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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_37 cuslaa (现代)
这事说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合乎常理,但秦州官场如今是壁垒分明,其核心处便是河湟开边一事。本就是剑拔弩张的情况,突然间天子却派了一个外戚过来直接插手核心事务,李师中、窦舜卿对此无动于衷,反而显得事情不正常。
但韩冈现在被热得头脑发晕,即便李窦二人没有插手高遵裕的接待任务,让他感到十分惊讶,却没心思去细想为什么李师中对高遵裕这般冷淡,反而心烦地在抱怨着:“高提举可谓是先声夺人……人未至,声先至。通报他行程的急脚递从六天前开始,一天一骑,一日也不断。”
“玉昆,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到高遵裕来秦州?”
“什么时候家国大事轮到外戚插手了!天子喜欢宦官、外戚这样的近臣,是乱政之始。。。”韩冈随口应着,前面王韶说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心情,问话也是他真实想法的反映,不过韩冈的想法跟王韶一样,都不喜欢看到一个外戚来秦州。
士大夫们对于宦官和外戚,一个是生理的反感,一个心理上的厌恶,基本上都不会有好感,在这方面,不论是哪一派,士大夫们都是有志一同。
就如王韶,如果高遵裕不能在河湟之事上助他一臂之力的话,他是很希望世上没有这个人。而韩冈的想法就更直接,如果高遵裕是来帮忙的也就罢了,分功给他也是无可奈何下的唯一选择,但如果是来添乱的,那就最好有多远死多远。。。
“话虽是这么说,但历朝历代宦官、外戚干政的情况何曾少过?以仁宗之明睿,也有张尧佐惑乱国政,以章献之果决,犹有雷允恭动摇朝堂。”
“以冈之愚见,也只有察其言,观其行。先入为主固为不好,以观后效却是没错的。”
身为外戚,高遵裕的位置就是单纯的提举西路蕃部,除此之外,秦州的一应事务都不干涉。赵顼交给他的任务明明白白的是来分功,王韶和韩冈当然能看得出来。但经历过李师中、向宝和窦舜卿之后,他们要是还会以为天子派来的人,就是来帮着拓边河湟的,那他们的智商也就跟虫子一个等级了。。。
王韶和韩冈说着闲话,身上却是汗流浃背,心里都在后悔着没有带把扇子过来。就在他们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一骑当先奔驰而来,带了王韶和韩冈期盼已久的消息,他们所等待的高遵裕终于到了。
远远的望见了一支车队,王韶和韩冈就走到了亭子外,在路边垂手等候。
高遵裕骑在马上,顾盼自豪。他虽说是外戚,其实也是世家子弟。他是开国功臣高琼的亲孙,真要论起家世,不要说韩冈,就是王韶也是差之甚远。自幼接受家中教导,高遵裕不论外形和气质,看上去都不差,跟普通的士大夫没有什么区别。
王韶拍马上前相迎,韩冈紧随在他身后。。。当高遵裕看到王韶后,便立刻勒缰止步,返身跳下马。而几十人的车马队列,跟着高遵裕停了下来,也不照规矩按顺序停在道路一边,而是就在官道当中停步,将整条官道全都占满。韩冈看着心中不快,高家的奴仆当真是霸道。
高遵裕和王韶显然有过一面之缘。老远就听得到他喊着,“子纯兄,自京城一别已是八年。多年不见,向来可好?”
“在下已经老了,也只有公绰风采不减当年。”王韶大笑着上前见礼,心中芥蒂也不露分毫。
“官家命遵裕提举秦州西路蕃部,初来乍到,事务不熟,还望子纯兄多多提点。”高遵裕说得谦逊,但只看他的家奴们的作为,怕是到了关西,就已是横行无忌。。。
“哪里!哪里!在下却是对公绰翘首以待。”
王韶和高遵裕正在交换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一阵急促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循声望去,一名骑兵急匆匆的从东赶来。只见他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样子,肯定是赶了不短的路。到了近前,看到王韶等人的车马,他也不避让,将马鞭挥了两下,就打算在车队中一冲而过。
“这是高舍人的车子,你敢动一动?”高家的管家立刻跳出来拦着他,并毫不客气的训斥着骑兵,他自入关西之后,作威作福的事没少做,也容不得有人敢轻视他的主子,“来人,把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拖下来!”
“住手!”韩冈连忙叫道,“此人必有军情在身,事关重大,不是故意冲撞车队。。。”
“出了何事?”王韶举起了他腰间的银鱼袋,证明自己的身份,他本是为了迎接高遵裕,才把公服以及所有的饰物都穿戴上,没想到就这么派上了用场。“本官是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这位是阁门通事舍人。与秦凤有关的军情我们都有资格察看。”
有银鱼袋作证,那名骑手也不敢不信,只看王韶、高遵裕的样子也不像作伪,便直言相告:“小人不敢欺瞒官人。小人今次赶得路急,不是因为他事,而是两天前环庆李经略遣将攻打闹讹堡,但被西贼埋伏于道左,以至于全军覆没。。。惨败之后,西贼号称十万,随即兵犯环庆!小人就是奉知州之命来请援的。”
“什么?!环庆大败?!”王韶顿时大惊,当即怒道:“李复圭这是看着绥德和古渭眼热,想着为自己争取边功!这下自己败了不说,还要拖累他人。”
李复圭这下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连高遵裕都变了脸色骂着:“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李复圭办得蠢事,整个关西都要给他乱了!”
韩冈尚且保持着冷静,问着王韶:“不知李复圭的为人如何?”
“眼高手低之徒,虚言夸饰之辈……而且没有担待!”看得出来王韶对李复圭的评价很低,但最后一句是最致命的——这是对李复圭的下属而言。。。
“在李复圭的手底下做事,可就要提心吊胆了。”韩冈摇着头,为李复圭的部下担心起来。突然间又想起一事。
韩冈记起来了,种詠不就是在庆州吗?那位种家四郎,也就是种谔的兄长,种建中的四叔,好像就是做着庆州东路监押。今次环庆军惨败,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
种家最近的确流年不利。
种谔在绥德被压制,郭逵宁可用燕达这位相对于种谔而言,太过新嫩的年轻将领,也不用已经证明过自己能力的种谔。
而环庆是一路,庆州军惨败,知环州的种诊也难逃干系。虽然罪名到不了他身上,但短期内要晋升也是没希望了。
剩下的种家老大,小隐君种诂,他在原州已经有两年还是三年,韩冈只听说他是苦劳多,功劳少,没有什么光彩的事迹。而且种诂曾经为了帮父亲种世衡辩功,得罪了当朝宰执,他争功的名声在外,没有哪个士大夫会喜欢种诂这等武夫。在世间所传的三种中,种诂晋级横班的机会是最低的。
韩冈有心跟种建中多结交,只是前些日子,王舜臣去延安走得太急,韩冈没来得及托他送封信过去联络感情。反倒是今次王厚、赵隆入京,韩冈就让赵隆带了好几封信走。
种家的事可以放一放,韩冈关心不了那么多。而李复圭如何也并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环庆路的失败会对河湟开边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情况应该不会好。正如王韶前日所叹,要做好一件事可真难。
不过韩冈的特长是从黑暗中找寻光明的一面,凡事都有两面性,祸福相倚是韩冈贯彻始终的看法,而他的老师张载也秉持同样的观点,只是将事物的两面性说成是气之阴阳并存。
“李复圭兵败,看似会让天子忧心日后贪功之辈日多,使得边塞不宁。但他这一败,却也让天子和中枢为之警醒,不会再奢求能各线齐进,而会将支持集中在几个已经证明过能力的地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高遵裕与王韶见面后,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身后的韩冈,听着韩冈一番言辞,他动容问着韩冈:“不知君乃何人?”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七章 惊闻东邻风声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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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高遵裕问起,韩冈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下官韩冈,拜见提举。”
高遵裕立刻瞪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韩冈?!你就是韩玉昆?”
看着高遵裕一脸惊容,韩冈忽而想笑,这厮装得未免太过了一点。韩冈这个名字早就传出去了,王韶身边的得力干将,高遵裕来秦州沾光,如何会不打听?还装出这副吃惊的模样,是在拍马屁吗?……但高遵裕拍自己马屁是个好现象。韩冈现在至少有六七成的把握,确定他不是来拆台的。
“贱名有辱清听。”韩冈自谦着。
“久仰大名啊!”高遵裕亲切的拉起韩冈的手,对着王韶笑道:“今次遵裕奉旨来秦州之前,依例入宫陛辞。。。当时听了官家说起不少关于河湟拓边之事。官家还说子纯你是他由卑官亲自拔擢而起,必不会辜负圣意。吾观天子之意,实是对子纯你寄予厚望啊。”
听着高遵裕说起天子的知遇之恩,王韶眼眶顿时红了,颤声道:“天子厚恩如海,小臣粉身难报。”
高遵裕转头又对韩冈笑道:“而玉昆的名字,官家也是提到了,说子纯至秦州一载,方才荐了你一人,如此谨慎,玉昆必是有大才的。正巧吕吉甫当时也在场,还说起你前日上京的时候救了章子厚之父一命,又不留名而走,让章子厚之父一直追到驿馆里。。。天子听说后,对你是赞不绝口,说你不输古之侠士,当真难得。”
韩冈低下头去,虽然学不来王韶眼圈说红就红,但声音中却是带了一点感动的颤声:“天子之誉,韩冈愧不敢当。敢不效死,以报天子之恩。”
“河湟之事有子纯亲领,玉昆赞辅,大功告成指日可待。遵裕德才鄙薄,承圣意而来,也不过是为此事拾遗补阙罢了。”
王韶真心的笑了起来,听了高遵裕的这番话,看起来他今次到秦州,当真是来帮忙的,而不是过来捣乱。这让在秦州独力支撑了两年的王韶,心中感动万分。
有了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高遵裕,李师中、窦舜卿之辈便不足论。。。如此,还有什么能阻碍他高歌猛进的呢?!
王韶亲热的拉起高遵裕的手臂:“公绰远来必然疲累,还请早点入城歇息。今夜还有宴席为公绰接风洗尘。等明日开始,便要劳动到公绰辛苦了。”
“为国岂敢当称劳?子纯却说得太见外了。”
王韶亲手扶了高遵裕上马,跟韩冈一起随着高家的车队往秦州城里去了。
只是他们后来一番话中却忘了一桩迫在眉睫的大事,等到半个时辰后,王韶陪着高遵裕一齐走进了秦州城,便听到一阵点兵的号角声激荡在城池内外。
“对了,西贼攻打环庆了。。。”
虽然奉了天子诏的高遵裕今天抵达秦州,但来自环庆的急报,让秦州城里的空气一下紧绷了起来,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本应该为高遵裕举行的接风洗尘的宴会没人再提,当天夜里,李师中就匆匆带着两千兵往陇城县去了。
位于藉水、渭水交汇处的陇城县,是秦州真正的枢纽,比起藉水边的秦州城,战略地位更险要十倍。驻兵在陇城县中,可以随时沿渭水西去,支援甘谷城,也可以径直北上,援救环庆路。
每次西贼入侵,秦州城里都会分兵去陇城驻屯,并让主帅坐镇其中,以期能随时出动援救。
不过按道理说,领军出镇陇城的该是身为武臣的兵马副总管或是钤辖。。。但今次窦舜卿很及时的生了病,躺着病床上,拉着李师中这个兵马都总管的手,涕泪横流的恨着自己今次不能上阵杀敌,然后说着一切都拜托了,把事情一股脑儿的全都丢给了李师中。
至于向宝,他倒是想领军出城,好证明自己还能带兵,但谁也不敢冒这份险。一场中风后,向宝的**前途在眼下的确是没有了希望,即便他病好,也得去京中一趟,让天子做了确认才会被再次重用。
这一夜,韩冈留在衙门里值守,王韶也留在衙门中,连向宝都让人搀扶了来,坐在他的都钤辖官厅中,只是没多少人理会他。
一队队巡城甲骑的马蹄声在街巷上一夜不停,更夫在城中也转得更急。。。而城头上,灯火连天接地,守在城上的戍卒比往日多了数倍。各自提着刀枪,一队队的围着城墙绕着圈子。
缘边战事一开,不论是哪一路,全关西都会被惊动。这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年年如此,去年韩冈的两个兄长便死于战事,今年还没过一半,又是十万大军攻环庆。秦州如此紧张也是正常现象。
不过今次却是白紧张了。秦州城中连着战备了七八天,可最后还是风声大,雨点小,攻打环庆的党项人只能算是武装游`行,根本没有打上几场硬仗,便退了回去。韩冈反倒是听说李复圭又派兵去追杀退走的西贼,又攻进了西夏境内。。。
“这是将功赎罪吧?”韩冈坐在王韶的官厅里,跟王韶说着话。
“李复圭的罪是赎不清的,他多半还是会推到他的手下人身上。”王韶还是对李复圭的人品不屑一顾的态度,“西贼主力应该还是在横山那边,环庆这里说是十万,但能有两万就了不得了。别看李复圭追得欢,这两万人他都对付不了,他绝不敢再硬拼。”
“李复圭这一败,我们秦凤还有绥德城那边,可都要受连累了。”
王韶冷哼一声:“你担心绥德城作甚?绥德城就是个钉子,死死钉着穿越横山的无定河。西贼出横山攻鄜延的道路由此被钉死,而横山诸多蕃部,也被牢牢钉在山中,再不能随西贼倾巢而出,天子对此看得肯定清楚得很。。。我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我们不是有高提举吗?”韩冈笑道。
只是李复圭的失败,还是惊动了京城,很快京中便传来消息,翰林学士韩绛升任枢密副使,出京宣抚陕西。而环庆那边,李复圭让人带兵杀入西夏境内,不敢去动西贼主力,却把边境的几个村子给屠了,拿着老弱妇孺的首级回来充功劳。他这一手,惹得党项人大怒,又带着兵压回了环庆,把李复圭又吓得向临近各路求救。
环庆战事的几次反复,韩冈都懒得提李复圭那个蠢货,反倒是朝廷任命的陕西宣抚使让他起了兴趣,宣抚使之位犹在安抚使之上,而陕西宣抚顾名思义就是能管着关西五路的,“韩绛?”
“就是韩亿韩忠宪的儿子。。。”大概是以为韩冈没听说过韩绛这个名字,王韶为韩冈解释了一下他的身份。
韩冈笑着摇头:“灵寿韩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韩忠宪八子虽皆为显宦,却没听说哪个带过兵。韩绛名气虽大,但也没听说过他有过领军出战的经历。”
“天子信重,知人善用就够了,也不指望他真的能带兵上阵。”
“陕西宣抚使……”韩冈突然觉得有些事情的确好笑,“韩稚圭当年的位子,现在轮到韩亿的儿子坐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韩冈由于姓氏的原因,对于韩琦、韩亿多有了解——倒不是为了攀亲,只是同为韩姓而稍有兴趣——虽然两家是同姓,但关系却不算好。
韩琦和韩亿,两人死敌虽算不上,却也并不和睦。韩琦年轻时曾经把韩亿一脚踢出了政事堂,即所谓的片纸落去四宰执。韩琦是踩在韩亿的头上成的名,当然韩亿和他的几个儿子对韩琦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对了,玉昆。你可知道韩亿的长子也是叫韩冈?”
“此纲非彼冈,那是纲纪的纲。一为山,一为丝,一个硬,一个软。韩冈虽不才,但胆子可没那位的软。”
王韶哈哈笑着:“说得也是,那位韩纲庆历时知光化军,恣擅威福,御下严苛,可遇上兵变就吓得弃城而逃,这胆子倒真是跟玉昆你不能比。”
这几天王韶很明显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没事还能跟韩冈开开玩笑。真要论起原因,一个是李师中去了陇城县压阵,窦舜卿又告了病,而向宝现今又没人理会,秦州城内压在王韶身上的压力少了许多,另一个,就是高遵裕的功劳,没事就过来催着王韶做事。对河湟托边的事情,比王韶还要热心得多。
今天他便又转了过来,找着王韶道:“子纯,韩绛也好,李复圭也好,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总不能环庆、鄜延那边打起来,秦凤这边就不做事吧?你还要在秦州城里待多久?蕃部那里不去多走走,他们少不得会与朝廷离心啊。”
王韶叹着气,“公绰,不是我不想走,实在是走不得。张守约去了京城诣阙,甘谷城群氓无首,如果西贼再次攻来,要调也只能调古渭的刘昌祚。那时候,我都得去古渭压阵!还是再等几天,”
王韶一番推搪,让高遵裕很不高兴的走了。韩冈在旁边看着摇头苦笑。李师中、窦舜卿那般添乱当然不好,但这高遵裕太急切了也让人头疼。
这时一份急报被送了进来,王韶展开一看,脸色为之一变,转而又冷笑起来,他将急报递给韩冈:“李复圭当真把事情全推到他手下身上了。玉昆,你上次提到的种家老四种詠,今次被李复圭栽了罪名,前几天下狱后,已经瘐死在狱中了。”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七章 惊闻东邻风声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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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的脸色也变了,连忙接过王韶递过来的急报。低头匆匆看过,死的竟然不仅仅是种詠这个庆州东路监押。
王韶捻着手上的笔杆,眼神深沉:“钤辖李信、都巡检刘甫违节制,斩。都监郭贵,迁延不进,流,种詠是东路监押,也被瘐死在狱中。一路钤辖都给他杀了,李复圭的胆子还真是包了天去。”
“那是他有事想遮掩,才顾忌不了这么多。种詠被瘐死,怕也是他暗中下得黑手。”韩冈拆穿了李复圭的用意,便沉默了下去,双手紧紧握拳,许久之后,才长长的吐了口郁气,“李复圭做得太过分了。。。”
虽然他与种詠只是在长安道上匆匆一会,话都没说几句,没什么交情,但他跟种建中和种朴是一见如故,也算是自家人了。而且当日种詠也是一副意气风发,正欲为国建功的模样,谁想到转眼之间就是阴阳相隔,韩冈也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争功诿过的事,世间难道还少吗?”王韶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冰冷刺骨,“想想窦舜卿,他前几日病得多及时!?……不过李复圭也的确够狠,把人都杀了灭口,这回谁能知道这一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李信、种詠他们不听节制,违反命令,还是他胡乱下令,令得战线崩溃?”
李信……这个被斩的庆州监押的名字,让韩冈想起来自己的表哥来。。。这个名字重复得还真是不吉利。
韩冈现在都有些庆幸,李师中只是添乱而已,而李复圭这等货色,却是功劳要独吞,过错却要推干净,而且真出了事,还不给人对质的机会,直接杀人灭口——真是够黑的。
“错误都是下面的,功劳都是自己的,李复圭杀了李信、刘甫,流了郭贵,顺便把种詠丢进狱中暗中害了,他倒是把自己都摘得干干净净,就只要负个管束不严的责任。”韩冈不能不佩服,王韶看人的确有一手,“他当真是没担待,机宜看得真是准……”
“也不是我看得准,谁不知道李复圭这厮从来都是没担当,他过去……”王韶吐了半句后,却把话咽了回去,摇摇头,又不说了,反而对韩冈道:“玉昆,你以后做官也得小心点。。。”
“多些机宜提醒,若真遇上了这样的长官,我会尽量绕着走的。”
王韶笑了起来:“我是说李复圭算是果断了,见事机不妙便杀人灭口。玉昆你平日行事也是果决无比,就是日后可别变得跟他一个模样。”
“……论起下手快,我只会在李复圭之上。但说起没担当,他的本事我怎么也学不来。”韩冈脸色悻悻,真不知道王韶平日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王韶见韩冈神色不渝,笑着安抚道:“我也是担心玉昆你的性子。只是这么一说,玉昆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要真的把罪名栽给人,也不会做得这么难看。总得把人卖了还帮我数钱才是。’韩冈咳嗽两声,把话题转开:“庆州的钤辖,监押,都巡检等一众将佐不是被杀就是被流,庆州那边如今怕是没人敢带兵了。”
“李复圭一口气杀了这么些将领,一两年内,庆州军心都别想稳下来。环庆是缘边四路的中段,秦凤也好,鄜延也好,还有泾原,接下来都要被庆州拖累了。”
韩冈点点头,同意王韶的判断。。。说实话,无论宋夏,两边都是奸细一个接一个的往对面派,对面有个风吹草动往往都瞒不过去,庆州如今给李复圭搅得天翻地覆,党项人不钻空子才有鬼,“日后西贼很可能会拿庆州做突破口。无定河被绥德城堵上了,甘谷这边又建了城,如今党项人南下,最好走的就是环庆路的马岭水这条路了。”
“那就看新任的韩宣抚会怎么处置了。他身边不会缺参谋,我们能看出来的,他当然也能看出来。我们现在可没空替他人担心。”王韶一转变得忧心起来,高遵裕总是来催促,虽然能体现出他对河湟之事的支持,但也是一个不好的苗头,“高公绰那边也不能一直搪塞下去,不然迟早会出问题。。。”
韩冈当然能看得出来,高遵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说不定他就会和李师中去合作。
“就不知钱粮什么时候会有着落。”韩冈心里其实跟王韶一样急,但有些事心急也没用,“屯田要人要粮,市易要钱要物。李师中拿着这些卡脖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难做,现在还是难做,高遵裕真的想早点见功,不是来催我们,而是去找李师中要钱……”
“对了,机宜!”提到高遵裕,韩冈就是灵光一闪,他向王韶建议道,“能不能让高提举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让他跟官家叫几声穷,也许能从内藏库里挖点钱出来。。。以高公绰如今的急切,跟他说一声,说不定转眼就能帮着把钱粮都筹备好。”
“你能保证转运司和李师中不雁过拔毛?”王韶反问了一句,却立刻又摇头苦笑道:“算了,就算给飘没个五成,好歹还能落下一半来。二哥今次去京城,也是要钱要物,我本也是只想着能有一半拿到手就不错了。”
王韶派儿子去京城,还有个任务就是要钱。没有钱粮,王韶怎么开拓河湟。就像后世机关里,控制不了财权的领导,说话都没人理会。
“高遵裕的事我来处理,不管他从哪里想办法,我只想看到真金白银。。。什么时候钱物能到帐,什么时候就可以开始做正事了。元瓘现在在外面跑,已经联络了不少商户,一等榷场开启,市易之事立刻就能运作起来。”
听王韶这么一说,韩冈这时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都没看到元瓘那个还俗僧。
王韶又道:“王舜臣那边就有玉昆给他说一声,他跟种家情谊匪浅,种詠出了事,总得跟他提上一提。”
“此事不必机宜说,我也准备请他今晚到家里喝顿酒了。”韩冈叹了一声,“说真的,这事还真难开口。”
结束了一天的差事,韩冈回到家中,便让李小六去请了王舜臣过来喝酒。
王舜臣跟韩冈是一起上过阵,出生入死的交情。。。但自韩冈从京城回来,事务繁芜,两人就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喝过酒。今天听了韩冈的邀请,王舜臣便很高兴过来做客,还带着一篮子白杏做礼。
王舜臣到了韩家后,先拜见了韩冈的父母,然后在小厅中坐了下来。严素心精心地弄了一桌酒菜,两人一坐定,便一道道的端了上来。
王舜臣夹了块油泼兔,丢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的笑着:“三哥你家这个厨娘请得好,人长得俊俏,菜也做得比酒楼都好,该不会当日在药房外见到她的时候,就存了心思吧?”
韩冈看着王舜臣哈哈的开玩笑的样子,心中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将种詠之事跟他说了。
王舜臣自幼跟着种朴做伴当,种家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的,感情也很深厚。当他听到种詠被李复圭害死,就一声怒吼,一拳砸坏了韩冈面前的桌案。
碗碟丁玲桄榔的碎了一地,韩云娘在外面听到声音,忙赶了进来。看到王舜臣面目狰狞,拳头上都是鲜血的模样,吓得捂住了小嘴,差点叫了起来。
韩冈挥挥手,示意小丫头出去。严素心这时端菜上来,见到王舜臣这般模样也吓了一跳,放下菜,回头就端了一盆净水过来帮忙处理伤口。
而王舜臣这边,就见着他狠狠地骂着,“李复圭那狗官,犯在爷爷手里,直接就割了他鸟……头。”
王舜臣的声音到后面,都变得哽咽起来。不断用手抹着脸,不想让别人见到他哭的模样。
韩冈知道王舜臣的心情不好,等严素心把他的伤口处理好了,便把他引到书房坐定,让严素心端了凉茶上来,坐下来慢慢劝解。
可王舜臣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红着眼狠狠地说着:“大郎、二郎、五郎他们不会看着四郎就这么白白死了,这个仇肯定要报!”
韩冈暗暗摇头,现在种家担心自己还来不及,还是先自救再说吧。
自来都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李复圭给参战的一众将佐都栽了不听节制的罪名,当事人全都死了,就一个是流放,这件公案可以说已经定案了。即便是种诂、种谔,都没法给种詠他们翻案。
谁叫李复圭是文官!别看现在王韶骂着李复圭,一旦种家要为种詠申冤,他绝不会站在种家的一边,最多也是两不相帮。
而种詠的罪名既然定下,一旦有人想攻击种家,都会拿种詠出来说事。无论是种诂、种谊还是种谔,如今都得考虑着自保的问题。
在韩冈看来,种家将想洗脱李复圭栽给种家的罪名,就不得不拼命了。不多上阵杀贼,在天子心中,种家将就会始终跟不听节制,致使官军大败的种詠联系在一起。
韩冈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也不好劝王舜臣放宽心,最后只能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李复圭的所作所为,日后总有回报他的时候。”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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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茶,王舜臣又拉着韩冈喝起闷酒。就坐在韩家的偏厅中,王舜臣一杯接一杯的把酒灌下去。严素心新端了酒菜过来,却不见他动上一筷子,就只见他喝着酒,三斤上下的一坛白云露,几乎给他一个人喝光了。
一直喝到院外巷子里传来二更的梆子响,酒坛空空的歪倒,王舜臣才沉沉的睡去,嘴里却还不住骂着李复圭。
对着烂醉如泥的王舜臣,韩冈摇头叹气,他这个样子也不好送回家去,若是在路上撒起酒疯,骂将起来,给外人听到就不好了。将他安置在客房中睡下,韩冈又让李小六去王家送了口信,省得王舜臣的老娘惦记。
回到书房,韩云娘年幼易困,熬不得夜,这时候坐在外间就沉沉的睡着了过去。。。韩冈推了她一下,想把小丫头叫醒。她却在睡梦中含含糊糊的不知说着什么,把韩冈的手一下打开。
韩冈笑了笑,轻手轻脚的将她抱了起来。小丫头身子一向偏瘦削了一点,韩冈抱起她来没费什么气力,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不过她是属于骨架比较小的那一型,外面看着瘦,其实还是挺有料的。韩冈抱着她,隔着衣服的手感都很不错。
悄悄把韩云娘送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出了房,严素心就迎了上来。她的眼神中带着点羡慕,“官人对云娘真是用心。”
韩冈微微笑了,坦陈道:“因为她对我也用心。。。”
举起袖子,韩冈嗅了嗅,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虽然今天的酒都给王舜臣一人喝了大半,韩冈并没有多喝,但他还是沾了一身的酒味,闻起来有些薰人。
见着韩冈这个动作,严素心便会意的去帮他烧热水。虽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但韩冈宁可热着,也不想在这个时代冻出病来。而且泡过热水澡后浑身舒坦的感觉,也不是用着冷水能比的。
躺在浴桶中,温热的水冲刷着全身上下的疲累。韩冈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忙碌了一天,这时候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而严素心就站在浴桶外,她将两条袖子卷高,又用一根带子把袖子扎起。露出两截玉藕般的皓腕,用力帮着韩冈擦背。。。
韩冈很舒服的享受着。只是他的身体虽然放松了,脑中的神经却还在飞速的转着。每天他泡澡的时候,都喜欢把当天发生和经历的事情,在脑中回想一遍。想想他在其中有没有疏失,再考虑一下接下来可能的发展,以及局势的演变。韩冈能跨过道道坎坷,并非他才智有多高,而是他凡事能多想一步,多考虑几分。若是只凭着一点小聪明,他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今天收到的关于庆州李复圭的这条急报,对王韶和他的事业来说,并非好事。韩冈也不禁要叹着,李复圭这厮当真害人不浅。
据韩冈所知,在朝堂上,枢密使文彦博是一直在反对任何对外战争和扩张的行为。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赵顼对开拓横山、拓边河湟两件事的支持,将会引发边疆守臣对军功的贪欲。。。若是每一个到了边地任官的守臣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届时大宋边陲将永无宁日。
在过去,无论赵顼和王安石都对文彦博的担心不以为然,将帅们的行动,总得通过朝廷的认可,否则就无法调动大军,只能小打小闹,不可能将事情闹大。
但今次李复圭的行为却印证了文彦博的话。虽然用着干扰西贼筑城的名义,派出的军队也是他身为一路安抚使,在无朝命的情况下所能动用的极限——也就是三千人。但失败就是失败,李复圭事后以违令致败为名,斩了一路钤辖、都巡检,瘐死监押的行动,也证明了这是一场惨痛的失败——否则一点损失,不至于要把一路中的几个重要将领都给杀了。。。
因而这场失败也就正好成了文彦博攻击朝廷关于横山、河湟两项拓边战略的最新武器。
王安石不会任由文彦博攻击横山、河湟,天子也不会。理所当然,他们就必须保护李复圭,保护他不受反变法派的攻击,也就必须无视掉他推诿责任、枉杀将佐的罪行。所以说**这玩意儿就是个污水坑,不论私德有多完美,一旦关联到**上,都会脏得一塌糊涂,即便是王安石都不能例外。
而且李复圭会不会领情还要两说,因为李复圭本身好像并不是支持变法,韩冈上京时,正好听说过庆州等缘边诸军州的青苗贷——也就是如今利民低息贷——被拖延施行。。。这其中正是李复圭和前任陕西转运副使陈绎的谋划。
“真是乱啊。”韩冈突然叹出声来,抬手用力捶了一下水面。严素心吓了一跳,登时被溅起的水花泼了全身。
天气热了,又在更热的浴桶边上,严素心便穿得很单薄,这下被水溅到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下贴住身子,把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展露无遗。
韩冈的眼神顿时幽深了起来,盯着眼前峰峦起伏的胜景一时移不开目光。严素心脸色绯红,紧咬着唇,双手环抱着身子,把关键部位给遮住。
韩冈湿漉漉的站了身,精壮的身材也不遮挡,伸出手就一把将少女拉近了过来。被擒住手腕,严素心惊叫一声。。。脸上的绯红一直透到了耳朵上,她用力推拒着。只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韩冈,越是挣扎越是无力。很快就娇`喘吁吁的停了手,眼神也迷离起来。韩冈的手抚上她的肩头。
“六姐姐!”一声从门外传来清脆的呼唤,惊动了快要沉迷下去的两人。
严素心被吓了一跳,立刻推开韩冈,回头一看,却是本应睡着的招儿。她忙跑过去,蹲下去问着:“招儿你怎么醒了。”
“六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不要招儿了?”小女孩软软的带着哭音,扁着嘴就真的哭了出来。
“招儿莫哭,姐姐就在这里。”严素心忙安慰着,把韩冈丢下,就抱着小女孩走了。。。
韩冈有些郁闷的从浴桶里出来,拿起干布给自己擦着身子。他平日在家里也不是多威严,严素心把他说丢下就丢下,弄得他心头的火不上不下的。
算了!韩冈摇了摇头,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韩冈却忙得抽不出半点时间去享受他的‘机会’。先是陪着王韶和高遵裕去了古渭寨。就是王韶前日说过的,甘谷城告急,刘昌祚带他手下的两千人马赶去甘谷助守,而王韶便得去镇守古渭。趁此机会,正好顺便让高遵裕看一看,接下来他们要展开工作的地点。
等到韩冈跟着王韶他们从古渭回来,奉旨复查秦州宜垦荒地数目的陕西都转运使沈起,这时候也到了秦州。。。
“毕竟不是宣抚使,韩绛一来,他这个都转运已经变成跑腿的了。”王韶在韩冈身边尖刻的说着,从古渭回来就要出城迎人,王韶也是有点脾气的。
韩冈笑道:“宣抚使的权威谁能比得上?不是现任执政,都不可能当上,岂是转运使可比?”
宣抚使名字中带了个‘宣’字,体现了其担负着代天传诏的任务,抚绥边境、宣布威灵,统兵征伐,安内攘外皆为其责。陕西宣抚使管辖的不仅仅是兵事,而是实质上的执掌陕西军政的最高长官。比起安抚使、转运使的管辖范围来,确是要宽泛得多。
当然,就是因为宣抚使的职权如此之重,故而就仅仅是临时性的差遣,事毕便罢使还阙,而且必须是如韩绛这样的执政官才有资格。。。
而在陕西有了宣抚使之后,陕西转运使的名字虽不变,但实质上的地位却一落千丈。沈起现在几乎就成了陕西随军转运使,跟在宣抚使之后,做着后勤方面的工作。
不过沈起到了秦州,却还是个大人物,李师中都要出城相迎。
“不知这沈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韩冈问着。
王韶摇了摇头:“不清楚,没打过交道。只听说过治才不差。”
沈起才能不差是肯定的,能做到陕西都转运使,就证明了他的能力。一般来说,能主持转运司的官员水平都不会差。转运司又称漕司,主持天下各路钱粮财计和运输,关系到国家命脉,基本上都是会选用处理政务手腕出众的官员,而不是名气高声望隆的君子清流。
比如如今主持均输法的六路发运使薛向,他是荫补官,而不是进士出身,两年来没少被反变法派骂过,司马光、吕公著都指名道姓的弹劾过他。但薛向照样稳稳坐在管理汴河运输的要职之上,谁也动不了他。究其因还是因为薛向是如今朝中首屈一指的理财名臣,在财计、物流方面的能力无人可比,难以替代。
就如薛向,沈起能做到陕西都转运使,他的才能值得肯定,但这不代表他的人品,能力和品德是两码事。
还是等着看吧,韩冈想着,希望能比环庆的事有趣一点。
今天刚刚收到消息,环州和原州同时出兵,共击环州蕃部折平部,大获全胜,斩首近千。韩冈可以想见,李复圭的脸应该绿掉了。
环州知州是种诊,而原州知州是种诂,种家大郎和二郎一起动手,合力共击一个蕃部,虽然韩冈没听说过折平部这个名字,但他还是很同情这家倒运的部落,竟然犯到了种家将的枪口上。种家为了清洗李复圭栽给种詠的污名,这段时间已经要拼了老命。而折平部不知犯了什么事,变成了送上门来的猪羊,给种家将好生料理了一番。
虽然环原二州紧邻着,但毕竟不是同一路,一个是环庆路,一个是泾原路,种诂、种谊绕过两路的安抚使——其中一个就是李复圭——而相互联络,其实还是犯了忌讳。但胜利者不受指责,就算是在武将最忌讳主动行事的北宋也是一样。这一战后,至少不会再有人拿种詠来说事了。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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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韶终于说服了高遵裕直接向天子请款,以加快开边河湟的实施进度,时间已是四月末。麦子早已抽穗,沉甸甸的直欲垂下去,叶面也逐渐泛黄,再过几日,到了端午,基本上就可以收割了。
来秦州体量荒田的都转运使沈起,也到了有数日,只是他现在也没有表现出要沿着渭水上溯,去点验宜垦荒田数量的态度,而是日复一日的赴宴会客,喝酒聊天。
又是一日的忙碌过后,王韶闲下来,随口问着韩冈:“沈转运今天又是赴哪家的宴席去了?”
“好象是窦舜卿和向宝一起请客。也没去细打听,是不是也不清楚。。。”
这位陕西都转运使来秦州后,倒是长袖善舞。李师中给他接风洗尘,他毫不推辞。窦舜卿设宴请他,他高高兴兴的赴宴。前日高遵裕和王韶一起在新开张的晚晴楼摆酒,他也照样去喝个痛快。
韩冈听说上次李若愚来秦州,可是一家酒宴都没有去,板着脸做足了阎罗包老的模样——自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事,暗地里他和王`克臣从李师中、窦舜卿那里拿了多少好处,外人就不可能知道了。
沈起这副作派,让人感到疑惑难解,不论他做出偏向哪一方的判断,对立的一方都可以拿着他频繁赴宴的举动,让他的证词失去说服力。
所以韩冈现在已经没兴趣去猜测沈起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反正王厚一行端午前后应该就要到京城了。只要他们把沙盘献上去,无论沈起帮着哪一边都无所谓了。
就因为韩冈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第二天,当他听说都转运使终于不再赴宴,而是出了城往西北去做正事,也没有多在意。
但几天后,也就是端午节的前两天,当韩冈听到沈起这次出行检查荒田,最后抵达的地点时,却是大吃了一惊。
“沈兴宗到了甘谷城了。”
高遵裕进门后便劈头说道。自从前日向京城发了请款的文书,高遵裕每天都等着朝堂的回音,心里挺不耐烦。但他还是有做事,为了立功他也是极热心。。。天天到勾当公事的官厅来,让韩冈打开架阁,把库里翻了个底朝天,将里面有关蕃部的文档都翻了出来细看。
不过今天,韩冈是在王韶的官厅里碰到他,也正好听到了关于沈起的最新消息。
“到了甘谷城?”王韶站起来迎接高遵裕,有些疑惑的问着,“他去甘谷城作甚?该去古渭才是!”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韩冈也怀疑着高遵裕这条消息的可靠性。“去古渭寨也是同一条路,在伏羌城看到他,并不一定是往甘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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