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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1911(辛亥革命历史重现)

_3 伍立杨(现代)
《辛丑条约》签订后,列强加紧操纵中国的政治、经济命脉,清廷完全拜倒在洋人脚下。庚子之变的次年(1901),陆续推行新政,颁布了一系列改革法令。新政中最重要的内容是练兵,这是清廷苟延残喘的一剂强心针,说不上多大历史意义。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群众的抗租、抗粮、抗捐税、抢米、反洋教等斗争也急剧高涨。
到了宣统三年(1911),清廷组成了皇族内阁,大权集于皇亲贵戚之手,明摆着昭示立宪派的努力化为泡影,立宪派内部随之分化,一部分人开始向革命派靠拢。此后,为抗议清廷借“铁路干线国有”之名向列强出卖铁路权益,西南又掀起了保路运动。各省闻风而动,清廷从湖北调兵前往四川弹压,湖北方面趁机发动了武昌起义。皇族内阁和强制推行铁路国有化,这两项行动均发生于1911年5月。姑且不论这两项行动之动机善恶与否,其客观效果则显然一无是处,扩大了中央与地方的分歧,激发了官民冲突,纯属作茧自缚、引火烧身,可谓一杆子打翻了满船人。
武昌,爆发了一场比广州起义发动得更仓促、领导得更薄弱、组织得更混乱的军事起义,可就是这样一场小规模的新军起义,却瞬间撬动帝国全局,立时各省骚动,群起效尤,局势变得不可收拾。泱泱大清国摇摇欲坠,终至全面瘫痪、土崩瓦解。离它轻易挫败黄花岗起义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国内攻守之势已翻然大变,各省官情民情竟判若云泥。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辛亥革命前的晚清政治生态,梁启超尝痛切言之:“请诸君别要忘记:我们这十年内社会的进步,乃是从极黑暗、极混乱的政治状态底下,勉强挣扎得来。人家的政治,是用来发育社会;我们的政治,是用来摧残社会。老实说一句,十年来中华民国的人民,只算是国家的孤臣孽子。他们在这种境遇之下,还挣得上今日的田地,倘使政治稍为清明几分,他的进步还可限量吗?”他把周朝的革命,即打破黄帝、尧舜以来部落政治的局面,来比配辛亥革命。
辛亥革命,就是要打击专制政治,追求“政治上自由、平等两大主义”,这是国人两千年来的公共信条。事实上能得到什么程度,虽然各时代各有不同,但这种信条在国民心目中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暗杀时代的象征 轰击五大臣
当1905年9月之际,清廷派人出洋考察宪政。就在那时,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就是前文所提到的吴樾弹炸五大臣。挚友赵声得噩耗,大恸曰:“天乎!丧吾良友。”柳亚子说:“吴樾一击,鼠首未殉,而鸾翮先铩,至今谈者酸鼻。”
吴樾烈士牺牲后,遗骸葬在安庆大观亭旁山冈上。孙中山先生题书“浩气长存”。
吴樾弹炸五大臣事发,袁世凯命幕僚张一麐草拟公文劝告革命党人。张一麐内心同情党人,他做袁氏幕僚,谨守本分,但若有涉及原则问题的,必当面争执,不敢有所藏掖。一般较大的事体,必多方咨询后才下笔。但这一回却把他难住了。不写吧,人家会以为他和党人暗中有什瓜葛;要写呢,如何措词那太伤神了。真是左右为难。于是他作了一篇文义高古的四六骈文。一般粗通文墨者不可能看懂。此文高悬于各火车站,张一麐的目的在于不增加党人的心理压力,故为此曲笔。
吴樾虽然壮烈殉难,但他毕业于保定师范,此地在袁世凯北洋辖区,所以袁世凯要派人调查幕后。当初派遣某道员,但该人平时的绰号是屠夫,所以张一麐力持不可。他建议改派为人正派的学者毛庆蕃道员前往,袁世凯同意了。
派遣的札文中,有如是等语:该道往查时,如有被人觉察所查何案者,即唯该道试问。结果此案仅革除一个保人的功名而已。
张一麐的所作所为,每一个转折都很缜密,目的就是不想让吴樾案的侦查扩大化,巧妙严密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从而避免伤害无辜。
吴樾面对暴政,不再承认专制皇权及其法律秩序的正当性、合法性,认为这一切都是非法的、不义的和反道德的。或以为,党人用如此决绝的方式行仁抗暴,自己肢体碎裂肝脑涂地,所付出成本甚巨乃至于无限大,而社会收益却是鱼死而网未破,个人收益更是等于零。这就涉及对人生意义、生命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理解问题。这种观念和行为的差异,拉开了烈士与普通人的距离。面对生存与死亡这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回答。对于很多人来讲,活着似乎更重要,哪怕只是苟活。然而,生活并不仅仅是活着,更不仅仅是苟活。
吴樾,字孟侠,生于1878年,是安徽桐城人。论他的气质,那是美辞气、有风仪,论长相,则如古松傲立。他的乡人前辈方以智、钱澄之、孙麻山辈都是揭橥民族大义、抱节不屈的智识先进。桐城又是人文荟萃之乡。碑传上说吴樾“性和平,貌俊美,少读私塾,天资敏慧”,也称他“品学颇高,恒以暗杀党之先锋自任”。
吴樾1902年考入保定高等师范学堂。求学期间学业大进,思想更加开放,曾组织国民教育会支部,并创办《直隶白话报》。1905年在北京正式参加了杨守仁等组织的北方暗杀团。他交友非常慎重,非知以心,往往终日相对无语。与他披肝沥胆,许为生死之交的义侠之士,都先后牺牲了 他的至交陈天华蹈海牺牲,汪熔殉难于庚子汉口战役,施从云就义于滦州独立之役。1904年,赵声介绍吴樾加入了秘密革命组织少年中国学会,策划暗杀活动。1905年上半年,吴樾写下慷慨盘郁、激昂悲壮的《暗杀时代》。但这篇篇幅相当长的现代奇文,在他牺牲后两年才正式发表在《民报》1907年4月增刊《天讨》上,就此文观之,可见他决意牺牲早已蓄之有素,洵非一时之冲动。他最主要的暗杀目标,是清廷的得力鹰犬 江宁将军、陆军部尚书铁良。为此,吴樾特赴东北,与他的至交辽东大侠张榕密议。
张榕,字荫华,祖籍山东,生长于辽宁抚顺,善骑射,精剑术。弱冠之年,考入京师大学堂学习。后返辽东谋独立,在民间影响甚深。他的家境富裕,但以运动革命故,倾家资大半。常居北京策反清廷官吏,多无效。转而在学术界求志士,因与吴樾成至交。
吴樾同时又与青年翻译家潘智远友善,研习俄文至精熟。他二人见面后,即南下保定,分三次谋刺铁良。1904年冬,铁良南下搜括民脂民膏,吴樾跟踪刺杀,未遂;1905年春,铁良视察保定高等学堂,他们伺机近距离枪击,但铁良临时变卦未赴讲演;潘智远稍后赴北京,也一直未获机会。此时,革命党人赵声应孙中山之召,南下行动,口占四绝赠吴樾,诗风苍凉悲壮,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思。吴樾也授笔复书一封送赵声,以其“逆想将来之幻境”,及“大军北上之日”,故谓“明知此为永诀之期,而不为之悲伤流涕也。某之念念固在君君请勿某为念 责任为巨,一日不达目的,即一日不得辞其难”。磊落惨厉,赤忱可见。他在北京住桐城会馆,乡人以为他来投考大学,殊不知携有重大使命。此时恰值清廷假立宪之名,拖延时间,伺机向革命党反扑,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吴樾当机立断,改变刺杀铁良计划为弹炸五大臣。事先与秋瑾商量,至前门火车站踩点,后秋瑾先回南方筹备,吴樾写有一纸遗嘱交她收存,其中说:“不成功,便成仁。不达目的,誓不生还。”
第十四节 定点清除与弹丸政治
吴樾的行为志节,他的论说与用意,指向一个高迈的道德理想。
这就是定点清除。这也是辛亥革命以来,最为干净、最为直接而力度最强、效果最彰的打击专制的方式。
吴樾以生命为代价,将定点清除的实践与自身相绑定,将定点清除的理论作高迈的推定,并在旋转历史的轰然一响中,将定点清除的意义作至高无上的固定。
定点清除又称为:外科手术式打击、精确打击、斩首行动。
手法上使用的是精确制导武器,但在精神气质上,还和中国古人用意相仿佛。即摧毁敌人的组织核心,瘫痪其行动能力,使其陷入群龙无首、组织涣散的状态,从而阻止其对民众的摧残。
或以为,五大臣不是考察宪政吗?何不等待他们施施然而进行之?其实,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一袭皇帝的新衣,说来说去,从来没实现,这就涉及变法和革命的辩证。固然,不变法,无以生存,但变法也不过无奈之举,吴其昌给梁启超作传记,就康有为上书写道:“当时那班白面文人的哀哀无告,皇皇求援的愁苦心理,以及环顾全国茫茫无才,渺渺无望束手待毙的窘态,真是由这一点上流露得深刻、活跃,上奏乃是病急乱投医的呓语。”
光绪还不错。康氏上书内容有“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不忍见煤山前事”,这是针对皇上的赤裸裸的威胁之语,形象、逼真,仿佛将明末崇祯的惨死搬到眼前,而光绪一笑置之,不以为忤,反而对康氏更加器重。
但这班人的致命之处,在于其技术措置过于差劲。也即病因诊断得当,而药方多不对症。
所以那些崇拜孙中山的革命青年,选择革命道路,并非一味地选择暴烈的行动,反而处处充满悲天悯人的妥协,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奋起一搏,实施定点清除。
说到革命与立宪的分别,小利益通过秤杆实现,大利益通过政治实现。没有这个眼界,改良不了政治。立宪派从事工商业者为数甚夥,但是不革命,就休想把视野做大,其所发财,永远都是小财,而且毫无保障。落败、血本无归者多了去了,都是撞了大墙,头破血流,净身赤条回来,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又大骂清廷混账,不按牌理出牌。这些朋友,早干啥去啦?一脉不活,周身不遂,关键是体制、是公平。定点清除,就是促变体制,就是打通关节。
清廷肆虐的时间太漫长了,体制的促动者总是在与虎谋皮、对牛弹琴,虎和牛都是牲口,它们只会按照它们的常态生活,问题都出在谋皮者和弹琴者身上。然而,错过了治疗民族心灵创痛的最好时机,也就错过了民族精神复兴的最好机会,罪行不受惩罚,正义得不到伸张。美丽如同惊弓之鸟,丑陋宛若混世之兽。
与吴樾的心曲相类似,清末安徽青年志士韩衍,推出了他论说精警的“弹丸政治论”。韩衍智勇并擅,他所最为推崇的,就是那盛极一时的“弹丸政治”。此弹丸非喻地域狭小,而实为炸弹与子弹之意。少年时期,他即才气横溢,志行卓越,为学问家张謇器重,收为弟子,后荐于北洋幕府任督练处文案。他熟悉小站练兵内幕,不满袁世凯为人,上书纠弹,知必不见容于袁氏,乃辗转去天津,后调安徽当时省会安庆。时值徐锡麟、熊成基起义先后失利,清朝主皖大吏搜迫日紧,党人多四散活动。韩衍有鉴于此,乃创办《通俗报》以集合同志,为发动之枢纽。报纸政论多发扬民意,通讯多揭露官僚贪贿,而为地方恶势力所深惧。其间第一次受奸徒暗杀,身中五刀,幸大难未死。
韩衍之推崇弹丸政治,并非无端盲目崇尚,而是以此为手段,达成民权政治的理念。“我铁弹丸之是非,乃万古不灭之是非也”。“须以一粒铁弹丸,使万众不苦饥”。又说:“敌在眼中,枪在手上,后有无限未来之同胞一齐拥出,而此铁弹丸踌躇复踌躇,以至于无可踌躇,然后机一动,功已成。”此中确有大智勇充溢,即人道主义情怀。当辛亥武昌首义后,同盟会与清残余部队多所战斗,各省情形备极混乱。韩衍在安徽以原军民基础成立青年军,任总监,维护扰攘无主之省政,综理一切日常工作,主持正义,保卫地方,建立不世之殊勋。青年军军旗以人字形图案制作,表示奉行人道主义。他每周的军事演说编为讲义,其中解释弹丸政治,旨在救世,所谓“杀机沸天地,仁爱在其中”,即与章太炎引佛经“杀了一人,能救众人”义理相合。他心中的模范人物是华盛顿,其所憧憬的政治理念乃是欧美式民主主义范畴。他之颈血四溅而不惜,仍投袂奋起,乃因对生死的意义和人我的境界有透辟认识,在于以死争是非。“铁弹丸最仁爱,亦最残暴,自救世人用之则最仁爱,自利己人用之则最残暴。我一枪一弹以至仁杀至不仁。”南北和议后,袁世凯排斥孙中山而独揽国政,韩衍捶胸顿足,大为惋惜,同时对北洋官僚口无遮拦,不稍假借,多就具体人名呼骂指责。其议论纵横,及谋青年军扩充,备招野心家怨毒深忌。1912年3月某日,他路经一道山梁,第二次受歹徒狙击,身中数弹,伤重不救身死。
专制者是只顾目的而不择手段为一贯作风的。有过一次痛苦经验,却难以料事如神,以避其锋,而处世待人发论悉以赤子之心应之,忧国既深,积诚已久,至于一身之生死祸福,早已置之度外,弃自炫自媒为真知力行,寻病根之所伏,而发改革大愿。不期奸人图穷匕见。呜呼,如韩君者,是可谓仁且勇矣!
致命一击 徐锡麟刺杀恩铭
徐锡麟的选择也跟吴樾的用心有所类似,也选择了极易引起轰动效应的场所,向清廷发动致命的一击。那就是1907年7月6日,徐锡麟刺杀恩铭。
徐珂《清稗类钞》记徐锡麟,写道:“当局访拿革党严,锡麟因为先发制人计,以炸弹击杀巡抚恩铭。”此处记述有误。徐锡麟刺杀恩铭,所持武器为手枪,而不是炸弹,但徐珂记述这次刺杀打击清廷的效果,说是高官大僚有这样的议论“革命不足畏,唯暗杀足畏”,则是确凿不易的事实。因革命激流早已顺势一发而不可遏也。
徐锡麟1907年夏在安庆,曾于巡警学堂学生起义前发表演说:“我此来安民,专为救国,并非为功名利禄到此。诸位也总不要忘 救国 二字,行止坐卧,咸不可忘,如忘 救国 二字,便不成人格。”
此前一年,徐锡麟在上海探问章太炎狱中情况后,即往保安谋杀铁良,事机不偕,又出山海关,览观山川形势,会见大盗响马冯麟角,讲述革命的道理,“与语甚悦”。1906年底,与秋瑾、吕公望话别,前往安庆就职,任警官会办。初定在1907年农历五月上旬,发动皖浙联合武装起义。据《新案纪略》上卷所载,其间徐锡麟种种行动被奸人看出破绽,遂谗之恩铭,而恩铭居然不信,召徐锡麟戏之曰:“人言汝革命党,汝其好自为之。”徐锡麟非常镇定而坦然,说:“大帅明鉴。”曾与黄兴、陈天华创建民立中学的革命党人郑先声(字子瑞)其时也在安庆,与徐锡麟共襄大举,后以安庆大搜捕,遂入狱。旋出狱抵沪,常置酒道国事,意忽忽不自得。后由报社党人集资送往日本,又在日结敢死队,未及返国,徐锡麟已起事矣。
7月初,清廷侦探在上海捕获党人叶仰高,端方派员酷刑讯审,得知打入官场之党人名单,徐锡麟知事已迫,乃决计刺杀恩铭,以求一逞。7月6日,徐锡麟借巡警学堂毕业典礼,仓促起义。晨八时左右,恩铭至学堂,正欲点名,徐锡麟呼曰:“今日革命党起事!”恩铭一时愕然不知所措,徐锡麟旋即拔枪向恩铭射击。徐锡麟注重体育,武功高强,章太炎先生说他能日行二百里,但据冯自由《革命逸史》载,徐锡麟眼有高度近视之疾。情急之下,他向恩铭连发七枪:一中唇,一中左手掌心,一中右腰际,另外四枪分别打中左右腿,均非致命处。但恩铭因失血过多,延迟十小时后死去。刺杀恩铭后,徐锡麟率部分学生党人转往军械所,与清军激战至下午四时,因寡不敌人众,乃昂然就缚。事发后,两江总督端方当即致电安徽清吏,决定将徐锡麟斩首之后剖腹剜心以祭恩铭。次日,徐锡麟在安徽抚院门外慷慨就义。恩铭之妻妾亲自参与剜出烈士心脏以祭其夫。后来孙中山先生有一联哀悼烈士:“丹心一点祭余肉,白骨三年死后香。”
徐锡麟在清吏主持的刑庭写有供词及绝命书,略谓:为反清革命,“蓄志几十年,故杀死满人恩铭后,欲杀端方、铁良、良弼等满贼,别无他故”。实则他所领导的光复会与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之宗旨,均在于“图共和之幸福”的政治主张。徐锡麟起初与陶成章商议以捐官的方式打入军警内部,深入龙潭虎穴做秘密运动,视机躬行个人暗杀,“捐官者,以愚官场之耳目,因使官场不疑;学习陆军者,因其明目张胆可以招募死士”。另其供词尚有“我与孙文宗旨不同”云云,则系党人保护同志之惯技,加以当时清廷伪作孙中山致徐锡麟书信,欲以此获取更多情报,徐锡麟乃以此语断其妄想。因为士君子不幸而生于天地板荡,陆沉沧海之秋,怀忠抱义,自身祈死得死,且以死为可乐也决也,并期以一己之殉难,而激励后死者更有作为。1905年正月间,寒风凄紧,徐锡麟犹奔走江湖,接纳草莽间的同志,“与弟子游行数县,雪夜坐小船运动绍康、王金发、裘文高,真感人也”。他发动了相当数量的下层民众中有头脑的人,但他个人行事,仍然“喜独不喜群”,这就是革命家出生入死,实践力行的大担当本色了。
徐锡麟被审讯的时候,桀骜不驯,清吏令其跪下,先生傲然席地而坐。审官追问同党,徐锡麟朗声答曰:“革命党人多得很,唯安庆是我一人。”于是捉笔自书供词,怒斥清廷“以立宪为名,行集权专制之实”。供词落款“光汉子徐锡麟”。审毕照相,徐锡麟笑道:“慢,脸上没有笑容,怎么留给后代?再拍一张!”态度从容傲慢,公堂上一片肃静
血写的历史和铁铸的事实证明,清廷官僚集团是中国苦难的根源,是社会大悲剧的根源,是社会不公正的根源 慈禧及其拥趸集团是万恶之源,是民众的公敌;只有彻底否定清廷的专制统治,中国才能摆脱独裁专制和文化殖民地的命运,重建中国文化精神,实现中国人普遍自由、幸福的社会理想。
徐锡麟说,“以刃击刃,以毒攻毒”,是一个俾使天下后世皆知大义的有效办法,此时如无志士拔剑而起,则正常人无不沦为人渣;而失却了大是非的区分,任专制强权所宰割,整个国家则更与十八层地狱无甚分别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对于个人,对于家庭,对于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莫不如此。倘在志士赴汤蹈火行动的启导之下,多数中国人既获启蒙,又能够发愤图强,那么国家的转型才能有希望。志士的奋起,可以说是有了良性的开端。
第十五节 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
接近辛亥武昌首义之前,党人的打击力度骤然加强。1909年10月26日,在遥远凄寒的北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就是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
安重根行刺那一年,他只有三十来岁。早年他曾流亡上海,1904日俄战争的时候他回国办学,也曾率小股部队和日本人作战,旋归败绩,再次出亡。1909年首任日本朝鲜统监伊藤博文在哈尔滨和俄国大臣谈判,安重根即潜往预备行刺。
10月26日,时任朝鲜监国的日本名相伊藤博文被刺于哈尔滨。伊藤博文为亚东政略之雄,其人平生有三爱:一则酷嗜女色,动息起居不离歌妓;一则爱汉诗,多有佳句而平仄不谐;一则好宝刀,多方搜罗流连把玩。爱色一端万人共指,日人呼为好色鬼。1894年,伊藤博文参与策划侵略朝鲜和中日甲午海战,战后与中国签订《马关条约》。当时,其气焰极其嚣张。盖彼时朝鲜已为日酋所掌握,并为进一步与列国瓜分中国而做准备。岂料不愿做亡国奴的朝鲜志士安重根,早有希自由、慕和平等之志节,远绍中国燕赵慷慨悲歌之士,近得中国清末英烈的影响,当伊藤在哈尔滨下车之际,冰天雪地里跃起这位热血男儿,以老式铁铳准确射中伊藤腹部,而毙其性命。另发三枪打中其随行人员。为着恢复天赋人权,他同时也养成了敏捷的手腕,被捕时连呼“祖国万岁”!真可为千古九原吐气。事后,安重根被关进旅顺监狱。次年春,在狱中被施以绞刑。
谋刺摄政王载沣
就在安重根壮烈就义的同时,孙中山先生的高级助手忍无可忍,亲自操觚上阵了。3月,在北京皇宫附近发生了刺杀摄政王大事。
汪精卫当年以行刺清吏轰动全国,后半生却以对日退让政策激起前进青年的公愤。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会毕,全体委员下楼合影。以晨光通讯社为掩护的暗杀者潜入采访,由孙凤鸣执行,向汪连发三枪,击成重伤,1944年因枪伤迸发死去。起自暗杀,死于暗杀,也是他的宿命吧。
汪兆铭(字季新,笔名精卫)于宣统1910年3月31日午夜,谋刺摄政王载沣,地点选在什刹海边的银锭桥。此前已谋划两三年,事机极缜密。他以为革命党行事,不能以一般运动为满足,并且这些运动多在海外展开,而于内地是较少声响。对此,不但立宪派人物颇多攻击,就连革命党之大手笔章太炎也颇有微词。此前一年,同盟会内讧,革命气氛顿形低沉。因此,濒临北上之前,作为孙中山助手的汪兆铭留信给孙中山,略谓:“盖此时团体溃裂已甚,维持之法,非口实所可弥缝,要在吾辈努力为事实之进行,则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因事实之影响著于天下,即攻击者,也当“愧怍之不暇”。胡汉民与孙中山等同志欲阻其行,终未果。
辛亥革命之前数年,汪兆铭就与同忧之士黄复生、喻纪云、曾醒、方君瑛、黎仲实、陈璧君等组成一小型暗杀团体。其中喻纪云是化学实验专家,与黄复生担任炸弹制造。武器包括日本日野大尉发明的三十六响铁枪及自动炸弹,曾以小猪为牺牲目标,启动电门试验。原定刺杀西太后的外甥端方,后以其人在清室尚算比较开明者,故转而选定刺杀载沣。惜在当年2月23日所埋炸弹因有新掘土痕而被消防警卫队窥破,当局顺藤摸瓜,终在3月7日把汪、黄二人捕获。汪兆铭被捕后尝有长达四千余字的历史供词,指斥立宪之虚伪,倡言革命之必需,恣肆汪洋,回肠荡气,为同志推卸责任,而揽之于己身,并抱定必死的决心,期以振起中国,为“后死者之责”。他曾有诗谓:“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颇传诵一时。
1910年5月中旬,蔡元培在德国,回吴稚晖函说他得知汪兆铭被拘,深为震惊。“此公屡经同人苦劝而不回,良可敬佩,然未下手而败,则尤可悲也。”当时社会上以为,蔡元培是个老实人,老实人竟会闹革命,是不可思议的。
当时国内外舆论,以为汪兆铭必死无疑,一般顽固官僚,原也做此主张。后由警、政多方要人会审,尤以肃亲王认为立宪时期杀一志士,除迫更多党人铤而走险以外,别无好处。遂改为终身监禁。盖清廷当时心理上已为革命党所慑服。黄克强认为,人民在迫不得已时,方可从事暗杀之道。汪兆铭、黄复生在革命党内起重要作用,又以稳重著称,所以此次暗杀实属唐突。清政府留之不杀,算是聪明。如开杀戒,崇拜他们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就会以血还血地进行报复。后因革命形势飞速发展,次年(1911年)武昌首义成功,数月之内,光复达十五省之多,而汪氏也在这年9月16日获释。
汪精卫乃一介白面书生,眉目朗然,如玉树临风。清末民初之际,他倡言革命,雄辩滔滔,为《民报》主笔,极得孙中山先生的信托。其文气磅礴纵横,识者许为旋转乾坤之伟器。银锭桥事败被执将责任尽揽己身,而开脱同志,不啻党人佳话。即在清廷当局,亦为之敬畏不置。后来为了和蒋介石争正统之位,竟千方百计逸出轰炸区去给敌人叩头,前后悬殊如此天差地隔,真是一龙一猪,南枝北枝都是他了。他之费尽心机做了儿皇帝,这种可怖的变态心理,足供心理学家做样板研究了。
汪精卫投敌之后,从此一步错,步步错,为万世所羞道,受历史之谴责。
40年代,汪精卫曾访问伪满洲国,同溥仪会面。两个人见面的礼仪,由日本人为之规定,预备以“元首礼”会见。可是当会见的那一刻,溥仪在皇位上坐定,百官呼三鞠躬,将了汪精卫一军,他也不得不随之如仪。而溥仪对之不还礼,最后只同他不冷不热地握手。汪精卫回到下榻处,痛哭流涕。或许溥仪想到汪氏刺杀他亲爹的事,所以对之甚为冷淡。他回南京途中,路过北平时曾举行一场演说会,沉默良久,方才发言。他说,我在被清朝逮捕入狱后,有人问我中国何时能好?我谓在三十年后,我想今日在座亦必如此问,我亦作如此答。
说毕又哭泣,说到激愤处频频击案。座中青年多以泣应之。
汪精卫在年轻的时候,尚有铁血气质,为青年所仰慕。中年以后,动辄流泪,则此泪也难有什么分量。
定点清除 纯为救种
汪精卫在北京发难,一年后,也即1911年4月,党人温生才在广州刺杀孚琦,取得漂亮的战果。
民族历史中的某个时代,其暗杀行动得到思想史认同的深浅,当视它谋求争取民权和正义的程度而定。而此问题,又当追溯到行动的个体对暴虐守旧的顽固势力的批判深度,是否可以在历史冲突过程中,给对手签署思想判决书。温生才刺死清将军孚琦,撤离现场被执,两广总督张鸣岐集群僚亲讯
张问:“何故暗杀?”对曰:“明杀!”“何故明杀?”答:“满清无道,日召外侮,死一孚琦,固无济于事,但借此以为天下先,此举纯为救种,既非与孚琦有私仇,更非有人主使。”他的回答,清吏为之嘿然。
面临问斩,烈士坦然接受了这种命运。简捷严正的回答,正表明他以足够的勇气信念,铺垫了国家进步的希望之路。今人追怀先烈,于其事迹总要低回不已,乃因慷慨赴义,不只急人之难,而更关乎国运。广东嘉应籍革命烈士温生才(字练生)1907年受孙中山先生感召,1909年开办广益学堂,与同道组织暗杀团。武昌首义前一年,同盟会即将大行举事,清吏百般梗阻,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尤为出力,各路志士屡图歼之。1911年4月8日,广州燕塘举办飞机飞行表演,清吏群往观摩,温生才怀五响手枪,暗俟一茶肆,待其舆至,连发四弹,将其击毙 岂料死者非李准,而是副都统兼署广州将军孚琦 然后从容离去,稍后为巡警包围拘捕。就义之日,侃侃陈述革命大义,说是初非与清吏有私仇,更非为人指使,乃激于国势阽危,而有此一举矣。呜呼!若烈士者,可谓壮矣!烈士之伟论,足媲精金良玉;烈士之高风,足使懦立顽廉。烈士死年四十有二,为暗杀者中最长者。温生才身材极为矮小,而曾为人轻视,不意创出伟举,震烁世界。当时远在南洋主《光华日报》笔政的雷铁厓先生,在温生才牺牲后撰挽联大加赞美:
诛满贼何问奸愚,志雪九世公仇,霹雳一声,黑铁饥餐胡虏血;
为同胞岂顾生死,怒撑满身侠骨,砰訇四响,黄灵笑迓汉儿魂。
温生才刺杀孚琦被捕受审,同在这一天,广州起义统筹部在香港开会,决定13日大举发难,分十路进攻,黄兴和福建同志率百人攻打两广总督署,赵声率苏皖同志百余人攻击水师行台,徐维扬等率领江北同志百人占领归德门城楼,姚雨平率队攻打飞来庙,黄侠义率东莞同志攻击警察署
1911年,广州起义前,黄兴和赵声在香港托付给邹鲁一件事情,在广州办一家报纸做企业的宣传工作。于是,邹鲁和陈炯明筹到经费后就办了一家报纸叫“可报”。《可报》的宣传对象比较注重于军人,目的在争取清政府的武装部队起义。这家报纸是以谘议局的名义创办的,所以清朝官吏虽有所觉察也不太好干涉。后来革命风声紧张,《可报》的言论也更加激烈。碰巧温生才在谘议局前面,刺死了广州将军孚琦。当时邹鲁在局里听见枪声,还以为是守卫弄枪走火,就叫当差的出去察看。哪知守门的警察跑来报告,说孚琦被刺。他听了非常惊奇,就走出去看。到了议场边,见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向他跪着叫救命,并说他是将军的儿子;他也不顾,直到轿边,但见孚琦的脚伸在外面翘着,知道已经打死。孚琦的护卫兵役看见他站在轿边,才慢慢地集合前来。邹鲁就把这件事,详细记载到《可报》。后来温生才在孚琦被刺的地点正法。邹鲁又亲自去看,只见烈士身首异处,碧血晶莹,同时围观的人很多。他大为感愤,又在《可报》上把种种情形,尽量披露,并且连续作了几篇文章,对于温生才加以感叹。清吏忍无可忍,勒令该报停版。
辛亥革命后,邹鲁在香港的任务完成,返回广州。动身的那天,一位女同志买来剪发机,将他的辫子剪掉。为感谢她,邹鲁送了他的袍褂给她。同志们都笑话他,说他留着这两件宝贝。邹鲁笑笑说:“我革命活动时,得此二物的庇护不少呢。”
由此可见,孚琦的儿子向他求助,还因为邹鲁有辫子做掩护呢。
定点清除的连环效应
孚琦死了,不到四个月后,清廷鹰犬李准又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里面。同在广州,1911年8月,水师提督李准受到连环刺杀。
革命党攻击两广督署于广州,事败,清廷水师提督李准为害甚烈。同盟会会员陈敬岳发愿,誓刺杀此贼。陈敬岳自幼鄙弃科举之业,然嗜书如命,喜就兴趣彻夜读书不止。即代人操作田间时,也以书卷相随。他在马来亚加入同盟会。既入暗杀机关,则全力以赴。时李准率领部队在顺德清乡,陈敬岳化装为乞丐徐图刺杀,日夜跟踪十余日,以防卫严密未能得逞。后回到广州,侦知李准常自水师公所至行署,陈敬岳决定半途炸之。当时同盟会同志林冠慈也在谋炸李准,二人遂通力合作,分段负责暗杀。1911年8月13日,陈敬岳持吕宋烟箱所装炸弹追踪李准乘轿,而林冠慈在前已发炸弹伤李,陈敬岳退却过程中为巡警所捕获,投入囹圄,后遭杀害。死后仅二日,广州光复,令人伤悼不已。
林冠慈烈士,广东惠阳人,天性疾恶如仇,曾与汪兆铭、黄复生谋刺清摄政王载沣,未遂。时刘师复、谢英伯、朱述堂、高剑父、陈炯明等适在香港组织支那暗杀团,因林冠慈笃信主义,遂招致之。1911年革命党广州起义败北,党人益痛恨清官吏张鸣歧、李准残杀同志,决议刺杀之。林冠慈自请为执行员,6月初在广州追张鸣歧仪仗队,未遂,尝谓:“机会尽多,所恐者投掷不准确,使民贼漏网耳。” 8月中旬,侦悉李准踪迹,伪装小贩伏道旁,李准坐轿来到,他迅即持弹掷击,炸弹落舆前,李仆地,随从死伤十余人,当其投第二弹时,卫队之枪射如雨,林冠慈当场就义,年仅二十九岁。之前跟踪途中,他又生怕误伤无辜群众,其宅心仁厚如此。
这是不平静的广东,而在两个月后,北方的天津又出事了。这是1911年10月,刺杀张怀芝一案。
梅兰芳曾回忆戏剧界参加辛亥革命的几件事,特别提到王钟声的惨死。王钟声相信办学救国的观念。清末在日本留学归,又倡改良戏剧,以为演戏和办报一样,宣传革命容易深入人心,其所导演新剧《禽海石》《爱国血》,影响梅兰芳这一辈人的戏剧观念甚深甚巨。辛亥革命声势尤张,王钟声在北京闹得很凶,曾被清廷解回浙江原籍。沪军都督府成立后,他任参谋,旋赴天津活动,以此地故旧较多,遂以戏界同行为基干酝酿起义,惜事机不密,身份暴露而被直隶南段警察总办杨以德逮捕,交张怀芝处理。张氏系袁世凯一手提拔的亲信,他揣测主人旨意,火速定为死刑,第二天就在天津疙疸洼执行了。当时陪绑的还有进步艺人七八位。王钟声被警察押到刑场后,高呼“驱逐鞑虏,光复大汉 ”时在1911年10月13日。“话未说完,刽子手就开了枪,头一枪打偏了,未中要害,钟声大骂张怀芝、杨以德是奴才,一连打了十三枪,才倒下去。”
这个张怀芝,乃是北洋巡防大臣(又称天津防务大臣),是反对革命的死硬分子,直到武昌起义后,仍丝毫不放松与对手的较量。那时立宪派也受革命思潮的波及,谘议局议员联合士绅策动独立,张怀芝即声言“严阵以待”,以“兵力制伏”相挟制。立宪派缺乏武力后援,谋划独立之事遂付东流。张怀芝以其冥顽不化,亦曾被党人定为暗杀目标。吴禄贞被歹徒暗杀后,同志多在北方直隶、天津一带活动,很多人旋即被捕牺牲。1911年10月,保定盲哑学堂教员薛有棠在天津组织小型暗杀团,当张怀芝由京返津时,他即在天津新站连掷两枚炸弹,惜俱偏离目标。薛有棠又拔手枪向张怀芝连击,也未射中。对方警卫群起还击,薛有棠遂被捕牺牲。
同在10月,天津的革命者出师不利,而在广州的革命者的定点清除却取得重大战果。1911年10月,同盟会精锐精密布设,炸毙凤山。
1911年的秋天,黄兴在香港情绪低落,以黄花岗亭事败后一直不见起色,闭门谢客,冥思苦想,期以暗杀打开局面,急与清廷大吏拼命,孙中山曾函电劝慰之。而此前孚琦、提督李准在广东遇刺或毙命或重伤。前来接替孚琦的,是自诩素知兵略的凤山将军,他是汉军镶白旗人,曾任北京东安巡捕分局总办、西安将军、荆州将军。凤山调任广州时,此情报为党人侦知,黄兴毅然拟亲自狙击之。徐仲可先生说:“党人以兴关系重大,欲得人代之,于是电令周之贞至粤。”实际执行团成员是南洋华侨周之贞、李应生、李沛基兄弟及黄汉悲等人,其中李沛基只有十六岁,李沛基为人好学机敏。凤山为了防人行刺,行踪诡秘,先抵香港,复转乘军舰宝璧号往广州。预先到达日期也不通知两广总督张鸣岐等人,只派人密告一个关系亲近的中级军官接驾。但其抵岸地点天字码头为党人侦悉,周之贞等又详细分析其入城必经的几条路线,最后决定在仓前街成记洋货号设伏。周之贞考虑到林冠慈以小炸弹炸李准不死的教训,遂专请刘师复的支那暗杀团协助,制成十五磅以上大威力炸弹三枚,因过重不宜投掷,又在楼檐下斜置一木板,做滑弹之用。1911年10月25日,凤山抵穗,有一中级军官带卫队数十人迎迓。凤山乘八抬绿呢大轿,望将军衙署迤逦而来。早有线人飞报伏击者,使预备实施。这时成记洋货店所有人众均已撤离,只留李沛基一人在顶楼做投弹任务。看得凤山一行已到店前,李沛基扳动机关,三弹悉数滚下,不偏不倚落在队中。轰然巨响,凤山座轿抬翻至半空,街石炸裂,店铺受震坍塌,卫队死者几尽。李沛基浑身尘土,据说他抱住街边一小孩,口称买糖果,得以机智脱身。次日,广州各报纷纷以号外详加渲染,并刊出凤山焦尸照片,这时武昌起义已爆发十数天,清廷
官吏更加魂不附体矣。
辛亥革命前数月,党人行动虽屡有挫折,然总体形势发展亦颇迅猛。黄兴先生,百年前之伤心人也,尤当广州起义失败,黄花岗精英尽折,嗒然痛愤,前文述及其欲躬行暗杀,亦颇有取瑟而歌之意,盖以清廷糜烂已甚,尤须最后一击,既除障碍,又寒敌胆。1911年8月30日,孙中山应黄兴要求,经洪门筹饷汇去一万港币,做暗杀机关经费,但在次日,中山先生即急函吴稚晖,对黄兴欲亲行暗杀力加劝阻,而对其分组进行,即予支持。凤山由北京调任广州将军,委任发表多日踌躇不敢南下,经两广总督张鸣岐力促起程,不料在由香港转赴广州进城路上,被炸得血肉模糊。他路过仓前街,遇到的是李沛基执行小组,少年李沛基是黄兴夫人徐宗汉的亲属。凤山号称足智多谋,行前又多有戒惧之心,但革命党亦是志在必成,实则李沛基小组外,尚有别的机动小组严阵以待,“誓扫匈奴不顾身”,多处张机以待,注定他难逃一死。
革命老人陈其尤先生解放后撰文回忆另一小组的准备情况,亦极扣人心弦。黄兴指定李熙斌、陈其尤主持其事,陈其尤即选定两粤医学堂学生周惠普小姐担任刺杀执行员,她体魄健硕,极富爱国热情,一再恳请加入同盟会,对陈先生的党人身份极表倾慕,即以同盟会香港支部所给二百五十元港币购置炸药,并分头布置细节。
蔡元培先生以为,革命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暴动,一是暗杀。“在爱国学社中,竭力助成军事训练,算是下暴动的种子;又以暗杀于女子更为相宜,于爱国女学,预备下暗杀的种子”。这是最早明确提出女子实行暗杀看法的文字。但在辛亥前以女子实施暗杀者甚为少见,而周惠普要算一暗杀女杰。
首先择地租屋以备行事。分析历来清廷将军到任,都从广州长堤码头登岸然后取道归德门转惠爱路入将军署,故决定在归德门一带赁屋进行,但此处商业繁盛,租屋几无着落,情急之间,李熙斌等找到妇科医生李仁轩的医馆,他恰是周惠普的老师,遂决定利用该医馆行事。在等待凤山的几天里,李熙斌、陈其尤、周惠普三人常到郊外沙河息鞭亭密谈,并给周小姐拍摄照片。周惠普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她并以生还可能不大,要求会见香港同盟会领袖陈炯明。到港后,只得一个支部代表接见安慰。回穗埋伏期间,周惠普以不得领袖接见而略有不愉之色。不数日,秘密情报已送达,告知凤山即到,陈其尤即到李熙斌处取来爆炸力甚强之炸弹两枚做预备。不料凤山到岸后,却绕开繁华街道,而取偏僻的仓前街,但在此街却遇上了李沛基的伏击点,两个伏击点之间不联系,由香港支部单线控制,事后才知详情。其后又一月,辛亥革命爆发,民国建立后,政府以有功民国的名义,派这批青年狙击手出国留学,陈其尤前往日本,李熙斌、李沛基俱往美国。李沛基因病英年辞世于异国他乡,李熙斌回国后在岭南大学做教授,至于周惠普呢,民国建立后却在广州削发为尼,遁入空门。直到1952年,陈其尤在广州获悉此事,曾特别寻访过她一次,那时,他们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马超俊先生号称中国劳工运动之父,抗战前后,联络华侨、抢运文物、发动知青、宣慰东南 贡献卓著。抗战前后,两度担任南京市市长。所有行政履职,均获圆满结果。
马超俊先生更为辛亥革命之元老。
其回忆录于2009年初推出,叙事畅达,语调超脱,以视当今可见之辛亥史料,尤有独家消息。故其珍贵性于此可见一斑。
马超俊最早倾心于孙中山,乃为先生的伟大人格所感发。遂一致拥戴,誓死为党牺牲。辛亥革命前数年,即辗转奔走于广州、澳门、香港各地,劝募捐款,偷运械弹,鼓动风潮,造成时势。使广东革命力量突飞猛进。
现在我们看到的史料,温生才刺杀孚琦,李沛基刺杀凤山,虽然各种记叙山垒海积,仍有殊欠明了之处。其实这几桩近代史上划时代的大事,均为马超俊幕后操作。所以研究历史的人,无论怎样的皓首穷经,实在也还是进一境还有一境,万万大意不得。
第十六节 辛亥革命后的定点清除
已是1912年的1月,又发生狙击袁世凯事件。
当南方临时政府已经成立,袁世凯犹奔走于清皇室。一天奉召入朝谒见隆裕太后。出宫时乘舆出东华门,卫队前呼后拥,两旁军警林立,行到丁字街,茶楼上抛下一物,距袁世凯乘车数尺,一声巨响,炸弹爆炸,卫队长一,巡警一,卫匹二,当时立毙。伤有十余人,而袁世凯的坐车竟未损分毫。卫队当即包围茶楼,捕获三人,即杨禹昌、张先培、黄之萌,自承为行刺者,问何人主使则至死不语,随后杀之。有人怀疑为革命党主使,有人则说是宗社党(清廷大臣顽固派)主使,当时不得知,但都有可能。因为袁世凯的心理,是要北制清廷,南制民党,双方都归他掌握,终由任其所为。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所著《袁世凯纪》以此遇刺事美化其父:“一日,先公入朝,有宄徒怀弹,伏东安门外道左楼中,俟先公归邸,乃掷弹向车 且伤驾车之马,马被弹,力驰而归,入邸,马亦毙,先公神色自若,微言耳震微聋耳。”也未道明掷弹者之背景。袁世凯一炸之下觳觫万状。即使如此,他还是从其民政大臣赵秉钧之劝,认为中国人民只配专制,以后竟利令智昏,当起皇帝来。此事他儿子同样为他辩护,把责任完全推到其左右身上:“南北一统 政尔有为,不幸悖乱之徒,妄冀大位,群奸肆遂,众小比朋,如朱启钤、梁士诒、杨度、夏寿田、张镇芳辈,共济宄谋。先公日理万机,未察及患之伏于眉睫也。大难既作,已莫或遏制矣。先公一愤而殂,呜呼!”炸弹尚不能使其有所收敛,贪心不足,假筹安二字,遂其包举宇内之野心,而其德才又不足以副之,终令国政离析,信用扫地,致军民同指,神人共愤,全国警电,纷达京师,不是劝退,就是痛骂,自此恐惧彀觫,体内酿成剧毒,攻心而死。彼热心帝制时,岂料有如此下场矣!
1912年在北方活动的革命志士暗杀袁世凯未遂,但震动极大,几年后袁世凯惊悸而死,其子袁克文为其所著传略于暗杀党人语焉不详,实则由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三烈士主其事。
张先培,贵州人,时在北京贵胄学堂学习。张先培的父尊张梁,系晚清参将,有军功。张先培在贵阳乐群小学读书时,即有志于革命,言谈间尝流露愿舍身尽瘁国事。以父荫的关系入京都陆军贵胄学堂,和黄之萌、杨禹昌结伴北上。
黄之萌,原籍直隶,生长于贵州贵定,1910年夏游学北京,与党人结交。
杨禹昌,四川资州人,曾在北京攻读文学专业,时在保定师范学堂任国文教习,武昌首义后辞职往北京,鼓动革命。
三人窥破袁世凯大奸巨诈,集合十数人组成刺袁暗杀团。尝谓:“今日之事,唯有炸袁乃可了耳。”行前因同道居间介绍,得识汪精卫、黄复生,尽述仰佩之意,泰然与同志相约:“如能幸免,我当再干,同人有幸免者,亦如是。死而后已。”即以蒲叶裹炸弹昂然出门。1912年1月15日以通州革命组织遭破获,情形紧急,决定在次日袁世凯入宫早朝时发动狙击,地点在今东安门以东,王府井和八面槽之间。暗杀团分四组。第一组张先培率五人隐于一茶楼,16日正午袁世凯出宫路经楼下,张先培掷弹正中车辕,马车炸翻,袁世凯扣于车底,马匹惊逸四散。第二组黄之萌即于此时由另一酒楼上再投一弹,炸倒警卫数人。第三组杨禹昌在东安门街面上,在第一组投弹时发弹轰击,惜功亏一篑。此时已警笛四起,三人均未能逸脱,17日凌晨由袁世凯下令绑赴刑场杀害。一说军政执法处处决张先培等三人。当晚,陆建章令下属以棉花裹住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的身躯,浇透煤油,纵火活活烧死。张先培在牺牲前,慷慨陈词:“我不得为共和国之新民,尚可为共和国之新鬼,死有何憾!”
3月底,孙中山于伤悼悲恸中发布命令,谓杨禹昌等烈士“奔走津、沪,组织一切,厥功甚伟,而卒就义于北京”,命按照右都尉阵亡例,发给家属抚恤金。同年8月29日,三烈士并彭家珍烈士遗骨迁葬北京西郊万牲园南面松林内,孙中山亲临致祭。
袁克文给他父亲袁世凯所撰行状中,把做皇帝引致天怨神怒的责任推给袁世凯周围的人。这在艺人兼志士刘艺舟所编京剧《皇帝梦》中也有表现。其中一场戏袁氏唱了一段西皮:“孤王酒醉新华宫,皙子(杨度)出来好玲珑,宣统退位孤的龙心动,哪怕它革命党的炸弹凶 ”戏中又写袁氏次子袁克定精神失常,疯疯癫癫挥拳欲击他老子,并责备他父亲不该残杀革命党,不该做了总统还想做皇帝。袁世凯则大声分辩,说是身边的人各个劝进,各人都想升官发财,因而架弄他。这是很贴切他的心理及事实的。但主要责任还在他自己。袁世凯大处贪婪,小处亦极恶劣。1894年的状元张謇是他老师,教他诗词和八股文,袁做到北洋大臣后,就改口称张为仁兄了,不再以师礼相待,其势利如此。至于今有某作家,为袁世凯作大传,意在翻案,玩弄虚假辩证那一套,取弄机锋,则未之敢信也。袁世凯伪诈,掉弄新奇蔓延荒诞之说,不能遍浃于人心,而世之妄人,乃接应之而欲复专制旧梦,何其愚而无忌惮哉!追原祸始,袁氏之罪,埒于桀纣,取其“大传”、“本纪”,尽投诸烈火可也。
投向清廷专制的最后一爆
彭家珍刺杀良弼,从地理籍贯来看,是一个成都青年,炸毙另一个成都青年。
这一年,良弼三十五岁,彭家珍二十九岁。
良弼是清初摄政王多尔衮的后裔,出生在成都的旗人家庭。彭家珍出生于金堂县,今属成都市。
良弼协助军谘大臣载涛,为事实上的海陆军参谋总长,晚清少壮派的顶梁柱;彭家珍,老同盟会会员,也有军职在身。
良弼长得风度翩翩,体貌挺拔,素有大志,以知兵而为清末旗员翘楚,乃是旗人中崭新的军事人才。良弼意谓良佐,刘基《巫山高》诗中有云“君不见,商王梦中得良弼”之句;彭家珍少年英俊,文质彬彬,光复故国辛苦践行具备世界眼光。两个人形质俱有诸多共同之点。倘非置身对立体系,于国于民均大有裨益。良弼若早生十数年得为光绪助手,变法事或大有可为。
彭家珍生于金堂县姚渡乡。1900年代初期,他父亲到成都尊经书院任教,他随往,因而视野大开。稍后考入四川武备学堂。1906年东渡日本,对孙中山的革命理念极为崇尚,随即加入同盟会,这是同盟会成立的次年。1907年潜返四川策动大举反清起义,此时在清军中担任排长。
1909夏,彭家珍因友人之召赴昆明,初任第十九镇随营学堂管带兼教官,年底闻东北民气可用,又转赴沈阳,任奉天讲武堂附属学兵营前队队官,在江湖社会密切联络,以图大举。
1911年,四川保路运动兴起,党人预感风暴将至。彭家珍从军谘府谋得推荐书,赵尔巽委其为天津兵站副官长、代理标统。这年年底,彭家珍在上海获孙中山接见,其后曾担任四川同盟会旅沪支部军事部副部长、蜀军副总司令。不久,由江苏都督程德全委其为北方招讨使,他又马不停蹄驰驱北上。
武昌起义以后,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南方各省纷纷宣告独立,北伐的声音更是响腾大陆。各国侨领也皆联名驰电要求清廷早改国体、安定大局。这时清廷急予手握重权的袁世凯加封一等侯爵,但袁世凯是想当皇帝、总统的人,岂肯以此满足?他一方面试探南方政府的代表伍廷芳,欲使孙中山让位与他;一方面要挟清廷以利拨弄。这时皇帝年少,隆裕太后张皇失措,一夕数惊,朝廷的顽固亲贵,如载涛、载洵、载泽、溥伟、善耆、良弼、铁良等,便发起组成了一个宗社党,一心主战,要和革命党决一高下,那句把中国“宁赠友邦,不给汉人”的呆话,就是由宗社党口中发出的。而稍早几年,清大臣刚毅甚至公开说“汉人强,满洲亡;汉人疲,满洲肥”。除了他们狭义的部族特权观念,国家前途的黯淡,生民命脉的损害,并不在其头脑想象之内。良弼等人并结合朋辈三十余人,前赴庆王府,包围奕劻,言辞激烈。并责问载涛兄弟,何以前此主张激烈,而两次御前会议一言不发?于是,他们便以“君主立宪维持会”之名义,发布激烈宣言。此即人们所称之“宗社党”。蒙古亲王博尔济吉特培等,亦组织义勇勤王敢死队。自古昏乱,至此为极。嗷嘈小民,更加筋髓委于土木,性命俟于沟渠。除了一班小人,跳踉以随之外,君子远潜,真是天窭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
宗社党既如此嚣张,如此“鹰派”,为着民意事业急于撕开缺口,而不致功亏一篑,志士豪杰,又瞩目于此,拟以狙击手段处之。其间,彭家珍参与京津同盟会骨干研讨诛锄袁世凯、良弼、载泽三人的决策。1月中旬袁世凯被炸,导致搜捕更严。彭家珍遂决意刺杀良弼。1月26日晚间由绝密情报得知良弼次日出席重要军事会议,他即返寓取出炸弹和手枪,然后化装为新军标统崇恭,那是一个良弼的熟人,径赴良弼宅邸晋见,以求一逞,不遇。旋赴皇宫外东华门静候,良弼出宫,卫队森严,未及下手,又乘马车尾随至良弼住家,待其下车,即取出名刺(名片)抢步求见,遭良弼敷衍,这时他迅速取弹掷向对方脚下,先爆一响,伤其足仆地,卫士惊觉反抗,不料炸弹经石反撞,又爆一次,卫士三五殒命,同时亦因距离太近,不及腾挪,彭家珍也受震牺牲。良弼受伤后延西医抢救,终因血流不止,次日亦死。
孙中山先生闻知极为伤悼,称其壮举为“我老彭收功弹丸”,追赠陆军大将军,令崇祀忠烈祠。2月12日,清帝即下诏退位。
20世纪80年代末期,诗人流沙河在成都郊区彭家珍纪念馆瞻仰,说彭家珍“不穿军装,不扎皮带,不威不严,乃一面目清秀、头发梳波、翩翩美少年也。这样的人会做出那样轰天震地的大事来,真想不到”。流沙河将彭家珍的精神内蕴归纳为一种思想、信念垫底的大智大勇,这也正是辛亥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傲岸独立之处,革命档次之高,一至于是。这与“打烂伞的”、“无法无天的”乱闹是何等的悬殊!
说来这个良弼还真是清皇室的忠实走卒,廉洁自守,对得起他的主子。他死后无嗣,唯余女儿三人,几无遗产。清帝退位,竟无从发放抚恤,女儿相对涕泣,萧然得很。狙击事发之后,清廷的亲贵们落魄丧胆,这些人可不像良弼,他们又庸又贪,纷纷遁入外国人的租界避锋,仅存入外人银行之金即达四千余万两,尤以庆亲王前全权大臣奕劻掌握最多。这当中,就有宗社党之一另一骨干铁良,他作为皇清光禄大夫、建威将军、江宁将军,在此危急之时,丢下哭哭啼啼的隆裕太后,以及不到七岁唯知嬉戏的小皇帝,跑到津沽之间躲藏起来。1934年伪满洲国成立,他还想参与之,因病不能随行,“悲忧感愤,若焦若熬,疾益甚”。几年后,病死。他死后,据墓志铭载:“事闻,上悼怆,予请庄靖,特谕称公练兵理财诸要政,规划精详,器局宏深。”他原是革命党最重要的暗杀目标,殊不料竟然漏网。革命党的青年学者吴樾在长篇论文《暗杀时代》中有三个章节矛头直指铁良,既揭露其罪恶,也阐明行刺的原因和效果。铁良为江宁将军时,仅一次搜刮,即在上海制造局提款八十万两,海关道库提款七十八万两,其余各处提去百数十万两不等。“东南各省脂膏竭罄”、“敛取东南之财,以供彼族之挥霍而已。”这实在是清廷褒扬铁良善理财的内因,其他种种罪行,不及一一备述,可惜吴樾未及实行而前此以弹掷五大臣出师未捷身先死。
第十七节 最绚亮的抗暴 最清洁的革命
武昌起义来得波澜壮阔,但整个广义的辛亥革命时期,最绚亮的莫过于定点清除者奋起抗暴。也只有从他们身上,我们才能看到未来的自由中国的一线曙光。
定点清除是人类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对忍辱偷生、好死不如赖活、宁为瓦全不为玉碎等苟且、奴性传统,是一种点对点的纠正。1765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位美国公民出于义愤,将一位引发公愤的地方腐败官僚暗杀了。审判时,后来的美国国父富兰克林当时曾挺身而出,慷慨为其辩护。富兰克林认为,既然英国政府无力控制殖民地官员的腐败,那么美国人民就可以拥有暗杀腐败官员的权利。多年后,富兰克林甚至说:“如果没有弹劾的权力,我们就用暗杀来摆脱一个腐败的最高行政长官。”如富兰克林所言,当制度无法做到的时候,革命青年有权利定点清除专制魔王,从史坚如、吴樾,到温生才、彭家珍,他们的行为正是如此,理应流芳百世,万众景仰。
在徐锡麟受审时,大吏刑官有暗自称许,不禁点头的,有铺纸研墨的,有提痰盂供豪杰使用的。主审的藩司冯煦和其同僚毓秀喝令徐锡麟下跪,徐锡麟淡然一笑,一派大气磅礴之姿态。观其镇定之神采,审讯者面面相觑,一时为之语塞。
温生才受审时索取纸笔,不假思索,挥笔疾书,痛述严重的民族危机,声明“与孚琦并无仇怨,不过近来苛税杂捐,抽剥已极,民不聊生,皆由满人专制,害我同胞,故欲先杀满官 为四万万国民伸气”。李准、张鸣岐先后亲审,温生才与之大谈为将之道,或予以警告,令其中心震恐,竟然思迷离而神恍惚。
汪精卫、黄复生被捕受审,主审官是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汪、黄竟各自争为主谋,目的就是干掉载沣,动机是用以振奋人心,且在供词中大谈世界潮流。善耆竟为其风采、识见所吸引而欲罢不能,数次往狱中探望。
定点清除是对生命的无限关注,卸下绞肉机上机动的螺丝,打掉其几乎无意识无休止的绞肉功能,菩萨慈悲,善莫大焉。白坚武1916年2月1日日记,曾记载当时一位年轻读书人的思考心得,以座右铭形式悬联于壁。这句简捷而无限深沉的话说:智者不敢恃有明日。
其意若谓,当下的事,不能一拖再拖;当下的苦难,必在当下解决。若俟诸异日,不知又断几许头颅,又死无量生命,又流无尽颈血。出发点,是说生命不能预支。
政治清明,人心向善,民风淳朴;政治腐败,人心向恶,民风败坏。晚清数十年,人的道德底线是被统治者一次又一次突破的,所以当每一次人们认为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能够承受的事情,不能够接受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时,这种道德底线就一次又一次地被突破,这样在人群中就会有一定的人认同这个做法,或是潜意识的模仿这种做法。所以太平天国产生了。
官权公然剥夺民权,强权肆意践踏人权,造成了大批流离失所的人群,产生了大量的哀哀无告的弱势群体,官场腐败,贿赂公行,民不聊生,生不如死。被压抑被憋屈得太久的民众,压力没有正常释放的途径,被迫对社会施以报复,太平天国就是如此,
定点清除是申张社会正义的一个选项。
中国人不得不作许多无奈的选择,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被禁止作许多别的选择。清王朝实行的是一种反人性的暴政。人们很快就觉得无法忍受了,民众和平说话申诉的冤屈的途径完全堵死,就连清廷内部开明人士的诉求也都连续遭受扼杀,民众讲道理的概率为零,反抗随后就会发生。但大多数人没有反抗的勇气,只能选择逃避。到了避无可避,直至发生太平天国革命,玉石俱焚,这是蛮横的统治者严重分裂了社会,在分裂的社会里理性起不了作用。
体制化的定向性暴力催生出个人泄愤的无定向暴力,这是清廷的习惯性动作。
党人的定点清除恰恰相反,他们是制止定向暴力,同时避免无定向暴力。
孙中山摩顶放踵,等于是菩萨般的人物。其革命重点在改革,还不是武装的部分。他和他的追随者,秉持为生命求尊严的价值理念,担负起拯救天下的责任,为苍生创造一个更好的社会。
党人的政治暗杀可算是有史以来最干净、最清洁的一种战争方式。
项羽曾对刘邦说,天下大乱不止,都是你我两个人造孽,我们来决斗吧,不要再苦了苍生。可是刘邦不干,他要让无数的炮灰来替他攫取天下。
钱鍾书先生引英国民间谚语说,把那德国的君王将领,以及英国相应的内阁大臣,放置在近处的战壕里面,让这班人互相抛掷炸弹,其结果,只消三分钟,这两个国家就必然和好如初。
定点清除不是以暴易暴,相反,它是对暴戾、暴虐、暴行的制止。
中国进入晚清,真是暴政猛于虎!这样的暴政不被结束,中国人就永远处于随时要被虎吃掉的危险,根本不可能有自由,不可能有生命最低微的意义。
狭义的辛亥革命和广义的辛亥革命的关系,历年陆续出现的定点清除,就是武昌起义的不同时间段的陆续的引爆。
实施定点清除的志士,不少人献出了热血和头颅,这是对民生、民权、民族的信仰的力量。肉体的陨灭,是为了寻求民族精神的自由,他们是真正的历史转折点恰切到来的伟岸而崇高的推手。
定点清除,就是坚定结束暴政,建立一个自由中国的决心!
第十八节 辛亥画卷展开了后半幅
吴其昌尝问他的老师梁启超:康有为和中山先生欲合未合,究竟怎么回事?是康南海不肯吗?梁答,不然。许多人都知道中山和我交谊甚厚,在横滨时,有一段时间我们每夜同卧一榻。外面传说南海轻视中山,不肯与中山合作,那是奸人的挑拨。最初,南海的确不了解中山,也是真的。后经日本人平山周、宫崎寅藏等人疏通,二人的误会已经焕然冰释。唯以后仍不断有奸人两面挑拨。我很怀疑这些宵小之徒,来自清廷。只是当时南海正环游世界,我又在日本,不能向他进言劝解。听说他们最后决裂是在马尼拉。那次中山屈己拜访南海,南海也欣然出迎,据说已下到楼梯一半,有人拦住,说孙带有凶器,是行刺来的。康惊恐上楼,孙大怒而去。这事我也是听说,不过大致不差。
孙中山的“建国大纲”,明确提出中国民主宪政的路线图:军政、训政和宪政,并规定了详细的时间表:“其中军政和训政各约为五年。凡一省完全底定之日,则为训政开始之时,而军政停止之日。”“凡一省全数之县达完全自治者,则为宪政开始时期。国民代表会得选举省长。全国有过半数省份达至宪政开始时期,则开国民大会,决定宪法而颁布之。”
孙中山不仅有知行合一的手段,还有罕见的勇气、胆量、正直和诚实的领导才能,这恰恰是大多数中国人所缺少的品性。正如阿瑟?史密斯(一位著名的西方传教士)一个世纪前所指出的,中国人最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和正直的纯正品性。这个评价,虽然历经百年,如今依旧准确诊断出中国综合征的原因。
孙中山的妥协精神,看似不得已,有人甚至以为软弱性格在起作用,这是莫大的误解。实则,斯为一种了不起的现代精神。
所以,史扶邻以为孙中山是为现代而生,而不应生在那个时代。那个时代虽然已是近现代之交,但又还是古代的尾巴。
即使现代的美欧民主社会,其政党的组成,由于人物的性格的巨大差异,总会有各种抵触、格格不入的地方,一般只有两大党,这就是妥协的忍让的精神在其间调谐,以妥协达成大致的政纲,来组成政党获取执政之权,从而和他党竞逐。若是每一个人各按照一己的嗜好欲求一意孤行,那就成百上千个组织出现都是可能的了,那样的乱象无法出现治世。
孙中山的说服精神,不惜千言万语去说服。这也是他所受万千青年极深崇拜的原因。
但是袁世凯不领情,其个性以专制为最高欲求,不到黄泉路,不会画上休止符。所以辛亥革命,从民国肇建那一天又接续开始了新的征程。
北洋奸雄偷梁换柱
辛亥革命,自身带着一种伟岸气息,仿佛暗夜里升腾起来的璀璨星辰,势将冲破历史的重重阴霾,将它的光辉照亮中国的每一角落,布设于人心,端正历史的航向。
辛亥之后,确有部分智识者,乃至同盟会圈内人,断言辛亥革命失败了。他们无非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从不同的现实感觉或个人感触出发,或因一时判断错误,或由一时愤激所致。说到底,不过是对辛亥之后革命与复辟反复较量的必然出现,缺少应有的认识。
辛亥革命的对象是君主专制政体的清王朝。这个王朝不仅被革命所击垮,而且就此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帝王专制,据此,我们还能说它是失败的、而不是胜利的革命吗?
辛亥革命,乃是孙中山先生发动国民精英革命,长期奋斗结出胜利结果,但在1911年之后,辛亥革命的成果却为专制复辟的势力所乘。1912年3月下旬,唐绍仪到南京接收临时政府,组织新内阁。该内阁中内政、陆军、海军、财政、外交等部均由袁世凯的亲信或拥护者担任,同盟会只分配到教育、农林、工商等几个点缀性的席位。4月1日,孙中山正式解除临时大总统职务。5日,临时参议院议决临时政府和该院迁往北京。至此,辛亥革命的成果被袁世凯所篡夺。辛亥革命失败了。
同盟会方面,给了袁世凯充分的信任和机会。当武昌起义不久,也即当年的11月上旬,黄兴在战时总司令位置上,即致函袁世凯,期望他以拿破仑、华盛顿的资格,出面建立拿破仑、华盛顿之功勋。直捣黄龙,灭此朝食。如果袁世凯能做到这一点,南北各省人民都将拱手听命。
民国初年袁世凯接任后,社会乌七八糟。近些年的文史杂文中,常看到有人引述冯玉祥的逸事,曾盛传他大白天打着灯笼去找蒋介石,以喻社会的晦暗。
其实此事的始作俑者还不是冯氏,而是他认识的一个老先生,名叫李六庚。这位李老先生表达厌憎的方式如何呢?说来有趣。冯玉祥写道:“有时大白天里,他老先生打着灯笼,在大街上跑来跑去,问他干什么,他就眼泪汪汪地说道,我找人,我成天看不见人,这地方尽是鬼。后来李老先生竟因此神经失常,忧愤而死。”
就像曹孟德、司马懿一样,袁世凯之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与前者貌合之、神似之,雄才大略、通权达变、脸厚心黑、善用规则、善应时势,便是他们的同类项。
袁世凯也是清廷的僵硬颟顸的产品,正如袁世凯的产生是不可避免的,清廷的崩溃也同样是不可避免的,袁世凯的崛起是无可阻挡的。在晚清那样一个乱民社会,正是滋养乱世奸雄的最肥沃土壤。
逼清帝退位,袁世凯同时看到孙中山的质直易欺。
袁世凯以为,吴樾、温生才、徐锡麟 这些人都陆续死了,这些人重创了清廷,但他们自己也死了,而老袁不死,反而身心俱泰,千秋的伟业,得来全不费工夫。
杀袁世凯的杨禹昌等人,也被他捉到,浇上煤油烧死了。对效仿者起码在一段时间内是一个警告。本来吴禄贞一旦西连山西,复与张绍曾、蓝天蔚连成一气,便有钳制北京、逼清帝退位的实力,而袁世凯在北方的绝对优势也将打破而不复存在。可是吴禄贞又被他们刺杀成鬼,这时宗社党要角良弼也被炸毙,一时京城震动,皇室亲贵陷于慌乱之中无以自处,于是一切都按袁世凯的意愿发生了。
当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恼怒异常,尝质问南方代表:“选举总统是何用意?设国会议决为君主立宪,该政府及总统是否亦取消?”又透过唐绍仪向南方探询,如清帝退位孙中山让位“有何把握”?
1912年的1月下旬,宗社党上书袁世凯,措辞极为严厉。略谓:欲将我朝天下断送汉人,我辈决不容忍,愿与阁下同归澌灭。袁世凯阅后,颇不自安,便邀荫昌、王士珍、冯国璋、姜桂题等人密商大计。冯国璋主战,王士珍附会之,姜桂题不愿战,荫昌主和。袁世凯良久才决定:“诸君既不避劳,唯有战耳。”遂发布各军整备再战之通电。然暗中又进行布置:调驻滦州曹锟第三镇入京“保卫”,唆使段祺瑞等通电主张共和。
手下的兵马、将官,正是得力的时候,四十六名北洋高级将领联名,由段祺瑞领衔发电,敦促清帝退位,里面又是恫吓,又是威胁,要求对方“立采共和政体”,如若不然,那就要“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剖陈利害”。这几乎是脱了裤子赤裸裸的公开叫骂,并做铁拳猛揍之势。段祺瑞又叫人把电文印刷上万张,在北京各处散发。《国风报》还印了号外,随报附送,社会舆论鼎沸。几天后,邵飘萍的新闻评论写道:“段祺瑞为袁世凯之何如人?退位之请,未始非袁世凯之作用。民军苟因是而懈其进取者,则满帝即果退位,而专制魔王之袁世凯,乃得达其最初之目的矣。”
这对孤儿寡母的清廷尚未动手,已是沉重的覆巢般的打击。
总之,对手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只有袁世凯自个儿持盈保泰,谁主大地,舍我其谁,就是一头毛猪,也到了油光水滑,该出栏了。
力量一经措置平衡,袁世凯觉得他自己浑身都是讨价还价的能力,做皇帝的心,这时已然萌蘖,绝非几年后才突发奇想,或者灵感陡降的梦境一闪念。
上下其手窃取法统
先是在停战问题上上下其手,然后逼迫清帝退位,然后是拒绝南下就职,威迫南京临时政府退让,然后就是制造兵变,随后,就是3月初在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以为,每一步都是环环相扣、出手不凡的好棋和妙招。
至于其间的那场兵变,是在1912年农历正月十三日。
最初是在东城铁狮子胡同总统府爆发。兵变是第二镇全体,乱兵们先放枪,后抢掠。府中珍贵财物,搜刮殆尽,袁世凯的卧房都被打破一角。
冯玉祥说兵变的原因是段芝贵减饷,事发后由陆建章、姜桂题出头处理。
一场巨大的兵变变成了捉拿土匪的游戏。十二点钟左右,枪声响到了前门外,袁世凯同他的公子袁克定对坐愁城,毫无办法。看见陆建章来了,这才喜出望外。
一般以为这场兵变,是袁世凯不去南京,而故意制造的借口。但冯玉祥在其回忆录第十四章中认为,他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者,认为减饷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根本的原因。根本的原因在于,一般士兵还只知忠于皇帝,看到袁世凯这般自己做了大总统,反说他是篡位的奸贼。这就有了放手乱来的理由,于是军纪败坏到极点。部队中,热血赤心的年轻军官均受排挤,撵走了事。结果一遇导火线,就会爆发。
虽然冯玉祥以为,这太恭维袁世凯了,因袁氏尚无这样擒纵自如的能力。但袁世凯很快回过神了,借力打力,此所以奸雄之为奸雄。
梁漱溟《忆往谈旧录》则对此关键时刻的兵变表示他的看法,南京方面派了蔡元培、宋教仁等六人为“迎袁特使”,来北京迎袁世凯南下就职。袁世凯很狡猾,他晓得南下于他不利,所以就趁着“迎袁特使”到北京的时候,搞了个兵变。“那是一九一二年农历正月十一日傍晚,那时候市民都还不知道,各戏园子还在唱戏。那天晚上,我正陪着母亲在大栅栏广德楼看戏。大家正看得热闹,突然间锣鼓停止了,台上出来一个人,他说: 外边兵变了。到处抢东西,戏演不下去了,请大家各自回家去吧! 戏不演了,大家只好从戏园子里出来。我亲自看见变兵朝天放枪,到铺子里面来抢东西。街上碰见阔人就抢钱、抢表。热闹街道都放火烧,那次,东安市场就给烧着了。我当时住在崇文门外花市南边的缨子胡同,我们家的房子有个楼,上楼顶看到城里各处都起火了。”
变兵还有意把六位特使的馆驿包围起来,吓唬他们。欢迎袁世凯的六位特使,这时还没有见过袁世凯。这个变动来了,袁世凯却先派人去安慰他们,表示北方形势很乱,非他坐镇不可,表示他不能南下就职。六位特使没有办法,只好回南京再开会商议。商议结果,最后只好同意袁世凯留在北京,政府也只好迁就他设在北京,孙中山让位,把大总统的位置让给了袁世凯。
第十九节 辛亥革命后半段的重心
然而,孙中山将临时大总统让与袁世凯是有条件的,所谓必须由“袁世凯宣布赞成共和”。这不是一句空话,是要他遵守民主共和的原则,必须是一个三权分立的政道。但这个铁杆独裁者的底牌,和他上任后的作为,排斥异己,打击国会,都是与之背道而驰的。
当辛亥革命起来之后,孙中山当时还在美国。他得知革命军已经起来了,就从美国赶回国内。不久,就到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可是他知道革命军的力量在当时还很难达到北方,知道自己兵力抵不过袁世凯的兵力,为了把袁的势力拉过来,以求得全国的统一,孙中山决定把大总统的位子让给袁世凯,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袁世凯南下就职,政府设在南京,不设在北京。这个计划很有意思,就是要袁世凯离开他那个老巢,这样就可以在政治上开展一个新的局面。尽管让袁世凯做总统,可是这样一来,政治空气和政局就不相同了。
参与发动辛亥革命的许多知识分子,也觉得在清帝退位之后,革命暴力是用不着了,一般京津同盟会的同志,大抵转入文字宣传工作,都去办报了。
所以,护国与护法,即保护中华民国的崭新国统不被颠覆,保护新民国的共和法统不遭阉割,就成为第二期辛亥革命,或曰辛亥革命后半段的重心。
所谓反袁护国,就是反对袁世凯颠覆民国复辟帝制;所谓反北洋而护法,就是反对北洋军阀顶着中华民国的崭新国统,行阉割中华民国共和法统之实;所谓荡平新旧军阀的叛乱是护法的继续,就是指北伐成功和中华民国统一后,新旧军阀叛乱的本质乃是意在继续阉割中华民国的共和法统。
贺国光在《北洋军征战杂忆》中对袁世凯心性有着深切的挖掘。他以为,袁世凯其人,论才能为近世少见之杰出者,然其心地自私,所以他拿两句话评论袁世凯,一句是“不忠不义之奸雄,祸国殃民之罪人”。戊戌政变,谭嗣同等人以平时为袁氏接纳,欲利用逼迫慈禧交出政权,不意袁氏暗中通报,出卖谭嗣同等,是不义之最显著例证。武昌起义,袁世凯指挥军队南下平乱,本可一举而击灭革命党,而袁氏屯兵不进,反而逼清帝退位,是其不忠于清室之著者;其对于民国,存心帝制,又不忠于民国之著者。戊戌之变为祸国,北洋军阀后日之鱼肉人民,是殃民。民国二、三年间,国家颇有一番新兴气象,唯因袁世凯之私欲,全国大乱,中央与地方对抗,此后数十年来民国之动乱,不能不说系由袁氏所种因。
辛亥革命还在继续
专制者对孙中山也不得不存着几分敬畏,盖以当时民众的民族意识越来越强,在这种情况下,当局要想继续用武力和谎言来维护愚蛮的统治,越来越力不从心,至少要费一番脑筋。孙中山给予掌权者最后一次放下屠刀、改邪归正的机会。其实,要想真正使社会进步,放中华民族一条生路,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没有机会。只要从本质上入手,放下屠刀,还权于民,和平盛世不是没有可能。
1912年8月23日下午,孙中山抵达天津,各界团体及群众拥趸极众,欢迎场面极为盛大,居住在天津的一众逊清皇室成员情绪由不安、恐慌转变平静和关注。皇室成员绍彝迅即将孙中山行踪报告北京,并建议沟通感情,以为对“日后皇室以及旗族均为有益也”。他们清楚看到孙中山虽辞去大总统职位,仍在国民中保有不可动摇的领袖地位。9月10日,孙中山亲赴醇邸,与摄政王载沣把晤扳谈。
皇族稍微动了一下脑筋,就知道,袁世凯不特是全民的大敌,更是皇族的掘墓人。他们认为“本朝皇室为吾大民族之一,并与前代亡国不同”,这个结论在孙中山那里是成立的,砸在袁世凯手里则必将麻烦不断;而孙中山这位伟大的学者,本是各民族可以信赖的朋友。
辛亥革命到了武昌起义胜利达成,能否谓之成功,就同盟会纲领、共进会、文学社的理念而言,其诉求可谓达至一半。不可谓大成,也不能说未成。本来有亚洲第一共和的气象,但袁世凯新军集团的接手,使其化为泡影。袁世凯的新军成员,除了汉族身份而外,其余一无可取。他们最恶劣的就是对宪政、民主指标的实际操作上的打压,对民主人物的肉体的消灭。这和清廷一样,甚至还要过之。
因此,辛亥革命就还在继续。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用在这里,一样的恰切。
从北洋军人集团的第一代李鸿章,到第二代袁世凯、段祺瑞、冯国璋,到曹锟、吴佩孚、张勋,以至孙传芳第三代,真是没完没了。旋生旋灭,旋灭旋生。
1912年元旦前三天,孙中山在上海逗留,这时记者采访他,他谈到袁世凯的落点。当时袁的代表唐绍仪到汉口试探和议时,明确表示,南方如举袁世凯为大总统,则袁等人必将赞同共和。
显然,袁世凯一切以个人目的为最高原则。
孙中山之坦白不设防也可概见。他说,那不要紧,袁世凯真能拥护共和,我就让给他(《孙中山年谱长编》600页)。先生当选临时大总统后,曾专致电北京袁世凯:“文既审艰虞,义不容辞,只得暂时担任。公方以旋转达乾坤自任,即知亿兆属望 故文虽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
一直到1912年9月,黄远庸采访孙中山先生,先生还赞袁世凯:“他是很有肩膀的,很喜欢办事的,民国现在很难得这么一个人。”
而白坚武论袁世凯为人,则断定他纯属旧奸雄局面,说者曰:彼之失败,在否认道德二字,责之未尝不是。袁氏一生之自雄即在机智。“余固谓袁氏之失败在智不足。皇帝之为物,历史上出产品也,今日无皇帝发生之余地,乃欲以手搏泥土为之,此所以天夺其魄也,然其智亦可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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