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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雄风

_2 梁羽生(当代)
回来,活生生地打死了。”李思南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我的爹爹,莫非他、他……”盂
少刚冷冷说道:“不,你爹爹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死的。”
  李思南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由于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想要知道他父亲的生死之谜
的这个问题上,是以根本就没有思索孟少刚的话中另有含意。
  李思南问道:“那么,这个人何以会谈起家父?”
  孟少刚道:“经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想要逃跑而不敢逃跑的人就秘密集会,商量妥
善的逃跑方法,大家都说必须学会一点武艺,有人知道你的爹爹是将门之后,于是就央求他
教大伙儿的武艺。我在库伦池碰上的那个人也曾经跟你爹爹学过。他还说,你的爹爹不但懂
得武艺,而且颇通文墨,又是耕作好手,因此营官很重视他。”
  李思南道:“后来怎佯?”孟少刚道:“后来你的爹爹给调到另一个地方,这个人就不
知道他的下落了。”
  李思南大失所望,这个消息和他家乡逃回来的那个人所说的差不多,不过比较详细一
些,还有一个他父亲三年前曾经住过的屯垦区的地址。李思南心里想道:“总算得到了一点
线索,我可以到那个地方再行查探,可是父亲的生死依然未知,心中不免牵挂。
  孟少刚道:“我试过你爹爹教过的那个人的武艺,很是平常。健身是可以的,碰上强敌
恐怕就不管用了。恕我信口雌黄,看来你爹爹的武艺是远不如你。”
  李思南道:“宋室南渡之后,我家世代务农,家传的武艺早已丢荒了,我的本领都是师
父教的。”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不过孟少刚的态度已不似先前的亲热,李思南问他在蒙古各
地所见的情形,他是问一句才说一句。李思南精神困倦,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哈欠。
  孟少刚道:“你连日奔波,又恶斗了一场,身子困倦,应该睡了。你睡吧,我出去看
看。”
  李思南这才想起孟明霞出去已经很久了。
  孟少刚出去找寻女儿,帐幕中只留下了李思南一人。
  李思南本来睡意极浓,但因为不见孟明霞回来、不禁为她担心,反而睡不着了。
  “难道她是遭遇了意外?”“她是孟大侠的女儿,武功一定很是了得,即使碰上那个意
外嘛,想来也是无妨。”想是这样想,但孟明霞尚未回来,他总是放心不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他们父女回来,李思南按捺不住,于是也走出帐幕,想去
找寻他们。
  李思南不知道那个水源的所在,往何处找寻呢?正自踌躇,忽听得远处似乎有人说话,
说的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李思南曾经学过伏地听声的本领,沙漠空旷,此时又已是万籁俱寂的三更时分,伏地听
声,可以听得见数里之外的声音。李思南本来是害怕有什么敌人来的,一听之下,不觉又惊
又喜,他听到的,正是他所挂念着的孟明霞的声音。
  “爹爹,不可!”这是她用尖锐的喉音叫出来的。李思南没有听到他们前半段的谈话,
吓了一跳,不知孟明霞说的“不可”,到底是指什么事情?
  随即听得孟少刚沉声说道:“还是杀了的好!”
  孟少刚要杀谁呢?看来他们父女是正在辩论要不要杀某一个人的问题,李思南觉得有点
奇怪,杀人是一件大事,他们父女应该是一致的才对,为何一个要杀,一个却不赞同?李思
南本来不想偷听他们父女的谈话,但好奇心重,就再听了下去。
  “爹爹,你不是说过,咱们的宝剑不能杀无罪之人!”
  “不错,但像他这样有本领的人,要做起坏事来,那害处就更大了!”
  “他现在可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
  “我是担心他将来为虎作怅!”
  “是否如此,尚未可知。怎可以现在就妄加杀戮?”
  “霞儿,这是防患未然。此事关系太大,咱们不宜有妇人之仁。咱们既然不能老是跟着
他,不如早早除了这个后患。”
  “依我看来,他决不至于为虎作怅!”
  “不!我看他十九是会同流合污。你想——”底下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见,想必是盂少刚
在女儿的耳朵边悄声说的。
  过了半晌,只听得孟明霞又在尖声叫了起来,仍然是那话,“爹爹,不可!”
  在他女儿一再坚持之后,李思南隐隐听得孟少刚苦笑一声,说道:“好吧。你待我今晚
再仔细想想。现在不要再谈此事了,你的李大哥也许还没有睡着呢!”
  “爹爹,我不依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取笑女儿?”脚步声渐渐走得近了。
  李思南面上发热,心里想道:“难道明霞对我有点意思,给她爹爹知道了?”
  听了这么一大段对话,李思南仍然不知道孟少刚所想要杀的人是谁,不过,他却知道了
一点,孟少刚不愿意让他知道。
  偷听别人的秘密正是江湖上最禁忌的事情,李思南暗暗后悔:“如果给他们发现我在这
里听他们的谈话,他们一定会把我当作品行不端的少年。”于是像小偷一样,悄悄爬入帐
幕,倒头便睡。心中暗暗嘲笑自己:“怪不得人家说是作贼心虚!李思南呀李思南,你本来
是孟大侠的客人,现在却变成了爬他帐幕的小偷了。”
  过了一会,孟少刚父女走入帐幕。孟少刚咳了一声,说道:“李世兄,你睡了么?”
  李思南“作贼心虚”,本来仍想假装熟睡的,怕他不惯作伪,终于应了一声,当作是刚
刚醒来。
  他本来精神困倦,孟少刚手执火把,火光下见他张开了朦胧双眼,那样子确实是好像刚
醒过来。
  孟少刚放下了心,想道:“我们一踏上这个土丘,就停止谈论那件事。即使他没睡着,
隔着这么远,他也不会听见。”他怎知道李思南曾经走出这个帐幕,而且李思南还会伏地听
声!
  孟明霞埋怨道:“爹,你不该将李大哥叫醒的,他睡得正香呢。”一面说话,一面把那
盛水的皮袋放下。
  李思南道:“哦,孟姑娘,你已经打水回来了?真是辛苦你了。”
  孟明霞道:“我本来应该早就回来了的,只因发现有两个人经过,便注视他们的行
踪。”
  李思南道:“是什么人?”
  孟明霞道:“不知是友是敌,轻功好生了得,在沙漠好似一溜烟的就过去了。我隐隐听
得其中一人提及‘毒龙镖’这三个字。”
  孟少刚道:“说不定是屠百城的朋友,可惜你没有拦住他。”这件事情,孟少刚早听女
儿说过,只因他另有心事,要与女儿商量,当时没有详加盘间。
  孟明霞道:“那两个人跑得飞快,我怎么追得上他们?不过,他们的相貌我虽然看不清
楚,却也可以隐约分别出来,乃是一男一女。”
  孟明霞的轻功学得最好,虽然不及父亲,在江湖上亦已是少有的了。孟少刚听了女儿这
么说法,心里想道:“这丫头素来很少佩服人的。如此说来,那两个人倒真的是武杯高手
了。”心中颇有点惊疑。
  李思南吁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那个喇嘛邀了帮手,再来寻仇事呢。若是不相干
的人,那就由他去吧。”
  孟明霞道:“我当时就因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所以只好暂时躲起来,注视他们的行
踪。后来看见他们并不是朝着咱们宿营的方向奔跑,这才放心。不久,爹爹也就来了。”
  李思南想道:“她是怕我睡着了,那两个人来偷袭。”心里十分感激,又想:“孟大侠
所要杀的人莫非就是那个男的?”但仔细一想,这一男一女,孟大侠并没有见着。而他所要
杀的那个人,则是他们父女都认识的,这又不对了。
  尽管李思南还是疑团莫释,但孟明霞已经回来,他的心里也用不着再牵挂了。心情一
松,很快就真的熟睡如泥。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梦中仿佛跟了孟家父女,到了山温水软的江南,在那仙境一般的
地方嬉戏。忽然孟明霞变了脸不理他,风也似地跑入树林。
  李思南叫道:“孟姑娘,孟姑娘,等等我呀!”孟少刚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追我的
女儿做什么?”李思南胸口一痛,倏然就醒了
  睁眼一看,不由得吃一惊,孟少刚父女都不见了。不但不见了人,连帐幕也没有了。他
是睡在一块空旷的草地上。
  梦境依稀可记,“难道我还是在梦里不成?”李思南心想。但他试咬一咬指头,很痛,
这当然不是梦了。
  李思南定了定神,察视四周,孟少刚父女的东西连那三支毒龙镖在内都已带走,只留一
个装满水的皮袋。
  李思南内心莫解:“他们为什么不等待我醒来就走了呢?”他知道孟少刚是要回转江
南,迟早要分手的。但是这样的不辞而别,却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再往远处一望,李思南发现他的那匹“一丈青”系在树上,他的坐骑也发现了主人,声
声嘶鸣。李思南笑道:“你喝够了水,吃饱了,精神恢复了啦!”走过去解开座骑,忽又发
现地上写的两行字,李思南一看,可惊得呆了。
  当中一行,写的八个大字,“为虎作怅,必取你命。”铁划钗钩,刚劲有力,想必是孟
少刚用剑尖在沙地上划出来的。
  旁边另有一行小字:“水袋给你,望你做好人。”书法秀丽,笔致柔媚,一看便知是女
子所书。不用说当然是孟明霞写的。
  李思南呆若木鸡,对着着这两行字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一片迷
糊,黑蒙蒙的,那十八个大字小字好似连成了一大片乌云,压在他的心上,令他如坠云雾之
中!
  过半晌李思南才清醒过来,这才明白,孟少刚要杀的那个人竟就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串的疑问都是李思南难以自解的。孟少刚既要杀
他,当初又何必救他?他又根据什么而敢断定他会为虎作怅?还有他和孟少刚素不相识,只
是初次见面,何以就会引起孟少刚那样严重的猜疑?
  这一连串问题只有孟少刚才能给他解答,可是孟少刚已经回转江南,在这大戈壁上他是
决计追不上他们的了。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父女,这个谜底也就永远无法揭
开。
  不过,也有令得李思南足以自慰的,那就是孟明霞还相信他。是她的坚决反对,他才不
致冤枉丧生在她爹爹的剑下,现在她又把一皮袋的水留给他,水,在别的地方是毫不值钱的
东西,在沙漠上可是最宝贵的礼物,是生命之水啊!他再读一遍孟明霞留给他的那一行字,
心中暗自向她发誓:“孟姑娘,你放心,我岂能辜负了你送我这份礼物的盛情?我会永远记
着你的话做个好人的。”他喝了一大口水,甘泉入口,甜在心头,心中的烦恼也好像给甘泉
洗涤了。
  李思南休息了一晚,精力已经恢复,跨上坐骑,再向西行。不到半天,就走出了这个大
戈壁。
  原来孟少刚父女宿营之处,是选择附近有水草的地方的,这地方已经是接近戈壁的边缘
了。
  出了沙漠又是一番景象,远远望去,绿绿的一片草,一望无际的绿到天边。
  李思南想起了读过的诗:“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时节是盛夏的七月,
野草没有他想象的得那么高,在草原与戈壁的接壤之处,也未曾发现一群群的牛羊。但戈壁
上的热风一阵阵吹向草原,草在风中起伏摆动,煞像是海面上的风浪,这草原上的景象也是
极尽壮观之至。尤其李思南是从一片黄沙的戈壁上走出来的,如今看到延展至天边的一片
绿,心情的愉快自是可想而知!
  李思南心里想道:“不到塞外,不知天地之大。此话当真不错。”正在观赏草原景色,
忽听得背后马铃声响,风中还送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李思南侧耳一听,先是所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多半就是前面这小子了!”随即听
得一个粗里粗气的男子声音,只说了一个字“追!”那两骑马还在数里开外,远远望去,还
未曾看得怎么清楚,可是这男子的一声断喝,却已震得李思南的耳鼓嗡嗡作响。
  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想不到两日之间,竟是接连碰着武林高手。却不知他们
要道我干什么?”在这草原上的,只有李思南一人,不用说那个女子所指的“小子”就是他
了。
  那两个人的马快得出奇,转眼间已经追到了李思南的背后。李思南索性停下来等他们。
只见那个男的粗须如朝,相貌粗豪;那个女的却是个姿容甚美的半老徐娘。两人都是汉人,
看他们并辔而行的亲密情形,似乎是一对夫妇。
  那个粗豪汉子一开口就问道:“屠百城的毒龙镖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李思南道:“请问尊驾何人?”
  那粗豪汉子道:“你不必管我们是谁,毒龙镖快快拿来给我!”
  李思南心里有点气,想道:“问人讨东西也不是这么讨法。”忽地心念一动,“孟明霞
昨晚所见的那一男一女,莫非就是他们?”
  在塞外难得遇上汉人,李思南又有点好奇,想要知道他们的来历,于是说道:“你怎么
知道毒龙镖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怒道:“昨日只有你从那里经过,屠百城的毒龙镖失了,还不是你拿是谁?
哼,要不是我看你年纪轻轻,决不可能伤得了屠百城,我还要当你凶手办呢!”
  李思南心里想道:“毒龙镖的下落我是知道,不过我倒要先驳你一驳。”于是笑道:
“你这说话可有点欠思量了,焉知不是杀他的那个人拿去的呢?”
  那粗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天下有何人能够杀得了屠百城自己还不受重伤的?
我也查究过屠百城的死,他身上没有刀剑伤痕,可知不是当场身死,而是受了内伤,惨受流
沙所丧。那人杀了屠百城,自己保得住性命己是万幸,还敢带着重伤去拿屠百城的毒龙镖?
你不要狡赖了,快快拿出来吧!老子没工夫等你!”
  那女子笑道:“大哥,不要吓着了他,待我来说。我看你也是一位武林人物,你拿了屠
百城的毒龙镖,想必知道它的来历。这暗器虽然厉害,对你却是毫无用处。你留在身上,只
能是一个祸胎。我劝你还是给了我们的好。”
  李思南笑道:“好,你们和我说好话,我也就对你说实话了吧。不错,昨日我是发现了
屠百城的尸体,毒龙镖也是我拿走了的。不过,现在却不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喝道:“那又是谁拿走了?”
  李思南道:“是江南大侠孟少刚拿走了。”
  那粗豪汉子吃了一惊,说道:“你和孟大侠相识?”
  李思南道:“谈不上怎样相识。不过,昨日也是他救了我的一条性命。”当下,将昨日
在那戈壁上的遭遇告诉了这对夫妇。粗豪汉子听说他是孟少刚所救的人,从他的说话中又知
道他是少林派侠客谷平阳的弟子,神色登时改变,和气许多,说道:“我不知你的来历,多
有得罪了。我姓宋,名铁轮。她是我的浑家,在江湖上也有点小小的名气——”那女的笑
道:“不必你替我吹牛,我是山东历城的柳三娘,或许你听过我们夫妇的名字。”
  原来宋铁轮夫妻都是山东著名的大盗,柳三娘尤其著名,被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
头。不过她也是像屠百城一样杀的不是土豪劣绅就是金国的贪官。
  李思南道了一声:“久仰!”问道:“两位想必和孟大侠相识?”
  宋铁轮道:“屠百城是我们瓢把子(强盗头子),当年孟大侠在我们瓢把子那儿,我们
也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李思南道:“那就好办了。孟大侠是今朝走的,走了不过半天。两位的马快,料想在未
出戈壁之前,可以追得上他。”
  宋铁轮道:“多谢指点。”正要回头,柳三娘忽道:“大哥且慢!”宋铁轮怔了一怔,
说道:“怎么?”柳三娘道:“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想请教这位李相公。”
  柳三娘说得很客气,李思南却是感到有点突兀,说道:“不敢。不知柳女侠要问的是什
么事情?”
  柳三娘道:“那三支毒龙镖是李相公请孟大侠带回去的吗?”李思南道:“孟大侠和我
说过他与屠百城的交情,我本来就想交给他的。”柳三娘道:“哦,这么说,就是他还没有
问过你了。”
  柳三娘疑心顿起,说道:“孟大侠今早走的时候,李相公想必还在梦中,未曾知道?”
  要知柳三娘是个精细的人,她盘问了李思南,已知那三支毒龙镖是孟少刚不告而取的,
据此推想,他当然也是不别而行的了。否则以孟少刚的身份,何至于拿了小辈的东西,却不
告诉他。
  李思南正是为此苦恼,于是说道:“不错。我本来有桩事情,想向孟大侠请教的,他走
得匆忙,以致我已没有机会了。”
  宋铁轮是个爽直、急躁的性子,立即说道:“反正我们是要去见孟大侠的,你有什么事
情,我替你转告。”
  李思南却是个谨慎的人,一来他与这对夫妻素不相识,不便交浅言深;二来他要说也不
知从哪里说起,总不成就告诉他们孟少刚要想杀他,这只有徒增对方的疑猜而已。于是李思
南句斟字酌地说道:“不敢有劳两位。我只想请两位代我多谢孟大侠,我一定会依从他的吩
咐。只要这么说,孟大侠就明白了。”
  宋铁轮“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婆婆妈妈,毫不爽快。敢情他还相信不过我
哩!”只因李思南告诉了他们关于孟大侠的消息,于他有指点之恩,宋铁轮这才没有发作,
当下说道:“好吧,我领了你的人情,你要我怎么说,我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地替你传话就
是。三娘,走吧!”
  柳三娘笑道:“你急什么,我还要请问李相公一桩事情呢!”
  李思南意欲避免给他们疑猜,殊不知柳三娘已经起了疑猜。“请问李相公远来蒙古,为
了何事?恕我冒味,可肯见告柳三娘说。”
  柳三娘说得这样客气,李思南于理于情,却是不能不答,心想:“他们见了孟大侠,反
正也会知道。我告诉他又有何妨?”
  柳三娘听说他是到蒙古寻父,紧接着又问:“令尊大名,能否示知?”
  李思南道:“家父名讳,是上希下浩这两个字。”
  宋铁轮一听他说出李希浩的名字,忽地面色一变,喝道:“原来你是李希浩的儿子。
咦,孟少刚为何不杀你,这才真是怪事!”
  李思南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我是李某人的儿子,孟大侠就要杀我?我正为此事不
明,两位可否见告?”他急于打破这个葫芦,不假思索就发问了。
  柳三娘格格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孟少刚果然是曾经想过要杀你的了。”
  宋铁轮蓦地一声大吼,喝道:“孟少刚不杀你,我来杀你!”他名叫“铁轮”,使的也
是一对铁轮,双轮罩顶,猛地就向李思南当头砸下。
  柳三娘出手更快,“呼”的一声,一条软鞭已然卷到,叫道:“大哥,留活口。”她倒
是不想杀李思南,而是要把他拖下马来。
  李思南冷不防,大吃一惊。可是他毕竟是少林派武学名家的高足,就在那间不容发之
际,倏地腾身飞起,如箭离弦,“飞”出了三丈开外,但饶是如此,他的衣襟亦已被柳三娘
的软鞭撕去了一幅。
  宋铁轮翻身下马,跟踪扑到,李思南叫道:“你要杀我,也得——”底下“让我明白”
这四个字未曾出口,宋铁轮的双轮挟着劲风,已经是打了到来。
  李思南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而且宋铁轮的双轮已经打到,再不还手,只能活活给他打
死,李思南无暇分辩,拔剑出鞘,迅即还招。
  剑光一闪,只听得“铛”的一声,火花四溅,随即是“嗤”的一响,宋铁轮头上的皮帽
穿了一个洞。原来李思南先用剑背挡一挡他的铁轮,闪电般地把剑一翻,刺穿了他头上的皮
帽。
  李思南避招、拔剑、迎击、反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这还是他手下留
情,否则宋铁轮的天灵盖即使不给刺穿,一层头皮是定要给他削去的了。
  宋铁轮头上的皮帽穿了一个洞,他自己看不见,不知恐惧,他的妻子柳三娘可是大大吃
了一惊,连忙也跳下马来。她看出了李思南的本领远远在她丈夫之上,也就顾不得江湖上成
名人物的身份,上来和丈夫夹攻他了。
  宋铁轮叫道:“这小子是非杀不可的,自们没有功夫盘问他,也无需盘问他,干脆杀了
就算吧!”
  柳三娘道:“好吧,依你就是!”一招“回风扫柳”连环三鞭,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
鞭影,霍地扫来。
  柳三娘的软鞭鞭法精奇,擅能以柔克刚,本领比她的丈夫高明得多,她一上来,登时就
大占上风,把李思南打得忙于招架,更是不能分心说话了。
  李思南展开了少林派嫡传的达摩剑法,沉着应付,应付了三五十招。可是柳三娘的这条
软鞭矫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实在难以应付。宋铁轮的招数虽然较弱,但他的气力
却是很大。
  倘若是他和李思南虽打独斗,李思南仗着剑术轻灵,可以“以巧降力”,不必怎么费力
就可以制伏他。但如今他是和柳三娘联手夹攻之下,柳三娘的鞭法比李思南的剑法还要轻灵
巧妙,李思南全力应付柳三娘还感不足,这么一来,他的气力可就大有施展的余地了。他仗
着械重力沉,一对铁轮,在鞭影翻飞的掩护之下,冲向李思南猛砸猛打。李思南还当真不敢
让自己的青钢剑给他碰着。
  过了五十招,李思南已是大汗淋淋,渐感不支,柳三娘喝道:“小子,抛剑吧!还要顽
抗么?”言下之急,李思南抛剑投降,或许她还可以饶他一命。
  李思南这柄宝剑是他师父从前的佩剑,传剑之时,李思南曾经向他师父立过誓:“剑在
人在,剑亡人亡!”而且给人缴械,乃是武林中认为最是奇耻大辱的事情,李思南如何肯弃
剑投降。
  李思南喝道:“大丈夫宁死不辱!”咬牙苦战。宋铁轮冷笑道:“你也配称大丈夫!”
欺身抢进,找他的青钢剑硬砸。
  李思南心头火起,一个“盘龙绕步”避开,正要还招,给他一点厉害,柳三娘的软鞭己
是乘隙打了进来,“唰”的一鞭,在李思南的左臂上抽了一道血痕!
  柳三娘柔声笑道:“你这小子倒还有点硬气,怎么,还不服么?”李思南喝道:“不
服!”话犹未了,蓦的一鞭,柳三娘又把他的右肩打出了一道血痕,仍是柔声笑道:“不用
十鞭,你就要浑身破碎,遍体鳞伤,那时你再求饶,可就迟了!”她谈笑自如,好像和一个
老朋友说话,鞭法可是狠辣无比,招招都蕴杀机。她在山东黑道上给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
魔头,固然她所杀的都是敌人或者她心目中认为是敌人的人,但这个绰号也的确不是冤枉她
的。
  李思南忍着疼痛,大叫道:“你杀死我,我也不服!哼,我只道你们是江湖好汉,谁知
如此不分皂白——”此时他已是筋疲力竭,说话的声音由大而小,说到最后的几个字,已是
含糊不清。
  柳三娘怔了一怔,第三鞭打了出去,却停在空中,正想再向李思南盘问,忽听得马铃声
响,草原上又来了两骑。
  宋铁轮道:“这小子的救兵来了,快快将他击毙!”柳三娘银牙一咬,心道:“宁可冤
枉了他,不能让他走掉。”第三鞭打下,这一鞭正击着李思南的小腹,登时把他打得眼睛发
黑,地转天旋。
  李思南心道:“想不到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谁知更想不到的是,来的果然是他的
救兵!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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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风波平地起,几番奇遇反糊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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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瀚海雄风》——第三回 绵帐团圆伤变节 残篇未续忆前尘
梁羽生《瀚海雄风》 第三回 绵帐团圆伤变节 残篇未续忆前尘   李思南给柳三娘接连打了三鞭,打得他头昏眼花,百骸欲散,眼看看宋铁轮的双轮又已
推压过来,李思南毫无招架之力,唯有闭目待死,哪知就在他摇摇欲坠之际,忽觉身子一
轻,已是给人抱了起来。原来那两个武士来到,一个用链子锤磕开了铁轮,另一个就把他救
出了险境。
  锤轮碰击火花电闪,轰若雷鸣。宋铁轮虎口酸麻,低头一看,左手的那只轮子已被打缺
一角。宋铁轮素来以气力自负,不禁大吃一惊。
  柳三娘道:“大哥,你去杀那小贼,这鞑子交给我吧!”一招“回风扫柳”,软鞭长蛇
般地卷将过去。那蒙古武士喝道:“好狠的婆娘!”他右手拿的是柄链子锤,左手提的是把
铁胎弓。链子锤已用来对付宋铁轮,只得将那把铁胎弓用作应付柳三娘的兵器。
  柳三娘的鞭法轻灵奇巧,鞭梢一给拨开,登时又变作了“毒蛇吐信”的招数,软鞭抖得
笔直,点那蒙古武士的穴道。蒙古武士喝道:“来得好!”举起铁弓,一套一拉,“卜”的
一声响,软鞭卷上了弓弦。
  这是蒙古特有中土所无的‘金弓十八打”的招数。蒙古人长于骑马射箭,弓箭是他们最
常用的武器,箭固然可以射人,弓亦可以拿来应敌。这个蒙古武士尤其是个中翘楚,把“金
弓十八打”的招数使得变幻莫测,古怪之极。
  柳三娘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招数,软鞭一收,想把对方的弓弦拉断,哪知弓弦坚韧,双
方用力一拉,对方的弓弦没断,柳三娘的软鞭却已给拉得像崩紧的弓弦了,柳三娘气力远远
不如对方,反而给那个蒙古武士将她拖前几步。
  柳三娘趁势向前一扑,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把软鞭解开,看来似乎就要跌倒,却是
一招极为轻灵迅捷的宜守宜攻的招数。那蒙古武士也不由得赞了一个“好”字。
  一个“好”字出口,蒙古武士右手的链子锤又已向着宋铁轮背心击去,宋铁轮正要冲过
去对付救出李思南的那个武士,听得背后的重兵器挟风之声,只得回身招架。这蒙古武土同
时应付他们夫妻,力道仍是大得出奇。只听得“铛”的一声响,宋铁轮的右手那只铁轮也缺
了一角。
  链子锤能打到三丈开外,宋铁轮无法摆脱敌人的纠缠追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个
蒙古武士把李思南抱了去,气恨恨地大骂:“悔不该不早些杀了这个小子!”
  李思南被那“铛”的一声巨响,从迷迷糊糊惊醒过来,这才看清楚了救他出来的那个
人,不禁大为惊异,几乎以为自己又是置身恶梦之中。
  原来这个武士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沙漠所遇的那个蒙古武士赤老温。只不过隔了一
大,昨天要杀他的这个赤老温,今天竟变作了他的救命恩人。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李思南茫然不解。不过,有一点他已经是明白了:
柳三娘刚才之所以狠下杀手,定要杀他,一定是因为早已料到这两个蒙古武土要来救他的缘
故。
  “怪不得他们一听见马铃声响,就说是我的救兵来了。果然真是我的救兵。”李思南料
想其中定有误会,但一来他已是力竭精疲,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二来他也不知从何说
起,这两个蒙古武士确实是救了他,难道他能够否认不是他的“救兵”,和赤老温同来的那
个蒙古武士,以一敌二,兀是攻多守少。宋铁轮夫妇战他不下,又怕续有追兵,不敢恋战,
上马便跑。
  那武士喝道:“在金国境内,可以任你横行;到了蒙古,岂能让你要走便走?”张弓搭
箭,嗖、嗖、嗖三枝连珠箭射出。柳三娘软鞭飞舞,打落了一枝。宋铁轮的兵器沉重,在马
背上舞动起来,却是不能像柳三娘之遮拦得风雨不透,第二枝箭恰好从他的轮子中空之处穿
出,正中他的肩头,血流如注。此时他们的距离己在百步开外,这一枝箭还是射得如此之
准,当真是罕见罕闻的神箭功夫,连李思南也不禁为之矫舌,心里想道:“古代神箭手养由
基的‘百步穿杨’想来也不过如是。”
  幸亏他们的坐骑神骏,第三枝射到,已是落在宋铁轮的马后。宋铁轮所中的那一箭因为
是在百步开外射来,强弩之未,虽伤不重。
  宋铁轮气得大骂:“好小子,你休要得意,回去我自会找你的师父算帐!孟大侠不杀
你,谷平阳也非杀你不可!”他中了那个蒙古武士的箭,却拿李思南来出气,言下之意,当
然是要回去告诉他的师父谷平阳,逼谷平阳“清理门户”了。他却哪里知道,李思南此时正
是有苦说不出来,哪里还会“得意”?
  李思南心里想道:“这笔糊涂帐怎地算到了我的头上?恩师是知道我的为人,你若是去
禀告他老人家,我是求之不得!”想到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心中才稍稍开解。但平白受了一
顿痛骂,欲辩无从,也唯有苦笑而已。
  赤老温给他喝了一口水,说道:“昨日对你多有得罪,你可别要见怪。我名叫赤老温,
这是我的三哥木华黎!我们都是成吉恩汗手下的金帐武士。”
  李思南曾听得孟少刚说过,蒙古是个游牧民族,成吉思汗立国之始,尚未建有宫殿,而
是住在帐幕之中,经常搬迁,称为“行国”。当然,他的帐幕要比寻常的帐幕宏伟华丽,是
故又称为“金帐”。
  成吉思汗的随身卫士称为“金帐武士”,金帐武土之中又有十二个本领最强的,号称
“十二金刚”。赤老温排名第八,他称木华黎为“三哥”,想必这木华黎在“十二金刚”之
中是排名第三的了。
  李思南惭复了一点气力,便向赤老温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赤老温哈哈笑道:“昨日我以为你是屠百城的手下喽兵,如今我已知道不是,我为何还
要杀你?”
  李思南道:“你不杀我,但也无须救我呀?”
  赤老温笑道:“这倒有两个原因。”李思南道:“哦,什么两个原因,倒要请教。”
  赤老温道:“我国将与宋国联盟,夹攻金国。我们的大汗正要礼聘有本事的汉人。金国
是咱们共同的敌人,那么咱们世就是朋友了,想必你会乐意帮助我们吧?”
  李思南道:“这事暂且不谈,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赤老温道:“你姓李名思南,是么?”
  李思南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赤老温道:“你进入我们国境,未曾通过戈壁之时,已经有人报到和林(蒙古的两个
“行都”之一,另一个行都是斡难河源。成吉思汗住在和林的时候较多,和林至元太宗窝阔
台的时候,始建为正式都城。)来了。”
  李思南大为诧异,说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想不到你们竟然如此注意我
的行踪。”
  木华黎笑道:“这只是你的自谦而已,任何外来的汉人我们都注意的,何况是你呢?”
  李思南道:“我与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木华黎道:“在我们大汗的手下,有个很受重用的汉人官员,他想见一见你。昨日我的
八弟碰上你,回来和我一说,我就怀疑这人是你了。因此我们才赶快未找你的。”
  李思南更为奇怪,问道:“这个汉人姓甚名谁?”
  木华黎道:“你见了他,自然知道。”看来是那人有言交代他们,请他们不要先说的
了。
  李思南疑心顿起:“难道是我的爹爹?不,我的父亲受了蒙古鞑子这许多年的折磨,他
怎会做蒙古人的官?”
  可是李思南既然是为了找寻父亲来了,如今有个识得他的人在和林,即使不是他的父
亲,想必也会知道他的下落,因此李思南也就答应了与他们同往和林,会见那人。
  当然,李思南在作出这个决定之时,也是曾经有过犹豫,有过不安。
  他想起了孟少刚的警告,这时他也明白了盂少刚为什么要杀他的原因了,心里想道:
“为虎作怅,我当然是决不会的。蒙古与大宋正在商谈联盟对金,最少目前还不是敌国,只
要我自己把持得定,去见见他们的官员,甚至见见他们的大汗,那也算不了什么。”但随即
又想:“蒙古吞金之后,继而必将灭宋,这是有识之士,都可以料得到的。如果那个人真是
我的爹爹,我怎么样?”
  “我可以劝他和我弃官潜逃。在蒙古与大宋未成敌国之前,先逃到江南去,那就可以保
全我爹爹的名节了。可是爹爹肯听我的话吗?他若然真是做了蒙古人的高官,又那么容易逃
得脱吗?”李思南心如乱麻,只好仍然用最初的那个念头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我
爹爹被蒙古鞑子所俘,受了一二十年的苦楚,他怎会还做蒙古人的官?”
  赤老温找来了一匹骆驼,让给李思南乘坐。骆驼世称“沙漠之舟”,此时已经过了沙漠
地带,不过坐在骆驼上还是比骑马舒服得多,李思南受的只是外伤,敷上了金创药之后,在
骆驼背上过了几天,渐渐恢复如初。
  路上木华黎、赤老温也曾与他谈及屠百城之事,据说屠百城是因为在金国站不住足,这
才逃到蒙古的。金国派遣了十二名一流高手搜捕他,他必须避一避风头。
  李思南问道:“你们既然准备与金国打仗,这个屠百城是抗金的好汉,你们为什么要杀
他呢?”
  木华黎笑道:“你想得到的,我们早已想到了。大汗曾派人找过他商谈,他不肯为我们
所用。恰好话时金国又有使者来,愿意割边境的两座城地,换屠百城这一个人。不过是要活
的而不是要死的,若是死的,就能换一座城池。金主的意思,是要在得到他的口供之后,才
杀他灭口,所以我们就非搜捕他不可了。”
  赤老温道:“这屠百城狡猾得很,他在第一次和我们会谈之后,已预料到他不答允,定
有后患,留以在金国使者未来之前,他已经隐藏起来了。我们是想杀他或捉他,可是如今杀
他的那个人,我们却还未知道呢。”
  木华黎道:“不过,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首,也总可以平白得到一座城池了。”说
罢,哈哈大笑。
  李思南听了他的笑声,心中不寒而栗:“如果我像屠百城一样,不为他们所用,想来他
们也是不肯把我放过的。”
  一队骑着马的青年从路上经过,高声唱着歌,激昂慷慨!中带着几分悲凉的情调,歌调
的大意译成汉文是:
  鞭儿挥动响四方,
  弯弓盘马逞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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