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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游侠传

_12 梁羽生(当代)
的,要将孩子交还他们。”夏凌霜道:“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比起他的师弟来,空空儿
倒还不算一个坏人了。”韩湛插口道:“这几年来我虽没有见过空空儿,却颇留心他的行
径,他是有点任性胡为,而且因为所向无敌,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也不免骄傲了些,但却未
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这回他是受了王伯通父子之骗的。”
  夏凌霜听他们一再提起王伯通父子,心中感到有些难过,低下头便不再搭话,南霁云
道:“夏姑娘以前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夏凌霜道:“这有什么奇怪,在路上碰上的。在江
湖上行走,哪一天不碰见生面的人?我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绿林大盗!”南霁云再碰了一个
软钉子,心里感到又酸又甜,从神情语气看来,南雾云可以猜测得到:夏凌霜以前可能对王
龙客有些好感,甚至有些情意,但现在已是烟消云散了。
  韩湛道:“寒舍离此已不到三十里了,夏姑娘请到合下歇歇如何?”夏凌霜道:“多谢
韩老前辈好意,我早与段大侠有约,要到飞虎山看他的,因事耽搁,迟了几天,想不到便发
生了这样的变故,现在既已知道了他的消息,我想赶到玉树山去会他。”说罢,一声长啸,
一匹小白马从林中疾跑出来,转眼间便到她跟前停下,铁摩勒大为羡慕,说道:“这匹白马
看来不起眼,却比我父亲当年那匹红鬃马还要好些!”
  夏凌霜跨上白马,拱手向众人道别,南霁云忽道:“夏姑娘,我还有一句话说。”夏凌
霜道:“什么?”南霁云道:“关于皇甫嵩那件案子,我回去问我的师父,或者可能知道一
点端倪,最少也可以帮你再找到他。请姑娘留下个地址。”夏凌霜道:“我行踪无定,还是
我去找你方便些。我见过了段叔叔后,和他一道到九原找你吧。”南霁云大为高兴,叫道:
“好,我在九原郭太守府中等你!”马铃叮当,夏凌霜已经去了。铁摩勒道:“南叔叔,人
家走远啦,你好像还有话未曾说尽似的!怎么又不早叫着她?现在来不及啦,咱们也该走
啦!”
  南霁云面上一红,道:“小鬼头,油嘴滑舌!”车返忽地问道:“皇甫嵩的案子?那位
夏姑娘是不是要向皇甫嵩报仇?”铁摩勒道:“不错,但这件事情还是个疑案。皇甫嵩说不
是他干的,段叔叔却又认为是他。”车返道:“慢着!慢着!她是给谁报仇?是给她的妈妈
报仇么?”南霁云怔了一怔,道:“车老前辈敢情是清楚此事。她并没有说是为她妈妈报
仇,只是说要奉母命给江湖除害。但据段大侠所言,当年在洞房之夜遭皇甫嵩害死的那个新
郎就是她的爹爹夏声涛,而她却又似乎并不知道这件案子就与她的家庭有关,这究竟是什么
一回事情?我们听了几方面的说话、,反而越弄越糊涂了!车老前辈若知真相,可以为我们
一释疑团么?”
  车返望了南霁云一眼,笑道:“啊,你倒是很关心这位姑娘。”接着摇了摇头,又笑
道:“这话还未到说的时候。不过,我却可以替你办一件事情——”南霁云不觉又任了一
怔,心道:“我有什么事情要你代办?”车迟顿了一顿,说道:“你心里未说的话我已经知
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做大煤,要是她不睬我这个臭叫化呢,我还有办法,我可以找小
段帮我一同去说。”南霁云臊得满面通红,道:“老前辈,取笑了!”
  车迟一本正经地说道:“谁说我是开玩笑的?我现在就去!老实告诉你吧,我到龙眠谷
就是想等这位夏姑娘来的,可是她却好像讨厌我这个老叫化,好啦,现在我给她找到一位如
意郎君,应该可以讨到她的欢喜了!”一晃身,果然拔步便走。
  韩湛叫道:“车老二,你到玉树山若是见到了空空儿,就把王伯通暗通安禄山之事告诉
他吧。他要是不信,你就说是我讲的。”车迟道:“我理会得!哎呀,我不能再耽搁了,再
耽搁就追不上她啦!”
  车迟去后,韩湛说道:“江湖三异丐,疯丐卫越嫉恶如仇,出手狠辣;西岳神龙皇甫嵩
行事诡异,是正?是邪?尚难论定。只有这位酒丐车迟,虽然玩世不恭,却最是古道热肠,
欢喜助人。九流三教,都是他的朋友。不过他的毛病,也就是心肠太软,若非碰到了大奸大
恶,轻易不会动怒。所以在他所交的朋友之中,好人坏人都有。”南霁云道:“他刚才不肯
说,不知是否有意替皇甫嵩隐恶?”韩湛道:“我看这个或者还不至于,要是皇甫嵩当真干
了那件血案,疯丐卫越和他都是夏、冷二人的好友,卫越早就该与他联手将皇甫嵩干了!
呀,这件血案当年轰动武林,也曾有许多侠客替夏家查究凶手,想不到如今过了二十年,还
是未能破案!”
  韩芷芬道:“爹爹,经过了今日龙眠谷这一场大闹,咱们只怕不能在此地安居了,不如
也到玉树山去走一趟。”韩湛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去趁热闹。”韩芷芬道:“是呀。要是
空空儿和段大侠夫妇再打起来,你也好去劝解。”韩湛道:“你若是怀着这个念头,那就准
保失望。空空儿已经答应了将孩子交还他们,又怎会再打起来呢?”韩芷芬道:“你不怕他
的师弟精精儿从中捣鬼么?”韩湛道:“我也曾防到这一层,但酒丐车迟已经去了,即算精
精儿要去捣鬼,车返也会赶在他的前头。我已经叫车迟替我传话,空空儿不信车迟也会相信
我的。”顿了一顿,再说道:“我倒是担忧他们不会放过南大侠与铁少寨主,所以我打算今
晚连夜起程,送他们到睢阳去。然后再和南大侠到九原去看郭令公,将王伯通与安禄山的事
情告诉他,也好让他早作准备。据我推测,空空儿可能和段大侠化敌为友,将来也到九原来
的。”南、铁二人喜出望外,尤其是铁摩勒,他和韩芷芬年龄相若,相识之后,即甚为投
合,正舍不得分离。
  夏凌霜策马走了一程,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叫道:“夏姑娘,请等一等,俺老叫化有话要
说!”夏凌霜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那酒丐车返?只见他背着大红葫芦,气喘吁吁的赶来,眨
眼之间,已到马后。夏凌霜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想道:“我的坐骑乃是日行千里的宝马,
这老叫化居然追赶得上,轻身功夫,岂非比空空儿还要高强?”岂知车返熟识道路,他是从
小径抄过来的,不过,虽然如此,他的脚程之快,亦是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车迟张嘴说话,酒气喷人,夏凌霜心里已是讨厌之极,忍着气问道:“车老前辈有何话
说?”车返道:“听说你要杀那西岳神龙皇甫嵩?”夏凌霜道:“不错,他作恶多端,我是
奉了母命,要为江湖除害。”车返道:“这人你杀不得。”夏凌霜道:“为何杀不得?”车
迟道:“你母亲说他所做的那些坏事,没有一件曾是他亲手干的!”夏凌霜大怒,顾不得什
么前辈不前辈,便即骂道:“胡说,依你的话,难道是我的母亲说谎不成?”车迟道:“你
的母亲也不是说谎,这里头有误会。你母亲的仇人不是他!”夏凌霜道:“我母亲也并非与
他本身有仇,但他曾害了不少人,所以我母亲定然要我杀他。我看,误会的是你。”车迟
道:“不对,不对,不对……”夏凌霜见他神色语气非常奇特,诧道:“怎么不对?”车迟
叹口气道:“呀,这话跟你说不明白,你母亲现在哪儿?我和她说去!”
  夏凌霜淡淡说道:“我妈不见外人,你有话就向我说。”车迟皱起眉头,似是欲说还
休,夏凌霜愠道:“你不愿意跟我说,那就算了。我可要赶路啦!”提起马缰,放开马蹄便
走。车迟又赶来叫道:“好,我便和你说!”夏凌霜已是极不耐烦,在马背上回头道:“你
说吧,我听得见,不用大叫大嚷!”
  车迟道:“皇甫嵩与那件血案毫不相关,对不住你妈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么——”夏
凌霜道:“怎么样?”车迟道:“这个人虽是行为不端,但却也不能由你将他杀掉!”夏凌
霜冷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哼,哼,皇甫嵩是好人不能杀,另一个坏人也不
能杀,你的话真是好奇怪呀,哼,哼,不用说啦,我知道你与皇甫嵩都是一丘之貉!”
  车迟叫道:“你再听我一句话行不行?”一掠数丈,伸手便拉她的马尾叫道:“你知道
你姓什么?你不姓夏,你的爹爹也不是夏声涛!”
  夏凌霜大怒,反手便是一剑,厉声骂道:“放屁,你要撒酒疯便在别处去,我不能听你
的污言臭语!”这一剑居高临下,劲道十足,凌厉非常,车迟并不想与她性命相搏。只得放
开双手,一个“金鲤穿波”,斜窜出去,避开她这一剑,说时迟,那时快,夏凌霜早已
“唰”的一鞭,催动坐骑,绝尘而去。她这匹马乃是日行千里的宝马,夏凌霜将它放尽,当
真有如追风逐电,车迟哪里还追赶得上?
  夏凌霜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余怒未息,但心里又觉得有点奇怪,暗自想道:“他虽然
酒气熏天,却非醉得胡里糊涂的模样,难道他老远赶来,是存心向我胡说八道的么?”这么
一想,不觉也起了怀疑:莫非他语里有因?但随即想道:“绝无此理!人人都说我似妈妈,
我怎会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妈妈只有一个丈夫,我的爹爹怎会不是夏声涛?哼,不管这臭
叫化是否酒醉胡说,他总是侮辱了我的母亲!”可是,虽然夏凌霜不信车迟的话,心里却因
此而蒙了一层阴影。当下想道:“段大侠是我爹妈的好友,待我见了他,再把这酒丐的疯语
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段珪璋和窦线娘为了急于要回孩子,日夜兼程,赶往玉树山。这日已到了山口,窦线娘
认定空空儿是她母家的大仇,这次要向仇人讨回孩子,既觉气愤又觉尴尬,段珪璋一路开
解,几是未能消散她心头的郁气。
  玉树山峭拔奇兀,山峰上的积雪亘古不化,远远望去,果然似一枝硕大无朋的晶莹玉
柱,高出云霄。入山之后,山势更是越来越为险峻,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嵯峨怪石,突出雪
上。从山口进去,有一条狭长的山谷,曲曲折折,望不见尽头,阴沉沉的寒气迫人。窦线娘
起了怀疑,说道:“大哥,要是空空儿不怀好意,故意将咱们引进荒山,把咱们害了,也无
人知晓。”段珪璋道:“线妹,你也忒多疑了,那空空儿的本领远在咱们之上,若他要害咱
们,何必费如许心力?”窦线娘道:“玉树山离飞虎山约莫有八百里,他劫了咱们的孩子,
为何不就近收藏,却要藏在八百里外的荒山上?”段珪璋对此点亦是百思不解,为了安慰妻
子,只好替空空儿想出理由来解释道:“或者是他要炫耀自己的轻功,令咱们慑服,也说不
定。”
  空空儿那晚劫了他们的孩子,第二日下午就到飞虎山挑战,若然他真的已到玉树山打了
一个来回,这脚程之快,当真是不可思议了。窦线娘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他在一日一夜
之间,便能走一千多里,只怕有九成是骗咱们来的!”段珪璋道:“再不然,或者这里本来
就是他的老家,他信不过王伯通,所以托人将咱们的孩子送到这里收藏?”窦线娘道:“你
就这样相信空空儿?”段珪璋道:“已经到了这里,不相信也没办法了。反正以咱们的脚
程,至多不过半日,就可以上到玉树山的主峰,那时自然可以水落石出。”窦线娘嘀咕道:
“起初我不知道玉树山有这么远,越走我越怀疑,看来呀,咱们这回是白走一趟了。空空儿
即使不是有心加害,也是有意将咱们戏耍的了。”
  段珪璋道:“线妹,事情别尽往坏处想。”话犹未了,忽听得“轰隆”一声,一块大石
块从山上滚下来,段珪璋还以为这是偶然,那料刚刚避过,跟着又有几块大石头滚下。窦线
娘叫道:“上面有人!”只见山峰上影绰绰的现出几个人来,同声喝道:“笨蛋,谁叫你们
自投罗网,进了绝地,还想活命么?”段珪璋这一气非同小可,大骂道:“空空儿,我当你
是一条好汉,想不到你竟是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站出来!”上面那些人冷笑道:“收拾
你们这两个蠢家伙还用得上空空儿么?”
  这时,段珪璋也认定是空空儿指使的了,冷笑斥道:“用这等下三流的伎俩,藏头缩颈
不敢见人,真是无耻之徒!”窦线娘道:“这等小人,不值得骂,与他们拼了就是!”
  那些人高踞山头,卖线娘的弹弓打不得这么远,他们居高临下,将石块抛掷下来,那却
是比窦泉娘的弹弓厉害得多了,但见石块满空乱飞,有如殒星纷落。窦线娘大怒,施展上乘
轻功,腾挪闪展,片刻之间,已在峭拔的山壁上前进了十数丈,弹弓还差一点点距离,就可
以打到,忽地“轰隆”一声,磨盘大的一块雪块从悬岩上坠下来,段珪璋急忙伸手抓着他的
妻子,窦线娘借他这一抓之力,两人携手,似荡秋千一般,斜飞出数丈之外。但听得轰轰隆
隆,山呜谷应,那块巨大的雪块滚过,在坡上辗了一道沟,两夫妻被溅了满身泥土,要不是
段珪璋助她一臂之力,只怕她的轻功虽好,也难免给雪块压伤。
  窦线娘浑身冷汗,道声:“好险!”段珪璋道:“都是我连累了你,我太过轻信人
了。”窦线娘咬牙说道:“已然处此险境,咱们只有死里求生!”两夫妻在乱石袭击之下,
又向前闯。
  山坡上的积雪受了震动,在狂风中呼啸,炸裂,就像无数巨大的冰弹,纷纷飞来,从头
顶上滚过,从身边飞过……比起石块的袭击,更是凶险百倍。段珪璋为了掩护妻子,身上已
被擦伤了好几处,幸而打中他的,不是巨大的雪块,要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段珪璋只得
和妻子在一处凹进去的山坳,暂躲一躲。但这样一来,有了固定的目标,就更容易受到攻击
了。山头上的那班人;将大石头纷纷向他们藏匿之处抛掷,段珪璋遮着妻子。有几次险险给
石头打中,幸而他的功力深湛,近身的石块,都给他以掌力震了开去,但这样不消多久,他
也累得不堪了。
  段珪璋叹口气道:“好在现在尚未引起雪崩,不过,不过……唉,我好恨呀!难道咱们
今日当真该当命绝?”要知,若是引起雪崩,山巅大量的积雪都冲泻下来,那就决非血肉之
躯所能抵挡了。段珪璋怕的就是积雪继续受到震动,终于会引起雪崩。窦线娘凄然笑道:
“咱们做了十载恩爱夫妻,要是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也没有什么怨恨了。”
  忽然间,石块的袭击似乎减弱了许多,段珪璋道:“现在尚未绝望,咱们冲出去看,总
胜于束手待毙。”两夫妻刚从山肋奔出,便听得山峰上有呼叫之声!
  只见山峰上现出一个少女的影子,正在持剑追逐盗徒。段珪璋又惊又喜,叫道:“是夏
姑娘吗?”那少女也在扬声叫道:“是段伯伯吗?快从这边上来,咱们来个上下夹攻。”
  原来夏凌霜见他们在谷中受困,她便从另一面绕过,攀上山头,与群盗展开激战。群盗
与她处在同一高度的地方,不能像对付段珪璋夫妇那样用石头来抛掷她,而且因为要分出人
手抵挡,对段珪璋夫妇的袭击也便减弱了。
  窦线娘趁此机会,疾奔上去,弹弓一拽,觑准了在夏凌霜面前的一个敌人便打,弦声响
过,那名强盗应声而倒,紧接着夏凌霜“唰”的一剑,又刺伤了一个强盗。
  群盗两面受攻,登时主容易势,不消片刻,段珪璋夫妇已将跃上山头,盗魁叫道:“风
紧,扯呼!”窦线娘施展神弹绝技,噼噼啪啪的一顿弹弓,将群盗打得头崩额裂。段珪璋叫
道:“打环跳穴,好歹留下一个活口。”
  窦线娘再拽弹弓,三粒弹子,连珠射出,那强盗魁武功较强,横刀将射她的那颗弹子磕
飞,但他左右的两个同伙,却给弹子打中手,一个打中手腕,一个正中腿弯的“环跳穴”,
这“环跳穴”乃是足少阳经脉的一个重要穴道,给弹子打中,登时两腿麻软,“卜”地便
倒。
  那盗魁忽地一脚将这个伙伴踢下山坡,紧接着自己和衣滚下,群盗明知危险,但为了逃
命,也都学他的模样,一个个和衣滚下山坡。山壁峭拔、积雪如镜,在雪面上滚下去快速非
常,夏凌霜轻功虽好,也追赶不上。
  突然间脚下一阵震动,雪块炸裂,声如雷鸣,段珪璋叫道:“不好,是雪崩了!”幸而
他们这时已登上峰顶,积雪从高处喷泻而下,越在下面,危险越大,霎眼之间,那群强盗徒
已给冰雪淹没,只留下他们凄厉的叫声混杂在雪块炸裂与狂风呼啸的声音之中。
  段珪璋夫妇藉着高处的大石作掩蔽,幸而逃过了这场灾难,目睹这等惨酷景象,也不禁
心惊肉跳。段珪璋定了定神,说道:“可惜,可惜!”窦线娘道:“可惜什么?”段珪璋
道:“可惜未曾擒得一个活口,好迫问他的口供。”
  窦线娘道:“何用迫问口供,这班人当然是空空儿的党羽了。大哥,难道你到了此时此
际,还相信他吗?”段珪璋默然不语,疑云却未全消,暗自想道:“这班人只是黑道上二三
流的强盗,以空空儿的眼界之高,岂能看上他们?即使说他不好意思亲自出来加害于我,也
该另请一些本领高强的人来,何须用这班不成材的强盗?”但若然不是空空儿指使;这班人
又焉能知道他们夫妇今日要进玉树山?
  这时夏凌霜亦已从一个山洞走出,向他们走来。窦线娘早就听得丈夫说过在路上与夏凌
霜相遇之事,也知道了她便是当年白马女侠冷雪梅的女儿,心里暗暗喝彩:“好一个漂亮的
姑娘,大哥说她非常似她的母亲,怪不得冷女侠当年能令武林倾倒!”
  段珪璋道:“凌霜,怎的这样巧,你也来了?今日好险,真是多亏了你啦!”夏凌霜
道:“段伯伯,你受了空空儿的骗了,空空儿和那王家父子,都是和安禄山暗通声气的,他
们要帮安禄山造反哪!”段珪璋吃了一惊,道:“此话可真?”夏凌霜道:“我亲见亲闻,
焉能有假?而且,事情也已经做出来了!”当下将那晚她到龙眠谷偷听到的谈话,和第二日
群雄大闹龙眠谷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段珪璋,并道:“我就是恐怕他们加害于你,所以急急
赶来。”窦线娘淡淡说道:“如何?你还相信空空儿吗?”
  却不知夏凌霜那晚偷听到的谈话,只是王伯通父子与精精儿、张忠志等人密谋将来助安
禄山起兵造反的一节,至于王伯通所说要暂时瞒住空空儿那一节,夏凌霜却没有听到。在她
想来,空空儿和精精儿是师兄弟,空空儿当然也就是和他们一鼻孔出气的人。大闹龙眠谷之
后,她和韩湛、南霁云诸人又是匆匆分手,因此也就未曾从韩湛口中得知空空儿的为人。
  夏凌霜之所以想到段珪璋可能在途中遭受暗算,那是因为王龙客的态度引起她的疑心
的,王龙客不肯说出段珪璋的去向,甚至故意骗她,说是段珪璋可能回转长安,害了她空走
一遭,骑白马奔驰三百余里。在往长安时,铁摩勒已经说出他知道段珪璋的去向了,她追问
王龙客,王龙客却还是吞吞吐吐,令得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夏凌霜却没想到,这事全是王伯通父子在暗中布置,空空儿毫不知情。要知段珪璋乃是
窦家女婿,王家父子当然害怕他们夫妇将来要为窦家报仇,当时不过是碍于空空儿的面子,
不得不放而已。空空儿一走之后,王伯通立即用飞鸽传书,通知凉州的分舵,叫他们派人在
玉树山山口埋伏,干掉段珪璋夫妇。夏凌霜因为和王龙客曾有一段交情,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之后,甚是伤心,所以她就是在段珪璋面前也不愿提起王龙客的名字,当然更不会谈到她的
疑心是因为王龙客的态度而引起的了。这样一来,由夏凌霜所见所闻的事实,就更证实了空
空儿的罪名,连段珪璋也不能不相信了,虽然他还有一点点怀疑,觉得以空空儿的本领,实
在无须用这等卑劣的手段。
  窦线娘黯然说道:“如此看来,咱们的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空空儿既是存心骗咱们
人他的陷讲,哪还会交还咱们的孩子?”段珪璋道:“事已至此,先找着了空空儿再和他理
论。”窦线娘道:“这个当然,我若是要不回孩子,我也不想活了,和他拼了就是。”
  夏凌霜将白马放在谷中吃草,一行三人,翻过山头,向玉树山主峰进发。一路上并无阻
障,走了半天,在夕阳将下的时分,攀上了峰顶。
  山顶豁然开朗,鸟飞兽走,花木葱宠,原来山顶上有许多温泉,地气比山脚还要温暖。
  段珪璋一看,山顶上果然有一座道观,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急忙上前叩门叫道:“段某
践约而来,请主人出现!”
  哪知一连叩门几次,里面却是毫无声息。窦线娘笑道:“他做了亏心事,哪里还敢见咱
们。这个时候,还和他讲什么客气,打进去就是。”
  段珪璋抱拳说道:“空空儿,你再不露面,请恕段某无礼了!”交代过后,张开拳头,
使出金刚掌力,“砰、砰”两掌,登时将大门震开。
  窦线娘提起弹弓,夏凌霜拔出长剑,护着段珪璋便往里闯,里面沓无人影,夏凌霜道:
“莫非他是作贼心虚,挟着尾巴逃了?”
  道观没有多大,片刻之间,便已搜遍。在最后一间房子,发现一个摇篮,再仔细寻找,
又找到了一些女人衣物。窦线娘哭道:“咱们的孩子给他害了。”段珪璋沉吟:“他害小孩
子有什么用?孩子是曾经在过这儿,可见他没有完全说谎。”正是:
  慈母觅儿儿不见,案中有案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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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潇湘书院·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十五回 爱儿被夺仇无解 身世难明恨正长
梁羽生《大唐游侠传》 第十五回 爱儿被夺仇无解 身世难明恨正长   窦线娘怒道:“空空儿不见,孩子也不见,即使未曾害死,也定是被他另外收藏起来
了。大哥,他要了咱们的命根子,你还替他说话吗?”他们做了十年夫妻,这次还是窦线娘
第一次顶撞她的丈夫。段珪璋道:“我这不过是从好处着想,要是空空儿当真不还咱们的孩
子,我也是要和他拼命的。”
  段珪璋端详了一会,又道:“看来是另有一个女子在照料婴儿,摇篮中的锦缎上还有婴
儿的尿渍,似乎未曾走了多久,只不知这个女子却是空空儿的什么人?”窦线娘道:“你在
这里琢磨推测有什么用,总要找到了空空儿这贼子才有办法。”
  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人扬声叫道:“段大侠果是信人,请恕我失迎了。”段珪璋叫
道:“是空空儿来了!”说时迟,那时快,窦线娘已急不可待的跑了出去。
  只见空空儿双手空空,哪里有她的孩子?窦线娘大喝道:“好呀,你将我们骗上山来,
却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嗖、嗖、嗖,三颗金弹,连珠发出。
  空空儿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避开三颗金弹,叫道:“且慢,且慢,我有话说!”段珪璋
赶了出来,说道:“线妹住手,且听他说些什么?”
  空空儿道:“孩子暂时未能交还你,但请你放心,你的孩子好好的,决不会有丝毫损
伤!”段珪璋道:“为什么不能现在交还?”空空儿的神情显得有点尴尬,讷讷说道:“这
个么这个——”窦线娘骂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今日不还我的孩子,决不与你干休!”
  空空儿摊开双手说道:“总之,包在我的身上,定然还你的孩子就是。今天么,却是无
法从命!”段珪璋道:“还我,什么时候?”空空儿道:“这个,这个——我也难以说个定
期。”段珪璋喝道:“你吞吞吐吐的,这里面到底有个什么原故?”空空儿道:“段大侠,
这次算我对你不住,你别追问啦,你若是信得过我,咱们就交个朋友,你的孩子留在一个人
手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窦线娘怒火冲天,不由得大骂道:“谁还相信你的鬼话,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好在我
们没有给你害死,这条命我也不想要了,与其让你再用下流的手段暗害,不如现在就与你拼
了吧!”
  空空儿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几曾受过这等痛骂,不禁气得浑身颤抖,戟指喝道:“你,
你,你这臭婆娘敢胡乱骂我!”段珪璋这时亦已是怒气暗生,见他侮辱自己的妻子,登时也
爆发出来,拔剑喝道:“骂你又怎么样?你不该骂吗?”
  空空儿气得哇哇大叫:“好呀,段珪璋你也骂我!我怎么该骂了?”段珪璋骂道:“我
骂你是个不明是非、助约为虐的恶贼,我骂你是个做了恶事,却要抵赖的小人,我骂你是个
卑鄙无耻的下三流小贼……”
  空空儿面色铁青,喝道:“段珪璋,你给我磕头赔罪,否则休想下山!”段珪璋冷笑
道:“你给我磕头我也不饶你呢!不错,你的武功是远胜于我,但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何惧
哉?即使死在你的手上,也一样要骂!”
  空空儿大怒道:“好,你既认定我是恶贼,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好,你再骂吧!”身
形一闪,一掌便向段珪璋面门掴来!
  这一掌来得迅若狂飙,幸而段珪璋早有准备,一个弯腰折柳,已是宝剑出鞘,向他下三
路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窦线娘亦已揉身疾上,一刀向他手腕劈下。
  好个空空儿,就在刀光剑影之中腾身而起,饶是段珪璋应付得直,闪避得快,背脊也给
他的掌缘擦了一下,辣辣作痛;空空儿这一掌本来是想打段珪璋一记耳光的,幸亏段珪璋没
有给他打着,要不然这更是奇耻大辱,两人的冤仇,也将终生难解!
  段珪璋气极怒极,叫道:“线妹,你说得不错,对付这等恶贼,只有与他拼了!”空空
儿头下脚上,似兀鹰般俯冲而下,一道蓝艳艳的光华从他手心吐出,他抽出了他那柄锋利无
比的匕首,人未落地,早已是一招两式,分袭段珪璋夫妇。
  段珪璋年轻时候游侠四方,久经阵仗,武功虽逊一筹,经验却比空空儿丰富得多,见他
腾身飞起,早料他有此一着。宝剑扬空一划,剑光倏的合成一个弧形,窦线娘趁势一刀从剑
底穿出,两夫妻配合得恰到好处。但听得当当两声,段氏夫妻各自退后三步,窦线娘的缅刀
损了一个缺口,空空儿的衣袖却给段珪璋的剑尖穿过,不是空空儿缩手得快,险些给他划破
了脉门。
  这一来,双方动了真怒,都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这一战比在飞虎山上的那一场恶战还
要激烈得多!段珪璋豁出了性命,展开一派进手招数,剑光挥霍,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窦线
娘以游龙八卦刀法绕着空空儿疾走,也是刀刀不离空空儿的要害。他们那日败给空空儿之
后,曾用心推究致败之由,反复解拆了当日的招数,如今再度交锋,已是今非昔比了。
  战到分际,空空儿忽地叹口气道:“贤伉俪苦苦相迫,我是无可奈何,只好舍命相陪
了!”他刚才火气冲天,这几句话却说得甚是苍凉,且带着几分惋惜。
  段珪璋心中一动,正自想道:“难道空空儿果有苦衷,不足为外人所道。”陡然间,只
见空空儿短剑盘旋,招数倏变,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冷电精芒,续纷飞舞,剑光线绕中,
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儿的身影,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段珪璋大吃一惊,迫得易攻为
守,回剑防身,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有如繁弦急奏,就在这瞬息之间,段珪璋的宝剑已与
空空儿那支匕首形的短剑接触了九下。
  原来空空儿本意不想与段珪璋为敌,给他激怒之余,也只是想把他们夫妇打败,迫他们
赔罪而已。可是段珪璋夫妇已认定他是个狡猾奸恶的魔头,下手毫不留情,到了此际,空空
儿若还不使出杀手绝招,势将自身性命难保!
  空空儿用的是独门刺穴招数,在一招之内可以连袭对方九处大穴,若然给他刺中,不死
也将残废。空空儿对段珪璋本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在他使出这等极其厉害的杀手招数之
时,禁不住低沉叹息。
  段珪璋以前与精精儿恶斗之时,精精儿也曾使用匕首刺穴的毒招,可是精精儿只能在一
招之内,刺对方七处穴道,段珪璋还勉强可以应付,如今空空儿虽然只是在一招之内,比他
的师弟多袭两处穴道,但高手比斗,相差毫厘,多要照顾两处穴道,艰难已不止一倍。何况
空空儿的轻功当世无双,比起精精儿更是高出何止十倍。他以闪电般的身法展开闪电般的刺
穴神招,段珪璋虽是夫妻联手,也给他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击之力。战到紧处,两夫
妻都好似感到有数十支明晃晃的匕首,在他们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
  夏凌霜奔上前来,高声叫道:“段婶婶,你退下去用弹弓打他!”青钢剑扬空一闪,替
窦线娘接了空空儿的一招,夏凌霜的剑法以奇诡见长,论功力不及段珪璋,但却要比窦线娘
的八卦刀法厉害得多,空空儿噫了一声。叫道:“你的剑法是何人所授?”夏凌霜一声不
响,疾进二招,每一招又分为三式,虚虚实实,变化莫测,段珪璋趁势反攻,空空儿颇为惊
诧。这时,已至双方性命相搏的时候,段、夏二人固然感到呼吸紧张,即空空儿亦已不能分
心说话。双方只有哑斗!
  窦线娘闪过一旁,一拽弹弓,嗖、嗖、嗖,三弹连发,一取空空儿上盘的“眉尖穴”,
一取中盘的“风府穴”,一取下盘腿弯的“环跳穴”,窦家的神弹绝技,果然名不虚传,在
这三条人影奔腾跳跃,宛若风驰电逐之中,她竟然能瞄准了空空儿,而且是三颗弹子,分打
上中下三个方位,认穴不差毫厘。
  空空儿托地一跳,一个鹞子翻身,衣袖挥起,已把窦线娘上中二路的弹子卷去;匕首一
翻,身形不变,仍然凌空下刺,但听得“叮”的一声,第三枚弹子也给他的匕首拨开。可是
窦线娘的内功也已有了相当火候,空空儿的匕首给弹子碰了一下,刀尖颤动,亦自失了准
头,他这一招本来是指向夏凌霜胁下的“魂门穴”的,准头一歪,匕首贴肋而过。说时迟,
那时快,段珪璋“唰”的一剑,又把空空儿的衣襟削去了一幅!
  空空儿大怒,衣袖一挥,将接下的两枚弹子反打出去,段珪璋滑步闪开,就在这瞬息之
间,但见空空儿那支匕首已化成了一道蓝光,向他前心刺到,段珪璋横剑一封,夏凌霜也急
忙侧身进剑,三条人影,纠作一团。窦线娘凝神注视,也只是仅能分辨人影,只好暂时停弓
不发。
  蓦地只听得空空儿一声长啸,三条人影霍的分开,叮咣声响,夏凌霜头上的一股玉钗已
给他的匕首削断。
  窦线娘急忙再发金弹,空空儿突然和身倒下,施展滚地堂的功夫,短剑贴地盘旋,化成
了一团电光,削段、夏二人的双足,窦线娘的弹子全落了空,险险打伤了自己的丈夫。
  段珪璋长剑下刺,夏凌霜跃起来避招还招,空空儿一击不中,已自长身而起,霎时间三
条人影又纠作一团。空空儿的匕首盘旋飞舞,竟然以短政长,将两柄长剑裹在,窦线娘只好
又停下弹弓。
  这三人倏分倏合,打得难解难分,窦线娘每每觑准了机会,但金弹一发,那边的情况又
立即发生变化,她连发了十几颗弹子,仍然打不中空空儿。可是,无论如何,她的神弹绝
技,仍是对空空儿的一个威胁,使得空空儿要加意提防,便不能全神对敌,如此一来,段、
夏二人才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这时已是西山日落,将近黄昏,双方已斗了半个时辰,正在杀得天昏地暗之时,忽听得
有人大声叫道:“你们怎的打起来了?住手,住手!”
  段珪璋在百忙中抽眼偷瞧,只见一个衣衫褴楼的叫化,背着一个大红葫芦,正向着他们
跑来。段珪璋认得是酒丐车迟。
  空空儿也认得酒丐车迟,他见段珪璋已回剑防身,便也停止了攻击,正想与车迟招呼,
却不料窦线娘忽地又使出连珠弹的绝技,空空儿冷不及防,“卜”地一下,给弹子在额角上
打个正着,血流如注!
  段珪璋缓了剑招,夏凌霜却趁此时机,运剑如风,连连进击,空空儿大怒,匕首一划,
“叮”的一声,又把夏凌霜头上的另一股玉钗削断,段珪璋挥剑来援,三个人又纠作一团。
  车返温道:“夏女侠,给老叫他一个面子吧!”窦线娘一声不响,金弹接续发出。车迟
捧起葫芦,咕噜噜的喝了半葫芦酒,张口一喷,一股酒浪登时似瀑布般的从空中倒泻下来,
空空儿、段珪璋、夏凌霜等人虽然不怕给酒浪所伤,但给他这酒液一喷,阵形却也乱了。
  车迟又把酒浪向窦线娘喷去,阻止她再发弹子,窦线娘脸上给溅了几点酒珠,怒声叫
道:“车老前辈,非是我不给你面子,这恶贼与我有夺子之仇,你若给他解围,我的儿子向
谁去讨,你赔我么?”车迟怔了一怔,窦线娘又喝道:“你不帮我们这也罢了,若再搅局,
恕我窦线娘的弹弓认不得前辈!”声出弹到,车迟捧起葫芦一挡“卜”的一声,弹子打中了
葫芦,车迟叫道:“有话好说,别打,别打,打坏了我这个宝贝,老叫化没酒喝啦!”
  夏凌霜也叫道:“这老叫化是他们一党,段伯伯不要理他!”段珪璋心下踌躇,但这时
他们已占到了上风,若然住手,只怕取胜的机会稍纵即逝,何况自己住手,夏凌霜单独一人
决然应付不了空空儿,因此只好仍然挥剑猛攻,说道:“车老前辈,事情原委,请你问我内
人,你清楚之后,再来劝架不迟。”
  窦线娘道:“他约我们到此,却在山口理下伏兵,我夫妻二人几乎给乱石打死,到得此
来,他又不肯交还我的儿子,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害死了?老前辈,你评评理罢!我们该不该
与他拼命?”
  车迟经过山口,也曾见到几具尸体,当下不禁亦起了疑心,问道:“空空儿,你怎么
说?”
  空空儿喝道:“你要我说什么?”车迟道:“你当真要害他们夫妻么?”空空儿怒道:
“岂有此理,我要害他们早就害了!”车迟又道:“既然你并无坏意,却为何不肯交还他们
的孩子?”
  空空儿正为此事内愧于心,给车迟一问,期期艾艾,答不出来。
  车迟与空空儿不过是彼此认识,并无深交的朋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当然是相信段
圭璋,不相信空空儿。心中想道:“韩湛虽然敢为他作保,但韩湛认识他的时候,他年纪还
小。他们亦已分手多年,焉知空空儿不是变坏了?”当下,疑心一起,不禁大声问道:“空
空儿,你吞吞吐吐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空空儿老羞成怒,也大声地说道:“车老二,你是想审问我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车迟喝了口酒,冷冷说道:“老叫化生平专管闲事,韩湛韩老前辈叫我问你,你是否利
欲薰心,和你的师弟精精儿走上一条路了?”其实韩湛是要车迟告诉空空儿,说明王伯通、
精精儿的阴谋,问空空儿知不知道,车迟为了加重语气,这么一问,却变成了对空空儿的谴
责。
  空空儿和他的师弟情如手足,闻言更怒,喝道:“老叫化,你胡说什么?我师弟有何不
对,给你拿了把柄了?”
  车迟冷笑道:“你师弟甘心为虎作怅,难道你尚不知情?”空空儿喝道:“你说什
么?”车迟又冷冷笑道:“安禄山权势遮天,收买了王伯通不奇,想不到你们师兄弟也甘心
请愿作他的鹰犬!如今王伯通与安禄山勾结的阴谋,已大白于天下英雄之前,你还想抵赖
么?”
  空空儿证了一怔,忽地大骂道:“放屁!你含血喷人!”车迟勃然大怒,登时发作道:
“空空儿,你出道不过几年,居然眼睛长到额角上啦,敢骂起我老叫化来啦!”
  空空儿听了车迟的话,亦已知道事有蹊跷,但他少年气盛,性子一起,是天塌下来也不
管的,车迟话未说完,他便狂笑道:“好呀,你们当我空空儿不是人,我还和你们讲什么交
情,老叫化你也上吧!”
  空空儿一面说话,一面与段、夏二人恶斗,本来已是险象环生,这时突然激怒,招数躁
而不稳,段珪璋剑走轻灵,“唰”的一剑,在他肩膊上划开了一道伤口!
  空空儿大怒,陡然间展出欺身刺穴的杀手,身形一晃,旋风般的扑到段珪璋跟前,匕首
一场,俨似毒蛇吐信,倏的就指到了段珪璋的心房要穴!
  车迟飞身扑去,用葫芦一挡,只听得声如破竹,他那个视同宝贝的沉香木红漆葫芦已给
空空儿一剑戳穿,葫芦中的美酒流了满地。就在窦线娘的骇叫声中,空空儿已自腾身飞起,
俨如鹰隼穿林,掠波巨鸟,窦线娘的金弹竟自追他不上!
  只听得他远远扬声叫道:“段珪璋,你要恨我,也由得你,你的儿子,将来总会还你!
老叫化,咱们后会有期,我查明之后,再来与你算帐!”说到最后一句,话声已似从山腰传
来,空空儿的影子早已不见。
  窦线娘走了过来,见段珪璋血流满面,大惊道:“你受伤啦?伤在哪里?”段珪璋苦笑
道:“没事,空空儿的匕首并未刺中我。”却原来他是给窦线娘的金弹误伤的,与空空儿刚
才给窦线娘所伤的部位恰巧相同,也是打穿了额头。
  窦线娘仔细一看,发觉是自己的过错,又是心痛,又是羞愧,恨恨说道:“这干刀万剐
的恶贼,可惜我刚才那记弹弓,没有打瞎他的眼睛!”
  段珪璋却自心中想道:“空空儿刚才只要再来一下,我不死也得重伤!以他那样快捷的
手法,虽有车老前辈给我一挡,但他戳破葫芦之后,还尽有机会可以伤我。莫非他使此杀
手,只是仅求突围,而并非有意伤我的么?”当下说道:“线妹,反正我已侥幸逃了性命,
所受的只是轻伤,你不必骂他,也不必难过了!”
  车迟却未想到是空空儿手下留情,哈哈笑道:“段大使当真是宽宏大量,非常人所能企
及。”接着又笑道:“段大嫂,你现在该不会再骂我老叫化了吧?”
  窦线娘急忙谢过,车迟笑道:“只可惜了我这个葫芦,哈,哈,这也是我好管闲事的报
应!”
  段珪璋夫妇都在向车迟赔礼,夏凌霜却站过一边,冷冷淡淡的毫不理睬他。车迟又笑
道:“今天接连受了两个教训,爱管闲事,真是惹火烧身,不但空空儿恨我,唉,连夏姑娘
现在也还生我的气!”
  段珪璋不明就理,对夏凌霜的态度颇觉奇怪,说道:“贤侄女,这位老前辈不是别人,
正是行侠江湖、人称‘酒丐’的车迟,车老前辈,你过来见个礼吧。”夏凌霜道:“我们早
已见过了。哼、哼,他纵然不是空空儿一党,也是皇甫嵩一党,我才不把他当作老前辈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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