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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雄风

_36 梁羽生(当代)
的名字告诉过你,也难怪你不知道。”
  李思南和他们闲谈旧事,敌意不知不觉又消了几分,这两个武来士也把名字告诉他了,
一个叫做粘不罕,一个叫做速不台。
  粘不罕就是那个最为傲慢的人,忽地霍然一省,说道:“闲话少说,李思南你这次来到
底是何用意?”
  李思南笑道:“你问我的来意,我不是一来就已经和你们说了么?第一是探望老朋友,
第二也是想来看看你们是否已能行动如常?”
  粘不罕道:“我们能够行动又怎么样?”
  李思南道:“请两位大哥别怪我说话坦率。”粘不罕心想:“来了,来了!”大声说
道:“我就是想听你的真心话!”
  李思南道:“在我来说,我是希望你们多留几天,住下来不走更好。但我们这里的规矩
是要留则留,要去则去,决不勉强。我刚才听两位的口气,大约还是想回去的吧?”
  速不台道:“哦,你是想放我们回去?”粘不罕则张大了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
  李思南道:“不错,两位若是思家心切,马上就走也行。”
  粘不罕道:“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事情?”
  李思南道:“回去之后,请你替我问候往日的一班朋友。”
  粘不罕道:“咦,如此说来,你是毫无条件的就肯将我们放走了。为什么?”
  李思南道:“谁无父母,谁无妻子。任何人都是盼望和家人团聚的,我岂能拆散你们夫
妻父母,令你们死别生离?”
  粘不罕道:“可是我、我们对你……”
  李思南道:“想必你也知道一点我的家事了。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就是在二十多年前给你
们俘虏了去,不许还家,终于埋骨异乡,死不瞑目的。我也正是为了寻找父亲,才跑到你们
蒙古去的。将心比心,我们父子受过的苦楚,我又怎忍要你们遭受?”
  二人给李思南说得大为感动,刚刚还是神态傲慢的粘不罕亦已禁不住热泪盈眶。
  速不台道:“可是我们回去之后,说不走将来还会在沙场与你相见的啊!”
  李思南道:“当然我是希望你们不会这样的,但你们是金帐武士,除非你们不干,否则
是恐怕很难避免要给大汗重新驱上沙场的。所以倘若是有那一天,我也不会怪你。不过,我
也要把话说明,到了沙场相见的时候,彼此厮杀,我是不会留情的。但倘若你又为我所擒,
我还是可以放你回去。”
  速不台道:“李盟主,你能够做到这样,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说句老实话,假如你
是给我们所擒,我们想放你也不敢呢。唉,恨只恨我们两国交锋,我们是不能不辜负你的友
谊了。”
  李思南道:“不,不能只笼统归咎于两国交锋,这是你们的大汗、王公、将军、权贵造
成的罪过!我们汉人可没有跑到你们的地方去打仗。”
  粘不罕与速不台无言可辩,心里自己也觉得惭愧,不觉都是低下了头。
  李思南继续说道:“你们为大汗王公将军权贵卖命,所得的又是什么?不错,你们是受
封为金帐武士,比普通的武士是高出一头的了,但你们的性命却是朝夕不保,你们的鲜血只
是保住了他们的富贵荣华,这又值得么?你们再仔细想想,你们拼命打仗,替你们的大汗灭
了无数国家,看起来你们蒙古的百姓又得到了什么好处?掠夺来的玉帛决不会分给他们,他
们只有出粮出力的份儿,多少人又因为连年征战而弄到家散人亡,挨饥受苦?受你们侵略的
国家,又有多少人无辜被害,辗转流离?”
  粘、速二人自有生以来,所受的都是“怎样才是一个好武士”的教育,从没有人敢向他
们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仔细想想,不禁都是内疚神明,觉得李思南的说话说得一点不错。但
也只是初步的醒悟而已,若要他们立即反抗大汗,他们还是连想也不敢想的。当然李思南也
没有立即便要他们这样。
  粘不罕叹了口气,说道:“李公子,多谢你的这番教导,从今之后,我也不想贪图什么
富贵了,回去之后,我和家人跑到深山里躲起来,从此打猎为生,但愿平平安安的过个下半
世,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思南心里想道:“只怕你要想躲避也是躲避不了。”不过,其中的道理一时也难以说
得他们明白,心想:“他们能够这样也已经是很不错了。”当下说道:“好,但愿我们从今
之后不会再是敌人。你们几时回去?”
  速不台道:“多蒙盟主放我们回去,我们想现在就走,可以吗?”
  李思南道:“当然可以,我送你们下山。”
  送到山脚,李思南和他们挥手道别,粘不罕忽道:“李公子,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
说。”
  李思南道:“什么事情?”
  粘不罕道:“这是一件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我在大汗面前发过誓,决不能泄漏
的。”
  李思南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说了。”
  粘不罕道:“不,李公子,我虽然是发过誓,但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不说就对你不
住!”
  李思南道:“哦,是和我有关的么?”
  粘不罕道:“正是。唉,李公子,你待人也太厚道了,白万雄这老儿,你实在是不应该
放走他的!”
  李思南道:“为什么?”
  粘不罕道:“你的大仇人正在他的家中。”
  李思南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说的是余一中吗?”
  粘不罕道:“李公子,令尊遭受余一中这厮的惨害,我们是早已知道的了。明慧公主曾
求过四王子和大汗杀他,可惜不能如愿,大汗非但没有杀他,反而更重用他了。老实说,我
们也是气他不过。”
  原来成吉思汗逝世之后,明慧公主又曾先后在拖雷监国和继任的大汗窝阔台之前,公开
控告过余一中,粘、速二人身为金帐武士,当时也是在场的。
  李思南有点诧异,问道:“这么说,余一中这厮和你们一道来的了?他不是在做着镇国
王子的副元帅的吗,怎的大汗却派给他这个差事?”要知余一中虽然也懂武艺,但却甚是平
庸,依理来说,是不该把他当作一般的武士来使用的。
  速不台说道:“是这样的,大汗希望能够拉拢一些汉人,最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或绿
林好汉,地方上有势力的绅士也在被拉拢之列。这样,将来我们进兵中原之时,得到这些人
的助力,就可以方便多了。这个任务,当然是余一中最为适合,我们连汉话都说不流利,要
做也做不来的。”
  李思南冷笑道:“原来如此,他本来是汉人中的败类,怪不得你们的大汗要利用他来进
行这种败类的勾当。假我敢断言,像余一中这种败类,你们在汉人中决不会找到多的,纵
有,也只是一小撮而已。”
  速不台继续说道:“余一中起初想藏在阳天雷家里,但恐怕给金国与阳天雷敌对的一派
知道,而且住在金国的京城也不方便,后来才想到了去找白万雄。白万雄和阳天雷是早就有
了来往的,余一中和他也是旧相识,他拿了阳天雷的密信去找他,两人见面之后,果然臭味
相投,一拍即合。”
  粘不罕说道:“大汗派我们二人做余一中的帮手,交给我们三个任务,一是侦查明慧公
主的下落;二是设法害你,倘能将你携回蒙古那就更好;三要我们监视余一中。最后一个任
务当然不会让余一中知道,但其他两个余一中则是知道的。这人诡计多端,李公子你要多点
当心他的暗算才好!”
  李思南多谢了这两个人,说道:“那么现在你们是准备回家呢?还是回到白万雄那儿跟
余一中?”
  粘不罕愤然说道:“哼!现在我都不想帮忙大汗打仗了,谁还愿意去跟这个卑鄙小
人!”
  速不台心思比较灵敏,暗自想道:“李公子何以有此一问?”仔细一想,忽地恍然大
悟,笑道:“咱们回去,反正也要路经博望,白万雄的家乡,何妨就去找那余一中消遣消
遣。”粘不罕蹙眉道:“我见了这厮就想作呕,有什么好消遣的?咱们又不是闲着没事
做!”
  速不台笑道:“大哥你怎么糊涂起来了?我说的消遣,可并不是只为了找他开开心
啊。”粘不罕道:“你的意思是……”速不台道:“不将他除掉,咱们焉能没事。”
  粘不罕登时也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咱们在飞龙山事败遭擒的事情,白万雄一定会
说给他知道的。假若让他生还蒙古,确实是对咱们不利。”
  速不台道:“是呀,倘若能够将他除掉,大汗不见我们回去,也不见他回去,就会以为
咱们和他一样,不知道是给中原哪位英雄杀了。否则咱们纵然躲进深山,风声难保没有泄
漏,一旦泄漏,余一中当然能够想得到,咱们最给汉人放回来的了。那时大汗定然怀疑咱们
是回来做奸细的,还能放过咱们吗?”
  粘不罕道:“余一中武艺平庸,咱们杀他不难,可是他却是躲在白万雄家中的啊!除非
咱们打算用两条性命换他一条,否则杀了他也是逃跑不了。”须知粘不罕虽然僧恨余一中,
但究竟没有深仇大恨,若然要用性命相搏,他还是不愿意的。
  速不台笑道:“咱们不是白万雄的对手,可是白万雄不是李公子的对手啊。几天之后,
咱们或者还会和李公子在白万雄家中见面的,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李思南微微一笑,说道:“报仇之事,我不敢劳烦两位。但两位若能在白万雄家中作我
内应,我且是感激不尽。”
  粘不罕一拍大腿,说道:“着呀,我真是又糊涂了。李公子的血海深仇,当然是要自己
来报。他杀了余一中,白万雄谅也逃跑不了,咱们还用得着害怕他么?”
  李思南道:“我想请两位先赶回去,稳住余一中,让他仍然留在白万雄的家里,那就是
帮了我的忙了。”
  粘不罕道:“这点小事,我若不能办到,那还算得什么朋友?”说罢突然拔出刀来,一
刀向自己的大腿斫下。
  李思南吃了一惊,连忙抢他的刀,说道:“你干什么?”李思南虽快,可是粘不罕却已
在自己的大腿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了。
  粘不罕笑道:“不挂点彩,如何能够使余一中相信我们是杀了看守,逃回来的?”
  李思南大为感动,说道:“两位如此重义轻生,请受小可一拜。”
  粘、速二人双双跪倒,按照蒙古人的大礼,各自抱着李思南的一条大腿,吻他的脚。粘
不罕说道:“盟主大仁大义,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盟主若再多礼,那就更是折煞我
了。”速不台说道:“盟主要杀余一中报仇,我们也要将他除掉才能免祸,如今盟主要报
仇,我们不过从旁协助而已,盟主为何反而多谢我?”
  李思南将他们二人扶起,说道:“好,咱们是祸福与共,肝胆相照的朋友么,客气话大
家都不必说了。请两位多多保重,迟则十天,少则五日,咱们在白家庄相见。”
  李思南送别了粘、速二人,回转山寨,孟少刚父女和杨婉等人早已在聚义厅等候,孟少
刚问道:“可有从这两个人的口中探听到什么消息?”杨婉跟着笑道:“听说这两个鞑子倔
强得很!不知你这位先生说法,能不能令他们顽石点头?”
  李思南笑道:“不仅是顽石点头,我还得到他们肝胆相照的友谊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
消息,说出来也好让你高兴。”
  杨婉道:“是什么消息?”
  李思南道:“咱们的仇人余一中的下落,我已经知道了!”
  杨婉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在哪里?”
  李思南道:“在白万雄的家中!”
  孟少刚击案说道:“不出我之所料,白万雄这老贼果然是和窦安平一条路的。余一中躲
在他的家里,想必是定有阴谋的了。”
  李思南说道:“一点不错。”当下将粘、速二人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转述给众人知道。
  孟少刚怒道:“这厮为虎作怅,还要拉人落水,这样的人决计容他不得!”
  李思南道:“当然容他不得。不过,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想亲自报仇!”
  杨婉道:“他也是杀害我兄长的仇人呀!”
  李思南道:“你当然是应该和我一同去的,但其他的人,我却不想麻烦了。”
  孟明霞道:“白万雄虽然是你手下败将,但到了他的家望,只怕你们就是寡不敌众了。
余一中、白万雄不仅是你们的仇人,也是武林公敌,咱们大伙儿去铲平白家庄,不更好
么?”
  李思南道:“不,大伙儿都去,那反而打草惊蛇了。粘不罕和速不台已经答应了在白家
庄做内应,我们出其不意的去夜袭白家庄,料应可以报得了这个大仇。”
  孟少刚沉吟半晌,说道:“不错,人一多风声就容易泄漏,给他们知道,逃跑了反而不
妙。既然你有把握,那就只是你们两人去吧。”
  孟明霞听得父亲这样说,想想也有道理。虽然仍是为李思南担心,也就不便再持异议
了。
  李思南接着说道:“蒙古那边的情形,我也约略知道了一些。成吉思汗逝世之后,他的
儿子争夺大汗之位。如今库里尔泰大会虽然业已召开,选出了窝阔台继承汗位,但根基未
固,窝阔台还是未能免除内顾之忧。根据已知道的消息判断,最少在一年半载之内,蒙古大
约不会再次出兵侵犯中原。当然咱们的义军还是要戒备的,但我暂时离开,则是不大紧要
了。孟大侠,请你先回琅玛山代我主持大局,好么?”
  孟少刚笑道:“我这闲云野鹤之身,只怕做不来盟主呢。”
  李思南道:“孟大侠若怕麻烦,那么请屠凤暂摄盟主也行。不过仍是请孟大侠帮帮她的
忙。褚兄、谷兄,我知道你们有清理师门的大事要办,但若是可以稍缓些时,能够和孟大侠
一去琅玛山帮帮屠凤的忙,等我回来,那就更好。”
  褚云峰、谷涵虚齐声答允。孟少刚也道:“好,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义
军目前没有大仗要打,屠凤暂摄盟主之位,我想她也是可以愉快胜任的。”
  李思南谢过了孟少刚,即日便与杨婉下山。
  李、杨二人走后,孟明霞道:“爹爹,虽说是人多去恐防打草惊蛇,但也应该去多三两
个呀,为什么你只是让他们两个人去?”
  孟少刚笑道:“他们是为父兄报仇,咱们明里去助他反而不好。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我已决定暗地里去帮忙他了。”
  孟明霞喜道:“原来如此,这我可是怪错爹爹了。”
  孟少刚道:“我暗地里到白家庄,倘若他们已是足以对付得了白家庄那一班人,我就根
本不露面了,事后你也不要和他们说。”
  孟明霞笑道:“这个当然,难道还要思南和杨婉领咱们一个人情么?”
  孟明霞性情爽朗,她把李思南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对好朋友的关心,在她认为是理所
当然的事,因此在褚云峰的面前丝毫不加掩饰,褚云峰初时不免有点醋意,但在看出她只是
对一位好朋友的真挚关怀之后,却不由得对她更为敬佩了。
  杨婉对李思南也是一样,两人劫后相逢,误会都已消除,两颗心是比以前更为接近了。
路上杨婉就和李思南谈起了明慧公主来。
  杨婉道:“你可思念她么?”李思南怔了一怔,说道:“我的心上只有你,难道你现在
还有怀疑?”杨婉噗嗤一笑,说道:“你自己先犯了疑心病,却颠倒过来说我。”
  李思南道:“什么?”杨婉道:“怀念朋友,人之常情。你以为我说你什么?”李思南
道:“哦,原来你说的是朋友之情。对不住,倒是我误会了。”
  杨婉望着李思南的眼睛,缓缓说道:“说老实话,在蒙古的时候,我是对她有点妒忌
的,现在我反而觉得她可怜了。可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又不能把你分开两半,否则我倒
是愿意把你让给她呢。不过,我虽然不能把你让给她,却也希望你能够给她安慰。”
  李思南不知其中原委,倒是有点诧异,心里想道:“婉妹经过了这场劫难,倒是变得胸
襟开阔了。但却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怕杨婉是用说话试探他,一时间竟不敢搭话。
  杨婉好似猜到了李思南的心意,郑重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南哥,明慧公主固然对
你好,但和我也是好朋友呢。我曾经做过她的侍女,你想不到吧?”当下把离散之后的经过
以及如何碰上阿盖,如何混入蒙古军营,如何巧遇明慧公主,得到她的庇护,又如何行刺余
一中不成,逃了出来等等事情,一一告诉了李思南。
  李思南又是诧异,又是欢喜,说道:“如此说来,明慧公主倒是咱们的恩人了。”当下
也把从粘不罕和速不台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杨婉。
  杨婉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这个消息我早已知道了。但你可知明慧公主因何逃出
蒙古么?”李思南摇了摇头,说道:“粘不罕没有说,我也未曾问他。”其实他已是猜到了
几分的。
  杨婉笑道:“她是因为不愿下嫁镇国王子,所以才特地逃到中原的。逃到中原,为的却
正是找你。”
  李思南道:“你又来和我说笑了。”但心里却是明白,杨婉并非说笑。
  杨婉说道:“南哥,经过了这场劫难,我已知道你是真心对我了。你也不必怀疑我还是
像从前一样的气量狭窄啦。”两人齐辔而行,说到此处,不知不觉地伸出手相握,大家都觉
得甜丝丝的,两颗心好像合成了一颗了。
  杨婉继续说道:“前几天我曾碰上明慧公主,所以我不但知道她要找你,而且我还可以
向你担保,只要咱们从白家庄回来,你就可以见着她了。”李思南奇道:“真的吗?她现在
哪儿?”扬婉道:“就在屠凤那儿,是我介绍她去的。”李思南知道这个消息,倒是不觉一
惊。正是:
  但愿良朋欣有托,故人情重近何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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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瀚海雄风》——第四十三回 浪子回头原是假 金枝亥国悔情痴
梁羽生《瀚海雄风》 第四十三回 浪子回头原是假 金枝亥国悔情痴   杨婉察觉李思南面色有异,诧道:“南哥,你在想些什么?”李思南道:“你把明慧公
主请到屠凤那儿,只怕有些不妙。”杨婉道:“为什么?”李思南道:“你忘记了屠凤的哥
哥么?那日他和我比武受了伤,赖在家里不肯走,倘若给他知道明慧公主的来历,只怕又要
生出事来。”
  杨婉道:“你怕屠龙加害于她?”李思南道:“这厮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实是不可不
防!”杨婉道:“说起来我倒要怪你呢,那天你为何不将他一剑杀了?”李思南道:“我这
是看在屠凤的份上。”杨婉道:“依你看屠凤这人怎样,若然拿她和明霞相比,又是如
何?”
  李思南道:“两人都是一般爽直的脾气,但屠凤处事则似乎更有决断,也比孟明霞更不
讲情面,不过,我宁可让她自己大义灭亲,却不便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哥哥。”杨婉点了点
头,说道:“不错,倘若不是因为屠夫人溺爱儿子,屠龙焉能还有命在?屠凤即使不会亲手
杀他,也决不会容他留在家中养伤的了。”
  李思南微微一笑,说道:“婉妹,你从前似乎对屠凤并无好感,现在却是和我的看法相
同,甚至比我更多的称赞她了。”
  杨婉说道:“我并非对她抱有恶感,不过是我们的性情不大相同罢了。以前我尚未深知
其人,只觉她好似对我抱有成见,处处帮助孟明霞。其实我何尝不也是对她抱有成见?直到
绿林大会那天,我才发觉她是个深明大义,敢作敢为的女中杰,很是惭愧,为什么以前没有
看到她这么多长处。”接着又道:“仔细想来,其实我还不仅是对屠凤如此,对孟姑娘和明
慧公主也是一样,都是渐渐才发现她们的好处的。”
  李思南笑道:“一般人总是容易看到别人的短处,不容易看到别人的长处的,你现在懂
得留心注意别人的长处,实在是难能可贵!不过,你何以从明慧公主的事情谈到了屠凤的为
人,其中是否尚有因由?”
  杨婉说道:“你不是担心屠龙加害明慧公主吗?我告诉你两件事情吧。第一件事情,屠
龙如今已经不在琅玛山,据我推测,恐怕就是给他妹妹驱逐的。第二件,屠龙早已知道明慧
公主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她逃婚这个秘密而已。”
  李思南大为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杨婉道:“我和明慧公主曾经在一座古庙碰上屠龙,他是和贺九公等人一伙的,我们先
碰上他,其后才碰上阳坚白。”
  李思南道:“他见着了明慧公主之后怎样?”
  杨婉笑道:“一脸孔诚惶诚恐的神气,口口声声向明慧公主请罪,只差没有跪下磕
头。”
  李思南“呸”了一声,说道:“真不要脸,想不到屠百城一世英雄,生下了这样一个儿
子。”
  杨婉说道:“可是正因为他要巴结明慧公主,咱们可就用不着担心了。他这次多半是给
屠凤赶出来的,琅玛山上的大小头目没有一个不鄙弃他,谅他也不敢再回去。又即使他有那
样的脸皮胆敢回去,见着了明慧公主,他也只有讨好的份儿。”
  李思南道:“但愿如你所料。”显然还是有点不大放心,杨婉笑道:“你放心不下,咱
们可以先回到琅玛山,然后才去找余一中算帐。”李思南道:“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十天半
月,余一中岂能在白家庄坐待咱们?两事比较,还是报仇要紧。”
  杨婉本来是和李思南说笑的,见他这样认真,不便再开他的玩笑,当下也作出一副郑重
的神气,说道:“不错,余一中不仅是咱们的仇人,也是汉人的公敌,当然是先去除他要
紧,快点儿赶路吧。”
  杨婉可没想到屠龙的阴险狠毒尚在她估计之上。她本以为明慧公主投奔了屠凤,就可以
安然无事的。却不料事情的结果,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杨二人前往白家庄报仇之事,暂且搁下不表,先表明慧公主
的遭遇。
  且说明慧公主带了阿盖、卡洛丝二人前往琅玛山投奔屠凤,他们三人虽然改了汉人装
束,但阿盖的相貌却是不像汉人,他们的汉话也说得不很流利,山寨上的头目起了疑心,对
他仍再三盘问,阿盖当然不肯吐露公主的身份,和山寨的头目几乎冲突起来。
  幸好屠凤恰巧出巡,碰上此事,那头目禀告她道:“这三个人说是有一位姓杨的姑娘叫
他们来见你的。可是我们从没听过那位姑娘的名字,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是汉人,所以我们
不敢放他们进去。”
  屠凤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那位杨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头目道:“叫做杨婉。”
  屠凤忙向明慧公主施礼,说道:“对不住,这位杨姑娘正是我想要见的一位朋友,可是
他们并不知道,请你别怪他们失礼,你是哪里人氏?”
  明慧公主道:“我们和杨姑娘是在蒙古相识的。这里有她的一封信,请你过目。”她如
此说法,虽然没有明白说出自己是蒙古人,却也等于把籍贯说出来了。
  杨婉的信也并没有说明明慧公主的身份,只说来的三人是自己和李思南的好朋友,求屠
凤收留,信中顺带提及她不辞而别之事,请屠凤原谅。因此屠凤虽未见过杨婉笔迹,亦知此
信是真非假。
  屠凤也觉得奇怪,心里想道:“杨婉和这几个人的交情一定非比寻常,否则不会叫他们
到这里来。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要从蒙古跑出来呢?”当下便将他们请进内
堂说话。
  屠凤既觉得奇怪,那些头目当然是更觉得奇怪了。要知他们是准备和蒙古“鞑子”打仗
的,如今却忽然来了三个蒙古人,其中两个还是绝色女子,他们怎禁得不起猜疑?因此尽管
屠凤吩咐他们不可乱讲,屠凤走后,他们仍是忍不住窃窃私议猜测多端。
  内堂坐走,屠凤自是免不了要问明慧公主是什么人,如何与李思南、杨婉结识?明慧公
主不愿吐露身份,只好编一套假话,说自己是牧羊姑娘,称阿盖夫妇是同一部落的,为了不
想受战争的干扰,故而逃至中原。杨婉在蒙古的时候,住的地方与他们相距不远,故而相
识。
  明慧公主是成吉思汗宠爱的女儿,自幼给人奉承惯了,自然而然就有一股高贵的气派。
此际虽然换了荆钦布裙的汉人贫女服装,仍是掩饰不住。哪里有半点像牧羊姑娘?
  屠凤暗暗皱眉,心里想道:“这位姑娘分明是说谎话。”但看在杨婉份上,屠凤也并不
说破,仍然以礼相待。
  可是屠凤因为是一寨之主,既然起了疑心,自然也不能不稍加防备。见面说话,也只是
保持着表面的客气,却缺乏了朋友间一种彼此互信的热诚,谈话过后,屠凤拨了一栋在后寨
的独立房屋给他们三人居住,内外之间有一道经常加锁的大门隔开。
  屠凤的这个态度,明慧公主过不了几天也觉察了。她是给人奉承惯了的,当然不大高
兴。其实这并不能怪责屠凤,屠凤本来是个热情爽郎的姑娘,只因她身负山寨重责,而又知
道明慧公主说了谎话,叫她如何还能与明慧公主推心置腹?
  屠凤的母亲因为丈夫是在蒙古给害死的,她不比女儿明理,平日是一提起蒙古人就不觉
心里有气的。这次屠凤收留明慧公主等人,事后禀告母亲,母女还因此吵了一场,好不容易
屠凤才将她说服。
  明慧公主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她来了三天,才见到屠凤的母亲。屠凤的母亲对她极为冷
淡,她回去之后,自是不免又有一场气闷。她不知屠凤的母亲对她已是出乎女儿意料之外的
好了,她见到明慧公主美貌温柔,完全不是她所想象的“泼辣番婆”,这才对明慧公主有了
几分好感的。要不然恐怕她就不仅是冷言冷语,而是要当场发作了。
  明慧公主几曾受过人家如此冷淡,不由得心中郁郁不欢,隐隐便有离山之意。一日,明
慧公主闷坐房中,卡洛丝进来报道:“屠寨主刚才差遣一个丫头过来,说是想替咱们缝制新
衣,问你喜欢什么款式。又说倘若你有空的话,请到屠老太太那里一趟,她收藏有许多上好
的绫罗绸缎,请你自己去挑选。”
  明慧公主哼了一声,说道:“何必麻烦人家,没惹人讨厌!”
  卡洛丝怔了一怔,说道:“我看她们这次倒似颇有诚意的。屠老太太那日虽然对你冷
淡,但今日却是她自动提出,要请你过去挑选衣料的呀。”接着又悄声说道,“我看她们好
像是察觉了你的身份,即使不知你是公主,也知你是出身高贵的了。那丫头跑来,只是找我
传话,也似乎知道了我是你的侍女。”
  明慧公主吃了一惊,说道:“她们可有向你打听什么?”卡洛丝道:“这倒没有。”明
慧公主道:“那老太太倘若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才对我前倔后恭,我更不高兴去了。”
  卡洛丝道:“我看屠老太太也不像个势利之人,也许是因为她察觉了你不是如你自己所
说的那样一个寻常的牧羊姑娘,而又对你有了好感,所以才想到要替你缝制适合你身份的衣
裳,这也是她们对待客人的礼貌呀。”
  明慧公主道:“我不管她们知道了一些什么,反正我是不打算在这儿住下去的了。”
  卡洛丝道:“为什么?”
  明慧公主道:“你没有感觉到吗,屠寨主对咱们似乎颇有猜疑,处处要提防着咱们的
呢。比如说,大门经常加上铁锁,好像是怕咱们出去乱走,就会探听她们山寨的秘密。咱们
在后院散步,也常常有丫头跟着,分明是监视咱们。”
  卡洛丝笑道:“你不是不想给人家知道身份的吗?现在咱们得以深藏内院,这正是求之
不得的呀。”
  明慧公主说道:“不错,我是不愿跑到外面和那些喽兵厮混,但人家把咱们当作囚徒看
待,我却很不喜欢。”
  卡洛丝道:“但这也怪不得她们,在她们的眼中,咱们总还是来历不明的蒙古人。待杨
姑娘回来,就好办了。”
  明慧公主叹道:“寄人篱下,度日如年。这滋味儿可并不好受呢。”
  卡洛丝劝道:“公主你就忍耐些吧。如果咱们现在就走,岂不是更惹人猜疑?说不定还
会惹出意外的麻烦呢!”
  明慧公主默然不语,心里想道:“不错,杨姑娘未回来,无人能给我担保。我若然不辞
而行,是很可能给她们当作奸细的。又焉能走得脱呢?”
  卡洛丝道:“咱们还是暂且住下来,等到杨姑娘回来之后再说吧。”
  明慧公主叹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
  卡洛丝道:“那么屠老太太请你去挑选衣料,你去呢还是不去?”
  明慧公主道:“我最讨厌见这个脸上好像刮得下一层霜的老太婆了,不去,不去!”
  卡洛丝劝道:“别人给咱们面子,咱们不去,恐怕不好意思吧。”
  明慧公主发起公主脾气,说道:“说不去就是不去,我不要她给我面子,我也不想去讨
好她,你觉得不好意思,你自己去好了。”
  卡洛丝无可奈何,想了一想,说道:“也好。我去把衣料拿回来,就说是不敢麻烦她
们,由我们自己缝制好了。”
  卡洛丝得到了公主的允许,便即独自一人去找屠凤的母亲。她暗自留心,这次却没有发
现有丫头跟踪,心里想道:“不知是公主的多疑,还是她们已经察觉我们不是坏人,因而放
松了戒备了?”但她穿过回廊,踏入深院,连一向服侍屠夫人的那个心腹丫头也没有见着,
却也觉得有点奇怪。
  卡洛丝踏入了院子,正要通名求见,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妹妹,你不要瞒
我、那三个人都是从蒙古来的,是么?”
  跟着屠凤的声音说道:“是又怎样。”
  那男子冷笑道:“你不是责备我不该和蒙古人来往的么?其实我并没有作出那样的事
情,都是李思南诬蔑我的。但你宁可相信外人,不相信自己的哥哥,那也算了。你自己为何
也与蒙古人私自来往呢?”
  屠凤说道:“这几个蒙古人和你所结交的那些蒙古人可不一样。”
  那男子道:“是什么来历的蒙古人?怎的你说是不一样呢?”
  屠凤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反正我知道就行,不用你管。”
  跟着一个苍老的妇人说道:“唉,你们兄妹一见面就吵架,让我清净一点好不好?龙
儿,你听我说,那两个蒙古姑娘我是见过的,她们又美丽,又温柔,我也觉得她们很不错
呢。”
  卡洛丝一听到这男子的声音,就不由得吓了一跳,这声音好熟!分明是在哪儿听见过
的。疑心响起,因此就不敢出声,悄悄地绕到后窗偷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男子就是她们曾经在那座古庙碰见过的那个屠
龙。
  卡洛丝大惊之下,心里想到:“原来这个人竟是屠寨主的哥哥,怎么好呢?”
  原来屠龙去而复回,正是为了要侦查明慧公主的秘密。
  那日在绿林大会之中,他给李思南所伤,伤得其实不重。他躲在家里养伤,正如李思南
之所料,乃是有所图谋的。
  他是想在李思南、孟少刚等人离山之后,夺回寨主的权柄。
  可是在家里住了几天,他发觉寨中的大小头目,差不多都是拥护他的妹妹,鄙弃他的。
纵然他也有几个心腹头目,也济不了事。要搞“内乱”是不成的了,他只有借助外力,是以
住了几天,就装作创伤已愈,要求下山。屠凤巴不得他早走,当然不加拦阻。倒是她的母亲
舍不得儿子,为此还哭了一场,埋怨女儿不该对亲哥哥如此无情。
  本来他是去找淳于周父子帮忙的,但淳于周那日败在孟少刚的手上,几乎丧了性命,吓
得心胆俱寒,不敢回转自己的山寨,父子二人都逃往金京大都去了。屠龙找不着淳于周父
子,想起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白万雄。
  屠龙和白万雄并不相识,但却知道他私通蒙古的秘密。想来白万雄也应该知道他是自己
人。既然除了淳于周之外,只有一个白万雄可以帮他的忙,他便改变行程,径自投奔白家
庄。
  途中经过那座古庙,出乎屠龙意料之外,遇上了明慧公主。
  屠龙和贺九公这班人给明慧公主斥退之后,贺九公邀屠龙到他家里,等待阳天雷的侄子
阳坚白。
  屠龙因为阳天雷是自己杀父仇人,虽说他现在是和阳天雷走在一条路上,但他和蒙古人
的关系、却是由于淳于周的穿针引线,并非通过阳天雷,他虽然不敢找阳天雷报仇,但为了
面子,也不愿公开向仇人屈服。是以也就不愿意去见阳坚白。
  不过,他虽然没有跟贺九公等人回去,却也没有马上去白家庄,因为他对明慧公主起了
疑心。
  要知道屠龙是一个极为精灵的人,当时虽然给明慧公主吓退,过后却是难免起了思疑:
“以明慧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为何只带一个侍女,一个随从,跑到和蒙古交战的金国统治
之地?”
  屠龙想要探查明慧公主的秘密,在古庙附近躲蔽起来。不久贺九公和阳坚白等人去而复
来,败在谷涵虚之手,又不久,谷涵虚也独自走了,屠龙始终没有露面。
  屠龙没有露面,但已偷听了明慧公主和杨婉所说的话。杨婉给明慧公主写信,叫她交给
自己的妹妹,他也都偷偷的看在眼中了。
  屠龙偷听了明慧公主的秘密,不禁喜出望外。他是个攻于心计的人,暗自想道:“我在
蒙古之时,听说她嫌弃镇国王子而爱慕过李思南,当时我还不敢相信,现在看来,果然是真
的了。镇国王子丑陋不堪,也怪不得她会喜欢上李思南这小白脸。但李思南这小子已经有了
杨婉,明慧公主亦已知道,无论如何,她是嫁不成李思南的了。”又再想道:“一个女子在
失意之中,是最容易给男子俘虏的。我的才貌不输给李思南,知情识趣则更在李思南之上。
她住在我的家中,我不如回去想法和她接近,近水楼台,凭着我的手段,何愁不获得她的芳
心?哈哈,倘若我做了明慧公主的附马,这可真是天大的富贵了。又即使万一不能成功,我
也可以向拖雷出卖这个秘密,总之是有说不完的好处了。”
  屠龙满肚密圈,于是放弃了去找白万雄的计划,又再回家。他为了不想明慧公主识破他
的心,故意迟几天才回山寨。
  回到山寨,果然听得心腹的头目说出山寨是来了两个蒙古姑娘和一个蒙古武士,屠龙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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