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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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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也无可奈何,韩冈虽然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又是自己亲笔所荐,但给韩绛挖了墙角,他也只能干瞪眼。天子支持韩绛的冒险,而且就在昨天,韩绛还跟王安石一起宣麻拜相。加上韩绛兼领的是昭文馆大学士,而王安石只是号为史馆相的监修国史,从名义上说,韩绛才是首相,王安石却是次相。
天子、宰相的组合,王韶根本斗不过,换作是哪一家来也都只能俯首称臣。如今,关西钱粮尽入他人之手,兵将皆领延州之命。陕西多年来的积累都给压到了罗兀城上。如果胜利倒也罢了,但一旦失败,恐怕只有王韶才能哈哈笑过。他在这两年中学会了许多,从不让怨气隔夜。
澶渊之盟后,王钦若曾说寇准劝真宗皇帝亲征是赌场上的孤注一掷,把天子当作筹码丢了出去。本是救国于危亡的名相,便因此恶了天子,被贬斥出京。从后人的角度看,王钦若摆明了是谗言,当时的情况已是逼不得已。
不像如今,仅仅是天子贪心,臣子贪功的缘故。这就是眼光和胆略的差别,尽管赵顼依然保持着对外战略的掌控力,但跟范仲淹比起来,我们还差得太远。
‘看你怎么收场!’
这不是心怀怨毒的女人所施用的诅咒,而是看透了本质,看透了迫在眉睫的战局的变化,才得出来的结论。唏嘘的口音,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呢喃的话语透了凛凛声威:
“看你怎么收场!”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26章 西山齐云古今长(上)
【昨天的章节忘了修改就发上来了,有些地方不通,现在已经改好了。】
清晨的时候,韩云娘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从窗外透进来的,没有光,只有一记记低沉的钟声震动着耳中。
暮鼓晨钟,从城中心的谯楼上每日依时响起的悠扬钟声,固定在寅时三刻,把这座边塞小城从沉睡中唤醒。
手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云娘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有些凌乱的秀发披散在白色的小衣外,在胸口处被顶了起来,峰峦起伏,已经不复青涩。虽然胸前的曲线已经初具规模,可沉睡初醒的困倦,仍显得一张小脸稚气未脱。。。
身体从温暖的被窝中离开,刺骨的冰寒便透过一层单薄绸布渗了进去,细嫩的肌肤上顿时激起一片寒栗。少女抱着膀子,向下看了看,房中的火盆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李家的炭真是不经烧,下次不买他家的了。”
云娘嘟着嘴抱怨了一声,快手快脚的换好衣服。新制的夹袄紧紧裹着身子,再将襦群和褙子穿上,感觉方好了一点。将被子叠好,对着刚磨过的铜镜把头发理顺,就着火盆上一壶已经变温的开水洗漱好,内院中这时已经有了人声。
云娘推开门,更加浓重的寒气扑面而来,少女却笑颜如花,清脆的声音叫着院中高大的身影:“三哥哥,你起来了。。。”
韩冈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一个箭步,一拳带着呼呼风声向前击出。他一向起得很早,坚持锻炼身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筋骨打熬得不输武将。现在他打的一套拳法是从赵隆那里学来的,并不是传说中的太祖长拳——太祖皇帝杆棒了得,但拳法在此时却没听说有何流传——而是五禽戏。
赵隆向韩冈传授时,信誓旦旦的说这套五禽戏是陈抟老祖所创,华佗就这么被欺师灭祖的弟子抹去原创权。不过这套五禽戏,刚猛有余,柔韧不足,韩冈怎么看都不像是健身用的拳法,曾给王舜臣、李信看过,都摇头说不是。。。不过这套拳法打起来便能出一身热汗,感觉十分痛快,便一直练着下来。
这时候,一缕炊烟已经从烟囱上升了起来,严素心正在厨房里忙着,两个打下手的粗使丫鬟在她的指挥下,也是在炉灶前忙个不停。
韩冈地位日高,在外面跟着他四处奔走走的亲卫姑且不提,光是分配到他门下服侍的老兵就有四人,现在都在外院住着。而且以韩冈的官职,虽然比不上宰相能向朝廷报销百名随从的月俸,但李小六也是每个月能从衙门里领到三百文钱,换季时也有做衣服的布料丝棉发下。
而在后院,丫鬟也多了三个。。。一个是在疗养院中病死士兵的孤女,自幼亡母,而后父亲又病殁,唯一的一个叔叔还是个泼皮,都想要把她卖给青楼,韩冈听说后就把她收留下来,让她服侍自家父母。而现在在素心手下的两个粗使丫鬟,则是瞎药送来的,都能听懂汉话。
“云娘,起来了?”严素心忙碌之余,一眼瞥见韩云娘身上的衣服还是有些单薄,有些心疼起来,“天气冷了,再多添点衣服才是。”
说着便给韩云娘端了碗热汤来。在冬天,厨房里热水一直都有,炉灶都不熄的。对官宦人家来说,木柴、木炭的消耗算不上什么。
少女安静的坐在厨房一角,小口喝着热汤,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热水沸腾的声音,暖意传遍全身。。。
“好了!”韩家的美人厨娘把锅盖揭开,一股鲜美的羊肉香气便随着热气传了出来,里面是韩家今天的早饭。
从严素心手中接过两份早餐,韩云娘便小心端着向后走去。
“秋香,开门。”韩云娘轻声叫着门。门立刻开了,一个比云娘还要小一点的丫鬟走出来,把她迎了进去。
新来的丫鬟秋香长得很朴素,但人聪明,又勤快,把韩家二老服侍得很顺心,跟云娘、素心关系也很好。但韩云娘就不知道为什么韩冈听说了这个名字后,先是愣了一下,接下来便说她日后配姓唐的比较好。。。
韩千六和韩阿李起得一向早,毕竟刚从庄稼人的身份脱离不久,还是保持着鸡鸣即起的习惯。进门后放下食盘,云娘便向二老请安问好。冬天房间中有些冷,韩云娘先惯性的看了看火盆,却是将熄未熄的样子。
“李家的炭不能买了,烧得快,烟气还重。”见到云娘看了火盆,韩阿李便抱怨了起来,“不是说三哥儿在疗养院弄的火炕很好吗?就在床底下生火,屋里也不见烟,比起用火盆好得多。”
“三哥儿前些天说了,用火炕要把房子大修才行,现在天寒地冻的,也不好换个宅子住。再说这房子还不知能住几年,修了也不一定能用上。。。”
夫妻两人说着闲话,云娘服侍着两人吃饭。吃到一半,韩阿李像是想起来什么,放下筷子,“云娘,你等会儿去把小六找来。再有两天就是冬至了,得让他去外面的榷场跟义哥儿说一声,后天记得要回来吃饭。”
“知道了。”少女答应了一声,继续服侍着二老。吃过饭,说了一阵闲话,看看天色已经大亮,韩云娘便收拾好碗筷。先去厨房,再去书房。
今天是韩冈的休沐之日,虽然忙的时候根本没有休沐这一说,但到了冬天,公事简省,衙门里也清闲了下来。韩冈也没有必要再克扣自己的休息日。。。
锻炼过后,擦洗更衣,韩冈就照惯例窝在书房中读书,云娘知道她的三哥哥还是想考个进士出来。不便打扰他读书。远远的小声叫过李小六,照着手让他过来说话。
清朗的读书声一直持续到中午的时候,当韩云娘准备去找韩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少女脚步一停,惊讶道:“朱郎中?”
“小云娘子,小人有礼了。”朱中知道云娘迟早是韩冈的房内人,不敢怠慢,礼数恭敬的问道:“机宜在里面吗?”
“三哥哥就在书房里面。”
韩冈听到了外面声音,放下了书。。。朱中进来,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伤了四个。”朱中忧心忡忡点着头。他也不奇怪韩冈为何能未卜先知。古渭疗养院有三栋病房,根据伤病的种类而区分,里面有汉人,也有蕃人。因为风俗、习惯、语言等方面的差异造成的分歧,两边总是针锋相对,吵架、打架都是很寻常的事情,朱中没少骂过他们,但还是没有用处,很有几次快要从内科病房出院的病人,转眼就送进了外科去住了。
韩冈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说是我说的,打人的自己出来认罚,还要照数赔偿人员损伤的诊金和药费。”
朱中本就是为此而来,得了韩冈的命令,又说了两句闲话,便立刻告辞离开了。。。不知是因为在意疗养院的事,他是小跑着出了门。等到午后,王厚找了过来。听韩冈提起此事,他也是摇头失笑:
“玉昆你的伤病营里,都是年轻力壮的居多,不能让他们闲下来,闲下来就打架。人一闲,骨头就会发痒,肯定要给他们找点事做。还有那些有力气打架的,病好了就踢出去,留在疗养院里给他们养老不成?!”
“军中伤病的诊费药费还有食宿都由上面拨钱下来,但毕竟不算多,能住进疗养院里的蕃人都是各部里面的头面人物,付账从来不小气。疗养院靠着他们贴补呢,”韩冈无奈的摊了摊手。接着又道,“不过处道你说得也是,的确得给他们找些事来做。”
他想了又想,最后用着有些兴奋的语调说着,“当年在子厚先生门下,演射投壶时常有之,天气好时便登山游观。我想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怎么个着手法?”
“内科和外科用蹴鞠来比赛,把怨气在比赛中消除,这是让两边的蕃人汉人都学懂体谅对方的道理。”
“……玉昆,古渭寨里脚法好的不多。风流眼在场中那么一竖,十脚里能踢进一脚的,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了。”
蹴鞠比赛,现在多是一个球门,就是在球场中央立一根一张高的杆子,上面竖一块木板,木板中的孔洞就球门。真要韩冈来说的话,现在的这种比赛可以说是花式足球,表演的成分居多。所以他看不顺眼:“设什么风流眼?!直接两边安球门就是了。”
能把足球往篮球筐里踢的的确是高手,但这样的比赛对抗不激烈,没有多少刺激性,韩冈看过一次,就失去了兴趣。要知道,在汉代蹴鞠可是正儿八经的军中练兵之术。就是在唐朝,也是激烈得紧,哪里是如今这般软绵绵的运动。
韩冈打算将规则改造成对抗性更强的现代足球,有关足球的规章制度本就有蓝本,韩冈毫不费力就能整理出来。简单、直接,让吐蕃人也能很快的适应规则。不过韩冈向王厚解释的时候,却说自己遵照的是古法,是复古,毕竟在唐时,蹴鞠运动还是以为双球门为主。
第26章 西山齐云古今长(中)
【因为私人原因昨夜没有更新,在这里说声抱歉,这是补昨天的份,晚上还有两更。】
“球赛?是玉昆你明天下午在疗养院里办的那场?”
关于韩冈明天的计划,高遵裕已经听说了。古渭城不大,在城墙上绕一圈半个时辰都不要,夫妻吵架之类的小事传播开来,也只要半天功夫。只是他没想到韩冈会来邀请他。
“这也算是敦亲睦邻了,谁输谁赢倒无所谓,只望他们能把打架的力气放在球赛上。”
“玉昆你操心的事还真多……也罢,明天去一趟就是了。”
疗养院是韩冈的地盘,只要不犯王法,他想做什么都没问题,高遵裕不会干涉。。。不过韩冈还过来邀请他亲去观看比赛,让现在正主持安抚司运作的高遵裕很不以为然。
韩冈在疗养院中举行球赛,高遵裕觉得根本就是不务正业。要是踢场球就能解决蕃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大唐跟吐蕃斗了那么多年,又该怎么说?
高遵裕并不是多喜欢看热闹的性子,在他眼中蹴鞠不过是百戏而已,每年节庆祭典,都能看到宫中养得一群踢球的兵士上场表演脚法。而且那些兵士的水平,都是跟鱼鳔胶一般,几乎能把球黏在身上,指哪儿踢哪儿。天下间水平最高的比赛都看过了,高遵裕怎么会对低水平的较量感兴趣,但韩冈的面子不能不给,却也是没二话的就答应了下来。。。
韩冈谢过高遵裕,便告辞离开。一直在旁听着的一名亲信便对高遵裕道:“吐蕃人又不踢球,韩玉昆让他们上场,怕是会闹笑话。”
“笑话也无妨,要丢脸也是韩冈他丢脸。明天就去捧个场好了,闲着也是闲着。”
……………………
熙宁三年的冬至,对鲁平来说是个很寻常的日子。都长到二十多岁了,每年的冬至都是一个花样,换身新衣裳、吃吃喝喝一番,也就如此而已。。。又不是小孩子,早已对节日失去了无谓的期待。即便是要在今天参加一场蹴鞠比赛,也是一样。
对于曾经在秦州参加过齐云社【注1】的鲁平来说,踢一场球也算不了什么,自他十五岁开始上场,哪年过节没有一场比赛。即便今次的规则跟他所习惯的完全不同,可只要还是用脚来踢,做过三年齐云社球头的鲁平,就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鲁平他原本是内科的病人,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羊肉,前些日子跟同一队的几个袍泽兄弟一起被送进了疗养院。调养了几天后,食物中毒的这群人陆陆续续的都出院了,就是鲁平因为当初吃得最多,便给落在了最后。。。
本来前两天也该出院了,却不合跟院中的吐蕃人斗了起来。事情的起因已经没人能记得了,但鲁平从内伤转外伤却是实打实的,在如同漩涡般,将一点小口角变成了一场席卷全院的群架中,他被一棒子敲破了脑袋,刚出了内科,就又送进了外科。
因为头上受伤的缘故,鲁平的头发都剃得干干净净,长条的细麻布带盖着合伤的膏药,在他的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摸着被光溜溜的脑袋,青茬茬的头皮发出沙沙的声响。鲁平近七尺的身高,外表又是恶形恶状,左眼眼角还有一条刀疤拖下来,狰狞骇人,乍看上去就是一个不知吃斋念佛、只爱杀人放火的假和尚。。。
换了球衣球鞋,鲁平跟今天的队友们站在了一起,高高低低总共十人,半是蕃人,半是汉人。只是穿着同样的红色衣袍,便模糊了不同民族之间差别。
标准的一支蹴鞠队是十六人的编制,一名唤作‘球头’的队长领队,下设跷球、正挟、头挟、竿网等位置。不过这样的编制是针对单球门的比赛,而今次组织的比赛,是唐时比较盛行的双球门——这里球门唤作鞠室——也因此,编制也好、规则也好,都与鲁平所习惯的完全不同。
各家球队都是依照不同花样的衣服区分队别,往往在衣服上还要绣花刺字,打扮得花团锦簇。。。只是今天出战的两队因为都是赶鸭子上架,来不及准备合适的队服。仅仅是分作红褐两色,内科队穿褐衣,鲁平所在的外科则是红衣。穿黑衣的也有,却只有一个人,嘴里叼着根竹管,仔细看过去,却是根木笛。
鲁平探脚踩了踩球场的地面,脚上的靴子是他参加比赛时的专用球鞋。古渭疗养院本就是军营改造,外面附送一块小校场,平整一下就是一块上好的球场。他昨天从朱中那里听过了关于规则的介绍,今天看了球场,的确与他过去的球场完全不一样。用石灰线描出来的场地,长三十余丈,宽十五六丈,两边各设一木框的球门。
‘只要往门框里踢是吧……’鲁平望着不远处的球门,心里满是自信。。。以他的脚法,比起把球踢进只有两尺见方的风流眼,六尺多高,近两丈宽的球门实在太大了。
离球赛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但球场周围的空地上已经陆陆续续的进驻了不少观众。比赛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从一大清早,就来有人在院门前守着。等到开放门禁时间到了,大门敞开,今次来观众的观众便络绎不绝的涌了进来,竟有上千人之多。虽然无法与东京春时金明池争标,动辄十几万人来观战,但在古渭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鲁平为人四海,人面广,人头熟,其中有许多都跟他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交情。。。场边一个大嗓门在喊着鲁平的名字:“鲁七!上去了别再拉稀,俺可是押了你的注!”
鲁平抬头骂过去,“拉你个鸟,爷爷就是只剩一条腿,三十贯的花红也落不到他人头上!”
“七哥,俺也压了你的注。赢了请你喝酒!”
“差的酒洒家可不要,至少得上锦堂春。”
“鲁七哥,才两天不见,怎么出家做和尚了。”
“等给你念经送终过后,爷爷会还俗的。”
鲁平人缘不错,名气也不小,跟他搭话的人不少。。。只是当他回过头,瞥见站在附近、同样穿着一身红袍的一个矮个子的蕃人,眼神一下危险起来,头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个名叫乌克博的蕃人就是前两天跟他厮打起来的对手。虽然拿棒子在他身后下阴招的不是乌克博,但鲁平已经把乌克博给狠上了。他可是脑壳上被打了补丁,那条裂开来的伤口据说来回缝了十几道。虽然到现在也不清楚下手的究竟是谁,但只要知道是吐蕃人就足够了。
鲁平走到个矮体壮的乌克博身边,有三十贯的花红悬着,他只有今天并不想跟这蕃人翻脸。鲁平也不正眼看人,平视着前面:“喂,今天别拖爷爷后腿!”
他知道这些蕃人都会说官话,能住进疗养院的蕃人,无不是各家蕃部中的头面人物,学懂官话是他们必需的技能,与只知道跟牛和羊说话的普通蕃人完全不同。。。但乌克博没理会鲁平,双手合十,喃喃的念着佛经。
鲁平脸色难看起来,双手有意无意的握着拳头。过了一阵,他才松开手,一口痰便吐在乌克博的脚前,转身走开。
……………………
“怎么这么多人?”
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嘈杂噪耳的喧闹声,等到正式走进校场,高遵裕也不免吃惊于观众的人数之多。球场周围人山人海,少说也有两三千人之多,几乎半座古渭寨的人都到了。
这还是古渭疗养院第一次举办比赛,消息又是两天前才传出来的,竟然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人来观战,实在出乎高遵裕意料之外。
陪行在侧的韩冈脸上的微笑仿佛在说一切尽如所料:“都是闲得没事闹的。地里没活了,商人也要回家过年,蕃人更是老实,现在就是路上有人吵嘴,也能围上一群人,何况是球赛?”
古渭地处偏远,娱乐活动几乎为零。喝酒听曲的地儿都没有,虽然有两个妓寨,但都是面向普罗大众,里面的水准基本上是不堪入目的。所以尽管今次只是疗养院的内部比赛,又是事发仓促,还是吸引了大批的观众。
韩冈只打算先在疗养院中开个头,把观看球赛的风气带起来后,便能在城中推广更为正式的比赛。就算是在边境领军屯田,韩冈也不认为他的任务仅仅是耕战,文化娱乐也是很重要的方面。弓弦不能一直紧绷,总得有放松的时候。
而且蕃汉之间的矛盾尖锐,对日后缘边安抚司的发展也没有好处。要化解矛盾和纷争,光是上层压制和拉拢并不够,下层也要联络感情,这一方面没有什么比文化的交流更适合了。
注1:齐云社,也称圆社、天下圆。起源于北宋,盛起于南宋。在南宋时以杭州为主,全国各地都有分布,是全国性的蹴鞠运动的社团组织。由于齐云社的起始年代无法确定,书中就当作熙宁时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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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西山齐云古今长(下)
【等下还有一更。】
韩冈陪同着高遵裕站在校场点将台上,看着下面的球员在活动着身体,做着热身。蹴鞠盛行于世,这一点韩冈早已知道。就连在家里,素心、云娘闲下来时,也会带着招儿踢两脚,因为没有球门,所以唤作‘白打’。
不过在亲眼看到之前,韩冈很难相信这世上已经有了专用的足球鞋,专业的球队——唤作齐云社或圆社——连足球也是跟后世式样相差不大的内外双层。上好的足球,外面用十二块成型的硝制牛皮缝成,针脚内隐,不露于外。内胆则是用牛膀胱,可以向内充气,也被称为气毬,其重量也被规定为十二两。
尽管足球制作要求甚高,但在韩冈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所有的集体运动中,还是以蹴鞠比赛最为简便,流行最广。因为前世留下来的恶劣印象的缘故,韩冈对足球并不感冒。只是由于如今世人对蹴鞠的爱好,才让他打算利用这项运动。
吐蕃人其实更善于马球,但古渭寨可没那么多马匹可以浪费,故而韩冈前天便很干脆的定下计划,以蹴鞠运动加强汉番之间交流活动。就在当天午后,他便通过冯从义找来几个大商家,说了几句,当即就一起凑了三十贯钱作彩头。
而疗养院这边,朱中则奉命让外科和内科各自拼凑了一支球队。虽然备选的都是五劳七伤的伤病员,但上百人中,找几个快要出院、能跑能跳的也很容易。不过依照韩冈的指示,这一队中间都是一半汉人,一半蕃人。
另外,韩冈更直接把现行的比赛规则全都改了,给出的理由是复古,私下里则对高遵裕和王厚说,规则、技巧若是太繁复了,参赛的吐蕃人怕是来不及学,有失共同参赛的本意,故而越简单越好。现在就是二十个人争一个球,往对面的球门里踢就是了。除了不许用手触球,不许故意殴打对方球员,就没有其他的规则束缚了。
大约是未时刚过的时候,点将台上,今天有空的官员终于都到齐了,这一方面因为韩冈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有高遵裕亲自过来捧场的缘故。
韩冈没兴趣出来多费口舌,事先也没安排什么垫场表演。打了个手势,一声尖利的笛响传遍校场内外,比赛随即开始。
红队一方,有着近七尺高的鲁平最为惹眼,高大的身躯通常会显得笨拙,但鲁平的动作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灵活,以他这样的身材,竟能轻而易举地把球抢走,并绕开冲过来抢球的对手。抬起一脚,皮球便直奔褐队球门而去。
虽然那一脚并没有进球,但还是引起了开场以来第一阵欢呼。王厚捂住一边的耳朵,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问着韩冈:“玉昆,你觉得哪队会赢?”
韩冈摇了摇头,凑近了道:“说不准,得往下看了才知道。不过红队的盘口比较高,因为有个在秦州齐云社做了三年球头的。”
王厚已经很熟悉韩冈的说话方式:“怎么听玉昆你的口气好像并不看好红队?”
“规则变了,踢法也该跟着变。可惜的是,有些人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韩冈微微带着冷笑,像是期待着可以幸灾乐祸的恶劣笑容。
球场上,鲁平把足球从脚后跟挑起,十二两重的皮球如同被吸在身上一般,顺势滚过腰背,越过他的头顶,一直落到了他的脚前。这一精彩的表演,在观众席中又掀起一阵欢腾。可是当鲁平正要再炫耀一下自己的球技的时候,却被一个褐队的球员从旁猛然撞倒,让另外一名队友硬是把球抢了去。
韩冈的声音随即响起:“其实论起技巧,褐队要远逊红队。那个剃光头发的鲁平,在秦州城中踢球的人中,也是小有名气的……不过一人之力如何当得了十人之力。何况他习惯的都是隔着球网的踢法,遇上今次的规程,肯定是要吃亏的。”
“球怎么能这么踢!?”陪在高遵裕的中年清客,尖声叫了起来。他的姓氏很特别,复姓第五,单名一个丰字。正事一点不会,但诗词歌赋、吹拉弹唱、踢球把戏却是行家里手。
韩冈露出很惊讶的神色:“第五兄此话何意,为何不能这么踢?”
“人步拐、退步踏,人步肩、退步背,这些可都是禁招!”第五丰指手画脚,他说出的这几句,便是如今通行的蹴鞠比赛的规则,也就是不许绊人、撞人、踩踏。
韩冈当然都知道,事先他找过人来问过,但他却没兴趣去让人遵守,他笑道:“第五兄此言差矣。上场的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何必有那么多讲究?都是刀枪上取火的厮杀汉,皮糙肉厚,撞上一下,打个滚就起来了,哪需要那么多规矩。”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比赛规则被韩冈放宽了许多,只要不是故意伤人便放过去,但也因此,冲突起来的几率便随之增大。
“都见血了!”第五丰突然指着球场,气急败坏的说着。
此时,再一次拿到球的鲁平被人一脚铲翻在地,可能是被缝合起来的伤口裂开了,鲜血顿时浸透了裹着头的细麻绷带。木笛声急促的响了起来,穿着黑衣的裁判中断了比赛,而从比赛开始前就守候在旁的医工则跑上前来,检查鲁平的伤势。
“见血才好!”韩冈却是不以为意的笑着,“蹴鞠本就是练兵之法,若是隔网而踢,反而失了本意。也会让蕃人小瞧了去。论起正面冲杀,汉儿当不输蕃人,何必斤斤于一干陈规旧矩,让人不得踢个痛快。傅寨主,你说是不是?”
傅勍干咳了一声,不敢搭话。倒是王舜臣性格爽快,更不怕高遵裕的清客敢拿他如何,“三哥说的一点也没错。左不能,右不能,蔫蔫的像个新妇,哪比得上现在踢得痛快……就该死命的踹,死命的撞!三哥不是说了吗,这也是唐朝时候的做法。”
第五丰冷笑了起来,王舜臣的话正是他要等的:“不闻唐时有此说,只曾见王右丞【王维】的‘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王维的这句‘蹴鞠屡过飞鸟上’,虽然有着夸张的成分在,但也只有把球往几丈高的球网上踢去,才能使用这样夸张的修辞,先有本,才有变。如果只是分队对着敌方的球门踢,当是不至于用夸张的词语去形容球踢得有多高。
前面随口说的瞎话,被人翻出典故戳穿,韩冈却也不脸红,哈哈笑了两声,满不介意的说道:“大概是我记错了,也许是汉晋时候的事了。”
第五丰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以韩冈的身份若是不要脸起来,就算他是高遵裕的清客,也只能徒唤奈何。人家明摆着要耍赖,他指出来只会自找不痛快。做人清客的最是会看人眼色。第五丰很明白,在高遵裕眼里,他连韩冈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韩冈根本都没把第五丰放在心上。他只要两队球队能面对面的拼斗,不要像如今,你一脚我一脚往球场正中、高悬在上的球网里踢,也没有激烈的争斗,娘娘腔一般的让人不耐。所以只是拿着复古当借口,他哪里还真会去考古不成?王安石变法,也是举着复古的旗号,却又是哪里‘古’了?
越激烈的运动,其实喜欢的人会越多,要不然相扑也不会从京城热到边疆,一场相扑比赛,随随便便就能招来几千观众。而京城桑家瓦子中最大的象棚,里面的女相扑,哪天不是满场,连天子都忍不住让人进宫来表演。
韩冈其实也是很闲,所以才会在读书之余,把蹴鞠拿出来打发一下时间。当然,他不喜欢做无用功,就算消磨时间,也是要带回点好处。
若是换作前几个月,先是一场围绕渭源堡的战事,接着便是主持屯田——当时不仅是韩冈在忙碌,其他文武官员也都跟他一样忙得没有一刻得闲——哪会像现在这样,一场疗养院中的内部球赛,就引得所有官吏一齐出动。
高遵裕并不知道韩冈的本心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昨日听过韩冈的一番说辞,还以为他准备当个正经事来做。平心而论,在高遵裕看来,这场比赛踢得不像样子,技巧上的差距跟京中的高手比起来实在天差地远。
但现在这样的比赛,却更是让人热血沸腾,连一开始都纳闷着蹴鞠比赛怎么变成了相扑的观众们,都开始狂吼乱叫起来。
一个精彩的冲撞抢断,让对手在地上滚得老远,总能博来一阵鼓掌欢呼。而当一名球员倚着猛烈的气势,在球场中横冲直撞,连续撞开几名敌人的拦截,把球踢进对方球门。这时候,喝彩声几乎能把天都撞破。不论普通的百姓和士兵,还是点将台上的官员,无不放下了平日里的拘束,纵情狂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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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京师望远只千里(一)
如火如荼的气氛,从观众席一直燃烧到球场上。
一次争抢之后,收拾了伤口,重新上场的鲁平越发的急躁心情让他失去了原本娴熟的技巧,很快就有被人撞翻在地。从地上翻起身起来,鲁平便握紧拳头,正要上前讨个说法,乌克博已经冲了上前。一拳便瞄准撞翻了鲁平的对手砸了过去。
鲁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乌克博会为他出头。只是当鲁平看到乌克博被人还手打翻回来时,他便大吼一声,握起拳头冲了过去。转眼之间,小小的冲突就变成了一场群架。观众们一下激烈起来的助威声中,裁判嘴里的木笛滴滴的尖叫着,冲上前把扭打在一起的一群人硬是给分了开来。
看到这一切,高遵裕扭头对韩冈笑道:“难怪玉昆你要设个裁判……是叫这个名字吧……没人上去拦着,打起来就停不了手了。”
韩冈摇了摇头,对高遵裕无奈的笑道:“火气太盛了也不好啊……”
群殴结束了,而比赛继续进行。欢呼声依然炽烈,如同酷暑时的户外,热力的确是一浪接着一浪。
对于韩冈做法,高遵裕已经看出了端倪,所谓化解蕃汉矛盾的打算,恐怕都是假的。本质上还是打算用蹴鞠锻炼其看好的下属。所以韩冈越严厉,高遵裕就越开心,韩冈的手下,可就是他的手下,而且分布面越广越好:“玉昆,这场比赛的确是还了蹴鞠练兵之法的真面目。但如果只是局限于疗养院中,是不是太可惜了一点?”
对于高遵裕的疑问,韩冈早有定计,“现今古渭城外每月逢五有集市,逢十五则是大集。如果今次安抚能同意连蕃部都组织齐云社,一起参加比赛。下官打算就把球场设在在榷场旁边的空地上。逢五的日子举行球赛,可以让每一个球员与来赶集的民众们打好关系。”
韩冈打算把附近所有的蕃部部族一网打尽,都让他们设立蹴鞠球队,到时候就可以举办蹴鞠联赛,当比赛有了利益,理所当然的便会带来足够充分的人际交往。
“蕃人可以带队参赛?”第五丰摆脱了沉默。问着韩冈。
“蕃部、汉军一视同仁。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正常的一场比赛,少说也会有三四千人观众,都比起普通的集市都要热闹,如果以一张门票十文钱的价格卖票入场,就已经是不小的一份收入。而且另外再加上让观众们吃喝玩乐的收入,也不会少到哪里去,至少能做到收支平衡。”
韩冈回着第五丰的话,顺便将后世的一些营销手段向高遵裕做了初步的解说。高遵裕不由得感叹:“玉昆……你去不做生意实在太可惜了。”
“入则为将相,出则做陶朱。范蠡助勾践复国灭吴。最后功成身隐,携美泛舟五湖之上,千年之后,追忆古今,范大夫的眼光行动的确让人钦慕不已。”韩冈不是口中说说,而是真心的感到范蠡值得他去佩服。
“可千年前后,也就出了一个范蠡。”
比赛已经渐渐接近尾声,因为没有守门员的缘故,比赛的分数两边都是上了两位数。最后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大的改变。韩冈已经把三十贯花红准备好了,胜利者能分到其中的六份之五,而剩下的人却只有六分之一。为了争夺着高额的花红,球场上的局面更加火爆起来。无论是观众还是球员,都是用尽了气力为自己喜欢的球队去拼命、去助威。
王家的老仆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王厚叫了下去。片刻之后王厚回来时已经变得脸色沉重,不知为何眼眶也红了。他扯过韩冈,避开众人的耳目,头低了半天,这才说道:“……我那表妹命乖福薄,不能与君……齐眉举案……”
韩冈有了点不妙的预感:“难道……”
“三个月前……染了时疫……连着舅父一同……”王厚说着说着一下哽咽起来,俗谚道见舅如见娘,他亲娘早亡,舅舅就是娘家最亲的人,但现在连亲舅舅都病死了。到时候王厚的娘家恐怕就是再没有足够的人才,来维护他们族中的关系。
韩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聘妻和未来的岳父因病故世,他理因恸哭几声。但两人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又没有正式成婚,还不到哭丧的地步,到最后,也只能五味杂成的说一声:“是吗……”就此了事。
但很快,又是一桩突如其来的大事向韩冈冲击过来。
一名胥吏匆匆跑进校场,在点将台下被护卫拦了下来。一番争执之后,胥吏递上了一卷文书,红色丝带扎起,加之鲜红的蜡印封记,代表这是政事堂下发的公文。高遵裕打开了一看,神色变得很古怪。韩冈被他叫过来:“中书门下移文,召玉昆你即日入京。”
……………………
世所常言,中年三大乐事是升官发财死老婆。
但韩冈过了年才二十岁,心境虽然有着中年人的沧桑,也绝不可能因为未过门的妻子往生而感到欣喜,而是分外感到人命的脆弱。在医药技术发达的千年之后,在有着完整的医疗体系的国度,不论是哪种爆发性的传染病,都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夺取人的性命。
三个月……时疫……
夏天的时疫,多半是在洪水后爆发。只要拥有洁净的饮食,干净的住所,这时疫其实完全可以得到预防。但就是有人没有撑过去。
王厚望着窗外的因冬天的到来而变得稀薄起来的阳光,追忆着过去在家乡度过的岁月:“我那表妹比我小了七岁,其实只是在小时候见过。她自幼懂事,知书达理,是个难得的女子。”
韩冈随口应着,他现在还不知该怎么把这个消息,知会自己的父母。还有王韶那边,不知是派人加急去京城通知,还是等他回来再说。而且韩冈和王家的关系原本已是姻亲,但现在却又倒退回去,没有多少关系保证两家日后的紧密联系。
如果是妻子先过世,丈夫要为之守丧一年或是半年。而韩冈这边根本是毫无瓜葛,要去服丧就实在是太过了。韩冈不会去做,但他现在也的确没有了跟人定下婚约的打算。“等上一年再说,此事小弟不想太急。”
而王厚这边,他的确没有放弃用婚姻把韩冈与王家联系起来的打算。只是先死了一个,不可能立刻再送一个过来,和亲都没这么勤快。总得等些日子,双方都要留些脸面下来。
而韩冈既然承诺会等上一年,王厚就不是很担心他会背叛自己的父亲。王厚了解韩冈,他虽然智计百出,心狠手辣起来也是百无避忌,但本质上还是重情义的那种人。韩冈受教于张载,当听说张横渠辞官归乡,要修书院、设井田,便立刻把受到的赏赐分了一半给他送过去。以韩冈的为人,就算宰相来做媒,怕也是会给他顶掉。
不再去想伤心事、烦心事,王厚问着韩冈,今次去京师是好事还是坏事。
韩冈笑道:“小弟这一年来忝附骥尾,略有微功。今次见招于东府,想必不会是坏事。又不是割据藩镇的节度使,如果小弟犯了事,直接移文秦州或是提点刑狱,根本不需大费周折,调小弟入京。”
“……说的也是。”王厚木楞楞的点着头,不知他到底听明白了几句。
其实王厚的才智虽然略逊于韩冈,但对于朝中内情、故事都了如指掌,应该很容易就想得到这一点,而且应该比韩冈还快才是。看他眼下的模样,今天的消息给他的打击,肯定不小。
韩冈拍了拍王厚的肩膀,他的心情虽然不可能像失去了亲人那样悲痛,但总之也不是很好。而对于来自京中的莫名其妙的召唤,他倒没有去想太多。虽然王韶如今就在东京城中,这份堂扎应该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但韩冈没指望他能派人回来通风报信。
政事堂的公文皆是用马递发来,从京城到古渭,也就是七八天的时间。而王韶要想把消息传回古渭,最快也至少要半个多月,不比中原、东南等交通便利之地,民间的消息传递,有时候比普通的官方驿传还要快上几分。
看到得到京中后才能见到王韶问明情况,韩冈不再去多想,只想着今次能不能就此转官?……韩冈如探自嘲的笑了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再怎么欣赏下属,除非能看到足够的好处,否则都不该为了一个人而破坏已经运转良好的规则。韩冈不认为自己能够让天子和政事堂为自己破例。
问明白了韩冈的态度,王厚告辞离开,他还要赶回去写信通知自己的父亲。而严素心进来收拾书房,随着她的动作,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让韩冈略显烦躁的心情,渐次平复。探手拉过少女,缭绕在鼻端的动人香气也一下变得浓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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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京师望远只千里(二)
依偎在韩冈怀中,嗅着熟悉的味道,沉稳的心跳声从紧贴着的结实胸膛中,一声声的传入耳内。若是在平日里,当被韩冈抱在怀中,严素心自幼坎坷、始终缺乏安全感的心,很快就能平复下来。只是今天,她却有些难以平静。
前面王厚过来,别的话她没听清,只听到了最后几句,也是她最在意的。“官人……又要去京城了吗?”她幽幽问着。
“……嗯!”韩冈沉沉应了一声。
自入宦海,韩冈与家人便是聚少离多。平常总是在外面奔波,归家孝顺父母的时候也难得有几天。现在好不容易能歇下来几个月,过些清闲日子,却又被一封诏令召去京师。。。
韩冈感觉到抓着自己衣襟的一双小手突然握紧,而瘦削的肩头也有着轻微的颤抖。
“不会太久的,很快就会回来。”韩冈搂着少女坐下,在她耳边好言抚慰着,一遍遍地诉说。素心把头埋在韩冈怀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大腿处传来充满弹力的触感,黑翼的秀发透着诱人的香气,带着鼻音的抽泣反而引起了心头的,韩冈搂着少女的双手渐渐不规矩起来。
他手上的动作不急不忙,手指摩挲着白皙的颈项,感受着落指处的细腻。然后拨开襦袄的领口,指尖在纤细秀气的锁骨上划过,轻轻按在锁骨交汇处的凹陷上。。。秀丽的小脸扬了起来,紧闭着双眼,晶莹的珠泪犹挂在长长的浓睫上,微微张开的鼻翼呼吸略显急促,初雪般的双颊染上一团红晕。韩冈的手便更加深入的探了进去。
“三哥哥!”韩云娘在外面叫了一声,推门进来,正看到素心被韩冈搂坐在床边。已是衣襟半解,圆润的肩头露在了外面,一团白嫩纤巧的雪腻正握在韩冈的大手中,如同面团一般变幻着形状,粉嫩的一点红莓在指缝中半隐半现,而一线细若萧管的**,也在同时渗入她的耳中。
过于刺激的画面,让小女孩“呀!”的一声惊叫,连忙红着脸退了出去。。。跑到走廊上,她又羞又嗔的回头啐了一口,瓜子小脸血一般的绯红,手捂着脸,热得发烫。但握在晒得黝黑的大手中的那一抹雪白,却一直在云娘眼前晃着。她羞恼的瞪着眼前薄薄的两扇房门,“还是白天呢……”
严素心很快就红着脸从房中走了出来,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整齐,只是脸上还是如同晚霞映照。
韩云娘明明已经害羞的不敢睁眼,但脸上的羞涩没有影响她的发挥,在素心面前故意歪着头,问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反而是年纪大的少女受不起云娘这等促狭的眼神,脸都要烧了起来,结结巴巴的:“我……我……去厨房做事了!”
吃晚饭的时候,素心都是低着头,脸色红仆仆的,不敢跟人正眼相对。。。小丫头则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嘟着嘴没言语。只是听到韩冈把聘妻病故还有被召上京的两件事一起都说出来,两女却都又惊呆了。
韩云娘是两件事都不知道,而严素心也仅仅知道韩冈即将要去京城,并不清楚韩家未来的主母已经不在人世。突然听说此事,她们心中在惊讶之余,都是五味杂陈。
而韩千六那边,则花了一阵时间方才消化了这些消息。他有些拿不准的问道:“已经下了定,该算是亲家了。。。要不要去上个香?”
“还没成亲,没这个规矩。再说,又是在江南,哪里去上香?”韩阿李叹了口气,为着自己没过门的儿媳,叹道:“也是个没福气的孩子,听说还是少有的贤惠,真真是可惜了……三哥儿,你和厚哥儿他舅家刚刚定亲,也不算丧妻,是用不着服丧。只是娘心里虽说也急着想看到你娶亲,但人情面上一定要做好。刚走一个就立刻找新的,这点就不好,娘劝你最好等过半年再重新寻亲也不迟。”
“娘教训得是,孩儿明白的。”韩冈点点头,他娘这样处理的确是妥当的很,也跟自己想法暗合。
“娘知道三哥儿你一贯稳重,多余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你后天就要走了,明天要养足精神。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就自便好了,素心、云娘都行。”韩阿李说话百无禁忌,原本还在惊讶中的素心、云娘两人,都把头低得看不见人。
吃过饭,韩冈先陪着父母闲聊了两句,方回转自己的书房。书房中,灯火隔着窗户纸透了出来,两个动人的剪影正映在窗户上,说话声也从房中传出。
“……就怕三哥哥到了京城后,被狐狸精给迷住……赵家大哥上次还说那人是京里有名的花魁娘子。”
“听说官人一直都给人家写信,每次边上有人去京城,都要亲笔写信去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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