有几分欢喜,于是说道:“只怕我一介小民高攀不起。”
  拖雷笑道:“英雄不论出身,我爹爹以煎也曾做过泰赤乌族的俘虏,如今不是当了大汗
了?”拖雷这么一说,李思南只好与他握手缔交,彼此互称“安答”。
  打了一会猎,日影西斜,成吉思汗的手下武士纷纷回来,呈献猎物,成吉思汗哈哈大
笑,说道:“今日可以尽欢而散了。再过几天,咱们大军出发,那就不是猎物而是猎人
啦!”
  回家路上,李希浩掩饰不了内心的高兴,喜孜孜地和儿子说道:“我今天真是替你捏了
一把汗,谁知你却是因祸得福!明慧公主非但不怪你打了她的驸马,看来她还很欢喜你
呢!”
  李思南怫然不悦,说道:“我又不想在蒙古大汗的手下讨吃,什么王子也好,公主也
好,我可不希罕他们的欢喜!”
  李希浩怔了一怔,眉头一凛,自思:“这小子想的和我完全不一样,我也不能在他的面
前太着痕迹了。”于是强笑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咱们毕竟还是寄人篱下,岂能不讨好人
家?俗语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劝你还是把你这股牛脾气收敛一些,待咱们逃出了蒙古,那
时你喜欢怎么样发作就怎么样发作,不过到头来和蒙古人打仗,我也不会管你。”当然这不
是李希浩的由衷之言,他只是想“安抚”他的儿子而已。
  李思南心里却不禁犯疑,想道:“爹爹虽然说得好,但细察他今日的言行,恐怕他还是
不肯舍这已经到手了的荣华富贵,未必就肯和我冒险潜逃呢!”不过他也不便就质问他的父
亲,只好淡淡地说了一个‘是’字。”
  回到帐幕,吃过晚饭,李思南正想睡觉,他的父亲忽然走进他这座帐幕,此时己是差不
多二更时分了。
  李思南道:“爹,你还没有睡?”
  李希浩说道:“我有话和你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刚才吃饭之时,有他们的人在旁
服侍,所以我不敢说。”
  李思南道:“可是爹爹已想好了逃走的计划?”
  李希浩道:“我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待咱们随军到了中原!才能见机而为,你不必这
样心急。”
  李思南纳罕问道:“那么爹爹来此,又是为了何事?”
  李希浩说道:“我想起了一桩心事。”
  “爹爹想的什么心事?”
  “大汗今天不是和你谈起岳飞和韩世忠的兵法么?咱们的先祖是韩世忠的部将,曾有许
多零篇断简遗留下来,其中包括有韩将军临阵的部署,口授的兵法,平时练兵的法子等等。
我在家乡的时候,曾立下志愿,要把先人的遗作,编成一部完整的兵书,不料书未编成,我
已不幸被俘,流落异域。此愿耿耿心中,无时或忘。不知我这一部未曾编成的兵书,你可有
带来么?”
  李思南心里想道:“说倒是说得对,可惜今日的爹爹已不是年轻时候的爹爹,我虽然是
你的儿子,也不能相信你了。”
  “爹爹问的是这部兵书么?这件事妈倒是和我说过,可惜这部书却是在兵荒马乱之中失
了。”李思南答道。李思南生平从没有说过谎,想不到第一次说谎的,是欺骗父亲,心中不
禁感到几分内愧。
  李希浩何等老练,看出儿子神色有异,说道:“你不要妄自揣测,我不是想要把这部兵
法献给大汗,只因这是我多年的心血,我不把它编成,这就是我一生的遗憾了。”
  李思南道:“我懂得爹爹的心事,但这一部书委实是已经失掉,你叫我哪里找得回来给
你?”
  李希浩连连几声“可惜”,接着又道:“你妈知道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怎么会让失掉
的?”
  李思南道:“你被俘之后,接连几年兵荒马乱,逃难要紧,妈未能给你保全,你也不能
怪她。不过,也说不定妈是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待咱们回家中之后,再仔细地找一找。”
心里想道:“如果爹爹愿意舍弃荣华,和我逃回故里的话,那时我自然会把这部兵书‘找’
出来给他。”
  李希浩将信将疑,但李思南矢口说是失掉,他也没有办法,心道:“这小子不知是不是
说谎?不过,反正有的是时候,慢慢再哄他说出来。骗不出口风,也还可以再从身中搜
他。”心意已定,说道:“既然失掉,那也无法可想。你今天累了,早点睡吧。不要为了此
事难过。”
  但李思南心事重重,这一晚又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他想的不但是这部兵书的事情,
更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是:昨晚那个“刺客”留字给他,要他到阿儿格山松风谷中查访,他不
明白这人要他“查访”的是什么,但想来总是和他有很大关系之事。他父亲就要随军出发
了,他如果不据实告诉爹爹,又怎能够私自去松风谷呢?如果告诉爹爹,如又违背了那人的
吩咐,而且经过了这两天的父子相处,他也觉得这件秘密还是瞒住爹爹的好。
  将近天明的时候,李思南才朦朦胧胧地睡去,做了一个暂短的梦,梦中到了阿儿格山,
置身悬崖之上,忽地有个人在背后推他,李思南大吃一惊,回头看时,这个推他的人竟是他
的父亲,李思南站立不稳,坠下深谷,不禁失声惊呼,一叫出声,马上就醒了,帐幕外面,
此时却正有人叫道:“李公子,李公子。”
  李思南定了定神,揭开帐幕一看,却原来是那个懂得汉语的卫士叫他。李恩南道:“什
么事?”那卫土道:“大人请你马上过去。”卫士口中的“大人”当然就是他的父亲了。
  李思南匆匆洗过了脸,过去给父亲请安。李希浩一脸兴奋的神情,正在帐中踱着方步,
一见儿子进来,马上就说:“你真是交了好运了。”
  李思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好运?”
  李希浩笑道:“明慧公主派了人来,叫你今天去陪她打猎。”
  李思南道:“昨天我才陪她打猎,怎的今天又要我去?”
  李希浩笑道:“这不正是好得很吗?她一天也离不开你!”
  李思南怫然不悦,说道:“我是堂堂七尺的大汉男儿,到蒙古来,可并不是为了要陪公
主玩耍、解闷的!”
  李希浩面色一沉,说道:“你的牛脾气又来了!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是寄人篱
下,不能不讨好人家!”
  李思南动了怒气,正要大声说道:“不去!”忽地心念一动,话到口边,吞了回去。
  李希浩看出了儿子面色的变化,柔声说道:“南儿,你想明白了吧?你讨得公主的欢
喜,将来你要逃跑,也容易得多啊!”
  李思南道:“爹爹说得不错,孩儿愿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李希浩连忙发问。
  李思南道:“今天是我到她的帐幕去,然后才和她一同出去打猎。不比昨天是偶然碰
上。”
  李希浩道:“这又怎样。”
  李思南道:“照咱们汉人的习惯,第一次到人家的家里,似乎应该带点礼物。”
  李希浩大为高兴,哈哈笑道:“原来你是为了礼物心烦呀!对,对,是应该送点东西
去,才显得咱们汉人知书识礼。这个容易,容易——”
  他随即说了两声“容易”这才蓦地想起要送得合适的礼物,却还真的是很不容易!
  李希浩沉吟半晌,说道:“明慧公主是大汗最宠爱的女儿,珍宝玩物她有的是。她喜欢
骑马射箭,可惜急切间又找不到一匹名马送给她。”
  李思南道:“我倒想起一样礼物,送给她,她一定欢喜。”
  李希浩连忙问道:“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立即备办。”
  李思南道:“昨天我陪她打猎,与她闲聊,她说她最近学了汉文,很感兴趣。”
  李希浩道:“不错,我也曾教过她的汉文,她的确很用功。不过,这可不能当作礼物
呀?”
  李思南道:“她和我谈起中国的字画!她说她很喜欢。可惜她的爹爹却是不收藏字画
的,她只见过两幅,很想多有几张字画。她又说虽然她不懂得咱们汉人的诗,但念起来很好
听,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也着迷了!”
  李希浩道:“哦,想不利她这样风稚,只可惜我一张字画都没有。蒙古是没有人做字画
生意的,急切间哪里去求?”
  李思南道:“爹爹,你不是在家乡教过蒙馆的吗?不会画画,总会写字呀。你就给她写
一张条幅吧!”
  李希浩苦笑道:“我有二十年没动笔了。”
  李思南道:“反正她也不是鉴赏字画的行家,马马虎虎过得去,只要她觉得好看就
行。”
  李希浩沉吟不语,李思南又催促他道:“这是你亲手写的,由我送去,只是这份人情,
她也会感激的了。何况,爹爹你的字也写得并不坏呀,妈说,从前在家乡的时候,每逢过
年,左邻右里都是来求你给他们写春联的。你就勉为其难吧,我给你磨墨。”
  李希浩虽然说自己二十年没有“动笔”,但他所说的“动笔”的意思是指正正经经地给
人写字,并非日常都不“动笔”的。他的帐幕里就摆设有文房四宝,样样齐全。
  李思南一面磨墨,一面说道:“爹,你快想好写些什么?时候不早,我可得起快去和她
打猎了。”
  李希浩无可奈何,只好提起笔来,说道,“好吧,我就随便写一首唐诗吧。此道荒废已
久,只怕写来一定不似旧时了。”
  李思南给他扶纸,只见他写碍很是谨慎,当真是一笔不苟,而且每写一个字,就停笔想
一想。好像是在揣摩什么的神气。好在他写的只是一首七绝,只有二十八个字,用不到一柱
香的时刻,也就写完了。
  这首绝句是唐朝诗人王昌龄所作的四首“从军行”中的一首。诗道:“青海长云暗雪
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李思南留心细看,李希浩所写的字迹和那本兵书上所批注的字迹倒是有几分相似,但只
是“形似”而已,并非“神似”。兵书上的字笔法刚劲,现在所写的这一首诗,虽然刻意求
其“瘦硬”,但仍然掩不了那几分柔媚的味道。李思南不禁疑云陡起,暗自寻思:“爹爹虽
说是隔了十年,但笔法如性格,不应改变得如是之大。”
  李希浩掷笔笑道:“久不练字都硬了,不过,字虽然写得不好,这首诗选得似乎还算得
体。你看怎样?”
  蒙古的疆域由于连年征战,变化很大,与金国的界线也从无正式划分。不过,大体说
来,是以玉门关为界。玉门关外,其时已是蒙占的势力范围,虽然还有某些金国的属部,金
廷设有官职留守,那也只是虚衔而已。
  金国在未侵占北宋的领土之前有一个军事重镇在古代鄙善国境内,鄙善旧名樱兰。
  王昌龄这首“从军行”,诗中说的“孤城遥望玉门关”与“不破楼兰誓不还”这两句,
说的虽是唐伦征西域之事,但用作今天蒙古“伐金”之用,也还可以适合。是以李希浩特意
写这首诗,希望通过明慧公主之手出来讨好成吉思汗,写了之后,很是得意。却又怕儿子不
懂,是以问他。
  李思南道:“爹爹这首诗选得很好,不过倘若选的是另外一首,就更好了。”
  李希浩道:“哪一首?”心里不大高兴,想道:“这小子倒是大言不惭,难道他还能够
从唐诗中挑出一首更适合的。”
  李思南道:“也是王昌龄写的‘从军行’,爹爹选的是第二首,我以为最后那首更
好。”于是念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
山。”
  这是歌颂汉名将防御外敌的。蒙古如今“伐金”势将渡阴山而入中原。李思南念这首
诗,自是把蒙古的骑兵比作诗中的“胡马”了。还有一层,李希浩虽是被俘而至蒙古,并非
“长征”,但总是在万里之外的异域,而至今也还是“人未还”。因此这首诗从李思南的口
中念出来,也是对父亲的一种讽喻。
  李希浩不觉变了面色,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我是要回去的。他日若然蒙古与大宋
为敌,我也希望能够做一个‘龙城飞将’。不过,这都是以后的话,今日咱们还是不能得罪
蒙古人的。还是用我写的这首诗好,你懂不懂?”
  李思南道:“爹爹的意思,孩儿懂得。我会把你想要表达的意思,藉这首诗向公主讲解
的。”
  李希浩松了口气,说道:“好,你明白就好。那你赶快换衣裳去吧,公主恐怕等得不耐
烦了。”
  李思南回到自己那座篷帐,悄悄把父亲注释的那本兵书拿出来,和李希浩则才所写的字
对照着看,越看越觉得笔迹不同。
  李思南收了兵书,疑心大起,暗自想道:“是因为隔了二十年而致笔迹不同呢?还是—
—”他开始怀疑这个李希浩不是他的父亲了。可是,“他若然不是我的爹爹,又何以知道我
的生辰八字?爹爹注释的这本兵书,更是一个秘密,除了我们母子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
道的。难道爹爹会随便告诉外人么?”有这两层原因,因此他虽有怀疑,却仍然不敢断定这
个李希浩就是假冒。
  他蓦地想起蒙面人的留字,那张字条虽然当时就烧毁了,那两句话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
的:“欲释疑团,可到阿儿格山松凤谷中查访。”他一直为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感到惶惑:
“我有什么疑团?那人又怎知道我有疑团?要我到松风谷中查访什么?”现在想了起来,忽
地如有所悟:“我如今不是正有着疑团吗?只怕我今天所起的怀疑,早已是在那人意料之中
了。不错,我是应该到松风谷中查访明白。”
  李思南匆匆换了衣裳,走出帐幕,只见他的父亲早已差遣卫士把他那匹坐骑牵来,在外
面等着他了。
  李希浩说道:“公主只是请你去陪她打猎,我可不方便叫卫士和你同去。”于是把明慧
公主那座帐幕的所在地告诉李思南,说道:“你自己去吧,若不熟路,随便问一个人都会知
道的。”李思南正是担忧卫士随行,听了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
  李思南跨上坐骑,说道:“我今晚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李希浩笑道:“你明大回来也不要紧。”
  李思南快马疾驰,不是跑去公主的帐幕而是跑出和林。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当时虽
然还没有高城深池的建筑,但在隘口之处,也有官兵把守,盘查他们认为可疑的来往行人,
尤其对于汉人耍是防得严密。
  事有凑巧,这日在隘口把守鹏官是昨天曾参加成吉思汗的狩猎的,他曾亲眼见到明慧公
主和李思南并辔出猎,也曾亲眼见到成吉思汗把御箭赐给李思南,并要他做“金帐武士”。
  李思南大模大样地说道:“明慧公主约我到北山打猪,我来不及到她的帐幕和她会合,
只好各目赶去了。你可有见着公主么?”往北山打猎,有几条路可走,这个隘口则是距离公
主的住址较远的。
  把守隘口的那个军官躬腰说道:“三公主想必从另一条路去了。小的没有见到。”
  李思南道:“好,那么拜托你代为留心,如果三公主从这里来,请你告诉她,我先走
了。”那军官迭声说道:“是,是!”恭恭敬敬地送李思南出了隘口。
  李思南出了隘口快马加鞭,兼程赶路。李思南穿的是“金帐武士”的服饰,马上又栓有
成吉思汗所踢的御弓,这张特大号的铁胎弓,蒙古的高级军官都是认得的。是以他在路上虽
然也曾遇上蒙古出征的官兵,却是无人敢向他盘问。
  第三日已到了库伦池北的草原地带,草原上地旷人稀,往往走上二三十里,才碰见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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