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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覆雨翻云

_95 黄易(当代)
  庞斑长长一叹,站起雄伟的躯礼,缓缓来到言静庵身前三尺许处,俯头细审她典雅温柔,惹人怜爱的脸庞,柔声道:“言斋主为何临时改变主意,免去庞某杀身之险呢?”
  言静庵花容一黯,低着头由他身边往大门走去,轻轻道:“不必再追究了吧,静庵可不想在这等事上白费唇舌。”
  庞斑旋身喝道:“静庵!”
  言静庵在出口处停了下来,柔声道:“看在你首次唤我的名字份上,就让你陪我到听雨亭,欣赏快在东山升上来的弯月吧!”
  轻言浅语,回荡心湖。
  眼前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馀晖,消没在湖水之下。
  将满的明月在天边现出仙姿。
  庞斑忽然涌起对言静庵强烈的思念。
  浪翻云啊!
  你现在是否在这湖水三万六千顷,波淼浩的洞庭湖某一角落,与我庞斑凝望者同一个明月呢?
  明月高挂天幕之上,浪翻云端坐舟心,漫不经意地操控着小风帆,身后是像驼峰灵龟般冒出水面的十八湖岛的阴影。
  自那天早上闯关远离京师后,浪翻云带着纪惜惜游山玩水地悠然回到怒蛟岛,立即给红玄佛发出战书,向这纵横无敌的黑榜高手正式挑战。
  到第十招他使击杀了这不可一世的黑榜高手。
  此战莫定了他跻身黑榜高手的地位,当时声势尤在毒手干罗之上,怒蛟帮因而威望大增,远近黑道帮会无不臣服,受其管束。
  当他匆匆赶返怒蛟岛会见爱妻时,途中先遇上厉若海,接着就是一直深藏在心底里的言静庵了。
  就像士次那么突然般,当他在一个小酒铺自斟自饮时,心中一动,如她来了。
  这风华绝代的女子悄生生坐在他对面,仍是一身男装,欣然笑道:“今趟仍由我作东道好吗?我只陪你喝一杯酒,贺你出师报捷。”
  浪翻云召来伙计,故意为她添了个大汤碗,一边斟酒边笑道:“斋主不是打算再不见我吗?为何又不远千里移驾来此?”
  言静庵蹙紧黛眉,看着那一碗等于三碗的烈酒,微嗔这:“这算否借取巧来陷害静庵呢?”
  浪翻云理所当然地道:“浪某正想灌醉斋主,看看烈酒能否破掉斋主的心有灵犀?”
  言静庵低头浅笑道:“是否有了娇妻的男人,都会双得口甜舌滑哩?”
  浪翻云微一错愕,把倒得一滴不剩的空酒壶放回台上,哑然失笑道:“照浪某的个人经历和此刻的言行举止,恐怕斋主不幸言中了。”
  言静庵微微叹息,幽幽看了他一眼后,眸光投进晶莹的高梁酒去,以平静得令人心颤的语调一字一字缓缓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再来见你呢?静庵怕也不太明白自己,或者是因浪翻云已心有所属,所以言静庵才不是那么怕见他吧!”
  浪翻云击桌叹道:“现在我才明白庞斑为何要退隐二十年了。”
  吉静庵嘴角飘出一丝苦涩得教人心碎的笑容,如若不闻地道:“静庵有个提议,不知浪兄有否接受的胆量和气度?”
  浪翻云舒适地挨在椅背处,笑盈盈地盯着她那碗特大装的烈酒,好整以暇地道:“言斋主何碍说来一听。”
  言静庵掩嘴失笑,神熊娇憨无伦,欢喜地道:“竟又给你识破了!不理如何!浪翻云!究竟肯否和静庵共享这一大碗酒?”
  浪翻云默然下来,茫然地看着那碗酒。
  言静庵情脸破天荒地红了起来,螓首微垂,一声不作,眼内充满哀然之色。
  浪翻云轻叹一声,苦笑道:“若这句话言斋主是在上趟说出来,小弟定会问斋主那碗是否合卺酒,可惜言斋主却不肯给浪翻云那一去不回的机会?”
  言静庵脸庞回复了冰雪般的莹洁无瑕,静如止水般淡淡道:“修道的路是最孤寂的。终有一天,浪兄也会变得像我一般孤独,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夜风吹来,带来湖水熟悉的气味。
  浪翻云从令人心碎的回忆中醒觉过来,像刚被利刃在心里剜了深深的一刀。
  方夜羽来到挺立在船头的庞斑身后,躬身道:“大船立即启航,可于明天入黑前到达拦江岛。”
  庞斑淡然道:“拦江之战后,不论胜败,夜羽你必须率各人立即赶返域外,娶妻生子,安享馀年,不要理会中原的事。”
  方夜羽恭敬地道:“夜羽谨遵师尊训示。”
  言罢退了下去,下令启碇开航。
  庞斑苦涩一笑,大元朝终于完了,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
  当年他虽有能力多延大元朝几年或甚至十几年的寿命,终是于事无补,中原实在太大了,一个不得人心的外族朝廷,单凭武力是绝站不住脚的。
  那日的情景又活现在他脑海里。
  庞斑倚栏看着西山上像巨轮般下沉着的夕阳,身后的言静庵道:“庞兄想和静庵下一局棋吗?”
  庞斑摇头道:“对不起!庞某不想和静庵分出胜负。”
  言静庵叹了一口气,轻柔得像蜻蜓触水似的道:“那便让静庵斗胆问魇师一句大元仍有可为吗?”
  搂船缓缓滑破水面,往拦江岛满帆驶去。
  韩柏等人聚集在看台上,瞧着预示朝阳即将冒出湖面的霞光云采,默然无语。
  天色明媚。
  八月十五终于来了。
  今夜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共庆中秋佳节。
  可是他们却只能在此苦待战果。
  纪惜惜魂兮去矣的三天后,浪翻云仍悄在在她墓前。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孤独了。
  那并非在乎有多少人在你身旁,而是心的问题。
  造化弄人!
  红颜命薄!
  经过了这三日三夜的思索,他终于悟通了最可怕的对手就是无影无形的命运。
  一天仍被局限在生死之间,就要被命运操纵着。
  当他得到这结论的一刻,言静庵来到他身旁,柔声道:“当静庵听到惜惜染恙的消息,立即兼程赶来,想凭着医道上一点心得,稍尽绵力,想不到还是来迟了三天。”
  她一身雪白宽阔的丝袍,只在腰间束上两寸宽的丝带,隐约表露出她无限优美的身段线条,有种说不出的娇柔纤弱。
  披肩的乌黑长发自由写意地垂在胸前背后,黑发冰肌,尽显她以前被男装掩没了的女性丰神。
  三天来,浪翻云首次移动脚步,离开新坟,沉声道:“斋主有没有兴趣再陪浪某去喝酒?”
  言静庵望上怒蛟岛繁星密布的夜空,轻轻道:“这么夜了!酒铺都关门了。”话是这么说,脚步却紧跟着浪翻云。
  浪翻云没有带她去喝酒,只领着她到了岛后耸起的一处孤崖,止步崖沿,纵目四顾,长长吁出心头郁结着的无限哀痛后,刹那间回复了往昔的冷静,旋又颓然叹了一口气,不能自已地道:“惜惜死了!”
  言静庵来到他身后,欲言又止,终没有说话。
  湖风拂来,两人发袂飘飞,猎猎作警。
  浪翻云双目蒙上化不开的深沉哀色,跌进既美丽又伤感的回忆里,梦呓着般道:“惜惜教晓了我如何去掌握和欣赏生命,使每一刻都是那么新鲜,那么感人。既迷醉于眼前的光阴,亦期待着下一刻的来临,又希望时间永不溜逝。现在惜惜去了,生命对我再无半丁点的萦系,使浪某变成了另一个注定孤独的人。”
  言静庵缓缓移前,来到他左侧处,幽幽一叹道:“上趟静庵来与浪兄相见,本再有一事相求,但终没有说出来,现在浪兄想知道吗?”
  浪翻云反口问道:“斋主是否爱上了庞斑?”
  言静庵凄然笑道:“爱上了又如何呢?我们选择了的道路,是注定了必须孤独一生。那是逆流而上的艰苦旅程,只要稍有松懈,立即会被奔腾的狂流卷冲而下,永远沉沦在物欲那无边苦海的下游里。”
  默然片晌后,玉容回复了止水般的安详,淡淡道:“任何与生命有关的情事,均是暂若春梦,转眼后烟消云散,了无遗痕,空手而来,白手而去。”
  浪翻云轻描淡写地道:“那为何斋主仍要三次来见浪某人,不怕愈陷愈深吗?”
  言静庵现出了罕有充盈着女儿家味道的甜美笑容,欣然道:“浪兄终忍不住说出这教人喘不过气来的迫人说话了。”
  她探邃莫测的眸子闪动着智能的采芒,缓缓道:“若静庵狠得下心,不理尘世上所发生的事,更没有遇上庞斑和浪翻云,说不定早晋入剑心通明之境,入灭死关。偏是命运弄人,此刻想撒手而去亦暂不可得。”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直接,一震下别过头来,看着她侧面优雅纤秀的轮廓,愕然道:“斋主知否如此暴露弱点,实属不智,假若浪某把心一横,务要得到斋主,那斋主过往的坚持和努力,岂非尽付东流吗?”
  言静庵嘴角逸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油然道:“庞斑、浪翻云和言静庵,均非是乘人之危的人,才弄至现在如斯局面,既是有缘,何须有份,浪兄莫要吓唬静庵了。”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难怪庞斑斗你不过,浪某也要甘拜下风。”
  言静庵转过娇躯,面向着他欣然道:“今晚之会,直至此刻,静庵才见到浪兄潇漉的笑容。横竖静庵不应说的那句话也说了出来,浪兄有没有兴趣再听静庵的肺腑之言呢?”
  浪翻云啼笑皆非,苦笑道:“何碍说来一听。”
  言静庵似小女孩般雀跃这:“这趟你看不破静庵了。”
  浪翻云叹道:“我难道不知言斋主正巧施玄法,好激起浪某的生机斗志吗?斋主错爱浪翻云了,但我心中仍是非常感激的。”
  言静庵转回身去,目光投往水天交接处,轻柔地道:“初会庞班时,静庵还可说是措手不及。但那趟在黄山古县见你浪翻云时,早有准备,仍是道心失守。故别时才有后会也许无期之言。岂知找到借口,又忍不住再来见你。三次相见,要数第二次最不可原谅。”
  浪翻云深深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言斋主是否想藉请我对付即将出关的庞斑,好激起我的豪情壮志?”
  言静庵回复了她那不染一丝俗尘的雅淡神情,秀目闪动着前所未见的神采,柔声道:“浪翻云怎会是任从摆布的人,更不须我言静庵激励斗志。惜惜之死,将会把你推上庞斑所定的同一道路,有一天路尽之时,你们将在那一点上相遇,再也不感孤独。”
  晨早的太阳升上了湖面,照得言静庵丝质白衣银芒烁闪,玉容辉映着圣洁的光彩,与这俗世再无半点关系。
  回忆中的朝日忽化作了快沉下水面的夕阳。
  拦江岛隐隐在望。
  靠近怒蛟岛的一方船舰密布,另外还有无数轻型斗舰来回梭巡着。
  浪翻云长身而起,放下布帆,内力透足传下去,小船立即翘起头来,船尾处水花激溅,艇身像会飞翔的鱼儿般,箭矢似的破浪往拦江岛疾射而去。
第十章 月满拦江
  满月升离湖面,斜照拦江。
  百多艘船上满载着来隔水观战的人,可是这孤岛仍是依然故我,任得云带棋峰,雾锁寒滩。
  正值水涨之时,巨浪冲上外围的礁石,不住发出使人心颤神荡,惊天巨响,不肯有一刻放缓下来。
  来自魔师宫的楼船巨舰,在另一方放下载着庞斑的小艇后,绕了过来,孤零零停到另一方去,只放出烟火,以示问好,再没有任何动静。
  众人屏息静气,看着浪种云的小艇消没在拦江岛另一边的烟云怒涛里,反松了一口气。
  谁胜谁负?
  很快将可揭晓了!
  浪翻云全速催船,忽而冲上浪顶,忽而落往波谷,在大自然妙手雕出来各种奇形怪状的明暗礁石林间左穿右插。
  月色透雾而入,苍茫的烟水里怪影幢幢,恍若海市蜃楼的太虚幻境。
  气势磅礴的孤岛直立前方,不住扩大,似要迎头压下,教人呼吸难畅。
  险滩处怪石乱布,岛身被风浪侵蚀得严险峻,惟有峰顶怪树盘生,使人感到这死气沉沉的湖岛仍有着一线生机。
  狂风卷进礁石的间隙里,浪花四溅,尖厉的呼啸犹如鬼哭神号,闻者惊心。
  浪翻云心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宁和平洽,眼前惊心动魄的骇人情况,只像魔境幻象般没有使他丝毫分神。
  他感到在这狂暴凶厄的背后,深藏着大自然难以言喻的层次和美态。
  剧裂磨擦的声音在船底响起,一个巨浪把人和船毫不费力地送上了碎石滚动的险滩,浪翻云一声长啸,凌空而起,落到被风化得似若人头的一块巨严之顶。
  中秋的月光破雾下,刚好把他罩在金黄的色光里。
  庞斑雄伟如山的躯体现身在峰顶边沿处,欣然道:“美景当前,月满拦江,浪兄请移大驾,到此一聚如何?”
  浪翻云仰天长笑道:“如此月照当头的时刻,能与广师一决雌雄,足慰平生,庞兄请稍候片时。”
  高踞峰顶的庞斑,看着浪翻云几个起落后,已冲至峰顶的上空,轻松潇地落在三丈外一株老树之巅。
  两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变化。
  ※※※
  范良极抬头望往本是清澈澄明的夜空,愕然道:“老天爷是怎么搅的?”
  众人纷纷仰首观天。
  东边一抹又厚又重的乌云,挟着闪动的电光,正由湖沿处迅速移来,铺天盖地的气势,看得人心生寒意。
  明月这刻仍是君临湖上,但她的光能保持多久呢?
  ※※※
  庞斑两手负后,目光如电,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欣然看着傲立眼前,意态自若的浪翻云,没有说话。
  “锵!”
  覆雨剑离鞘而出,先由怀中暴涌出一团光雨,接着雨点扩散,瞬那间庞斑身前身后尽是光点,令人难以相信这只是由一把剑变化出来的视象。
  魔师庞斑被夜风拂动着的衣衫倏地静止下来,右脚轻轻踏往地上,即发出有若闷雷的声音,轰传于岛内纵横交错的洞穴里,回响不绝,威势慑人。
  整个孤岛似是摇晃了一下,把浪声风声,全盖了过去。
  光点倏地散去。
  浪翻云仍是意态悠闲地卓立老树之巅,覆雨剑早回鞘内,像是从来没有出过手。
  庞斑摇头叹道:“不愧是浪翻云,不受心魔所感,否则庞某在气机牵引下,全力出手,这场仗再不用打了。”
  浪翻云望往天际,眼神若能透出云雾,对外界洞悉无遗,夷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化自然。天人交感,四时变化,人心幻灭,这片雷雨来得正合其时。”
  庞斑点头道:“当年蒙师与传鹰决战长街,亦是雷雨交加,天人相应,这片乌云来得绝非偶然。”
  两人均神舒意闲,不但有若从未曾出手试探虚实,更像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谈心,不带丝毫敌意。
  就在此时,庞斑全身衣衫忽拂汤飞扬,猎猎狂响,锁峰的云雾绕着他急转起来,情景诡异之极。
  浪翻云微微一笑,手往后收。
  由昨天黄昏乘船出发,他的心神就逐渐进入一种从未曾涉猎过的玄妙境界中。
  他的心灵彻底敞了开来,多年压抑着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涌上心田,沉浸在对惜惜和言静庵那使人魂断的追忆中,不放过任何一个片段,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她们的音容,在他心湖里活了过来,与他共享这决战前无与伦比的旅航。
  过去、现在、将来,浑为一体,那包含了所有爱和痛苦,与及一切人天事物。
  平时深藏着的创伤呈现了出来,各种令人颠倒迷失的情绪洪水般冲过心灵的大地。
  这种种强烈至不能约束和没有止境的情绪,亦如洪水般冲刷洗净了他的身心。
  当满江岛出现眼前时。就在那一刹间,他与包围着他的天地再无内外之分,你我之别。
  在那一刻,他像火凤凰般由世情的烈重生过来。
  唯能极于情。
  故能极于剑。
  他终于达到了憧憬中剑道的极致,这种境界是永不会结束的,只要再跨进一步,他将可由天人合一的境界,更上一层楼,踏破天人之限。
  他在等待着。
  眼前虽是迷团般化不开的浓雾,但他却一分不误地知道庞斑每根毛发的动静。
  自两眼交锁那瞬间开始,他们的心灵已紧接在一起。
  只要他有半分心神失守,就是横就地之局。在气势互引下,这悲惨的结果连庞斑都没法改变过来。
  天际的雷鸣,隐隐传来,更增添两人正面交锋前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庞斑卓立于卷飞狂旋的浓雾之中,不住催发魔功。
  换了对手不是浪翻云,尽管高明如无想僧之辈,在他全力施为的压力和强劲的气势催迫下,必须立即改守为攻,以免他将魔功提至极限时,被绞成粉碎。
  以厉若海之能,亦要以坚攻坚,不让庞斑有此机会。
  自魔功大成的六十年来,从未有人可像浪翻云般与他正面对峙这么久,更不要说任他提聚功力了。
  整个天地的精气不住由他的毛孔吸入体内,转化作真元之气,他的精神不住强化凝聚,全力克制着对方的心神,觑隙而入。
  这种夺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华的玄妙功法,只有他成了道胎的魔体方可办到。
  但这过程亦是凶险异常,人身始终有限,宇宙却是无穷,若只聚不散,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粉身碎骨,就算庞斑也不能例外幸免。
  他需要的是一个渲的对象,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抗,才可取得平衡。
  浪翻云正是他苦盼了六十年的对手。
  浪翻云全身衣衫不动,但头发却飞扬天上,双目神光电射,他不能学庞斑般夺取天地精华,但他却成了宇宙无分彼我的部份,天人融为一体。
  无论庞斑的精神和攻击的力量如何庞大可怕,但他的气势总是如影随形,紧蹑庞斑的气势不住增长着。
  就若一叶轻舟,无论波涛如何汹涌,总能在波浪上任意遨游,安然无恙。
  “轰隆!”
  雷鸣由东面传来,风雨正逐步迫近。
  “锵铮!”
  浪翻云名震天下的覆雨剑像有灵性般由鞘内弹了出来,不知如何的,来到浪翻云修长的指掌内。
  翻卷着的风云倏地静止,有如忽然凝固了。
  庞斑似若由地底冒上来般,现身在浪翻云身前丈许处,一拳击来。
  ※※※
  这时数百艘观战船上以千计的各路武林高手,正全神贯注、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江岛峰顶处像怒龙般旋飞狂舞的云烟,不能相信那是人为的力量。
  天上圆月高临峰顶之上,金黄的色光,罩在急转着的云雾上,把它化成了一团盘舞着的金黄光云,俨若一个离奇荒诞的神迹。
  轰雷震耳时,众人才惊觉半边天地正陷在疾雷急雨的狂暴肆虐里。
  同时发现一叶轻舟从云海苍茫处疾箭般射来,要与云雨比赛飞移的速度。
  ※※※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庞斑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
  毫无花巧的一拳,偏显尽了天地微妙的变化,贯通了道境魔界的秘密。
  浪翻云似醒还醉的眼倏地睁亮,爆出无可形拟的精芒,覆雨剑化作一道长虹,先冲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脱弦之箭,游龙破浪般几下起伏急窜,电射在庞斑的拳头上。
  拳剑相交,却没有丝毫声音。
  广布峰顶的云烟,倏地聚拢到拳剑交接的那一点上,接着漫天烟云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速度消逸得无迹无形!就像那里刚被破开了一个通往另一空间的洞穴。
  整个峰顶全暴露在明月金黄的色光下,一片澄明清澈。
  隔水观战的人,都可清楚看到两人拳剑交击那一瞬间令人毕生难忘的诡异情景。
  狂风暴卷。
  “啪喇!”
  一道电光金矛般穿云刺下,在两人头上裂成无数根状的闪光,历久犹存。
  明月失色,乌云盖顶。
  滂沱大雨漫天打下,又把这对天下最备受景仰的顶尖高手没入茫茫的风雨雷电中。
  庞斑神目如电,与浪翻云凌厉的目光剑锋相对地交击着。
  这威震天下的魔师晋入前所未有的超凡人圣境界里,把天地字宙的能量以已体作媒介,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透过覆雨剑送入浪翻云的经脉里。
  只要浪翻云一下支持不住,那非凡体可抗御澎湃惊人的力量将可把他炸成粉末,不留丁点痕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没有人可挡得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进击。
  即使浪翻云也没有能力办到。
  但浪翻云却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经脉千川百河般把来自庞斑这深不测的源头和力量,狂吸猛纳,舒引运转。
  广斑冷酷的容颜忽地飘出一丝无比真诚的笑意。
  浪翻云双目亦逸出欢畅的神色。
  蓦地两人同时仰天大笑起来,连震天价响的雷电风雨声都掩盖不了。
  庞斑的拳头虚虚荡荡,所有力量忽然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浪翻云吸纳了他的所有真元造化,闪电般狂打回去,刹那间全送回庞斑体内。
  雨箭射来,都给劲气迫得溅飞横泻开去。
  两人衣衫,没有半滴雨渍。
  ※※※
  观战的人却是衣衫尽湿,不过亦无瑕理会。
  快艇这时来到了舟船云集的最外围处。
  一位身穿雪白布衣,身段无限优美的女子,俏立船头处,斜撑游子伞,掩盖了人人渴想一见的芳容。
  艇尾处任凭风吹雨打的撑船者是位中年尼姑,双桨挥动如飞,入水出水,不见半点浪花,如鸟拍翅膀,载着船头女子,朝着拦江岛驶去。
  韩柏失声道:“是靳斋主。”
  撑艇者正是问天尼。
  ※※※
  霹雳一声。
  庞斑在虚空里消失不见。
  刹那后重现在刚才卓上的崖缘处,整个人被耀目的金芒笼罩着,接着把金芒吸入体内,再回复原形,就像由天上回到了人间,由神仙变回了凡人。
  两大高手目光紧锁不放,接着同时相视大笑,欢欣若狂,就像两个得到了毕生渴望着罕贵玩物的小孩童。
  庞斑笑得跪了下来,指着浪翻云道:“你明白了吗?”
  浪翻云也笑得前仰后合,须得以剑支地,才没跌倒地上,狂点着头笑道:“就是这样子了。”
  ※※※
  横竖大雨挡格了众人投往拦江岛上的视线,大部份人都移目到那载着武林圣地之主的靳冰云身上。
  正当人人以为小艇会笔直驶往拦江岛时,小艇缓缓停下,横亘在舟船蚁集处和孤岛之间。
  ※※※
  庞斑辛苦地收止了笑声,摇头叹道:“庞某人急不及待了。”
  浪翻云的覆雨剑抛了上半天,心灵晋入止水不波的道境里。
  同一时间,庞斑的面容变得无比地冷酷,由跪姿改作立势,再缓缓升起,完全违返了自然的常规。
  在两人相距的方圆十丈处,干干爽爽的,没有一滴雨水的遗痕。
  覆雨剑化作一团反映着天上电光的银白芒点,流星追月般画过虚空,循一道包涵了天地至理的弧线,往庞斑投去。
  庞斑以他那违返了常理的势子,跃起崖缘,拳头猛击而出,轰在由银点组成闪烁不休的光球上。
  光球爆炸开来,变成潮水厅卷般的剑雨,一浪接一浪往庞斑冲击狂涌。
  庞斑一声长啸,冲天斜飞仰后,来到了崖外的虚空处,一个翻腾,双足离下方险漩恶礁,足有百丈的距离,就算他有金刚不坏之体,亦要跌得粉身碎骨。
  剑雨敛去,现出浪翻云渊亭岳峙的雄伟虎躯,忽如飞鹰急掠,疾扑崖外,覆雨剑再现出漫天萤火般跃闪的芒点,望庞斑攻去,全不理会置身处是可令人断魂饮恨的可怕高空。
  两人虎跃龙游,乍合倏分,拳剑在空中刹那间交换了百多击,却没有人下堕了半分。
  无论覆雨剑如何变化,庞斑的拳头总能轰击在剑尖上;同样的无论拳头怎样急缓难分,覆雨剑亦可及时阻截。
  天地的精华,源源不绝地透过庞斑由魔种转化过来的道体,循环不休地在拳剑交击中在两人经脉间运转着,达到了绝对的平衡,把他们固定在虚空处。
  只要其中一人失手,挡不住对方的拳或剑,被击中者,当然立时全身破碎而亡,胜利者亦要堕下崖去,惨死在礁滩处。
  两人愈打愈慢,似是时间忽然懒惰倦勤了起来。
  天空则轰鸣之声不绝,电打雷击,明灭不休,威势骇人至极。
  到慢得无可再慢时,两人同时倾尽全力,施出浑身解数,攻出最后的一拳一剑。
  覆雨剑先斜射开去,才有了回来,横斩广斑的右腰。
  庞斑的拳头由怀内破空冲出,直取浪翻云的咽喉。
  刹那间,他们都明白到,若依这形势发展下去,只有同归于尽的结局。
  两人眼光交触,同时会心而笑。
  心神融合无间,比任何知己更要投机相得。
  “锵!”
  覆雨剑回到鞘内。
  庞斑拳化为掌,与浪翻云缓缓伸来的手紧握在一起。
  手心相触时,他们同时感到了鹰缘的存在。
  感觉到他整个精神、智能、经验,不受时空阻隔。
  千百道电光激打而下,刺在两人紧握着代表勘破了生死的一对手掌处。
  爆起了远近可见,震破了虚空,强烈至使人睁不开眼来的庞大电光火团。
  ※※※
  当大片云雨雷电移聚至拦江岛上空,使满月无踪,天地失色时,东方天际却因乌云的移驾露出了明月高悬、金光灿烂的夜空湖水,月光还不住往拦江岛这方向扩展过来。
  在这中秋佳节,于这天下人人翘首等待决战结局的水域,光明与黑暗,和平与狂暴,正展开它们的斗争和追逐。
  东方那边的湖水在月照下闪烁生辉,这边的湖水却仍因风吹雨打而波汹浪急,情景诡异无伦。
  众人正呆看着在拦江岛上空那令人目眩神颤、动魄惊心的光芒时,一叶扁舟悠悠地从漫漫雷雨中从拦江岛处驶出来。
  难道胜负已分?
  舟上隐约可见一个雄伟的身形,正负手卓立船首处,雨箭来至其方圆丈许处,纷纷横溅开去,似有把无形的巨伞,在艇上张了开来。
  来舟速度虽看来极,偏是转瞬间便进入了数万名观战者眼睛可辨的视野内。
  来者正是庞斑。
  期望着浪翻云胜出的人无不手足冰冷,一颗心直往下沉。
  庞斑脸容一片宁洽,魔幻般的眼神凝定在娇柔得令人生怜,持伞盈立在另一小舟上的靳冰云处。
  两艇的距离不住缩短。
  在场诸人无不被那种奇异的气氛震慑着,只懂呆瞪着眼。
  靳冰云衣袂迎风飘扬,似欲乘风而去,静候着庞斑逐渐接近的小舟。
  小艇缓缓靠近,到艇沿相接,成双成对时,这威震天下六十年的魔师,谦虚诚挚地在靳冰云旁单膝跪下,仰起头来,无限情深地看着伞子下靳冰云那平静清美的绝世姿容。
  两人目光纠缠久久,脸上同时泛起动人心魄的笑意。
  在众人屏息静气的全神贯注中,庞斑探手怀内,取出他在过去一年内形影不离的那对绣了双蝶纹的布鞋。
  靳冰云柔顺地提起右足,秀眸射出海样柔情,深注进庞斑奇异的眼神里。
  庞斑嘴角逸出一丝纯真有若孩童的笑意,一手温柔仔细地轻轻握着她纤白晶莹的赤足,先俯头吻了一下,才小心翼翼为她穿上鞋子。
  风雨虽是那么不肯妥协,湖水仍是波荡不平,可是两弃轻舟,总是平稳安逸,一点不受恶劣的环境所影响。
  所有眼光全集中到两人身上,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急浪打上船身和风雨的呼啸声。
  为靳冰云撑艇的问天尼目泛奇光,凝注在庞斑脸上。
  庞斑似是完全不知有外人在场,心神放在这为他受尽折磨的美女身上,再吻了她另一只足后,又体贴温柔地替她穿上了馀下的蝶纹布鞋。
  这封男女目光再触,同时有感于中,交换了一个动人无比的笑容。
  直至此刻,两人仍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靳冰云穿妥了布鞋的秀足踏回艇上时,她缓缓把玉手递向庞斑,按在他宽肩上。
  庞斑长身而起,探手袖内,再抽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封信。
  两艇骤然分开。
  庞斑的小艇理应往方夜羽等待他凯旋归来的巨舟驶去,可是他取的方向,却是没有任何舟艇,只有茫茫风雨的无际湖面处。
  众人均心叫完了。
  胜利的终是庞斑,连唯一的对手浪翻云也输掉了,以后天下再无可与抗衡的人。
  这个念头尚在脑海里转动着时,一团电芒在庞斑立身处爆射开来。
  天地刹白一片。
  众人猝不及防下,都受不了刺眼的强光,一时睁目如盲。
  强光倏敛,可是暴烈的残,仍使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在众人心颤神荡,目瞪眼呆中,庞斑消失得无影无踪,空馀一艘孤舟在湖水上飘浮着。
  蓦地眼前再亮,乌云的边沿横移到中天处,现出阴晴之间的交界线。
  月色照下。
  这边的天地充盈着金黄的色光。
  难道大胜而回的庞斑竟给闪电轰雷劈了下艇。
  但眼锐者如韩柏、范良极、凌战天之辈,却清楚知道电光非是来自天上,而是发自庞斑的身上。
  温柔的月色下,小艇没有半点被电打雷劈的焦灼痕迹。
  众人心中都升起怪异无伦的感觉。
  载着靳冰云的小艇早迅速去远,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没进苍茫美丽的湖光深处。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下,不约而同朝拦江岛望去。
  随着盖天乌云的飘走,月光飞快地往拦江岛照射过去。
  耸出水面的礁石逐一呈现在视线下。
  倏忽间,傲立湖中的孤岛遥遥展现在全场观者的眼前。
  月满拦江下,终年锁岛的云雾奇迹地去得一分不馀。
  这长年受狂风刮蚀,雨水冲刷,悬岩陡峭,石色赭赤的孤岛,在回复澄碧清明,反映着月夜的湖水里。像一位给揭掉了蔽面轻纱的美女,既含羞又骄傲地任君评头品足。
  当众人眼光移往峰顶时,在明月当头的美景中,一幅令他们终生休想有片刻能忘掉的图象展呈在壮阔的视野中。
  浪翻云背负着名震天下的覆雨剑,傲立在峰顶一块虚悬而出的巨岩尽端处,正闲逸地仰首凝视着天上的明月。
  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那是他们最后一眼看到浪翻云。
  《覆雨翻云》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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