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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覆雨翻云

_94 黄易(当代)
  韩柏心中恍然,原来这些大汉都是赶着到顺天投入燕王军队的,不用说是看好燕军了。
  再没有兴趣听下去,拍拍肚皮。待要离开时,另一瘦汉道:“现在除庞浪两人外,最厉害当然是绝世无双的仙子秦梦瑶,若知慈航静斋在那里,我屈成爬也爬上去看她一眼。”
  韩柏又生兴趣,招手再要了酒。竖耳聆听。
  众人忽然沉默起来,显然都在驰想着秦梦瑶的仙姿玉容。
  李洪忽道:“那“浪子”韩柏,“快刀”戚长征,“红枪”风行烈三人怕都不会比秦梦瑶差得多少,只不知谁个厉害一点呢?”
  韩柏一拍饭桌,大笑而起道:“浪子韩柏,说得真好。这一餐就算我的了。”
  掏出一小锭纹银,掷在桌上,大步朝楼阶处走去。
  众大汉愕然看着他,其中一人叫道:“好汉高姓大名…”
  韩柏一拍背上鹰刀,长笑道:“自然是浪子韩柏。否则怎会这么大方请客。”再不理他们,离开酒楼。
  他给撩起对秦梦瑶的思念,回客栈取回灰儿,立即出城,进入山野连绵的黑夜世界去。
  两天后,几经辛苦,才找到秦梦瑶所说通往慈航静斋的山路,远远看到那个写着“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心儿不由强烈跳动起来。
  收摄心神,放了灰儿在山脚下休息吃草,才步上有若直登青天白云处的山道。
  韩柏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就是自踏入山门后,秦梦瑶就知道他来了。
  这微妙的感觉使他心花怒放。因为他一直恐惧着的事并没有发生。好梦瑶仍安然无恙。
  山路迂回,清幽宁恬,林木夹道中,风景不住变化,美不胜收。
  韩柏拐了一个弯后,景物豁然开朗,远方耸拔群山之上的雄伟巨寒处,在翠云舒卷里,慈航静斋临岩角山,巧妙深藏地溶入了这令人大叹观止的美景中。
  “当!当!当!”禅钟敲响,涤尘滤俗,化烦忘忧。
  韩柏一片清宁,加快步伐,朝目标进发。
  往上穿过了一个美丽的幽谷后,才抵达静斋所在的主峰山腰。山路愈行愈险,危岩削立,上有山鹰盘旋,下临百丈深渊,山风拂过,有若万人啸叫,似正离开人世,渡往彼岸。
  静斋随着山路迂回的角度时现时隐,说不出的诡秘美丽,如仙如幻。
  险道尽处,山路转为平坦易行,林荫盈峰,清幽宁逸,朝阳下透出林木之上的静斋翘角凌空,殿宇重重,闪闪生辉,却自有一股实无华的动人情景。
  在花香弥漫,雀鸟啼唱声中,韩柏终抵达天下两大圣地之一,慈航静斋枣红色的正门处。
  “咿唉!”一声,不待韩柏叫门,大门被两名年轻的小尼打了开来,一位貌似中年,脸容素淡的女尼当门而立,她背后的广场珀无人迹。
  女尼合什低喧佛号,淡然道:“贫尼问天,韩施主你好!斋主正在后山听雨亭等候施主。”不待他回答,掉头领路前行。
  韩柏糊涂起来,不敢和这不沾人间半点烟火的女尼并肩举步,堕后少许紧随着,奇道:“梦瑶当了斋主吗?”
  问天尼没有回头,通:“敝斋斋主仍是靳冰云。”接着声音注进了少许感情,慈和地道:“放心吧!梦瑶当会见你一面的。”
  韩柏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不敢多言,随着她由主殿旁的碎石小路,往后山走去。
  左方传来奇怪的嗡嗡声。韩柏看去,原来是个养蜂场。
  左转右折,总见不到第四个人。
  不片晌韩柏随着问天尼经过一个大茶园,香气袭人而至,地势豁然开阔,山崖尽处,一个小亭在一方突出的危岩处,险峻非常,此刻只见亭顶,看不到亭内的情况。
  亭子下临无极深渊,对面峰岭磋,险崖斧削而立,际此仲夏时节,翠色苍浪,山花绽放,宛若人间仙境。
  左侧远方俨如犬牙陡立的峰峦处,一道飞瀑破岩而出,倾泻数百丈,奔流震耳,水瀑到了山下形成蜿蜒而去的河溪,奇花异树,夹溪傲立,又另有一番胜景。
  韩柏看得目眩神迷时,问天尼忽然停步,吓得他猛然刹立,否则说不定会碰上她不可冒渎的身体。
  问夭尼柔声道:“斋主就在亭内,韩施主请过去见她吧!恕贫尼失陪了。”
  韩柏依着听雨亭的方向,穿过一片竹林后,蓦然置身于后崖边缘处,群峰环伺脚底,峰峦间雾气氤氮,在淡蓝的天幕下,那还知人间何世。
  在突出崖边孤岩上的听雨亭处,靳冰云修长优美的倩影映入眼。
  她正坐在亭心的石桌旁,手提毛笔,心无旁地于摊开在石桌上的手卷书写着。
  秀美的玉容静若止水,不见半点波动变化。
  她虽没有抬头,却知韩柏的来临,轻轻道:“贵客远来,请随便坐。”
  韩柏心头一阵激动,想起当日相遇的情景,大步走去,拱手一揖道:“韩柏见过靳斋主!”这才在桌子另一边的石凳生了下来,定神一看,为之愕然,原来她写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古怪文字,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文字?”
  靳冰云直至此刻仍没有往他瞧来,淡淡道:“这是天竺的梵文。”
  韩柏默默看了一会,虽是不懂她在写什么,但也感觉她的字体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笔尖所至,有若行云流水,意到笔到,像变魔法般化出一行一行充满书意的文字符号,不由心神皆醉,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暂忘了到这里来是为了见秦梦瑶的初衷。
  笔倏然停下,原来到了手卷纸沿尽处。
  韩柏惊醒过来,一拍额头道:“我真糊涂,差点忘了此来是要见梦瑶哩!”
  靳冰云拿起座卷的两条书镇,韩柏以前服侍惯人,忙为她拉开卷轴。现出未书写的部份。
  斩冰云再压好书镇后,一边提笔醮墨。一边仰起俏脸瞧着他微笑道:“师妹就在茶园内的静室里,她留有说话,要你去见她,请吧!”
  韩柏恨不得插翼飞去,不过想起风行烈的嘱托,有点战战兢兢地道:“我还有一件事……嘿!”
  靳冰云玉容回复冷静,淡淡道:“说便说吧!为何要吞吞吐吐?”
  韩柏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眼前这美女跟外面的尘世再无半点关系,自己实不应扰乱她澄明如镜的心湖。废然道:“我只是庸人自扰,实在都是些不打紧的事。”
  靳冰云大感兴趣,把毛笔先往清水浸洗,才搁在砚台边沿,两手支着巧俏的下领,微笑道:“何不说来听听。”
  韩柏正犹豫问,她又写起字来。
  他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没有什么,行列嘱我代他向你问好请安。”
  靳冰云如花玉容丝毫不见波动,全心全意专注在笔锋处,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韩柏奇怪道:“靳斋主听到我的话吗?”
  靳冰云这才停手,抬起清澈的美目看着他,漫不经意道:“对不起!替我多谢他好了。”微微一笑后,继续笔走龙蛇。
  韩柏呆了一呆,道:“他现在到了塞外去,可能不会回来了,但我知在他心中,永远都忘不了靳斋主的。”
  斩冰云仍是那淡泊自然的模样,像听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事般,微一点头,没有答话。
  韩柏呆瞪着她好一会后,颓然叹了一口气,蓦地站了起来,道:“我还是去见梦瑶好了。”
  转身走了两步,靳冰云唤住他道:“请留步!”
  韩柏转过身去。
  靳冰云放下毛笔,离座往他走来,韩柏才注意到她原来赤着双足。
  她到了韩柏左侧,望着茶园内绿油油漫山遍野的茶树,秀目射出沉醉的神色,柔声道:“师妹回来后,便到茶园石窟坐枯禅,你见到她后切莫大声呼,只须轻轻报上你的名字,然后耐心守候,她自然会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韩柏虎躯剧震,失声道:“最后一面?”
  斩冰云轻描淡写道:“人总是要走的,只是看怎么走吧了!若师妹不是有心事未了,早离开了这无边的苦海哩。”
  韩柏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激汤着的情绪,点头道:“我晓得了!”
  靳冰云仍是以她那平静的声调道:“请恕我善忘,刚才你说的那位行烈先生,究竟是谁人呢?”
  韩柏呆了一呆,不能置信地瞧着她道:“你忘了他曾是你的丈夫吗?”
  斩冰云缓缓摇头道:“我看你是弄错了。”
  韩柏手足变冷,低头看到她的赤足。心中一动问道:“你那对绣蝶鞋子呢?”
  靳冰云随者他的视线也瞧着自己白玉无瑕的双足,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送给了清泉啦!由那天开始,我再没有鞋子了。”
  韩柏感到她语句里隐含玄机,呆瞪了她好一会后,才试探地道:“靳斋主记否那双鞋子被冲走时,我也在场呢?”
  靳冰云收回目光,往他瞧来。歉然一笑道:“是吗?”
  韩柏从心底里冒起寒意,苦笑道:“原来斋主把我都忘记了。”
  靳冰云脚步轻移,盈盈步入繁树生香的茶园里,停了下来,背着跟来的韩柏道:“看你的样子,我们间真曾发生过很多事,可以说给我听吗?”说罢在一处青草上盘起双腿,闲雅地坐了下来,还指示韩柏坐在她对面。
  韩柏有些失魂落魄地盘膝坐好。在她那宁恬的眼光下,一五一十把风行烈、庞斑和自己与她的关系交待出来。
  靳冰云留神聆听着,当他说及拦江一战时,才轻轻道:“到时我去看看好吗?”
  韩柏讶然道:“你竟还有兴趣?嘿!不怕见到庞斑吗?”
  靳冰云像个局外人般道:“见到他又如何呢?师傅还有封遗书要交给他哩!”
  韩柏给他的缥渺难测弄得头大如斗,顺着她口气道:“应该没有问题吧!要我陪靳斋主去吗?”
  靳冰云轻摇螓首,柔声道:“我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接着盈盈而起,眼中掠过一丝凄迷之色,檀口轻吐道:“韩施主刚才说的那个故事非常感人,谢谢你啦。”
  韩柏站起来时,靳冰云合什为礼,转身远去,再没有回过头来。
第七章 天人之道
  韩柏苦笑摇头,转身举步,忽又骇然停下。
  原来太阳早移往西山,缓缓落下。
  时间为何过得这么快呢?自己来时是清晨时分,只不过看靳冰云写了“一会”字,说了几句话,竟就过了一个白天?韩柏糊涂起来,搔着头往茶园深处走去。
  这茶园面积广阔,占了半遐山头,中间有块达四丈的巨岩,应该就是秦梦瑶用作潜修给挖空了的石窟。
  他的心霍霍跳动起来,想到很快见到秦梦瑶,又担心她不知是否仍留在人间,不由手心冒汗。
  绕到石岩的前方时,一道只容弓身钻进去的铁门出现眼前。
  韩柏提起勇气,两手轻按铁门,往前椎去。
  铁门纹风不动。
  韩柏醒觉过来,试着运功吸扯,“咿唉!”一声,铁门做了开来。
  终于见到了心中的玉人。
  秦梦瑶神态如昔。
  一身雪白麻衣,盘膝冥坐于石窟内尽端唯一的石墩上,芳眸紧闭,手作莲花法印。玉容仙态不染半丝尘俗,有若入定的观音大士。
  韩柏心颤神摇,来到她座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热泪夺眶而出,像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寻回失散了的母亲般,凄凉地轻唤道:“梦瑶!梦瑶!我来了!”
  忽然间,他感到人世间所有名利斗争。甚至令人颠倒迷醉的爱情,均是不值一晒。
  这明悟来得绝无道理,偏又紧撄着自己的心神。
  想起自己自幼孤苦无依,全赖韩家收养,几经波折,成了天下人人景仰的武林高手。
  可是这代表着什么呢?纵使拥有艳绝天下的美女,用之不尽的财富,但生命仍不是头也不回地迈耆步伐流逝,任何事物总有云散烟消的一夭,回首前尘,只是弹甲般刹那的光景。
  生命仿如一次短暂的旅程,即使管像朱元璋般贵为帝主,还不是像其它人般不外其中一个过客,历尽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后。悄然而去,带不走半片云彩。
  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韩柏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平时绝不会费神去想的问题。但从看到秦梦瑶开始,一种莫以名之的感觉便加斯涌上心田,使他某种平时深藏着的情绪山洪般暴发开来,完全控制不了。
  泪眼模糊里,似若见到秦梦瑶微翘修长的睫毛抖动起来,眼掀起,两道彩芒澄澈地往他射来。
  韩柏大喜扑前,一把按着她的双腿,领不得靳冰云的替告,狂叫道:“梦瑶!梦瑶!”
  声音在石窟内细小的空间激汤着。
  再定睛一看。秦梦瑶不但没有睁眼,连半点呼吸也欠奉,可是她身体的柔软安详和至静至极的神态,都只像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中。
  哀伤狂涌心头。
  所有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当日秦梦瑶离开他时,他虽然舍不得,但那只是生离,而非死别。
  他不知秦梦璃是否死了?但总有着很不祥的感觉。
  凭他魔种的灵觉,若她仍有生命,必逃不过他的感应。
  可是此刻他却清楚无误地知道秦梦瑶的生命已不在眼前这动人的仙体上。
  这是没有道理的。梦瑶怎都应该见自己一面才离开尘世,否则就不须千叮万嘱要自己来见她。
  时间不住溜走。
  他的心不住往下沉去。
  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奇怪的是尽管他哭得天昏地暗,静斋的人却没有谁来看个究竟,似是对石窟内的事毫不关心。
  不知过了多久,韩柏胸口挨着石墩,伏在秦梦瑶的腿上沉沉睡去。
  模糊间,他感到秦梦瑶在呼唤着他的名字,还摩挲着他湿透了的头发。
  韩柏大喜如狂,猛地抬头。
  秦梦瑶若由高高在上的仙界,探头下来俯视他这凡间的俗子般,爱怜地道:“傻孩子!为何要伤心落泪了?”
  韩柏浑身抖颤着,怀疑地以衣袖擦着眼睛道:“我是否在梦中?”
  秦梦瑶哄孩子般道:“真是个傻瓜,别对梦瑶这么没有信心吧:你见过了师姊吗?”
  韩柏呜咽着道:“见过了,她像有点不妥,什么都记不起来。”悲呼一声。又把头埋入她怀里,死命地抱紧她盘坐着的玉腿。
  秦梦瑶温柔细心地抚着他的背脊,毫不为忤地道:“没有大智大定,怎能把世情忘掉。梦瑶便自问做不到把你忘了,所以才会央你来见我。”
  韩柏但觉芳香盈鼻,逐渐回过神来,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惊魂甫走道:“我真怕你就这样不顾我而去呢。”抬起头来,试探道:“你真的坐了半年枯禅,那是否像睡觉?肚子饿不饿?”
  秦梦瑶笑道:“那是一种没法以任何言语去形容的感觉,超越了正常感官的经验,只有亲身体会,始可明白。”
  顿了顿柔声道:“知不知道梦瑶为何想见你道一面呢?”
  韩柏茫然摇头。
  两对眼神纠缠不放。
  他感到她的心灵轻轻在触摸着他的心神,就若母亲对爱儿的眷顾亲热。
  没有丝毫男女间情欲的意味。
  有的只是一种超乎了尘俗的爱恋和关切。
  秦梦瑶再非以前的秦梦瑶。
  她那丝“破绽”已给缝补了,剑心通明从此圆满无缺。
  秦梦瑶嘴角飘出一缕甜美清纯得若天真小女孩的笑意,轻柔地缓缓道:“理由挺简单哩!梦瑶要让韩柏知道,我对你的爱,虽由魔种而起,却非止于魔种。梦瑶就是要你知道这点。”
  韩柏茫然道:“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秦梦瑶现出一个隐含深义的动人笑容,淡淡道:“梦瑶其实在你推开洞门时的刹那就惊觉回来,只是为了让你好好经历生离死别的冲激,才忍着心没有出来会你。只有在这种极端的情况里,你才会体会到生死的真谛,植下你将来转修天道的种子。那正是梦瑶请你来见最后一面的原因。”顿了顿续道:“你离开后,梦瑶将进入死关。待拦江之战毕,再由师姊开关察看,若有遗物,师姊会差人送给你的。”
  韩柏心中百感交集,茫然道:“什么是死关?”
  秦梦瑶轻描淡写道:“那是一种徘徊于死亡边沿般的枯禅坐。假若道行未够,会全身精血爆裂而亡。所以本斋的人,未经斋主批准,均不得阅看这载在慈航剑典上最后一章的秘法。梦瑶修成了剑心通明,师姊才肯给我参看。”
  韩柏担心地道:“若不成功,岂非死得很惨?你们的师租有人练成功过吗?”
  秦梦瑶淡然自若道:“除了创立静斋的第一代租师,着作了《慈航剑典》的地尼外。从未有人练得成剑心通明。所以除了初租地尼和梦瑶,没有人知道那章秘法记载的是什么。”
  韩柏奇道:“你师傅言斋主未看过吗?”
  秦梦瑶眼中射出孺慕的神色,缓缓道:“师傅修的是仅次于“死关”的“撒手法”,已是非常难得,历代租师中,只曾有一个人修成过,那就是曾与西藏大密宗论法比斗的云想真租师。”
  韩柏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梦瑶道行这么高深!”
  秦梦瑶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韩柏顺口问道:“为何要等拦江之战后方可以开关呢?”
  秦梦瑶温柔地道:“我想知道答案嘛!”
  韩柏想起拦江之战,想起庞斑的厉害,不由担心地吁了一口气。
  秦梦瑶秀眸射出憧憬的押色,无限向往地道:“那将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结果将永远没有人知晓。因为旁人都难以明白其中发生的是什么事。”
  韩柏看着她俏脸上闪动着圣洁无瑕的光辉。刹那间心中涌起明悟。他终于明白了秦梦瑶要他来的原因了,就是要让自己分享她弥足珍贵的天道。现在他可说是俗人一个,尘孽缠身,很多事都放不下来。可是他因身具魔道合流的胎种,于修道而言,可说是一块开恳了的肥沃土地,差的只是一粒好的种子。秦梦瑶召他来会,就是要凭无上智能和“道法”,为他撒下这粒种子。将来尘缘还尽。这粒种子或会开花结果,把他生命的路向扭转过来,往天人之界进军,踏上秦梦瑶所定的道路。那将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秦梦瑶俯下头来,捧着他脸颊,爱怜无限地轻轻吻了一口,欣然道:“你终于明白了,好好回去爱你的娇妻美婢们吧,给她们世间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待你尘缘了尽时,我们夫妻或还有聚首的一天。至于那会是什么形式。请恕梦瑶没法说明了。珍重!梦瑶去了。”
  缓缓放开捧着他脸颊的手。在韩柏的膛目结舌中。她挺直娇躯,汤漾着海般深情的美眸逐渐阖上,一指触地,另一手掌心向外,作施无畏印。到眼闭上时,整个人进入完全静止的状态。胸口的起伏立即消失,再没有任何生命的感觉。那种具有强烈戏剧性由生而“死”的转化,震撼得韩柏忘了悲哀。忘记了一切!
  韩柏不知自己如何离开静斋,失魂落魄地和灰儿在山野里胡乱闯了十多天,才逐渐清醒过来,懂得回顺天去。途中遇上燕王南下的大军,军容壮盛,浩浩荡荡的往南方开去,人马辎重营地连绵十多里。韩柏报上名字,自有人带他往燕王的主帐。燕王正在帐内举行军事会议,出来迎接他是换了一身甲胃军袍,霸气迫人的戚长征。两人见面当然非常欢喜。
  戚长征异地打量着他道:“你像是变了一点,但我却说不出有何不同处。”
  韩柏拉着他到一侧的大树旁坐下来,倾吐出慈航静斋的遭遇。
  戚长征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应该是喜还是悲,吁出一口凉气道:“仙道之说,本是缥渺难测,但听你所说有关梦瑶的事,看来真是确有其事呢。”
  韩柏眼中射出向慕神色,点头道:“应是不假。否则传鹰大侠怎能跃空仙去?”
  戚长征道:“传是这么传,却非我们亲眼目睹,只可当神话来看待,但现在梦瑶的道法却是你耳闻目见的,那就不能混作一谈了。能写出《慈航剑典》的地尼,才最教人佩。”
  韩柏伤感地道:“但我以后都见不到梦瑶了。只要想起她再不屑于这人间尘世,我便虚虚空空,没有着落。”
  戚长征搂着他的眉头,哈哈一笑道:“现在连我都给你引起对仙道的兴趣,日后归隐田园时,我们兄弟闲来便摸索研究,将来时机一至,或可向天道进军,看看是什么一回事。”
  韩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望往四周延绵无尽的军营,问道:“你们要到那里去打仗?”
  戚长征苦恼地道:“唉!我第一趟出征就立心要打场败仗,真是没有趣味。”
  韩柏记起了自己的胡言乱语,担心地道:“只是佯败吧了!不应死很多人的。是吗?”
  戚长征颓然叹了一口气,道:“雨时说得好,战争是不讲人情,不择手段的。到现在我才体会到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最好不要想这方面的问题,徒令你心烦意乱!”
  韩柏明白他的意思,涌起对战争的厌倦,不敢问下去,道:“战况有什么新发展?”
  戚长征道:“现在允以盛庸和铁铉为正副大将军,这两人晋爵封侯后,份外卖力,一举克复了德州,前锋军直抵沧州,兵势大振。真不忿还要给他们多胜一场仗。”
  韩柏怀疑地道:“德州是否故意输掉给他们的?”
  戚长征苦笑道:“鬼王说得对。若我们一意要攻城掠地,这一世都休想征服天下。德州正是个好例子。旋得旋失。没有燕王在指挥大局,根本顶不住对方的攻势。唉!今趟出征,绝非说败便败那么简单,还要败而不乱,否则兵败如山倒,给敌人衔尾穷击,恐怕没有人可活着回来。”
  韩柏奇道:“我还是首次见到你这么没有信心。”
  戚长征摇头笑道:“男人就是这样,有了娇妻爱儿后。就很难挺起胸膛充好汉了。”想起一事又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李景隆要到黄州去行刺陈渲,岂知漏了风声,给雨时布下陷阱,不但把随他去的高手全部干掉,还重伤了这魔头。可惜终给他逃脱了,不过短期内他休想能逞强了。”
  韩柏因着秦梦瑶开导,对所有斗争仇杀再无任何兴趣,改变话题道:“碧翠她们是否仍留在顺天呢?”
  戚长征点头道:“我求准了燕王,把她们迁到陈公的府第,这样我总可轻松一点,出入也方便些。”大力拍了他一记,叹道:“真羡慕你。我恐怕要有几年奔波劳碌了,唉!拦江之战一天未有结果。大概我们都很难快乐得起来。”
  韩柏深有同感适:“返顺天后,我立即起程回去,把月儿她们安置好在武昌后,就到怒蛟岛去看看情况。照梦瑶的推测,此战应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这时帐内簇拥出燕王、张玉等人,笑着往他们走来。
  接风宴上,彼此畅谈一番后,韩柏收拾情怀,赶往顺天去。
  范良极、虚夜月等闻知他此行的结果,都感莫测高深,像戚长征般不知应是悲还是喜。
  盘桓了三天后,韩柏和范良极坐上战船,开返洞庭。
第八章 似若有情
  七月十五。
  离拦江之战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期待已久的江湖人士,情绪沸腾起来,人人翘首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如此今人瞩目,谈论不休。
  好事者纷纷众集在离拦江岛最近洞庭北岸的大镇临湖市,希望能有机会一睹两人风采。
  全国大小赌场更开出盘口,接受谁胜谁败的赌注。
  怒蛟帮则再三申明:由八月十日开始,不准有任何船艇进入拦江岛五十里范围之内,只有浪庞两人例外。
  这做法与当年传鹰和蒙赤行决战时,蒙王下令封锁长街异曲同功,更添加了拦江一战的神秘色彩。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教人如此关心,急欲得知胜负的结果。
  允数月来屡次命人攻打黄州府,均给义军击退。怒蛟帮虽不长于陆战,但因有直破天、帅念祖和陈渲三人主持大局,允的主力又用于对付燕王。兵力分散下,一时奈何不了义军。
  怒蛟岛回复旧观,帮众眷属全回岛定居,浪翻云则偕怜秀秀留在小怒蛟,每日弹筝喝酒,一点不把快来临的决战放在心上。
  这天韩柏等回到武昌的别府,安顿好各个夫人,待诸事妥当后,已是三日后的事,范韩两人才有空去小怒蛟探访浪翻云。
  怜秀秀因有多月身孕,不便招呼客人,打过招呼后,回内室去了。
  浪翻云仍是那副闲逸洒脱的样子,只是眼神更是深遂不可测度,一举一动,均有种超乎尘俗的超然意态。
  花朵儿奉上酒肴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把盏对酌。
  浪翻云早到了辟谷的境界,只喝酒,不动箸。
  闲聊几句后,韩柏说了到慈航静斋的经过。
  浪翻云倾耳细听罢,动容道:“梦瑶本是断了七情六欲的修真之士,但为了师门使命,故抛开一切规条法则,投入欲海情网中,其中困难凶险,实不足为外人道,一个不好就会舟覆人陷,永远沉沦。只有她的定力慧心,才能于最关键时刻脱出罗网,教人佩服。”
  范良极担心地道:“但若偶一不慎,修死关者将全身精血爆裂而亡,教人怎放得心下。”
  韩柏凄然长叹!自静斋回来后,他从未有一天真正开怀过,对着诸位娇妻时只是强颜欢笑。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无论千变万化,都是殊途同归。佛道两门,最后不外返本归原,寻真见性。剑心通明乃慈航剑典的最高境界,一旦大成,绝不会再次迷失。当日梦瑶受不了魔种的诱惑,皆因尚看不破师徒之倩,仍未能臻至大成之境。故初时对小柏如避蛇,但现在道功已成,所以反不怕表达爱意。至于死的的凶险算得了什么,任何修天道的人都义无反颇,甘之如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于死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韩柏的心舒服了点,道:“那靳冰云是否精神有点问题呢?”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切勿胡思乱想,靳冰云能被言静庵选为传人。姿质应不下于梦瑶。况又身兼魔师宫和慈航静斋两家真传,怎会如此不济。不过她究竟处于何种禅境道界,则非我们这些旁人能够明白的了。”
  韩柏道:“可是我初遇到她时,她确处在非常失意低沉的状态里,回静斋后又遇上言静庵的仙逝。恐怕……”
  范良极徐徐呼出一口香草。点头道:“我倒同意老浪的说法,以言静庵出神入化的功力,难道不可以多延几年寿命吗?尤其她修的是仅次于死关的撒手法,应该可控制何时仙游。她故意让自己最关切的徒弟目睹她的遗骸,其中必有深意,极具禅机。”
  浪翻云听到言静庵的名字时,眼中露出莫名的伤感之色,神情木然,片晌才接口道:“范兄说得好,靳冰云的失意落漠。皆因她爱上了庞斑。后来庞斑超脱一切,立地顿悟,由魔人道。她也由苦恋中解放了出来,才有毅然返回静斋之举。她的赤足,正代表着放下一切,进入忘情的禅境,绝不是神智出了问题。”
  范良极道:“老浪你和言静庵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浪翻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每个生命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代表着人在这苦海无边的俗世间苦中作乐的努力。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梦幻般地不真实。只有在某一刹那,我们受到某种事物的引发和刺激,精神才能突然提升,粉碎了那梦幻的感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的一切再次“真”了起来,成为毕生难忘的片段,亦使生命生出了意义。”接着沉沉一叹道:“静庵三次纾尊降贵来见我浪翻云,使我生命里多添了三段难忘的经历,浪某真是感激零涕。范兄苦苦追问,不外是想知我是否爱上了言静庵。又或言静庵是否爱上了我。这样的答案。范兄满意了吗?”
  范良极听着他这番放人深思的说话,和语里言间伤感之意,沉默下来,不再追缠。
  韩柏却给他的说话挑开了情怀,轻轻道:“自从看到梦瑶在我眼前来了又去了,我忽然对所有人世间你争我夺的事感到无比厌恶,那都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像靳冰云在听雨亭写字,藉字通禅,凭书入道,使生命融和于天地万物,那才是真正把握到生命,掌握到了这一刻的真谛。”
  范良极出奇温和地道:“你既能有此体会,应为梦瑶进入死关而欣慰,为何每当独自一人,又或对着我时,都苦丧着脸,不怕令梦瑶失望吗?”
  斡柏双目立即湿了起来,叹道:“无论她是成仙成佛,对我这凡人来说。总是死了,再不会回来,仙踪不再。你这些天不也是郁郁不乐吗?连吵架的兴趣都失去了。”
  浪翻云微一挥手,厅内灯火全灭,但由左侧窗台透人的月色,却逐渐增凝,现出厅内的家具和三人的黑影。
  一片令人感触横生的清宁恬静。
  人和物失去了平时的质感和霸气,与黑暗融合为一三人各自默思,分享着这带着淡淡哀愁的平和时光。
  浪翻云摸着酒杯,想起那三个美丽的经验中第一个片段开始时的情景。
  一个月后他才遇上纪惜惜。
  那时他对男女之情非常淡泊,最爱游山玩水,连续登上了五个名山,在一个美丽的午后,他由黄山下来时,偶然发觉山脚处有个青翠萦环的古老县城,游兴大发,朝城中走去。
  他沿着山溪,纵目看着这由粉墙黑瓦的房舍,与黄绿相间的阡陌田园综合组成的景物,仿似一幅延绵不断的山水书卷。
  县城入口处有两行庞然古枫耸立着,际此深秋时节,红叶似火,环荫山村,令人更是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但浪翻云却升起丁一股解不开的悲戚凄凉之意!
  每当他见到美丽的枫树时,他总有这种感觉!
  红叶那种不应属于人间的美丽,是一种凄哀伤的美丽,挑动着他深藏着某种难以排遣的情怀。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地思索这问题,不断去品尝和经验生命。也曾和凌战天荒唐过好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
  近年转为游山玩水,虽是神舒意畅,但总仍若有所失,心无所归。
  这刻目睹枫林灿烂哀的美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
  一把温柔娴雅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道:“浪翻云你为何望枫林而兴叹?”
  浪翻云没有回头。淡淡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小有灵犀一点通!是否言静庵斋主法驾亲临?”
  言静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透出欣悦之意,欢喜地道:“早知瞒不过你的了!”
  浪翻云倏地转身,脑际立时轰然一震。
  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
  最令人动容是她在那种婷婷,身长玉立,弱质纤纤中透出无比坚强的气质。
  一袭男装青衣长衫,头文士髻,温文尔雅。
  清澈的眸子闪动着深不可测的智能和光芒,像每刻都在向你倾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机。
  浪翻云深吸一口气道:“言斋主是否特意来找浪某人?”
  言静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容绽出一抹笑意,带点俏皮地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先要试你是否有那种本领,现在浪兄过关了。”
  浪翻云一呆道:“过关?”
  言静庵那对像会说话的眼睛忽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与他深深对视了顷刻后,充满线条美的典雅脸庞泛起了动人心魄的奇异光辉。略一点头道:“相请不若偶遇,虽说这是着了迹的偶遇,仍请浪兄赏脸,让静庵作个小东道。我早探得这里有闲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水滑,浪兄万勿拒绝。”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言斋主纾尊降贵,浪某怎会不识抬举,请!”
  言静庵领路前行,浪翻云连忙跟着。她停下脚步,让对方赶上来后,才并肩举步,指着左方一处古木参天,形状奇特的山岗道:“浪兄看这山南,前临碧流,像不像一只正在俯头饮水。横卧于绿水青山间的大水牛?”
  浪翻云点头同意。
  这时两人悠然经过了古城门前高达三丈,用青石砌而成的大牌坊,繁雕细缕的斗拱承挑檐顶,上面凿了“黄山古县”四个实无华的大字。
  时值晚膳时分,行人稀少,家家炊烟起,宁和安逸。
  一道水清见底的溪流,由黄山淌下,穿过了古县城的中心,朝东流去。
  数百幢古民居,错落有致地广布于溪畔翠茂的绿林间,山环水抱,小桥横溪,令人有“桃花源里人家”的醉心感受。
  言静淹低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浪兄认为诗仙李白这两句诗文,可否作此时此地的写照呢?”
  浪翻云看着另一边溪岸有小孩声传出来的古宅,屋子由二幢院落建组成。互相通连,每栈数进,砖刻均有浅浮雕,水磨漏窗,层吹分明,极具古之美,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言静庵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淡然一笑,也不打话。领着他走上一道小桥,登往对岸。
  这时有个老农,赶着百多头羊,匆匆由远方山上下来,蹄音羊叫,填满了远近的空间,却丝毫不使人有吵闹的感觉。
  言静庵道:“这边啊!请!”
  浪翻云笑道:“言斋主是带路的人,你往那边走,浪某就随你到那里去。”
  言静庵边走边道:“听浪兄话里的含意,今趟静庵来找你的事,应该有得商量了。”
  浪翻云道:“只要言斋主吩咐下来,浪某必定如命遵行。”
  言静庵欣然道:“静庵受宠若驾,这个小东道更是作定了。看!到了!”指着小巷深处,一布帘横伸出来,帘上书了一个“茶”字,随着柔风轻轻拂扬,字体时全时缺。
  浪翻云打心底透出懒闲之意,加快脚步来到茶店前,可惜门已关了。
  两人对视苦笑。
  言静庵皱眉道:“这景兆不大好吧?刚才我问人时,都说入黑才关门的。现在太阳仍未下山?”
  话犹末了,二楼一扇窗打了开来,伸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亲切慈和地通:“两位是否要光顾老汉?”
  言静庵喜道:“老丈若不怕麻烦,我可给双倍茶资。”
  老汉呵呵笑道:“我一见你们,便心中欢喜,知音难求,还来是客,今趟老汉不但不收费,还另烹隽品,快请进来,那门是虚掩的呢。”说罢缩了回去。
  浪翻云笑道:“我们不但不用吃闭门羹,还遇上了贵人雅士,斋主请!”
  言静庵嫣然一笑,由浪翻云推开的木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两人凭窗而坐。楼下传来老汉冲水烹茶的声音。
  浪翻云悠闲地挨着椅背,把覆雨剑和行囊解下挨墙放好。看着苍莽虚茫的落日暮色,和那耸入云端、秀丽迷蒙的黄山夕景。
  有这言谈高雅,智能不凡、风华绝代的美女为伴,整个天地立时换然充满生机,使他这惯于孤独的人,再不感丝毫寂寞。
  两人一时都不愿打破这安详的气氛,没有说话,只是偶然交换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之中。
  那是浪翻云从未试过的一种动人感受。
  一直以来,他都很享受独处的感觉,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才感到自由适意,可以专心去思索和默想。
  与人说话总使他恼倦厌烦,分了他宁和的心境。
  可是言静庵却予他无比奇妙的感受,不说话时比说话更要醉人。
  虽然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他却感到对方的心以某种玄妙难明的方式,与他紧密地交往着。他再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了。
  小有灵犀一点通,确是比言传更隽永。
  自剑道有成以来,多年来古井不波的剑心,被投出了一个接一个美丽的涟漪。
  既新鲜又感人。
  这时那老人家走了土来,从盘子拿起两盅热茶,放到他们台上。和蔼地道:“老汉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须到山上采茶,贵客走时,顺手掩上门子便成了。”
  两人连声道谢,老汉去后,言静庵歉然道:“静庵今次来找浪兄的事,在这和平宁逸的美丽山城说出来,会是人煞风景的一回事,若浪兄不愿在这刻与令人烦扰的俗世扯上关系,静庵可再待适当事机,才向浪兄详说。”
  浪翻云举起茶盅,与言静庵对呻了一口后,赞叹不绝,扬声道:“老丈的茶棒极了!”
  楼下后进处传来老汉得意的笑声,接着玑哩咕噜说了几句,便沉寂下去,不片晌传来打鼾之音。
  两人对视微笑着,浪翻云叹道:“只要一朝仍在这尘网打滚,到那里去都避不开人世间的斗争,否则浪某就不用背着这把剑此处走那处去,言斋主想浪某杀那个人呢?”
  言静庵秀眸首次掠过异之色,才平静地道:“红玄佛!”
  浪翻云若无其事地微一点头,像早知言静庵要对付的目标就是此人。
  红玄佛乃名列当时黑榜的厉害人物,恶名昭着,手上掌握着一个广布全国的黑道组织,密谋造反。此时朱元璋仍忙于与蒙将扩廓交战,无瑕理他,他趁势不住扩张势力,声势日盛。
  浪翻云此时虽名动天下,因从未与黑榜人物交锋,仍属榜外之士,若依言静庵之命而行,可说是晋级挑战了。
  言静庵淡淡道:“静庵非好斗争仇杀,可是这人横行作恶,危及天下安靖,才来求浪兄出手。”
  浪翻云苦笑道:“我们怒蛟帮在朱元璋眼中,也非其么好人来哩。”
  言静庵听他说得有趣,“噗哧”娇笑,这雅娴逸的美女似若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个天真娇痴的小女孩,那种变化,看得浪翻云呆了起来。
  她垂首不好意思地道:“静庵失态了。元璋还元璋,我们还我们。现在红玄佛率着手下四大凶将,到了京师密谋刺杀元璋,给八派侦知此事,一时尚难以得手,浪兄若立即赶去,说不定可相请不如偶遇般请他吃上两剑。”说到最后,再现出小女孩般的佻皮神熊。
  浪翻云感到她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微笑道:“浪某仍有一事不解。以武林两大圣地的实力,要收抬一个红玄佛应非难事,何故却属意浪某呢?”
  言静庵素淡的脸容回复先前的高雅宁逸,柔声道:“这关系到我们与南北两藏一伤延绵数百年的斗争,所以静庵每次下山行事,均不愿张扬。此才有劳烦浪兄之举,请浪兄勿要见怪。”
  浪翻云举盅把馀茶一口喝尽,拿起长剑包袱,哈哈笑道:“言斋主背后必还另有深意,不过不说出来也不打紧。浪某这就赶赴京师,完成斋主委托的使命。”
  言静庵陪着他站了起来,绽出清美的笑容,温柔地道:“此地一别,未知还有否后会之期,浪兄珍重,恕静庵不送了。”
  浪翻云从容道:“终于还不过是一别,斋主请了。”转身欲去时,像记起了某事般,探手怀里,取出一绽银两,欲放在台上。
  言静安纤手一探,明润似雪雕般的手掌拦在它的手与桌面之间,微嗔道:“哎呀!浪兄似乎忘了谁是东道主了。”
  浪翻云哑然失笑,收回银两,哈哈大笑,飘然去了。
  一个月后他赶到京师,红玄佛刚事情败露,折损失了两名凶将,正欲远遁。
  就在浪翻云要离京追杀敌人时,于落花桥遇上了纪惜惜,一见钟情,非无前因,他的情怀早给盲静庵挑动了。
  刹那间往事涌上心头,浪翻云无限感慨。
  一点火光亮起,接着熊熊烧了起来。
  韩柏满脸热泪,看着手中拈着的那封言静庵给秦梦瑶,再由后者转赠给他尚未拆开过来的遗书,在火焰啪声中灰飞烟灭。
  他明白了秦梦瑶赠信之意,因为她终看破了师徒之情,正如她看破了男女之情那样,才抛开一切,进入死关。
  浪翻云和范良极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火焰由盛转衰,像世间所有生命般,燃尽后重归寂灭。
  大厅景物再溶入了月夜去。
第九章 大战之前
  浪翻云送走了韩柏和范良极后,回到内室,怜秀秀早睡得香熟,俏脸泛着幸福的光辉。在窗漏透入来的月色下,静夜是如许温柔。
  他坐到床沿处,为她牵好被子。
  自那夜之后,他每晚伴她睡好,便另行打坐人静。这是长期以来的习惯,冥坐对他就若一般人的睡眠休息。
  看着怜秀秀那满足安详的俏样儿,心中不由涌起歉意。
  他再不能像对借惜般忘情地投进男女的热恋里,至乎抛弃了对天道和剑道的追求,全心全意去令对方幸福快乐。
  与怜秀秀是有点像偿还某种心债。
  这才情曲艺可比拟纪惜惜,同时亦是纪惜惜的崇拜者的名妓,似若是惜惜冥冥中为他作的安排,要他履行对惜惜临死前的承诺这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千万别因她的离去而放弃了一切!
  怜秀秀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纪惜惜,那种不矫情虚饰,于温柔中显得直接和洒脱的这行尤为神肖,只要是爱上了的,再无反顾。
  那晚他带着纪惜惜,连夜离京,但终被朱元璋得到讯息,请出鬼王率领高手来对付他,在京师西南五十里的京南驿把他截着。
  健马人立而起,把睡梦中的纪惜惜惊醒过来,星眸露出诧异迷惘的神色,由浪翻云怀里看着微明天色下,品字形拦在路上的三名男子。
  鬼王负手傲立,背后是铁青衣和碧天雁两大家将高手。
  虚若无哈哈一笑,道:“虚某先向惜惜小姐问好。”如电的双目转到潇自若的浪翻云身上,冷然道:“浪翻云你好应自豪,虚某这十年来除了对付蒙人,从不亲自出手,但听得是你浪翻云,仍忍不住心动手痒地赶来。”
  纪惜惜娇嗔道:“威武王,此事是惜悄甘心情愿……”
  鬼王一声长笑,打断她道:“惜惜小姐非是不明事理的人,当知现实的残酷,只为浪翻云身属叛逆,虚某便难让他活着离去。若换了是其它人,说不定虚某会为小姐网开一面,放他一马,只把小姐带回京师算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在惜惜耳边轻轻道:“不要说话和动气,一切交给我好了。”
  惜惜微一点头,舒服地挨入他怀里。
  鬼王冷哼一声,沉声道:“浪兄何不先与怀内美人下马。好让虚某予你公平决斗的机会,尝闻覆雨剑法能夺天地之造化,有鬼神莫测之威,今日道左相逢,实是平生快事。”
  浪翻云好整以暇地微笑这:“虚兄过誉了,但若让惜惜离开本人怀里,那无论胜败,惜惜也难以和浪某比翼离去。”
  鬼王摇头失笑道:“难道浪兄想怀抱美人,高踞马上来应付虚某的鞭于吗?”
  浪翻云仰天长笑,大喝道:“有何不可!”
  一夹马腹,战马放开四蹄,发方向以虚若无为首的三人冲刺过去。
  尘土滚扬半天。
  虚若无眼中掠过惊异之色时,铁青衣和碧天雁两人分左右冲上,布衫和双拐来到手中,斜掠而起,朝浪翻云两人一骑迎去。
  浪翻云这一着实在行险之极,但在战略上却是在这情况下的最佳选择。
  任他有通天之能,仍绝不能在正面交锋,毫无缓冲的情况下抵挡有鬼王在内的三大高手联合一击,但这个险却不能不冒。
  首先,鬼王乃英雄了得的人,绝不肯与家将联手围攻。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绝不会伤害纪惜惜,否则杀了他浪翻云也没有用。
  纪惜惜反成了他的护身盾牌,使对方投鼠忌器,不能发挥全部威力。
  有利必有害,怀里有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他只能全采守势,所以若马儿不保。他将失去了机动力,要陷于苦战之局了。
  铁青衣的长衫像一片云般扫向马颈,若给带上。保证马首立和躯体分家。
  碧天雁掠往浪翻云侧,两拐闪电劈出,分攻浪翻云右肩和侧背,教他不能阻止铁青衣杀马。两人取的都是不会波及纪惜惜的攻击位置,正好堕入浪翻云的神机妙算里。
  鬼王退了寻丈后,仍是负手傲立,双日神光迸射,紧罩着浪翻云,防他弃马挟美逃生。
  纪惜借星眸半闭,娇柔地挨入浪翻云怀里,那种须人保护爱怜的感觉,激起了浪翻云的豪情壮气,一声长啸,覆雨剑离鞘而出,灵动巧妙,不见丝毫斧凿痕觞。
  烟花般的光点,在纪惜惜眼前爆开,按着马头前和右侧尽是光点和嗤嗤剑气,今人目眩神迷。
  虚若无一见对方出手,立时动容,一言不发,鬼魅般冲天而起,往浪翻云头顶飞掠过来。
  铁青衣的长衫首先与覆雨剑交触,全力的一击,立时劲道全消,不但伤不了马儿,连变招的后继攻击力也失去了,大吃一惊时,一股无可抗御的力道扯着长衫,把他带得顺势由马头前往横飞跌。
  铁青衣终是高手,立即松手放开长衫,同时凌空飞起一脚,往健马咽喉踢去。
  长衫改横飞为直上,飕的一声竟朝迎头像流星赶月般掠来的鬼王疾射而去,时间角度则巧妙地拿捏得全无破绽可寻。
  勇不可挡,能令三军辟易的碧大雁,凌空扭腰转身,眼看双拐要劈中浪翻云。岂知“当”的一声,浪翻云剑柄回撞过来,正好迎上攻向他肩头的一拐,接着眼前剑芒暴张,以碧天雁的悍勇,仍没法继续往他背侧劈打另一拐,回拐护身时,爆起连串金铁交鸣的清音。
  碧天雁吃亏在双脚离地,难以着力,一声闷哼,给覆雨剑送得往道旁的林木抛去。
  浪翻云同时撑出左脚,像长了眼睛般一分不差与铁青衣硬拚了一记。
  铁青衣惨哼一声,断线风筝地横飞往与碧天雁相反的一方。
  这时铁青衣给挑得脱手的长衫刚迎上鬼王,衣内蓄着铁青衣和浪翻云两人的内劲。以鬼王的自负,亦不敢硬接,冷哼一声,凌空翻了个筋斗,长衫呼一声在身下险险飞过。同时名震天下的鬼王鞭由他衣袖飞出,往正策骑飞驰的浪翻云头顶点去。
  浪翻云哈哈一笑,大喝道:“领教了!”
  覆雨剑化巧为拙,冲天而起。
  鬼王一声长笑,鬼王鞭化作漫天鞭影,向下方的浪翻云罩去,鞭风劲气,威力惊人。
  浪翻云再夹马腹,催得这匹重金买来的健马把速度增至极限,覆雨剑爆起漫天光雨。反映着初阳的光线,像一片光网般把虚若无瞧往下方的规线完全隔绝开来。
  以虚若无的修养,亦要心中骇然。
  一连串剑鞭交触的声音响过后,虚若无胸中一口真气已尽。落往地面,浪翻云早挟美策骑奔出了五丈之外。
  覆两剑“锵”的一声回到鞘内。
  鬼王摆手制止了两大家将追去,探吸一口气将声音运劲传送去道:“假以时日,浪兄定可与庞斑一决雌雄,一路顺风了。”
  浪翻云由回忆醒觉过来时,鬼王虚若无这三句话仍像在耳际萦绕未去。
  还有二十多天,就是他与庞斑决战拦江的大日子了。自惜惜死后,他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早在庞斑向他送出战书前,他已决定了要对这雄踞天下第一高手宝座达六十年的超卓人物挑战。
  只有在生死决战的时刻,面对生死,他方可体悟出生命的真义。
  除了庞斑外,再没有人可予他同样的刺激和启发。
  想到这里,一声低吟,俯头吻了怜秀秀的脸蛋后,出房去了。
  在万众期待下,日子一天接一天的溜走。
  怒蛟帮战船云集于拦江岛附近的海域,来回梭巡,实施封锁。
  怒蛟帮的帅船上,凌战天、上官鹰、翟雨时等在指挥大局。他们的心情,比要收复怒蛟岛还更紧张。
  这天是八月十四,怒蛟帮收到情报,载着魔师庞斑的搂船巨舰,进入了洞庭水域,暂时下锚泊岸,估计水程,应在今晚午夜后开来。消息传至,气氛立时拉紧得若满弓之弦。
  一艘打着梁秋末旗号的战船满帆驶至,然后逐渐减速,到了帅船旁缓缓停下。
  几个人横掠过来,不但有梁秋末,还有韩柏和范良极,连小鬼王荆城冷都来了。
  众人相见,由于心情沉重,少了往日的欢笑热闹。
  来到指挥台上时,梁秋末道:“许多大门派的人亦想到来观战,还正式向我作了知会。”
  凌战天看着十里外藏在云雾中的拦江岛,苦笑道:“他们以为在这样的距离,仍可看到他两人交手吗?”
  范良极沉声道:“凌兄心情不佳,才事事看不顺眼,他们也学我们那样,只想着能愈接近战场愈好。至少可看到是谁活着离开拦江岛。”
  忽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再没有人有兴趣说话。
  小怒蛟的浪翻云却在谈笑风生。
  这时范豹进来道:“小风帆准备妥当,首座真不须小人负贵操舟吗?”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范豹你何时变得如此拖泥带水,最紧要放好那两判清溪流泉,若我没酒喝,会回来找你算账。”
  范豹低着头,一声不作匆匆走了。
  在旁侍候两人的花朵儿,“哗”一声哭了起来,掩面奔返内宅处。
  浪翻云对怜秀秀苦笑道:“为何人人好象大难临头的样子,真教人费心。”
  怜秀秀喜孜孜地提壶为他斟酒,以恳求的语气这:“秀秀斟了这杯酒,浪翻云须准秀秀送他下船去。”
  浪翻云想起当日面对鬼王,纪惜惜蜷伏入怀的动人情景,心中怜意大生,点头道:“浪翻云那敢不从命。”
  怜秀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大半年是秀秀一生人最快乐的日子,浪郎放心去吧!秀秀懂得照顾自己的了。”
  浪翻云举杯一饮而尽,畅然道:“好!想不到拦江之战前,我浪翻云仍可得此红颜知己。”
  庞斑极目北望,心中浮起孤立于洞庭湖中那终年给烟云怒涛封锁着的拦江岛。
  万顷碧波,在脚的巨舟边沿下数丈处的湖面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云霞冉冉,粼粼湖水反映着夕照的馀晖,澎湃回流,激汤着无数人的心湖。
  矗然高耸,兀立百丈的拦江岛,明晚此时会是怎么的一番情景呢?
  挺立船头的庞斑回首前尘,以他不受世情影响的定力,亦不由欷一叹。
  他一生人最受震撼的时刻,就是第一眼看到言静庵的刹那。
  那改变了他以后的命运。
  明天此时,他面对的再不是这一望无际的湖水,而是马脚由湖底插天而起,波涛激溅,岛上虽有林木,但飞禽罕集的孤岛拦江。
  他等了足有一年。
  这动人的时刻,在眼前的太阳再度落下时将会翩然而至。
  在夕霞横亘的天幕上,他仿似看到言静庵欺霜赛雪,羊脂白玉般的纤手,体贴地为他翻开一页接一页以梵文写成的《慈航剑典》。
  自三日前他踏入静斋的剑阁,由吉静庵翻开了剑典的第一章 后,他便安坐桌旁,没有说过半句话,又或动过半个指头,只是目不转睛地读着剑典内所记载那些超越了人类智能极限的剑术和法,剑即。
  那是武林两大圣地一切武功心法的源头,净念宗的典只是抄自剑典内十三章 的其中十二章 ,再加以演绎变化而成。
  看罢第十二章 后,言静庵忽把剑典阖上,移坐到长桌之侧,托着下颔深深凝注着他。
  以庞斑的涵养,仍禁不住愕然了好一阵子,才道:“言斋主是否想害苦庞某,正津津有味时,却偏不让我续看应是最精采的第十三章 。”
  言静庵嫣然一笑道:“想不到庞兄会有焦灼的情绪,刚才若静庵出手,不知会否教庞兄栽个大筋斗呢?”
  庞斑摇头苦笑道:“我总是斗不过你,快告诉我,是否须庞斑出手强索?”
  言静庵“噗哧”笑道:“庞兄真奇怪,剑典就在你探手可触之处,何用强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吧!”
  按着幽幽一叹道:“我真恨不得你能立即翻阅最后一章 ,那就可一了百了。”
  庞斑眼中光芒闪动,注视了她好一会后,眼光才转回剑典之上,点头道:“言斋主说得好,剑典上所载法,虽是玄奥无匹,但却与庞某无缘,不看也罢。”
  言静庵微微一笑,站了起来,移到可眺望后山听雨亭的窗漏前,背着他平静地道:“静庵今趟约魔师来此,本是不安好心,想引魔师看那详载最后一着的死关法。”
  庞斑像早知如此,毫无惊异地道:“不知言斋主是否相信,就在斋主提议让我阅读剑典时,庞斑已知斋主此意。”
  言静庵盈盈转过身来,笑意盎然道:“当然瞒不过庞兄哩!静庵原没打算要瞒你,亦不愁你不入局。以庞兄的自负,当不会认为会闯不过死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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