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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换你微笑》作者亦舒出版书完结

亦舒(现代)
世界换你微笑
亦舒
周富躺在床上,醒转已有些时候,天气阴雨,她根本没有意思起来, 被褥睡久没更换, 有些腻热感觉,更加舒服。
起床干什么?她失恋,又做自由工作,没有家人,世上有无这个人都一样,起床为何?
她想像在被褥之间腐化,消失。。。。。。
有人敲门,嘭嘭嘭,“富, 我知道你在里边,为什么不听电话?快开门。”
周富骇笑。 这是出版社编辑华真的声音。
“富,我不是追稿,没人急要你的稿件”
周富啼笑皆非,谢谢你。
“快开门,有好消息。”
周富逼不得已,把一块绒线披肩搭在肩上,去打开门。
门外果然是华真, 她一进来便捂住鼻,“又臭又闷。
她七手八脚打开窗户通气。
周富说:“别骚扰我。”
“失恋,失意,故此你失职,躲到郊外小屋,任由自己烂死,可是这样?”
周富无奈,搂着披肩团在旧沙发上。
华真快手快脚收拾厨房收拾厨房吃剩的食物,空盒,纸杯,丢进垃圾桶,又帮着把碗筷洗净,接着做两杯热咖啡,在冰箱找牛乳。
华真用手在鼻前拂两下, “富, 你身上有异味,多少天没洗澡?”
周富接过咖啡,茫然不答。
“大作家, 想想你的读者群,振作起来,他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你烂死也无用。”
周富缓缓作出反应:“不是这个意思。”
“富,好消息。”
周富问:“我将得到永生?”
“松新心与出版社接头,要购买你大作电影版权。”
谁?
“富,你睡昏了头,国际名导演松新心。”
周富伸手搔搔头。
“你先淋浴更衣,这一觉睡了多久? 世上已千年。”
华真发觉地上一大堆画册,拾起一看,全是男子裸体摄影,水准极佳,艺术成份颇高,她整理好轻轻推进床底。
少男十四五岁开始看裸女杂志是等闲事,女性,到了今日,像她们那样成年独立,却还是收敛点好。
周富自浴室出来,一边用大毛巾擦头,“我想起了,那导演叫松新。”
“他本名多一个心字,去到美国, 删去一个字,如今镀金载誉回来,看中你的大作,大家都很高兴。
周富坐下。
”别窝着双肩,挺胸。”
“你(别)太高兴,导演们统统脾气古怪,这电影版权一事,他们拍了不买,或是买了不拍,原著前途飘忽。”
华真帮她添咖啡。
“总是好消息。”
“松氏挑的是哪个故事?”
“ 《世界换你微笑》。”
周富一听,不禁沮丧,“亏我想得出如此庸俗无聊书名。”
华真哈哈大笑。
“别的作者,出口成章,一本著名即誉满天下,只有我,死写死写。”
华真在抽屉翻出干净衣裤交给她,“与你出去走走。”
“陈总代你出价 -- 合约已经议妥送出。”
周富吃一惊,“这么高?”
“电影公司制作费动辄千万,故事是一剧之本,区区小数目,算得什么,志气需高。”
周富犹疑,“好似没有与我商量。”
“一时找不到你,是我挖空心思想起你在这里,搬回市区吧。”
“华真我实在不想再写。”
“这是什么话?”
“华真你知我从来不曾热爱写作。”
“没出息,十多年你每天说这句话。”
周富垂头。
“你失去大左也有些时候,去年十二月交过稿,迄今一片空白,周富, publish or perlsh。”
周富仍然不出声,泪水渐渐浮起。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周小姐,你贵庚,说起大左,你竟似十五岁少女般流泪。”
周富用手掩住脸。
“这大左一定有过人之处。”
华真记得那大左的确高大英俊,眼睛会笑似又不大说话,勇于付账,开得一手好车,擅煮普罗枉斯菜式,的确不可多得,还有些优点,恐怕只有周富知道。
华真轻轻说:“是你主动让他走的。 ”
周富抬起头,“华真,我想再睡一会。”
“不行!”
她硬把周富拉出门, 由她驾驶,载到市区,先往出版社签署和约,在开会商议年中书展周富担任何种角色,同事们尊称周富为“富户”,这个昵称时常叫她啼笑皆非。
会议结束大家一起聚餐,周富缩在角落喝啤酒,胃口欠佳,这一阵瘦不少。
有人说:“富户算是写作人中较漂亮一个。”
“如果愿意打扮更加出色。”
“她才不会为我们添妆。”
周富忽然想起,去岁新年,与大左参加舞会,穿一模一样的男装晚礼服,只不过,大左带粉红色缎子领带,她则选黑色,他们获取最佳情侣服装奖。
周富放下酒杯,“我先告辞。”
华真说:“我送你。”
周富在门口拥抱华真以下,“如果我喜欢女子,一定娶你。”
华真微笑,“可惜我也死硬派只爱男性。”
两人都笑。
“周富,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你说是不是。”
“我还是喜欢被人拥抱的感觉。”
“可是,我们很难叫男人真正满足,他们也不大可能叫我们完全快乐,双方都付出极大代价,浪费许多时间与眼泪。”
周富推她一下, “你, 由你来写小说。”
“富,用心写一个爱到要死的故事。”
“廿一世纪功利社会, 怎么写得出来。”
“我陪你去置新衣。”
“我足够衣裳穿到六十岁。”
“只有你一个女人会那样说。”
回到家,周富仍不能完全振作,她的脸随即挂下,静静查视电话露营与电邮,想看又眼困,百般无聊,电视也无好节目。
看着纸笔,恐惧突生,越放越大:天呵,怎么写得出,写什么题材?天下白行白业,竟会选择写作,太可怕了。
她纯靠大左鼓励:“你可以写,你一定要专心伏案好好写,我下午落班来接你出去吃冰淇淋,记住,你是瑰宝, 别人,他们都是屎。”
他真爱她,那样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周富全靠这种昧良心的麻醉剂,如今,断瘾似,写不出来。
她伏在稿纸上痛哭。
其实所有写作人都遭遇过这种阻碍: 心情欠佳,情绪高涨,心有旁骛。。。。。。全部影响思维,堵塞感觉。
她一时想不透:即使完成厚厚一叠稿纸,卖给什么人,谁会付钞票来换,呵真金白银买一个故事,又谁会要读,那么多七彩缤纷,有声响动作的娱乐,还有人心甘情愿静静读小说否。
越想越惊,周富觉得前途渺茫,如在浓雾摸索,一盏灯也无,偏偏她又失掉眼镜,她惨叫一声。
幸亏这时家务助理上门来工作,大声搞作,台台凳凳全部搬过来吸尘。
周富木着面孔看她操作。
12-21页( mimosangel 錄入)
佣人把一叠报章杂志放在桌上。
全屋机器操作嗡嗡声叫周富渴睡。
她打一个呵欠,同佣人说:“不要叫醒我,我自己要睁眼就随得我,否则,就这样大去,也是好事。”
佣人已经为她服务三年,听惯听熟这类牢骚,不以为奇,继续工作,她把食物像蔬菜牛乳果汁放进冰箱补充。
又把十个八个柠檬切开,放到碟上,辟味,不一会,满室都是柠檬清香。
佣人轻轻掩上门离去。
周富做噩梦:怎么写,字纸都变回白纸,她急得满头大汗,团团转,终于醒转。
看看钟数,已经第二天清晨。
又得淋浴洗头刷牙,周富尖叫一声。
门铃响起,她只得去开门,“又是你,你天天来干什么?”
门外是华真。
她惯性搧一搧空气,“室内没问题,你身上仍有揩台布气味。”
周富无奈。
“你开着电话我就不必来回跑,这是你的电影版权费银行支票,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新玩意,很有意思。”
周富取过一看,是一只小巧四方银盒,装饰艺术设计,二寸乘二寸,高半寸。
这是什么,周富打开一看,不禁莞尔,她原先以为是药丸盒或是烟草盒,不,只见盒里放着两枚安全套。
“我的大姐忠告说:阿真,不要搭顺风车,也不要载别人搭顺风车,不要召人同居,也勿要去于别人同居,每次,每次都用安全套,你可以活到耄耋。”
这番话叫愁苦的周富笑出来。
“去淋浴,我等你。”
周富拉上浴帘,华真坐在化妆台上与她说话。
“导演要求见面及茶叙。”
周富答:“你知我一向不陪客户吃饭。”
“他说他认识你,他见过你三次。”
“谁,”周富奇问:“谁见我?”
“松新在纽约读电影时在你表兄周志渝家见过你。”
“啊,至渝。”
“他说你那时候小,只得十六七岁,却已获得英语及文学创作两张文凭,正读硕士,有个男朋友,他每次见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你永远像个婴儿似伏压在那年轻男子背上,嗲腻无比,羡煞旁人。”
“没那样的事!”
“那男子是谁?”
周富开大莲蓬头,哗哗声,过一会才答:“大左。”
“啊,已经是他。”
“根本一向只得退一人,他与我同校,读生物。”
华真恻然。
“导演真的那么说?”
“不是他,是他助手文森。”
“他不是叫松新?”
华真没好气,取过一张大纸板,用粗笔写下:片名世界换你微笑,原著周富,导演松新,助导文森,竖在周富面前,让她看清楚。
周富抹干身出来。
华真赞:“身段真好。”
“好什么。”
“胜在均匀,胸脯尤其好看,像你作品,屹立不倒。”
周富啼笑皆非。
“出去与他们喝杯茶。”
“他现今是国际大导演,时间宝贵,我不想叨光。”
“你逃避。”
“我想转行,华真。”
“每隔一年半载,你便想罢写,写作这件事,多加思虑,便变得虚无缥缈,结果一字写不出,只得实事求是,坐下,咬一咬牙关,死命创作。”
“我有教育文凭,我想教书。”
“相信我,你不会习惯。”
“我不想饿饭。”
“你别借着闹情绪胡搞可好,你收入稳定,又刚承继一笔遗产,你生活比我们任何一人都牢靠。”
周富用手捧着头。
“当陪我出去交际应酬。”
那天中午,他们约在一间俄国餐厅午膳。
导演一看到她们便站起招呼。
周富看到一个儒雅的年轻男子,相貌端正,她却想不起他。
他微笑,“周富你忘记我了。”
他的助手比他更漂亮,不知恁地,好看的男子穿白衬衫卡其裤就极吸引。
周富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曳看出导演与助手似有亲密关系。
华真恐怕要失望,人家取向不同。
只听得松新问:“至渝可好?”
周富答:“至渝结婚了,已是两个男孩的父亲。”
松新十分客气,“那多好,相比之下,我一事无成。”
“导演太过谦虚。”
“周富你已是成名写作人,难得一点架子也无。”
周富讶异,导演竟如此圆滑,看样子可多多向他学习讨教。
“我极爱你那感性与性感的故事,已经着手改写剧本,两个女主角已经选定。”
华真脱口问:“谁?”
助导答:“演母亲我们选定美丽与演技精湛的陈葱。”
华真喝彩, “好,那小妖精似的女儿呢?”
周富不出声,她全神贯注聆听,呵原著人作品中角色活转,是多么叫她兴奋之事。
“王绢。”
华真大吸进一口气,“啊,我也想是她,王绢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
文森微笑,“她年轻俏丽,可是一双丹凤眼却有说不出凄婉,像是不知吃过什么苦楚--”
“宛如自阴间兜了个圈子回来,鬼影幢幢。”
周富骇笑,她不知他们在说谁,听上去蛮可怕,但认识这女子的人却异常赞赏这种气质。
华真说下去,“王绢的肿嘴像是哭了好些时候,叫人怜惜。”
导演咳嗽一声,“但是男主角--”
“已经见过多名男演员,我们不想要一个穿西装的四分卫,最后心目中有两个选择。”
“均已第三次试镜。”
导演轻轻说:“本来以为这不是一部大制作,又是文艺片,不大容易招揽演员,可是消息一传出,连--与--的经理人都主动联络,表示愿意参与,我真有点熬出头的感觉。”
周富忽然微笑,导演真幽默。
华真轻轻说:“那两位确是卖座保证,却不适合角色。”
文森答:“对,先把工作做好,再谈票房。”
导演终于讲到正题上:“富,我们想借原著人你的法眼,看看甲与乙两个演员,哪个适合。”
大家都看着周富。
周富嗫嚅,“我对你们那一行毫无认识。”
“凭直觉即可。”
“我不宜发表意见,也许会有成见,我不是制片,亦非统筹。”周富异常懦怯。
华真意外,“富户,你至少看试镜片段。”
“不,我不想参与,我不是顾问。”
她断然拒绝。
其余那三人沉默,尤其是导演,他没想过会吃柠檬,相当意外,许多原著人来不及发表意见:谁谁谁同谁才配演他创作的角色,还有,要这个那个才能……
周富却全无兴趣,整个聚会之听到她说“不”字。
周富这次说:“我还有点事,我告辞了。”
两个男生连忙站起。
华真只得说:“我们再联络。”
她陪着周富离去。
文森诧异:“没想到作者本人年轻秀丽,如此怯弱,文笔却大胆细腻,异常性感。”
松新微笑。
“她一直是那样?”
“十多年前,她更似只小猫,专赖在男友背上。”
“呵,是那种需要高度服侍保养的女孩。”
“不,她只是对男友娇嗲。”
“我喜欢她不多话,华小姐也很中性,只是,她们太不爱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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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王娟辞演,周富许可以担任那角色。”
“我们回去工作吧”
那一边,华真感慨说:“那么漂亮的男生,却对女性毫无兴趣”
“别太武断,你又不是亲眼目睹。”
“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可以觉察得到。”
周富在谷歌网上查找王娟资料,一看到她的照片,不禁“啊”一声。
华真微笑,“万二分贴切可是?”
周富点头。
“只有那样的少女,才能折服铁汉的心与身。”
“这里说王娟是舞蹈员出身,可是十四岁那年,身段突然发育,她长得有五(口尺)八吋高,臂腿细长胸脯奇丰,完全不像芭蕾舞女,故此只得痛哭转行,自此在时装模特儿界大放光芒,但家人与师长从不觉得她好看。”
“如今她进军电影界了。”
“戏即使不卖座,她的名字会家传户晓。”
“你肯定?”
“我可保证。”
“导演听到会很高兴,可惜不能当面讲。”
周富又在寻找陈葱资料。
华真抱怨:“你为什么戴副千度近视眼镜,又不抹口红,像个读死书的坏脑一年生。”
“我用磬了隐形眼镜。”
“不修边幅,有损形象。”
“我没有形象。”
“你对松新毫无印象?”
周富茫然摇头,那段时候她心中脑里眼内只有大左一人,星星月亮,她都看不到华真扭开收音机,听到一个男歌手幽幽地唱:“你不在的时候没有阳光,你偏偏又去了太久……”
华真叹口气,“怨他们不懂感情,偏偏又偶然会唱出这样的歌来,唉。”
周富不出声。
“你与大左,为何分开?”
周富回答极之简单:“爱得不够。”
她看着陈葱在电脑屏幕上的映象,“她需要护理干燥皮肤,还有,牙齿咬好好洗净漂白。”
华真过来看一看,“减掉十五磅。”
“会不会太刻薄?”
“工作人员不对她苛刻,等到观众教训她时,就晚了。”
周富突然恐惧,“华真,读者会否离弃我?”
华真揶揄:“你不是要转行教书吗?”
周富脸色惨白。
“敬业爱业,你就可以保持职业。”
“华真你真精灵。”
“我毛病是人之患,好为人师,讲时无敌,做时无力。”
这时周富问:“男主角是谁?”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我只是不想提意见。”
“明哲保身。”
“不,我需另外收顾问费,他们才会尊重意见。”
“导演提过——与——。”
“他们是大明星,演来演去是演自己!B无论演什么,到头来一定要躺床上与女角缠绵,展露油光水滑美妙似蜡像般身段。T喜欢用眼神迷死人,双目炯炯,无时不刻不在放光,像问观众讨债,浑忘角色需要,导演当然不愿录用”
周富微笑:“吃群众饭是可怕的行业吧?”
“可是成功之后又那么多人喜欢你。”
“我呢?我成功没有?”
“你说呢。”
第二天,副导演文森给华真一个电话:“大新闻,电影改做《微笑》可以吗?”
华真一口拒绝,“不行,无商榷余地,合约订明需用书名。”
“你可否与作者谈一谈?”
华真恼怒,“不必。”
“一点办法也无?”
“有,你们把合约还我们,我们把酬劳退还给你。”
哗,厉害,文森吐出舌头,“明白,当我没说过。”
“慢着。”
“何事?”
“男主角是谁?”
“一直在试镜,有两个名字:季方与俞至惠。”
“谁?”
文森意外,“华小姐你见多识广,未听过这两人名字?”
华真吃惊,“文先生这是一个重要角色,怎可起用不知名演员作为实验?”
“导演认为名气不是他选角的首要条件,他只起用演员。”
华真吸一口气,“太冒险了,已是文艺片……”
文森叹气,“明日我们作最后试镜,你可愿参与?”
“什么时候?”
“下午三时,星辰工作室,最好请原著人一起。”
“多谢邀请。”
华真即时寻找那两个名字,好几次记错,终于,她把季方与俞至惠也写在纸板上。
她先读季的简历,倒吸一口冷气,季这个演员甚至不能以半红不黑四字来形容,他在上一部电影担任配角已是十年之前,年届三十八岁的他只在电视片集固定演一名警务人员,戴着假耳机,穿着道具避弹衣,大声喊:“行动!行动!”荒谬可笑。
他已婚,三名子女,家住澳洲,这次导演恐怕要长途邀请他回来试镜。
外形好看否?季眉目有一股沧桑之感,鼻梁笔挺,身段高大。
演员都比普通人好看,即使运数不足,没有大红大紫,也比众人的同事朋友兄弟漂亮。
华真喃喃说:“也要减十五磅。”
她又在互联网上找俞至惠,这次资料较多,俞未婚,可是与女友同居已达十年,呵,这肯定是一个难以捉摸的男子,照片中见那打扮合适但相貌一般的女友紧紧缠住他右臂,情深似海般凝望男伴。
至少他知道有人真正爱他,希望他不要辜负她。
俞至惠五官最好看之处是一张不笑也像笑的嘴唇。
两个人神情都有点孤傲,长久怀才不遇,要不使人孤芳自赏,要不,自卑。
导演见过数十人,最终选这两人,一定有原因。
华真心痒难搔,那天下午,她约周富出来。
“富,我们去看试镜。”
“我不打算应酬。”
“富,当做陪我一开眼界。”
周富无奈答允,华真为她帮忙太多,偿还一点利息也是应该。
华真先在著名咖啡店买了数盒糕点才与周富前往星辰工作室。
一进门,已有工作人员迎出,眉开眼笑,油嘴滑舌说:“两位真是神仙姐姐,知道我们饿扁,前来救我等贱命,多谢多谢。”接过糕点。
文森向她们走近,这人,永远那样斯文有礼,白衬衫一尘不染,头发梳得贴,他轻声说:“大新有点紧张,他让我招呼你们,”又说:“周小姐,请落足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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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她俩带到摄影机后另一个阴暗之处,“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评分。”
呵如此神秘。
布景甚为简单,只得一张办公桌与一张椅子。
导演这时略为提高声线:“叫阿俞进来。”
周富看到一个穿西服的男子轻轻走进,她看得发呆,这便是与女友同居十年不愿结婚生子的那个男人,真人立体,比照片里的他好看十倍。
他坐到椅子上,轻轻说:“大新,我真希望得到这个角色。”
连声音都那么好听,上帝造人时真的做足全套。
周富凝神他。
这个俞至惠有着似笑非笑的弓型嘴唇,人中极深,在灯光下造成一颗瓜子般深影,不知怎发地,这个像热带雨林中的一只猎豹,上下左右无论自哪个角度看,都那么完美,这人把英俊两字提升到另一境界。
华真在一边轻轻说:“哗。”
导演慧眼,真没认错人,在什么地方找到他,又这样英俊的男演员,如何会在电影圈埋没十年之久。
文森问:“王绢呢?”
女声应道:“这里。”
周富看到女主角走进镜头,又是呵的一声。
只见那身段高挑的前芭蕾舞女与模特儿剪了一头短发,戴着近视眼镜,衬衫长裤,看上去活脱像周富。
周富涨红面孔,这是什么意思。
“开始。”
只见那女郎轻轻走近男角,仰头苍茫爱恋地看着高大的他,他低声说:“我可是你母亲的——”
他说不下去,双眼充满警戒,可是双手不听话,已经搭着女郎的肩膀,他把她抱起,捧到腰间,充满内疚歉意,深深地吻她。
旁观的工作人员不由得集体深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说:世界换你拥吻。
“停止。”
男女主角过一刻才松开手,俞至惠更要待一会才转过身子。
华真轻轻地说:“他有反应,男性有时真尴尬。”
演员这个行业真狼狈。
入了行不知几时才红得起来,像十八层地狱,一层层打上去,见到天日也会随时摔下,真不是人做的工作。
只见王绢的衬衫敞开,露出一半丰满胸脯,化妆上前替她补妆整衣。
华真在周富身边说:“男女主角的神情有说不出的哀伤,同原著气氛贴切。”
这时俞至惠抬起头,“大新,我先走一步,有消息通知我。”
“再见俞至。”
导演喜欢删字,他连自己本名都减去一字叫松新,那么,俞至惠变成俞至,世界换你微笑最好简化叫微笑。
那漂亮的人走出,他走路时轻轻摆着肩膀,煞是好看。
他一离去众人包括周富都松口气。
文森问:“如何?”
华真抢先答:“像角色活转似的,那矛盾与挣扎,良知与情欲,叫女观众膝软。”
文森蹲在她俩身边,“你们还没看季方呢。”
这时王绢走近,坐在小矮凳上,轻笑着说:“你就是富姐?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好话人人爱听。
“富姐姐,我表现如何?”
周富报以微笑。
文森亲手端来咖啡,“王绢,你去准备一下,季方就要进来。”
“明白。”女郎即时走开准备。
华真问文森:“你们心里可是已经有数?”
文森答:“他们两人都不易找到戏份。”
华真说:“最近盛行丑生当男主角,据说普罗观众会有共鸣,余不敢苟同。”
文森看着周富,原著人不发一言。
周富仍在回味刚才俞至惠垂目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寂寥,是什么叫一个男人如此苦楚,是那不可捉摸的成功事业吗。
导演问:“季方到了否?”
“他来了。”
周富心想:三个孩子的父亲,结婚已有十五年,他适合这个角色吗。
坐在黑暗里做观众,真是乐事。
导演提高声音催人:“季子!”
只见那个叫季方的男赏缓缓走出。
在这之前,周富听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他年纪比俞至大两三岁,脸色更沉,英伟被沧桑掩盖,他轻轻说:“大新,我要辞演。”
导演一愣,这一阵子只有他负人,哪有人负他,他反问:“为什么?”
“我妻子看过剧本,她认为故事太色情,不愿我演出。”
众人一听,忍不住,华真第一个嗤地笑出来。
大导演生气,“她不知你是演员?你妈说什么,又你奶奶有何意见?”
季方不出声。
“她帮你推掉多少戏份?你不如立刻走,我自有适合人选。”
那季方昂藏六尺,气宇不凡,没想到畏妻如虎。
导演说:“你不必试戏,你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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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好,不必再在A君或B君中选择。
可是这时王绢已经出来,她换过件短袖衬衫,露出雪白藕般手臂,少女走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询问男主角为何不悦。
周富何等敏明,立刻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吸引力与暧昧。
文森提高声音:“开始。“
季方用力握住少女手臂,把她拉进怀抱,他的手大而粗犷,手背近尾指全是密密汗毛,无名指还戴着结婚指环,他紧紧掐住她,棕色手指陷在象牙白玉腕里,他把脸埋在她脖子弯中,忽然抽噎一下,他浓眉双目泛起泪光,“我可是你母亲的----“他哽咽。
表情与声音里有那么多压抑,但是他已失控,他一边享受色欲带来的欢愉,但心中知道,他不能自拔,他将与这无良少女一起沉沦,永不超生,来日,她会抛弃他。
他并没有与少女亲吻,但是那热情的宣扬震撼力却令观众动容。
该刹那周富想起她自己对大左的苦恋,她泪流满面而不自觉。
文森在黑暗中看到周富一脸亮晶,他明白了,先前俞至表演叫她感动,但季方的表达方式像在她胸中插上一刀。
在场其他女观众也开始“呜”一声。
周富站起,“我有事先告辞。”
她匆匆走出星辰工作室,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恍然隔世,垂头不语。
华真尾随在后:“怎么会演得那样好!”
周富发呆,“他简直就是那个人。”
“到我处喝杯咖啡。”
周富也觉得她有许多话要说。
“这两个出色的演员长期默默无名,没天理。”
华真边做咖啡边说:“至少大新让你我知道他俩是谁,还不知有多少珍珠埋在土里。”
“而顶红的那几位仁兄却全然不谙演技,不过有极强观众缘,机会一次接一次不绝,成为垄断式主角。”
“季方年纪已大,也许是最后一次演出。”
周富也觉得导演会选季方。
“他家有妒妻,多年来妨碍他事业。”
周富大惑不解,“这些年来季方何以为生,他几乎半退休。”
“季太太娘家在澳洲悉尼有生意。”
“什么生意那样发财?”
“娘家设厂生产豆腐,叫玉子豆品。”
“啊,多么好听名字。”
“而季太太,原先也不是妒妻。”
“华真,”周富骇笑,“我俩像小报娱乐版读者,絮絮在背后说名人是非。”
华真讲下去:“十年前,季太太放心让丈夫到英国演出《面具》一片,戏中男主角是T与当时的妻子N----”
“呵,我听过那戏,他有份演出?”
“那部戏拍摄经年,好不容易完成,T与N旋即宣布离异,T说:‘N知道原因’,记者一直不明所以,渐渐,消息传开,所有太太都不允许丈夫与N合演。”
周富有点明白。
“季方回家,季太太忽然怀孕,添多一个女儿,比先前两个儿子小一大截,分明是企图挽回丈夫之心,从此,她看得他紧紧。”
那多辛苦。
“拍摄期间,猜想是季方与N出了纰漏。”
周富点头。
“所以,你明白他脸上那凄苦之意从何而来。”
周富摊摊手,“季太太喜欢漂亮男子,这是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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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你喜欢美色?”
周富懊恼:“我自知有两个致命伤:美男子与香槟酒。”
“大左也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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