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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覆雨翻云

_57 黄易(当代)
  韩柏心中暗笑。你的擅长于精明多疑,我的功夫却是擅能以假乱真,看来又似是坦率真诚,正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场角力究竟谁胜谁负,未至最后,谁能知晓,这念头才起,心中一震。
  自己为何不像上次般受朱元璋气势所慑,脑筋灵活起来呢?难道刚才那人看他那一眼,竟使他的魔功加深了吗?
  朱元璋雄浑的声音在他耳旁晌起道:“看来曾发生在专使身上的事,必然非常怪异,否则专使不会有现在那种表情。”
  韩柏喑叫惭愧,这一下真错有错着,不迭点头道:“皇上明鉴,小使遵旨装作迷路闯入村里去,一路畅通无阻,却半只鸟影都找不到,正要退出去时,最奇异的事发生了。”
  朱元璋听到他说“畅通无阻”时,微感愕然,落在韩柏眼内,当然知道他因影子太监没有赶他出来而奇怪。
  朱元璋截断他道:“真的什么人都见不到。”
  韩柏以最真诚的表情道:“小子怎敢骗皇上。”
  听到他自称小子,未元璋崩紧的脸容放松了点,沉吟片刻后,挥手教他说下去。
  韩柏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涌上强烈的感觉,两眼射出沉醉的神色,梦呓般地形容道:“小子的眼忽似亮了起来,四周的景物亦比平时美丽多了,不由自主地在一道小溪旁坐了下来,把曾遇过的女人逐一去想,竟不知想了个多时辰,后来胡胡涂涂走出来,碰到聂公公才知时间过了这么久,那真是动人无比的经验,小子从来未试过会想得那么入神,那么使人心神皆醉的,连自己怎样走下山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皇上为何……嘿:皇上恕罪,差点忘了皇上不准小使提出任何问题。”
  朱元璋眼中掠过怦然心动的惊异神色,表面却故作淡然道:“威武王说那处是我明京龙气所在的位穴。令专使有点奇怪的感觉,亦非不能理解。好了:专使可以退下了,有人在等你哩!”韩柏先是一呆,想不到朱元璋这么容易应付,忙跪下叩头,垂头退出去时。朱元璋忽道:“专使知道吗?刚才你进来时,脸上仍有两双掌印,但当你全神回忆当时的情景,脸上掌印却逐渐消退,现在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了。”
  韩柏一震停下,终于肯定了自己的魔功深进了一层。
  这种进步不像以前般易来易失,而是像树木生命的成长般,达到了某一阶段便永不会退回头,所以自己才没有怎样强烈的感受,因为那已成了他的一部份,就像呼吸般自然和不自觉。
  朱元璋温和地道:“专使可以去了,别忘记带你那会酿酒的妻子来见我。”
  见一次朱元璋,吃什么惊风散都补偿不了那损耗。
  若非自己魔功大进,今次定骗不过朱元璋。
  十七艘战船泊在岸旁,四百多名邪异门的精锐好手,齐集甲板上向着这山头默默致哀。风行烈脸容平静,冷冷地看着她的遗体化作飞灰。
  风从一望无际的洞庭湖不住拂来,吹得浸湿了火油的柴火闪烁腾跃,不住传来急骤的辟啪声,每一次都送给虚空一团烟屑火星。
  商量来到风行烈旁,低声道:“怒蛟帮看来凶多吉少,怒蛟岛一带的鱼村全是官船,四方搜寻怒蛟帮人的踪影,又有人看到有怒蛟帮的船给水师追上了,杀得一个不剩。”
  风行热的感觉麻木了起来。
  难道怒蛟帮就这么完了。
  商量见他默不作声,知趣地静立一旁。
  好一会后,风行烈长长吁出一口气,平静地道:“我们既然来了,好应做一场好戏给那甄夫人看看,否则会教她小觑了我们邪异门。”
  站在他身后的邯异门各大坞主和护法,都在竖起耳朵听这新门主的话,闻言齐感愕然。在现今的情势下,连怒蛟帮都可能已全军覆没,他们还可以有什么作为?
  另一方面,却对他增加了尊敬。
  他愈来愈有厉若海不可一世的豪情和气魄了。
  风行烈取过商量手上的瓦罐,往水柔晶的骨灰走过去,淡然道:“今晚我们到怒蛟岛去,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众人脸色齐变。
  那不是等若去送死吗?
  陈令方咕哝道:“还说我官运亨通,那知第一天便有阻滞。胡惟庸、蓝玉和他们派系的人都同声反对提升六部的地位,因为若六部不归丞相管领,改为直接对皇上负责,那胡惟庸这中书丞相便变成名存实亡了。”顿了顿再叹道:“想不到我一些风高亮节,不耻胡惟庸所为的老朋友,都反对皇上这决定,气氛弄得很僵。”
  座在他旁,正饶有兴趣看着马车途绝的闹市景色的韩柏愕然道:“他们不怕给老朱杖责吗?”
  和范良极同坐后面的陈令方,听他叫“老朱”,骇然望了望驾车的鬼王府壮仆一眼,暗惊那御者不知是否听到他们的说话,若报上皇上,那就大事不好了。
  范良极搭上他肩头。安慰道:“不用担心,这御者武功稀松平常。加上街上嘈吵和车马声.保证听不到我们说话。”言罢指了指护在车前车后三十多名鬼王府护卫道:“那些人才是高手。”
  陈令方放下心事,叹了一口气答韩柏道:“皇上的作风大异往日。竟要众人放胆陈言,于是很多平日噤若寒蝉的人,都抢着说话.力求表现。”
  范良极摇头道:“当官有什么好呢?终日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大祸临头,不若干脆退隐乡里,纳他妈的十来个妾侍,每晚搂着不同的女人睡觉,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写意呢?”
  陈令方脸色忽明忽暗,好一会才通:“现在我是势成骑虎,想退出亦办不到啊。”
  范良极哂道:“那有办不到之理,还不是因你利欲熏心,只要你一句话,我包保可使你隐姓埋名.安安乐乐度过这下半生。”
  陈令方再叹了一口气道:“自家知自家事,我早习惯了前呼后拥,走到那里无人不给点脸子的生活。若要我每天上街都心惊肉跳怕碰上熟人的白眼和朝庭密探的讥嘲,我情愿自杀算了。”
  韩柏听得心中不忍,又开话题道:“我倒很想听胡惟庸可以什么理由反对老朱削他的权,而不致触怒老未。”
  陈令方学着胡惟庸的语调夸大地道:“皇上明鉴,臣下只是为皇上着想,现时皇上每天要看百多个奏章,处理两百多项事情,若没有臣下为皇上分担,工作量将会倍增,臣下为了此事,担心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呢。”
  两人听他扮得惟肖惟妙,都笑了起来。
  韩柏喘着气道:“难怪他要来拿我们的灵参了,原来没有一觉好睡。”
  陈令方恨声道:“更有人为未来的皇帝皇太孙允担心,怕他没有皇上的精力,应付不了这么繁重的工作,力主不可削去丞相之权。现在谁也知道皇上想废去丞相,独揽大权了。”
  范良极道:“这又关蓝玉什么事?”
  陈令方道:“今次皇上的改革,触及了整个权力架构,一方面提升六部,使他们直接向皇上负责,直接奉行皇上命令,使中书丞名存实亡。在军事上,则把权力最大的大都督府一分为五。以后大都督只能管军籍军政等琐事。不能直接指挥和统率军队。一切命令由皇上通过六部里的兵部颁发,使将不专军、军不私将,你说一向呼风唤两的蓝玉怎肯同意?”
  韩相吸了一口凉气道:“朱元璋的手段真辣,可是他为何又肯让下面的人有机会发言反对呢?”
  这时车子驰上清凉山通往鬼王府的路上,车子慢了下来,景色变得清扰雅致,一洗闹市庸俗之气。
  陈令方颓然道:“还不是为了鬼王的意向,他对这事始终没有表态,显亦是心中不同意。兼且他一向看不起允这小孩儿,却看重现正不断失势的燕王.更使皇上心存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事仍在交缠的状态中,谁也不知皇上心中有什么计算。”
  韩范两人幡然而悟,至此才稍为明白朝庭内复离的人事关系。
  范良极想起一事,问道:“现在的大都督是谁?”
  陈令力道:“是皇上的亲侄儿朱文正,这人一向和燕王过从甚密,所以当皇上立允为皇太孙后,朱文正虽立即和燕王画清界线.可是皇上始终对他不能释疑,没见几年,他衰老了很多哩。”
  韩柏嘿然道:“幸好他是姓朱,否则就和我这专使大人同姓同名了。”
  鬼王府终于出现眼前。
  范良极顺口问道:“现在你知否朱元璋想你做那一个肥缺了吗?”
  陈令方眼中闪过兴奋之色道:“是专管天下吏治的吏部尚书,所以这几天我都没空陪你们,因为所有当官的都紧着来巴结我,虽未真的当成吏部的主管,但我已有吐气扬眉的感觉了。”
  车子缓缓驶进鬼王府去。
  范良极摇头苦笑道:“看到你这老小子利欲熏心的样子,早先那番话真是白说的了。”陈令方振振有词道:“这是不能改变的命运,你不是说开始时会有阻滞,但打后定会官运亨通,一派坦途吗?我全信你的话哩:至少开始会有阻滞这句话灵验了。”
  韩范两人哑口无言。
  车子这时在鬼王府主建物前的广场停了下来。
  铁青衣另外几个人从台阶上迎了下来。
  韩柏的心“霍霍”跃动,暗惊以铁青衣高明的眼光是会否一眼便从身形上把他两人认出来呢?
  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运转无想十式内的玄功,立时眼神澄明,宝相庄严,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范良极愕然道:“这小子真的功力大进,不但化去了脸上的两大巴掌印,还可形随心转,究竟你在那影子太监村遇到的是什么高人呢?我也很想知道。”
  车门拉了开来。
  丑妇见家翁的时刻终于来临。
第八章 心有挂碍
  铁青衣微笑着和他们打个招呼,亲切地迎他们进入比得上皇宫内建物的巨型府第里,一点没有露出怀疑之色。
  韩柏和范良极交换了个眼神.心下然。
  铁青衣露出怀疑的神态,反是最合理的事,现在摆出这副神态。分明已知他们是何方神圣。
  但是否真是这样,很快便会揭盅了。
  到了府门,其它从人都追了下去,只剩下铁青衣一个人陪着他们走进去。
  进门后,是一个可容数百人的大厅,陈设古雅,闻无人迹。
  铁青衣领着他们朝内进走去,到了一个较小的内厅中。
  里面放了十多张大方台,摆满了手工精巧的建模型,而一个高瘦挺拔,身穿普通布衣的男子正背着他们,在其中一个模型前细意欣赏。
  韩柏有点失望。既见不到虚夜月和七夫人,连那言词闪烁的白芳华亦不知到那里去了。鬼王那把熟悉的声音晌起道:“三位贵客请到我身旁来。”
  三人呆了一呆,在铁青衣引领下,围到那建模型的四周。
  韩柏乘机往这名震天下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望去。
  只见他脸孔瘦长.骤眼看去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看清楚点,才蓦地发觉他生得极有性格,尤其深陷的眼眶衬得高超的鹰鼻更形突出,予人一种坚毅沉稳的深刻印象。配合着潇洒高拔的身形,专注的神态,整个人挥散着难以形容的神秘感和魅力。
  虚夜月正继承了他这特质。
  虚若无到这刻仍没有正眼看他们,如梦如幻的眼神闪着异芒,专注在建模型上,不经意地道:“你们看看这东西,给点意见。”
  陈令方忙道:“威武王乃大下第一建名家,设计出来的作品当然天下无双。”
  虚若无毫不领情,冷然道:“我们这种所谓建名家,很容易因设计而设计,走火入魔,故应不时听取外行用家的意见,有什么批评,三位放胆说吧:我虚若无岂是心胸狭窄的人。”
  陈令方这马屁拍错了位置,尴尬地连连点头应是。
  韩柏收摄心神,专心往模型看去。
  只是这模型,便绝对是巧夺天工。在泥土堆成的山野环境中,在两侧高超的山峦形成的一道长坡上,大小建物井然有致分布其上,两旁溪瀑奔流,形成一个相对的密封空间,既险要又奇特。
  在众建物的上端,在一块孤耸恃出的巨石上,竟建有一座小楼,楼外巨石边缘围有石栏,放着石果石凳:教人看得心神向往,想象着在那里饱览其下远近山景的醉人感受。
  整个建群浑成一体,楼、阁、亭、台均恰到好处,教人叹为观止。
  韩柏忍不住赞叹道:“依山傍势,这些建物就像溶进了大自然里去,意态盎然,生机勃勃。”伸手指了指巨石上那小楼的模型,道:“我会拣住在这里。”
  虚若无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却仍不肯抬起头来,淡然自若道:“这座庄院确是顺出成势,乃以纵轴为主横轴为辅的十字形格局。”接着兴奋起来,指着这十字中心的一个小亭道:“我名这为庄心亭,坐在这里,上可仰望顺山势一宇形摆开的三层主楼,和其上的孤石楼。下可俯瞰亭亭玉立在二水交会处的新月榭,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建与山水融合无间的美丽画面。”
  韩柏叹道:“威武王这庄院,看得小使真想立即告老还乡,好好享受山水之乐。”
  虚若无倏地抬头,像乃女般充盈着想象力和梦幻特质的眼睛神光电射,往他望来。不客气地道:“你并非朝庭中人,直可我虚若无之名便可以了。”
  韩柏心中一震,连起魔功,抵挡着他迫人的眼神。
  一直没有作声的范良极阴阳怪气地道:“请问虚兄,这庄院建了没有?在那座名山之内?”
  虚若无那绝不比庞斑或浪翻云逊色的深邃眼神,全神打量着韩柏,眼尾都不望向范良极道:“这并非什么名山,而是当年打蒙古人时,一时失利下逃入去的深山,附近百里内全无人迹,屋尚未起,仍有施工上的一些小问题。”
  三人听得心中一震,均知道虚若无这权势仅次于朱元璋的人,动了息隐归田的倦勤之心。
  韩柏勉力和他对望着,不肯露出丝毫不安的神色。
  好一会后,虚若无眼中神光敛去,转作温和神色,点头道:“果然是奇相,难怪芳华大力举荐你,男人最紧要生得像男人,矮亦不打紧,最紧要有大丈夫的气度,不要因矮小而致猥琐畏缩,藏头露尾,那些人只可流为小贼,顶多都是做个贼头或盗王。”
  韩柏轰然一震,至此再无疑问,虚若无真已知穿了他们的底细,这番话摆明在气老贼头范良极。
  可是白芳华举荐他做什么呢?
  范良极再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虚若无你好,我究竟和你有什么过不去,一见面便指桑骂槐。骂我个狗血淋头?”
  陈令方为之脸色剧变,虚若无岂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人物.连朱元璋亦要让他三分。
  待在一旁的铁青衣含笑不语,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
  虚若无神态自若,不以为忤她往范良极望去,悠然道:“范兄多次夜闯我府,给我说上两句都没话可说吧:若你真的偷了东西,我连和你说话都要省回呢。”
  范良极为之语塞,尴尬一笑,摸出烟管,一副贼相地吞云吐雾,回复本色,迳自走去看其它模型。
  虚若无并不理他,指着较远处一座解剖了半边开来连着城墙的城楼道:“这便是京师这里的城墙了,全长超过百里,围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城市,城楼高五层,城头可容两马并驰,我故意选臣石为城基,砖头都由我配方烧制,砖缝间灌以石灰和桐油,共有十三座城门。城门上下都有藏兵洞,又在最大的四个城门加设“月城”,以加强防卫力。当年花了我不少心机呢!”韩柏至此才明白朱元璋为何对虚若无如此顾忌,还有谁人比他更明白大明的建和防御系统,根本就是他一手弄出来的。
  范良极放恣的声音传来道:“老虚:为何不见朱元璋的皇宫和孝的模型呢?”
  韩陈两人心中暗叹,还以为这老贼头对模型主感兴趣,原来只是为了方便偷东西。
  虚若无哑然夫笑道:“老范你最好检点行为,若非看在韩小兄的脸,我定叫你有一番好受。”
  他说来自然而然,一点不把范良极身为黑榜人物的身分放在眼内,却没有人感到托大。
  范良极回眼望来。嘿然道:“打不打得过你,日下说来没用,但说到逃走功夫,连里赤媚的“天魅凝阴”都怕拿我不着。”
  听到里赤媚三字,虚若无双日倏起精电。冷哼一声道:“听说他快要来了,你即尝和他比比看吧!”韩范陈三人同时色变,愕然道:“什么!”虚若无再没有说下去的兴趣,向铁青衣点头道:“青衣:麻烦你吩咐下人在月榭开饭,顺便看看那野丫头有没有空来陪我们。”
  韩柏心中大喜,想起可以见到虚夜月,全身骨头都酥软了。
  铁青衣领命去后,范良极来到比他高了整个头的虚若无旁,仰起老脸眯着眼道:“为何你要买这小子的帐,他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呢?老虚你早过了爱才的年纪吧!”韩柏和陈令方亦竖起耳朵,想听答案。
  直到这刻,他们仍摸不着鬼王邀他们来此的目的。
  虚若无淡淡道:“到月榭再说吧!”三人随着虚若无,往对着楠树林另一方的院落漫步行去。
  虚若无不知为何兴致特佳,不住向三人介绍解释庄院设计背后的心思和意念。
  他用辞既生动.胸中见识更广阔渊博,纵使外行人听他娓娓道来,都觉趣味盎然,广增裨益。
  此人之学,只就建一道.便有鬼神莫测之机。
  穿过了一个三合院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泓清池浮起了一个雅致的水榭,小堤通过断石小桥直达他的大门。
  亭、桥、假山、栏干、把水榭点缀得舒闲适意。
  榭内有一小厅,陈设简雅。无论由那个窗看出去,景物都像一幅绝美的图案。
  四人围桌坐下后,自有俏丫环奉上香茗。
  下人退出后,虚若无忽向韩柏道:“为何一日不见,你的功夫竟精进了许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小弟身上?”
  韩柏和范良机脸脸相觑,心内骇然。
  昨夜虚若无只是在旁看了蒙着脸的韩柏刻许钟的短暂时光,竟摸通了他的深浅.所以现在连韩柏魔功突然精进了,都瞒不过他的眼光,可知这在朝庭内武技称冠的人,眼光高明至何等程度。
  韩柏感到很难隐瞒他,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虚若无洒然一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小弟不用说了。”
  三人连范良极都忍不住对这人的豁达大度生出好感,难怪当年他助朱元璋打天下时,投靠他那些桀骜不驯的武林高手,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虚若无旋又失笑道:“想不到以元璋的眼力,都会给你这小子瞒过,真是异数。”接着望往窗外,眼中射出思索的神色。
  三人都不敢惊扰他。
  只有范良极吞云吐雾的“呼噜”声,鱼儿间中跃离榭外池水的骤响。
  午后时分鬼王府这角落里,宁洽祥和。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我知你一向酷爱相人之学,可否告诉我什么相是最好的。”
  陈令方一愕后,自然而然望往鬼谷子的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范良极,还未作声.已给范良极在台底踢了一脚。
  虚若无向范良极奇道:“范兄为何要踢令方?”
  范良极脸容不改,吐出一口醉草烟后,两眼一翻道:“这老小子倚赖心最重,凡答不来的事便求我助拳,我又不是通天晓,怎会万事皆知。”
  虚若无哂道:“范兄说话时故作神态,显然为谎言作出掩饰,哈:不过本人绝不会和你计较的。”
  转向陈令方道:“当年朱与宗还未改名为朱元璋时,我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是帝王的材料,那时的他绝不像现在那样寡恩无情,但他的相却不算最好的相格.因为大了点福缘和傻运,所以绝没有快乐和满足可言,而真正想得到的东西,都没他的份儿。”
  范良极捧腹狂笑道:“傻运:真是说得好极了。”指着韩柏道:“这小子经我的法眼鉴定,就是最最有傻福的人,我第一眼看他时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和他同流合污,直到现在仍难以脱身。”
  陈令方气得直瞪眼,这老贼头自己不是忍不住露出底来。
  虚若无那猜得到其中内情如此转折,点头道:“傻运并非指傻人的运,而是误打误撞,不求而来,却又妙不可言的运。自从知道韩小弟竟得到魔门千载难逢的道心种魔大法后,我便一直留意小弟的遭遇,最后只有一句说话,就是韩小弟正鸿运当头,今天一见,果证明我的推论正确。”接着仰天一阵长笑道:“连里赤媚都杀不了你,不是交了运是什么。”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难道虚若无请韩柏来,就是为了给他看一个相。
  韩柏恍然道:“原来白姑娘是你故意遣来见我的,幸好她来了,否则我早给楞严当场拆穿了。”
  虚若无击桌叹道:“你们看,这不是运是什么?说实话吧,元璋使人通知我,要我分辨你身份的真伪,但现在我怎会露你们的秘密,这也是运,天下间还有谁人比小弟更福缘深厚,换了以前,你们休想有一人能生离我鬼王府。”
  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始知朱元璋直到这刻仍在怀疑他们。
  陈令方更是肉跳心惊,就算浪翻云可保他和家人平安,可是整个亲族必会受到株连.那就真是害人不浅了。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令方你真的叨了小弟的福荫,上次离京前我见你脸上阴霾密布,死气沉沉,现在气色开扬无比,我包你能驰骋官场,大有作为。”
  陈令方喜得跳了起来,拜谢地上。
  前既有鬼谷子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老贼头范良极批他官运亨通,今又有精通天人玄道的权威虚若无他老人家如此说,那还不信心十足。
  范良横眯着眼道:“今次你请我们来吃饭,不是就只为了说这些话吧。”
  陈令方回到座里,和两位结拜兄弟一起望往虚若无,静候答案。
  虚若无双目亮了起来,缓缓扫过三人,微微一笑道:“朝庭江湖.无人不知道我和里赤媚一战在所难免,他现在练成了“天魅凝阴”,我亦没有把握敢言必胜,只能作好准备。以最佳状态应战,可是我心中有件事,若解决不了,心有碍,此战必败无疑。”
  范良极把烟管的灰烬便在台上的瓦盎里,点头道:“你和他的武功一向难分轩轾,他进步你亦不会闲着,但若你有后顾之变,自然会成为影响胜败的关键。只不知你有甚么大不了的心事呢?”
  虚若无喟然叹道:“还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
  三人齐齐一呆。
  韩柏又惊又喜,嗫嚅道:“虚老你的意思是……”
  范良极连声啐道:“还用人说出来吗?你这小子不但傻福齐地,艳福亦是齐天,还不拜见岳父。”
  虚若无伸手阻止道:“且慢:这事要从长计议,若我硬迫月儿嫁给小弟,定会弄巧反拙。所以小弟只能凭真实本领夺得她的心,最多是我从旁协助吧!”三人脸脸相觑,只觉整件事荒谬之极,鬼王竟帮韩柏来追求他的女儿。
  虚若无自己都感到好笑,道:“这女儿连我的话都不大听,兼且眼高于顶,常说男人有什么好,为什么要便宜他们,所以小弟虽然是个很吸引女人的人,却末必定能成功。至于有何妙法,我亦不知道。”
  三人听得呆若木鸡。想不到堂堂鬼王的克星,竟就是他的心肝女儿。
  虚若无有点尴尬地苦笑道:“现在时间无多,小弟定要速战速决。”按着双目神光电射,傲然道:“只要放下这心事,里赤媚又何足惧。”
  此时脚步声响,铁青衣走了道来,伴着他的还有白芳华。
  见到四人神情古怪,均感愕然。
  白芳华娇嗲地叫了一声干爹,亲热地坐到韩柏旁的空椅里,顺便抛了他一记媚眼。不理众人的目光,凑到他耳旁轻轻道:“有机会摘取天上的明月,以后再不会理人家了吧!”韩柏大感尴尬,脸也胀红了。
  铁青衣坐到虚若无旁,同他苦笑摇头。
  虚若无道:“月儿有什么反应,青衣即尝说出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韩柏等受宠若惊,齐望往铁青衣。
  铁青衣神色有点不自然地道:“月儿说她对什么专使不感兴趣,而且她待会要和人到西都打猎,所以不来了。”
  虚若无苦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至此谁也知道鬼王拿这娇娇女没法了。
  韩柏低声问铁青衣道:“她知否我是昨晚那人?”
  铁青衣摇头道:“那敢告诉她,谁猜到她会有什么反应。”
  范良极和韩柏拍档多时,怎不知他想问什么,干脆直接道:“昨夜她返府后,神态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虚若无答道:“她像平常那笑吟吟的样子,回来后什么都没有说便回房睡觉,我再去看她时,她睡得不知多么甜。”
  看到他双目透出来的慈爱之色,就知他多么疼爱女见。
  韩柏忍不住搔起头来。记起了虚夜月说过嫁猪嫁狗都不会嫁他,心中一惊,问道:“除了你们外,还有谁知我的身份?”
  白芳华笑道:“放心吧:就只我们三人知道。”
  韩柏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鬼王仍不知发生在他和七夫人的事。
  范良极忽道:“究竟杨奉是否躲在这里呢?”
  虚若无淡淡道:“我也在找他,有看有什么可帮上老朋友一把,唉!这小子真是临老糊涂,这种事都可招惹,真是何苦来由。”
  范良极失望地“哦”了一声,迳自沉吟。
  虚若无亦是心事亟重,同铁青衣道:“月儿既不来,就让我们先开饭吧!”铁青衣站起来走到窗旁,向外打了个手势,传达鬼王的命令。
  虚若无想起一事,向韩柏道:“元璋对你相当特别,你刚进京便召了你去说话,若他问起我为何请你到王府来,你怎样答他?”
  韩柏想了想道:“我告诉他连我亦弄不清楚虚老你为什么要请我到府上去,整餐饭都在问我高句丽的建物和名山胜景。”
  虚若无失笑道:“好小子,现在我有点知道为何你可骗过他了。”
  韩柏忍不住道:“朱元璋说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虚老呢!”按着又补充一句道:“不过这话千万莫说出去,否则他定把我杀了。”
  虚若无冷哼道:“信任?他唯一信的人就是自己。”
  韩柏心中一寒,这时才想到朱元璋究竟有没有半句话是来自真心的。
第九章 阶下之囚
  戚长征由水里冒出头来。
  怒蛟岛在里许外的远处,沿岸泊满了水师的战船,由这方向看去,见不到半艘黄河帮的船舰。
  远近的海域无数巡逻快艇穿梭往来,又有斗舰怕在湖上新装的浮泡处,占的都是战略性位置,船上当然有人放哨,要潜往岛上真是难之又难。
  离开了韩慧芷后,他以重金在附近买了一艘小风帆,利用怒蛟岛东南的小岛屿群往怒蛟岛驶过来。
  途中看到一艘怒蛟帮的斗被十多艘水师船追上击沉。
  至此那还不知己方输了这一仗。
  他人虽冲动,但绝非只逞匹夫之勇的人,反冷静下来,到了最近怒蛟岛的一个小岛屿时,为了避开巡艇的耳目,索性把船凿沉,由水底往怒蛟岛潜游过去。
  现在看到怒蛟岛的森严防卫,禁不住眉头大皱。
  自问只凭一口真气,绝不能潜过整整一里的距离,思索半晌后,深吸一口气,潜入三丈下的水底里,往最接近一艘停在岛外湖上的水师船潜去。
  只要回到怒蛟乌,他便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登岛。
  凌战天当年设计怒蛟鸟时,早想到有暂时弃岛的战略,所以特别在沿岸处设了几个入口,接连在怒蛟岛下的秘道。
  这些入口秘道,均有精心安排的伪装,不虞敌人发现,尤其水师只占领了怒蛟岛半个月许的短暂时间,忙于防务和输运弹药粮草,应未有馀暇去查理这等事。
  冰凉的湖水,有助他把心神完全收敛集中,进入晴空万里的先天境界。
  现在最紧要是不受焦忧痛心的情绪所影晌,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甚至不去想凌战天等人的生死。
  只要杀了胡节或甄夫人,纵使要赔上一命,又有什么打紧。
  见到怒蛟帮的战船沉没碧波时,他首次后悔自己使性离开了上官鹰他们去寻马峻声晦气。
  一口气已尽。
  他来到那水师船的船底下,潜近船沿,在船底都的边沿处,换了一口气后,正想缩回船底下去,蓦地发觉天色变坏,这一刻钟多的时间,乌云遮盖了晴日,还刮起风来。
  戚长征暗叫一声天助我也,继续朝怒蛟岛潜游过去。
  才游了十多丈,天上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哗啦啦打下来。
  戚长征运转真气,趁这人人找地方避雨的时刻,倏忽间潜到了东岸主码头处,这角度看上湖面,尽是水师战舰的船底。
  他恨不得逐一把它们凿沉,但为了更远大的目标,当然不能如此沉不住气,一咬牙,往更深的湖底游下去,穿过美丽的水草和礁石,在一口气将尽时,摸到主码头下纵横交错的巨木柱内,浮了上去,再换了一口气,不敢逗留,又深进水底,转眼到了岸旁一个入口处。
  入口是密封的,表面看去,与岛脚黝黑的石全无分别。
  戚长征以特别手法扭动其中一块岩石,把仅容人过的密道秘门拉开。
  由于湖水的压力,若非像他如此功力精纯之士,纵使启了开关,亦休想把门拉开来。
  湖水把他涌进了洞里。
  他乘势把门拉上,截断了涌进洞内的水。
  秘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种完全隔断了光线的地方,纵使有夜眼亦毫不管用。
  他不敢呼吸,因为吸入的只会是腐臭和有毒的沼气。
  为了保持秘密,凌战天不敢设置通气口。
  戚长征自知那口真气撑不了多久,又怕雷雨已过,岂敢迟疑,全速沿着秘道的斜披,弓着身往上窜去。
  倏忽问到了地道另一端的出口处。
  一口气已尽。
  刚打开出口的关锁,外面竟有微弱的人声。
  戚长征大骇,脑袋一片晕眩,这是缺氧的现象。
  他暗叫不好,跌坐地上。
  神智开始模糊起来,可是外面仍有人声隐隐传来,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见人便杀时,奇妙的事发生了。
  先是丹田火热。
  接着一股气流涌了上后背处,沿背椎窜上脑际,灵台一片清明。
  戚长征大喜,知道白己在先天秘境里因着这恶劣的环境,意外地到达了胎息的境界,体内真气生生不息,就像胎儿在母体里不用口鼻呼吸,只凭脐带的供给便有足够的空气和养份。
  这时他又不急于那么快出去了。
  待到了黑夜,那时行动更有把握了。
  不一会他已进入胎息那无思无虑的圆通境地里。
  *
  翟雨时醒了过来,浑体乏力。
  张目一看,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头颈要穴都感到被银针插着。
  一对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翟雨时连半个指头都动不了,遑论扭头去看谁人坐在他床旁椅上,只能凭眼角的馀光,知道是位身穿白衣的女子。
  不一会那女子俯过身来,。俏脸出现在他眼前,居高含笑看者他,像很有兴趣的模样。
  她的脸略嫌苍白,但无可否认非常美丽,塞外美女高鼻深目的动人轮廓,尤使人感到有别于中原女子的丰姿。
  她的五官纤巧精致,绝没有半点可挑剔的地方。
  胸脯比中原女子更丰满和高挺,充满诱惑的魅力。
  她的眸珠并不是黑色的,而是两潭澄蓝的湖水,闪着灵巧智能的光芒。
  只看她鲜花般的美貌,谁都猜不到她的手段如此厉害。
  翟雨时微微一笑道:“夫人为何不杀了我?”
  甄夫人伸出纤手,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地道:“你这么聪明俊秀,素善怎舍得随便杀你。留下个样子看看都是美事。”
  纵使知她心如蛇,给这样动人的美女摩挲着脸颊,翟雨时仍禁不住自己泛起男女间的异样感觉,闭上眼睛,作出唯一能表示的抗议。
  甄夫人温暖的小手离开了他,俯头下来,吐气如兰道:“但若换了是我的意思,你亦早已一命呜呼,好教断去怒蛟帮一只臂膀。”
  翟雨时感受着她迷人的气息喷在脸上的感觉,欣然张眼道:“多谢夫人告诉我敝帮主和凌二叔均成功逃走。”
  甄夫人微一错愕,接着笑道:“不得了哩!一句话便给你听出了风声,看来还是及早杀了你吧!”
  翟雨时大惑不解道:“在下正奇怪夫人没有这样做。”
  甄夫人坐直了在床沿的娇躯,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不杀你的是胡节,他要把怒蛟帮的第一智囊,生蹦活跳地拿上京师,好让朱元璋在天下人前显显威风,不过我偏不如他愿。”
  伸出手轻轻玩弄着插在翟雨时耳鼓穴处的金针,温柔地道:“这些针是我们花刺子模一种秘传的手法,表面看只是制得你不能动弹,其实却是慢性地破坏你脑内的神经组织,把身体对脑部养份的供应逐渐减少,不出一天,你会发觉思想开始迟钝,再不能有条理地去思索。最后天下着名的军师,将会比一个普通人的智力更是不如,偏你们记得往昔所有风光,你说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翟雨时明知她这番难办真假的话,是针对一向自负智计的人所施的心理攻势,仍禁不住心头凛然,暗呼辣厉害,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那又有何分别,横竖见到朱元时,立即会被处以极刑,脑中没那么多东西,不是更好吗?在下还要多谢夫人哩!”
  甄夫人娇笑着站了起来,道:“素善还有很多事做,没时间和你闲聊了,今晚胡节会趁黑把你押走,他们绝不会像素善般对你有怜才之意。乘你的脑筋还灵活时,好好想想吧!”
  迳自出房去了。
  翟雨时一点不露出心内的焦灼,因为说不定甄夫人安排了人暗中窥视他每一个表情。
  她对付自己的手法确是非常高明。
  对他来说,这世上没有比逐渐变成白痴更令他惊惧的事了。
  而且还是慢慢的折。
  他知道对方并非虚言恫吓,因为一天后他便可从自己的状况,知道她是否说谎了。
  她在迫自己屈服,吐露出怒蛟帮隐藏起来的虚实,好遂一击破。
  不!
  就算我翟雨时变成废人,亦绝不会出卖怒蛟帮。
  *
  饭后白芳华扯着韩柏,离开了鬼王以女儿虚夜月命名的月榭,带着他在府内似是随意闲逛,留下陈令方和范良极两人在榭内陪鬼王继续喝酒。
  鬼王府更像一个太平美丽的小城,古树参天,葱郁优静。前院方向不时传来孩童玩耍的声音,鬼王府人的眷属扶老携幼,悠闲在外院街上闲荡,说不出的丰足写意。
  府卫见到白芳华,都恭敬施礼,白芳华亦和他们很熟络。
  白芳华领着他由外院走到宁静的内院,再见不到府人的眷属,守卫森严多了,间有俏丫环谈笑着在廊道间穿梭往来,见到韩柏眼晴都亮了起来。
  韩柏不知她要带他到那里去,笑道:“白小姐不是想领我到你的闺房去吧?”
  白芳华横他一眼,不答反问道:“现在相信人家和干爹没有私情吧!”
  韩柏知她指的是故意在鬼王前对他表示亲热一事,叹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到那间密室去和小姐你幽会,弄些私情出来。”
  白芳华笑脸如花,咬着下道:“跟着来吧!”
  韩柏大喜,随着她进入一座大院里,楼均作三层,前门处是个大天井,两旁是厢房,楼下明间为堂屋,廊道均用镂雕精细的栏干围着。
  韩柏在后面看着她婀娜撩人和风格独特的婷婷步,禁不住喉焦舌燥,暗忖今次真是艳福无边了。
  正想着如何去享受这美女时,岂知眼前景物一变白芳华毕竟带着他由后门穿了出去,来到房舍后的大花园里。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鱼池假山,在林木里若现若隐,美若世外桃源仙韩柏心中暗赞。
  鬼王建之道的精神所在,就是“自然”这两个字。
  所有人工出来的东西,均能巧妙地与大自然浑然无间,难分彼我。
  园林深处隐有马嘶声传来。
  韩柏见左右无人,一把拉着她的手,便想把她拖入林荫深处,大快朵白芳华娇笑着挣脱他的手,瞪他一眼道:“不怕月儿不喜欢吗?”
  韩柏刚正准备充足,引致欲火狂升,那还理得难得以捉摸,有若水中之月的小月儿,恼道:“她连脸都不肯让我看看,谁还有闲情管她,怎及我与小姐你的深厚感情。”
  白芳华“噗哧”一笑道:“胡乱说话,小心干爹宰了你。”
  韩柏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稀奇,你干爹至少便有七位夫人,嘿!她是否虚夜月的生母,年纪看来不大像。”
  白芳华道:“月儿是干爹最疼爱的三夫人生的,她因难产死去,所以干爹对月儿有很特别的感情,说她长得很像三夫人,唉!七十多岁才生下了个女儿,谁能不锺爱。”
  韩柏喷出一口凉气道:“那鬼王岂非九十多岁了。”
  白芳华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这等练气之士,谁不是过百岁仍不会老退,庞斑便定已超过了百岁。”
  韩柏想起今早在影子太监村内遇上那人,暗忖他的年纪定然不少。
  白芳华一拉他衣袖,道:“来吧!”
  韩柏这时已有点知道她要带他到那里去,心下惴然,硬着头皮跟着。
  她感叹道:“干爹的六位夫人,都先后过世,这是命长的缺点,七夫人是他五年前新纳的,比他年轻了六十多年,她和月儿的关系最好,若得她之助,在月儿脸前说上几句好话,将事半功倍。”
  韩柏一震扯停了她,想起了和七夫人纠缠不清的关系,想起她的警告,那敢贸然见她,装作傲然地胡诌道:“我韩柏何等英雄,追个野丫头何须旁人相助,胜了亦没有光,休想我去见七夫人。”
  白华掩嘴笑道:“你想见七夫人,她都不肯让你见哩,不过我很喜欢你现在那充满英雄气概的样子,假若你常像现在般,说不定芳华真会嫁给你,作你三妻四妾的其中一位呢!”
  娇笑着往一丛茂密的竹林走去。
  韩柏被她狐媚之态耍得不辨东西,追着去了,暗忖若不在林内狂占便宜,其对不起祖宗十八代。
  林外的马嘶声更响亮了。
  韩柏刚追上白芳华时,她停了下来,低声道:“听!”
  虚夜月娇甜清美的笑声由林外传来。
  只听她道:“想约我黄昏到秦淮河划艇吗?好吧!若你答对我的谜语,我就陪你!”
  几名男子的声音齐声应和,每个人都要加入竞猜里。
  虚夜月笑道:“好吧!谁猜中我就陪谁?”
  林外众男摒息静气,静候虚大小姐的谜语。
  虚夜月清脆的声音响道:“桃花潭底深千尺,猜成语一句。”
  韩柏和白芳华脸脸相觑,如此一句没头没脑的李白诗句,教人怎么去猜。
  林外果然传来众男唉声叹气的声音。
  虚夜月娇笑道:“我发明的东西,你们怎能猜到,若由现在我起步到爬上马背,你们仍猜不到的说话,就算你们猜不到了,嘻!”
  韩柏禁不住搔起头来,他不要说猜谜,连这首诗的下一句都不知道,别人猜不出,他更是不如。
  白芳华皱眉念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唉!”
  韩柏狂叫一声,扑出林外去,不理外面那几位公子,向着全副男猎装,头扎英雄髻,正要翻身上马,闻声别转头过来望向他,美丽得像天上明月的虚夜月高唱道:“谜底就像夜月小姐的美丽般,就是无与伦比。”
  这谜底其实是所谓“启下”式的谜格,取上句之意,引伸为“无与‘汪’伦比”,巧妙至极点。
  虚夜月皱眉道:“你是谁?”
  众男均以带着敌意的眼光看着他。
  为虚夜月等牵马的府卫都露出不善之色。
  韩柏指了指自己,哑口无言。
  白芳华在他背后钻了出来,笑道:“这位就是高句丽来的专使朴文正大虚夜月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后,不屑地皱起了小巧的鼻子,好象说原来就是那臭官儿,矫捷地翻身上马,连白芳华都不理了。众男亦纷纷上马。马儿等得久了,纷纷踢蹄喷嘶。虚夜月一夹马腹,战马箭般标出,众男纷策马追去。韩柏以内劲迫出声音送过去道:“酉时头我在秦淮桥恭候小姐大驾。”
  虚夜月理也不理,绝尘由花园另一边去了。
  白芳华欣然道:“大人真棒,芳华从未见过月见这么手足无措的,原来你的文才这么好呢!”
  韩柏暗叫惭愧,若非白芳华念出下一句来,自己那能灵机一触猜到谜底。
  顺目望去,竹林外有座红砖的三层小楼,飞檐翘角,轻巧秀丽。
  韩柏看得悠然神往,若有一天能和虚夜月在此共度良宵,那就真是天下美事了。
  *
  戚长征体内先天真气运转了三百六十周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灵台澄明如镜,知道无意间功力又深进了一层。
  这正是先天和后天之别。
  后天可从精进励行,有为而作里求取进步,可是先天只能无意得之,无为而作。
  这也是先天秘境为何如此珍贵罕有。
  戚长征的耳目灵敏起来,秘道上的人声更清晰了。
  忽地传来跪地之声,接着有人高呼道:“胡节大人到!”
  他丝毫不奇怪胡节含在上面的大厅出现,这正是凌战天当时设计这秘道的用意,其中一个出口特意通往主码头最大和最具战略价值,名为腾蛟堡的建物的核心处。
  若怒蛟岛真被敌人攻占,敌方主帅自然会以这最利防守和望远的堡垒作指挥部。
  通过秘道,怒蛟帮的反攻部队便可一下子制着敌人的主帅,握着对方的要害。亦因此戚长征才会潜回岛内准备行刺甄夫人或胡节。
  戚长征把背上的天兵宝刀抽出,放在膝上,耐心等待着。
  密集的足音响起。
  接着胡节骂道:“你们真没有用,费了许多工夫竟然找不到凌战大和上官鹰两个叛贼,若非擒到翟雨时,我怎向皇上交待?”
  戚长征又惊又喜,惊的是翟雨时落人敌人手里,喜的是凌战天和上官鹰两人安然无恙。
  众将默然受责,不敢辩驳。
  要知明朝刑责最苛,不但朱元璋随意杖责大臣,大臣武将亦动辄杖责下属,所以胡节在气头上时,没人敢作声。
  胡节又痛骂一番后,出了点气,语转温和道:“现在翟雨时交给了夫人迫问口供,一到戌时她就要把人交来,我们立即把他手筋脚筋全挑断了,火速送上京师,这事为最高机密,若有任何差错,你们都不用活了。”
  众将领命。
  下面的戚长征急得如热镬上蚂蚁,这么大的怒蛟岛,他就算逐间屋去查,亦不能在酉时前找到翟雨时。
  怎么办才好呢?
  上面的胡节沉吟了一会后道:“陈雄!你率领一千精兵,加强那里的防卫,怒蛟帮徙一向无法无天,说不定会趁机潜来救人。”
  戚长征大喜,退了回去,到了另一条秘道的入口,窜了进去,往上面的出口弓背小心迈进。
第十章 设肆卖酒
  开门声响。
  香风传来。
  翟两时不用张眼,只用鼻子,便知是甄夫人芳驾再临。
  甄夫人倚在门处,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便要把你交给胡节,先生知否素善用什么借口硬把你留在我们的保护下直到今晚戌时。”
  翟雨时淡然自若微笑道:“真的是保护吗?我看是软硬兼施,想我招出所有怒蛟帮的潜藏点和掩饰的手法吧!”
  甄夫人叹道:“和你这样的人说话真节省了不少舌,当初我确有那幼稚想法,以为像你那样爱用心计的人,会比一般人怕死,想不到你如此沉稳坚毅,所以我改变了想法哩!不但不会为你拔掉金针,还决定了把你交给胡节,即管你哀求亦不会有作用。”
  “砰!”
  甄夫人说完即开门去了。
  翟雨时大感头痛,这女人的手法确是莫测高深,待会必有更厉害的手段对付自己。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装作无动于中,坚持刚才的决策,一点都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
  想到会变成一个白痴人,若肯定没有人看着,他可能会痛哭一场呢。
  *
  韩柏等三人乘坐原车,往莫愁湖的宾馆驰去。
  心情最好的是陈令方,不住哼着昆曲的小调。
  范良极不屑地瞪了他几眼,见陈令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转向韩柏道:“刚才你和白妖女去后,鬼王想出了一个帮助你追求他女儿的妙法。”
  韩柏大喜道:“快说来听听!”
  范良极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低声道:“他会在府内的高手前大发脾气,臭骂你一顿,说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想见他的宝贝女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休想他同意。”
  韩柏失声道:“什么?这也算帮我手?”
  范良极忍着笑道:“这正是鬼王高明的地方,据他说虚夜月性格最是反叛,不准地做的事偏要去做,现在鬼王摆明不喜欢她接近你,她反会故意和你在一起,好表示她我行我素,不受管束的性格。”
  韩柏脸容稍为平复过来,皱眉道:“这好象不大妥当吧!其实鬼王什么都不要理,放手让我去摘不是更好吗?”
  范良极嘿然道:“时间无多,为了对付里赤媚,你什么苦都要吃的了,好在你傻有傻福,怕什么呢?”
  韩柏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想起娇美胜花的虚夜月,黄昏的约会,心情又好了起来。
  才莫愁湖的宾馆,范豹迎了上来,低声道:“共有三位人客来了,我安排他们在不同的偏厅等专使。”
  三人一听,全呆了起来,范豹要把他们分开招呼,定因这三人不宜碰头。
  果然范豹低声道:“首先是三位爷们的结拜兄弟谢廷石大人,他来得最早。”
  三人同时嗤之以鼻。
  范豹续道:“另一人是胡惟庸的家将送晚宴的请柬来了,我想代收都不可以,坚持要亲自递上给专使。”,范良极冷哼道:“小小一个家将,有何资格见专使,让我去打发他。”
  接着压低声音道:“只要我说出‘万年参’这三字灵咒,包保他立即滚回府去。”
  范豹道:“另一人是叶素冬的副将长白高手陆爽,这人的掌上功夫相当有名,我以前都听过他的名字,想不到样子生得这么丑陋。”
  韩柏一呆道:“他来干什么?”
  陈令方提醒道:“四弟忘了吗?他是奉皇上之命来接你和诗妹进宫去见皇上。”
  韩柏暗暗叫苦,现在离酉时只有个许时辰,若错过了约会,虚夜月以后还肯睬他吗?当然!她小姐未必肯这么乖乖赴约,但他却不能不去。
  想起时间无多,道:“让我去敷衍谢廷石,二哥帮我通知诗姊,我转头立即和她到皇宫去。”
  想不到来到京师,竟忙成了这个样子。
  *
  戚长征由观远楼藏酒的地窖钻了出来,运足耳力,心中大喜,除了厨房处有声音传出,其它地方都渺无人迹。
  暗赞自己选择得对,在这等紧张时刻,谁敢违背军令到这里息喝酒。
  一会后他来到观远楼的二楼,贴到窗旁,透往外望去。
  原本热闹繁华的大道变得冷冷清清,只间中有官兵的运货车过,把物资移入岛内去。
  楼房高处均有放哨的人员,监视着每一寸的地方。
  沿岸处不时传来人声和号角声,战船移动布防,巩固防卫。
  怒蛟帮用作哨站的高塔,更满是兵员。
  气氛紧张,使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时戚长征注意到酒楼的正门前停了一辆骡车,后面载货的地方空空如也,显然正等待着运载某种货物。
  改往刚才胡节说话的腾蛟阁望去,只见一批官兵策马由广场鱼贯而出,往乌南的方向开去。
  戚长征暗暗叫苦,岛南乃怒蛟帮领袖人物的住处,房舍都颇有规模,自己的家便在那里,可是凌战天的地道只针对主码头附近的建物而设,自己怎样方可神不知鬼不觉摸到那里去呢?
  若由秘道退回水里,当然可潜往那里,但间题是只要一旦爬上岸去,会立即被人发觉,那还怎去救翟雨时。
  此刻离戌时只有两个许时辰,再没有时间等待入黑才行事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砰砰”响声,似在搬运着东西。
  接着有人大喝道:“快给我把饭菜送到帅府去!”
  有人应了声是。
  戚长征记起了酒楼前那辆骡车,心中一动,再往下望去。
  只见两名一身烟油的伙头兵,正把几桶饭菜抬到骡车后盛贷处,心中一动,扑下楼去。来到厨房旁暗处。
  只见那两名伙头兵再走出来,只有一人挽着桶子,另一人两手空空,不用说这是最后一桶。
  戚长征待两人走过时,由背后闪了出去,两指点出。
  两人应声向后软跌。
  戚长征一手接着一个,同时右脚伸出,刚好挑着那跌往地上的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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