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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覆雨翻云

_53 黄易(当代)
  她好奇天真地打量着韩柏,像和家人说话般道:“只看你的手,便知你年纪很轻,为何却不懂爱惜生命呢?对不起!本姑娘要杀死你了。”
  韩柏听得瞪目结舌,以她能与天上月儿争辉的美丽,这么友善的口气,竟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但却又有一种不合情理的协调,这种感受,还是第一次尝到。
  秦梦瑶的美丽是超尘出世的。
  她的美丽却是神秘的,纵使她站在眼前,你也不会觉得她是实在的,她不应属于任何人,只应属于天上那寂寞的夜空。
  韩柏一瞬不瞬地瞪着虚夜月,眼皮亦不霎半下。
  铁青衣等却像司空见惯般,亦不因韩柏的失态而嘲弄哂骂,因虚夜月绝世的容色而失态,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风声再起,虚夜月旁多了个虎背熊腰,非常英伟,年纪在二十五、六间的青年,一身夜行衣,两手玩弄着一条黑色的长鞭,向虚夜月道:“师妹千金之体,不若由为兄打发这小贼吧!”
  范良极的传音此时传来道:“这是鬼王的关门弟子,叫‘小鬼王’荆城冷,得鬼王真传,绝不能小觑。也不要以为虚夜月好惹,她除了家学外,另外还有三个有实无名的师傅,铁青衣就是其中之一。保重了!大侠柏!”
  韩柏心中诅咒。
  来之前又不见他说得这么详尽,分明是在陷害自己。
  虚夜月向那小鬼王微嗔道:“刚才你带那小王爷来破坏我的清静,夜月还未向你算账,现在又来和我抢生意吗?我可不依,何况若我总没有机会动手,迟早会给你赶过了我。”
  她语气天真,似是个漫无机心的少女。
  可是韩柏却知她实是个厉害角色,否则京城的男人怎会给她耍得团团转。只看现在她对付师兄的手法,已教人叹服了。
  果然荆城冷叹气摇头,退开了两步后,潇地耸肩道:“由小至大,有那次我是斗嬴你的。好吧!为兄在一旁为你押阵吧!这小子手亦不颤半下,应该可以陪你玩半晌的。”
  他师兄妹间洋溢着一种真挚的兄妹之情,令人绝不会涉及遐想。
  虚夜月大喜,抽出背上长剑,举往天上,喃喃说了几句话后,平望往韩柏,剑尖一指韩柏道:“你用什么兵器,只要说出来,府内又有的话,定送到你的手上。”
  韩柏搔头道:“你刚才举剑向天说什么?”
  虚夜月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我在为你未来的亡魂祈祷,望你死后莫要来找我讨命。”
  范良极的声音在韩柏耳旁怪笑道:“这女娃好玩得紧呢!你要努力!嘿,努力逃命,我会为你制造机会的。”
  韩柏为之气结,叹了一口气,捋起衣袖,露出精壮的筋肌,发亮的皮肤,在腰间,身子倏地挺个笔直,淡然道:“鹿……鹿什么?噢!麂死谁手,但究竟是小姐的贵手,还是本人的手,则尚未可知。给本人拿个兵器架来吧!一时我亦不知那件趁手点嘛!”
  铁青衣、荆城冷、金梅、霍欲泪四人这时不谋而合各站一方,防止韩柏突围逃去。
  鬼王府的人一直在战争中长大,人人悍勇无伦,即管建国以后,每有特别任务,又或刺探江湖或外族情报之时,朱元璋都会向虚若无要人来用,所以鬼王府差点等若官府里的官府,连朱元璋亦表面要对鬼王无比尊重。
  这亦是为何东厂大头领楞严和中书丞胡惟庸如此顾忌鬼王的原因。
  东厂和鬼王府的权力,是有重迭的地方的,使人怀疑是朱元璋蓄意如此,用以削弱鬼王的影响力。
  这时众人一见韩柏像换了个人似的,气势慑人,澎湃着强大的自信,都提高了戒备,可仍不为虚夜月担心。
  无论才智武功,她均足可应付眼前此人。
  虚夜月深沉如梦的眸子闪起两点星光,凝视着韩柏,欣悦地道:“就凭你这气势陡增的本领,我便如你所请。人来,给我抬一个兵器架的好家伙来,任这位兄台挑选,每件式样都要不同的。”
  韩柏对她真是愈看愈爱,但恨意亦增。
  他感到对方对他没有动半点男女之情,只是把他视为一个好的敌手或玩物而已。
  就在这时,他魔种生出奇异的感应,觉得有对眼睛正注在他身上。
  他愕然向左侧的屋檐望去,恰好见到一个美丽的倩影,背转身去,隐没在屋脊的另一方。
  那种翩若惊鸿的感觉,使他心中一阵迷失。
  为何那背影如此眼熟,但绝不是白芳华。且自己敢打赌应是首次见到她,奇怪总有种非常亲切熟悉的感觉。
  虚夜月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娇笑道:“连七娘也来打量你了,看你多么大面子,你若要逃走亦不打紧,我来和你比比轻功好了。”
  韩柏气得两眼一瞪,道:“你好象未听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似的。”
  虚夜月美丽的小嘴逸出一丝笑意,轻柔地道:“当然听过,也想看看你是否天外的天,人外的人。噢!真好玩,你看他们跑得多快。”
  韩柏望去,只见两名武士,抬着一个放着刀矛剑戟等十多种不同兵器,长达丈半的大兵器架,健步如飞来到两人之前,把兵器架轻轻放在地上,又退了开去。
  韩柏吁出一口凉气,连搬东西的人也如此了得,鬼王府真当得上龙潭虎穴,难怪走投无路的杨奉要藏到这里来。
  虚夜月嫣然一笑道:“你要人家依江湖规矩,一个对一个,人家依足你了,所以死后亦不可找人家算账,快拣兵器吧!”
  她一身男装打扮,外表英风照人,但浅笑轻嗔中,透露出娇秀无伦的美态,形成奇异之极的吸引力。
  韩柏暗忖梦璃曾说自己不容易爱上人,为何在虚夜月的“色诱”下如此不济事呢,哑然失笑,走到兵器架旁,看似随意地拿起一对流星,挥了两下,满意地道:“这两个是杭州兵坊的出品,难怪握上手这么娘的舒服。”
  就在这时一把温和好听的声音在韩柏耳内响起道:“只看你拿起来的手势,便知你是赤尊信的化身韩柏,记着不可伤害我女儿半条毫毛。我会着人放你逃走,但却不敢包保我的七夫人会否放过你,因为她和老赤有着化不开的仇恨。唉!”
  韩柏全身冰冷,差点呻吟起来。
  这鬼王确是厉害,一眼即看穿了自己是谁。
  虚夜月一振手中剑,催道:“快点!人家等得不耐烦了。”
  韩柏深吸一口气,压下震汤的情绪,有点犹豫地向虚夜月虚心问道:“夜月小姐!你杀过人没有?”
  虚夜月嗔道:“那来这么多废话,看剑!”
  剑光倏起,忽然间漫天剑影,反映着四周点点火光,像天上的艳阳,分裂成万千火点,来到了韩柏眼前处。
  韩柏心中苦笑,即管换了赤尊信来,恐怕亦不知应如何应付这只能被打,不得还手的一仗。
第五章 燕王朱棣
  温文但沉雄有劲的声音在舫外先叹一声,喟然吟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意在流水。纵使伯牙重生,亦不外如是。朱棣向秀秀小姐请安。”
  伯牙乃古代音乐宗师,名传千古,这燕王朱棣以之比拟怜秀秀的筝艺妙韵,既得体又显出学养,教人不由减低因他冒昧来访而生的恶感。
  只从这点便可看出他是个人物。
  朱元璋最着重君臣之礼,所以群臣见被他对了王的诸子时,都要行跪叩之礼,现在这燕王毫不摆架子,已使人折服。
  可见他端的是个领袖群雄的人。
  这些想法掠过浪翻云的脑海,禁不住想看看怜秀秀如何应付这痴缠的燕王。
  从屏风缝隙看出去,怜秀秀正蹙起黛眉,神情无限幽怨,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回应。
  这时老仆歧伯的声音在外面枪板处响起道:“小姐今晚不见客,燕王请回吧!”
  舫旁艇上立时爆起“斗胆”“无礼”等喝骂声,当然是燕王的随行人员出声喝骂。
  燕王忙喝住下面的人,然后恭敬地道:“秀秀小姐请恕奴才们无礼,冒犯了贵仆。今次朱棣来京,实是艰难非常,一待父皇大寿过后,便要回顺天,所以才如此希望能和小姐有一面之缘,绝无非分之想,小姐可以放心。”
  躲在屏风后的浪翻云心中暗赞,燕王应对如此随和得体,怜秀秀若再拒绝,便有点不近人情了。
  果然秀秀幽幽轻叹后,柔声道:“燕王大人大量,不要怪敝仆歧伯。”
  燕王豪雄一笑道:“如此忠心义胆,不畏权势的人,朱棣敬还来不及,如何会怪他呢?”
  怜秀秀双目闪过异,应道:“燕王谓进舱喝杯茶吧!”
  这次轮到浪翻云眉头大皱。
  燕王的手下自然有一等一的高手护驾,否则早给楞严或胡惟庸的人宰了,自己躲在这里,实在非常不安全,但这刻要躲到其它地方亦办不到,心中忽然涌想大笑一场的冲动。
  *
  长沙府外的荒郊里。
  戚长征风行烈两人窜高伏低,最后来到一所庄院外的密林处,才停了下来,小心窥看。
  风行烈皱眉道:“此事大大不妥,若真是甄妖女驻脚的地方,为何庄外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老杰的情报怕有点问题。噢!不对!早先老杰侦查此处,必然不是这个样子,老杰怎会犯这种明显的错误。”
  戚长征脸色凝重道:“奇怪的地方还不止此,你看院内灯火出奇地辉煌,连不应点灯的地方亦亮起灯来,可是半点人的声迹都没有。”
  风行烈伸手搭上成长征肩头,叹了一口气道:“甄妖女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多了,分明猜到我们两人杀了莫意间后意气风发,会我上门来向她算账,所以耍了我们一着。兄弟,要否进去看看,我猜里面小猫亦休想找到一只。”
  戚长征站了起来。道:“你在外面给我把风,让我探他一探,看看甄妖女会以什么来款待我们兄弟两人。”
  风行烈点头答应。
  戚长征再不迟疑,几个起落,到了庄院中。
  庄内果是人影全无,除了大件的家当外,空空如也。
  戚长征一生在黑道打滚,江湖经验丰富,不敢托大,先在外围侦察一番后,最后才走进大厅里去。
  厅心放了一张大台,却没有摆椅子。
  台上有张粉红色的书笺,被两条铜书镇压着上下两方。
  戚长征掠过一阵寒意,来到台旁,往书笺看去。
  淡淡的清香透入鼻里。
  只见上面写着:“戚风两兄大鉴:秋夜清寒,惜未能以酒待客,共邀风月,引为憾事。
  待素善处决叛徒后,自当找上两位,那时挑灯夜语,纵谈天下,不亦乐乎。
  甄素善敬奉”
  戚长征的脸色倏地转白,狂风般后退,退出了厅外去。
  *
  韩柏自怨自艾时,虚夜月娇艳欲滴的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其神情竟和秦梦瑶有几分俏似,只是她总多出点神秘和骄傲。
  韩柏恍然她的剑法定是来自玄门正宗,只不知除铁青衣外,谁还够资格做她的师傅。不敢迟疑,舞起流星,如拈起两个小酒杯般方便,显出强绝的腕膂力。
  广场上各人凝神注视,默然无声。
  这两个流星每个重达二百斤,沉重非常,就算铜皮铁骨的壮汉亦挡不住,更何况虚夜月人是如此娇柔,手中之剑是如此单薄。
  韩柏虚应故事,叱喝作态,流星排山倒海般迎往虚夜月的剑影。
  虚夜月俏脸若止水般恬然,剑影突收回前胸,改为双手握剑,看似随便地再推出去,送入流星间正中处,左右摆动,点上流星。
  韩柏心中骇然。
  虚然月这一剑已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看似简单,其实大巧若拙,他连变招亦办不到,硬是给他破去全盘攻势。
  “当当”两声同时齐鸣。
  两般柔和的力道,送入内,韩柏忽感两个流星失去了至少一半的重量,像是无论如何用力,亦将发挥不出流星作为重武器的特性。
  这是什么内功?
  剑光转盛。
  韩柏手忙脚乱,急忙退后。
  流星改攻为守,施出绵细的招数,勉强顶着虚夜月狂风扫落叶的攻势。
  “嗤!”
  韩柏左肩衣服破裂,幸好只是画破皮肉,但已狼狈非常。
  韩柏随手抛掉流星,叫道:“且慢,这对怕不是那么好使,只是虚有其表,在下要换兵器。”
  虚夜月长剑凝定半空,遥指着韩柏,有好气没好气道:“那有这么无赖的,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定宰了你。”
  围观的人都泛起一种怪巽的感觉。
  韩拍和虚夜月那像是生死相拚的敌人,只似一对在武场上练习的斗气小冤家。
  韩柏大摇大摆来到兵器架旁,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这虚大小姐只是剑术一项,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自己全力出手,亦未稳言可胜,何况鬼王传音警告在先,自己只能捱打,那怎办才好呢?
  由此亦可得见鬼王的可怕。
  唉!
  都是范老鬼害人害物。
  怎办才好呢?
  虚夜月在后面催道:“喂!快点吧!小子!”
  韩柏啼笑皆非,取下一大枪,扛在肩上,转身嘻嘻笑道:“在下刚才为了隐瞒师门来历,所以故意取了不惯用的兵器,教小姐见笑了,现在为了争回少许脸子,以后可以在小姐跟前抬头做人,惟有动枪了。”左手一拍扛在右肩的枪再笑道:“有本事来拿我的人头吧!听说无头鬼是最猛的鬼哩!”
  他举止潇从容,自具不可一世的气魄,而且还有种令人感到亲切可近的感觉,这三种特赏合起来,形成动人的男性魅力。
  可惜虚夜月却全不为其所动,只是听到无头鬼时,蹙起了黛眉,不悦道:“卑鄙!竟在吓人家。我不劈掉你的头不就行了吗?”
  韩柏听得心痒难熬。
  自出道以来,他接触到的都是年纪大过他的成熟女性。
  谷情莲虽和他年岁相若,可是因惯走江湖,却是心智成熟。
  惟有这虚夜月年纪既少,又自然地带着一种天真动人的气质,带给韩柏非常新鲜的感受,尤使他心动。
  韩柏暗忖无论如何,亦不可教对方看不起自己,先要胜过她的剑,然后才有机会攫取她的芳心,此之谓循序渐进也。一摆架势,人枪送前,直指虚夜月。
  心中同时想起为何范良极像消失了般无声无息呢?
  虚夜月神秘美丽的深黑美眸似蒙上一屑薄雾,凝神专志,忽然吟道:“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悔一段香。尝尝我这套来自‘雪悔剑谱’的‘青枝七节’罢。”言未毕手中剑化作一道长虹,激射而出。
  韩柏心神进入魔道至境,瞬那间看破了对方的剑势,叫了声好,沉腰坐马,涌出重重枪影,把虚夜月围住。
  虚夜月左挥右刺。招数严密玄奥。
  她的绝世芳容。亦随着剑招不住变化,幽怨、欢喜,不住换替,整个心神全溶入姿态无懈可击的剑意里,任由韩柏如何强攻,亦不能动摇她分毫。
  韩柏愈打愈心惊。
  这是什么剑法?
  起始时他还有留手,到后来杀得兴起,施出大枪灵活的特性,强攻硬打,有若地裂天崩;细致处,又若情人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次轮到虚夜月有点吃不消了。
  韩柏攻势忽消,抛开长枪,扑到兵器架旁取下一对护手短匕,转身刚好挡了虚夜月追击而至的一剑,哈哈笑道:“陪你玩多一次本人便要回家睡觉了,你除非想睡觉,否则莫要随来。”
  虚夜月俏脸一寒,冷喝道:“大胆狂徒!”
  韩柏正要攻出。
  长剑回到内,虚夜月掣出插在靴桶的两把一长一短的小剑,挽出两球剑花,往前送出,势道均匀,精妙无匹。
  韩柏心想这定是另一个师傅教的绝活,再一声长笑,前冲过去。
  匕剑交击声不绝于耳。
  两条人影分分合合,满场游斗,一时胜负难分。
  “蓬!”
  声音非是来自场内缠斗的两人。而是来自范良极藏身的地方。
  两条人影冲破屋顶,弹上夜空,倏忽间交换了五掌。
  其中一人自然是范良极。
  另一灰衣人,亦是把头用布袋罩着,只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睛。
  铁青衣等愕然望去时,范良极和那灰衣人已朝相反方向逃去。
  灰衣人取的是后院楠树林,范良极却朝前院逸去。
  铁青衣一声长啸,腾空而起,往那灰衣人逃走的方向大鸟般投去,声势凌万;那“小鬼王”荆城冷亦不示弱,只比铁青衣慢了一线,往范良极追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韩柏使了下虚招,抽身便退。
  虚夜月娇笑道:“要和月儿比轻功吗?”
  韩柏大笑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若你在这着上胜不过我,便算偷了。”说到最后一字时,早落在最近的屋檐上。
  金梅和霍欲泪两人都没有出手拦截,显是得鬼王吩咐。
  虚夜月娇叱一声,往韩柏追去。
  *
  怜秀秀终肯让燕王朱棣上船,他理应大喜过望,岂知燕王却答道:“小姐语带苍寒,显见心情不佳,不欲待客之语,非是搪塞之辞,朱棣怎敢打扰,就此告退,秀秀小姐好生休息,身体要紧。”
  怜秀秀微感愕然,想不到燕王如此体贴和有风度,半晌后才道:“燕王顺风,恕秀秀不送了。”
  燕王二话没说,道别后,悄悄走了。
  躲在屏风后的浪翻云禁不住对燕王作出新的评估。
  燕王这一着对怜秀秀的以退为进,确是高明之致,异日他再约会怜秀秀,这美女当然不会拒绝,怎样亦要应酬他。那时他便可以凭着在今晚留下的好印象,展开攻势了。
  怜秀秀至此筝兴大减,沉思半刻后,吹熄案头的孤灯,站了起来,盈盈出厅去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心想不若就在这屏风后打上一晚坐,明早才设法去找韩柏他们吧!
  他盘膝坐了下来。
  听着秦淮河的水拍上船身的声音,他忽地回到了毕生最美丽那段日子开首的第一天去。
  那年浪翻云二十八岁。
  立春前十日。
  年关即至,街上簇拥而过的行人,多了点匆匆的行色。
  浪翻云穿过了一个售卖桃花的市集,来到秦淮河畔。
  明月高挂的夜空,把他的影子投往正反映着花舫灯火的秦淮河上。
  看着河上穿梭不绝,载满寻芳客往往来来的船艇,他份外有种孤单落漠的感觉。
  每一个人都是没选择地诞生到这人间的苦海里,逐浪浮沉。
  为何会是这样的?
  很多人都不敢探索这问题,又或者他们有自知之明,像庄子般知道想之既无益,不如不去想吧!
  但他却禁不住去苦思这问题。
  因为他并非常人。
  宇内除了像庞斑、厉若海、言静庵、无想憎等有限几个人外,馀子连作他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一朵梅花从岸边的梅树飘到河水里。
  浪翻云的视线直追而去,看着梅花冉冉,像朵浮云般落在灯光汤漾的水波上,再随水无奈而去,其中似带着一种苦中作乐的深意。心有所感下,双目掠出使人惊心动魄的智能之光。
  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一对眼晴,在对面的大花舫深注到他脸上。
  浪翻云抬头看去,见到眼光来处是花舫的其中一个小窗。
  一个下着竹子的小窗。
  浪翻云向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与他丑得极有男性魅力的脸孔绝对匹配的好看牙齿,生出一种奇异至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他感到那对瞧着他的目光更炽热了。
  那纯粹是精神的感应。
  到了浪翻云这级数的高手,最重要的就是精神的境界和修养,万法为心,所以灵觉比之常人敏锐百倍,可以感觉到常人全无知感的物事。
  目光消去。
  浪翻云倏地升起茫然若有所失的感觉。
  四周弦歌不绝。
  浪翻云哑然失笑,暗忖自己实在是人多情了,摇摇头,转身欲去。
  才走了几步,一个汉子的声音由河上传来道:“这位大爷请留步!”
  浪翻云犹豫了半晌,始转过身来。
  一艘快艇迅速靠到岸边。
  一名仆人打扮约三十来岁汉子,离艇登岸,来到浪翻云身旁,打躬作揖道:“公子慢走,我家小姐着小人询问公子,可否抽空到船上与她一见。”
  浪翻云欣然点头,笑道:“我求之不得才对。”随那仆人步下艇去。
  穿过了舳续相接,船舶如织的水面,抵达停在河心一艘最华丽的花舫一个穿得很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早在船上躬身相迎道:“我霍迎春服侍了惜惜小姐七年之久,还是第一次见小姐主动邀请人客登船。”
  浪翻云心中一震,难道此船上的女子,竟是艳名盖天下的才女纪惜惜?
  呆了一呆道:“贵上难道就是纪惜惜小姐?”
  霍迎春点头应是,道:“公子请进!”
  浪翻云随他走进舱内,一直走到信道端那扇垂着道长竹的门前。
  门深垂,里面静悄至极,阗无人声。
  霍迎春让到一旁,垂首道:“公子进去吧!小姐要单独见你。”
  浪翻云心中涌起一阵冲动,毫不客气掀而入。
  那是一个宽敞的舱厅,陈设典雅巧致,充满书卷的气味。
  靠窗的舱旁倚着一位绝色美女,俏脸含春,娇艳无伦,明媚的眸子紧盯着他,淡淡道:“贱妾请公子到这里来,是动了好奇心,想问公子三个问题。”忽又嫣然一笑道:“本来只有两个问题,后来多了一个,公子不会怪惜惜贪心吧?”
  浪翻云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的艳色可以具有像纪惜惜那种震撼力的,呆了好一会才重重吁出一口气道:“你那多了出的问题,定是因我对登船感到犹豫一事而起的,对吗?”顿了顿又道:“到现在我才知什么是倾国倾城之美,多谢小姐赐教。”
  纪借惜美目异连闪,大讶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惜惜忍不住想知道呢?”
  浪翻云叹道:“小姐令在下有逍遥云端的飘然感觉,本人乃洞庭湖的浪翻云。”
  纪惜惜秀目爆起奇光,定睛看了他一会后,似失去了一切气力的缓缓闭上眼睛,半呻吟着道:“洞庭湖,浪翻云,原来是你,难怪……”语音转细。
  浪翻云举步走去,来到她身前五尺许处站着,情不自禁地细察倚墙闭目的美女,一寸地方也不肯疏忽错过。
  自懂事以来,他从未尝过强烈如此的惊艳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碰上无论内在气质与外在姿容均如此动人的美女。
  尤使他倾醉的是她那毫不修饰的丰姿,真挚感人。
  纪惜惜张开俏目,“噗哧”一笑道:“你看敌人时会否像现在看人家般专心呢?”
  浪翻云失笑道:“当然是同样专心哩!因为那是生与死的问题。”
  纪惜惜蹙起黛眉,轻轻道:“你是否每次看美丽的女人都用这种方式去看的?”浪翻云毫不感窘迫,潇洒一笑道:“小姐太低估自己了,除了你外。谁能令在下失态?”
  纪惜惜俏脸微红.垂下螓首道:“你的人就像你的剑,教惜惜无从招架。”
  她这两句话摆明对浪翻云大有情意。
  在浪翻云作出反应前,她美目迎上他的眼睛欣然道:“若浪翻云能猜到惜惜心中那剩下的两个问题,惜惜便嫁了给你。”
第六章 旧爱难忘
  韩柏展开身法,全力奔逃。
  屋檐像流水般在脚下退走,可是前方仍是延绵不尽的房舍。
  恶犬吠叫窜奔之声在房舍响起,夹杂着大声吆喝,整个本来阴阴沉沉的大地顿时充满了肃杀紧张的意味。
  前方远处银光闪动。
  三名银衣铁卫,现身前方屋脊处,弩弓机括声响处,三枝弩箭品字形激射而至。
  由于角度恰当,纵使韩柏避开,亦不虞射中后方追来的虚夜月。
  韩柏暗骂虚若无如此疏忽,耳边已响起鬼王的声音道:“你若不乖乖陪我女儿再玩一会,我便要了你的小命。”
  韩柏头皮发麻,知道鬼王一直蹑在旁边,可是以魔种的灵锐,却感觉不到他的位置,确有鬼神莫测之机。
  韩柏不暇多想,一个倒栽葱,滚下瓦面,堪堪避过弩箭,跌到一座四合院落的天井里。黑影一闪,四条硕壮的犬,分由左右侧和前后方扑来。
  韩柏唤了声娘后,提气上冲。
  岂知其中一只特别勇猛,疾扑而上。一口噬在他的屁股处。
  韩柏冷哼一声,骰肌生出劲力,恶犬的利齿亦咬不进去,可是裤子却没有那本领,“嘶”的一声中,被扯去了小半,露出少许白雪的臀肌来。
  虚夜月在后方一声尖叫道:“羞死人了!”竟停了下来.不再追赶。
  韩柏叫声天助我也,足尖一点瓦面的边缘,腾升而起.逢屋过屋,竟一路畅通无阻,不一会掠过了前院的高墙,落到鬼王府外,那敢留恋,直奔下清凉山去。
  到了山脚虚的密林里,惊魂甫定,才发觉头脸身体全是冷汗。
  耳听流水之声,心中一喜,移到那小溪之旁,揭开令他气蒙的头罩,俯身把头浸在水里,喝了十多口水后,才满足地把头抬起,用头罩痛快地拭抹头脸的水湿。
  心中警兆忽现。
  一把幽幽的女声在身后低声道:“你是谁?和赤尊信是何关系?”
  韩柏骇然转身,一看下目定口呆。
  一位风韵迷人的少妇,幽灵般盈立眼前。
  她特别引人是那对乌黑的眸子,有种凄然的秀美容颜,于人一种无限柔和饱历世情的感觉。
  但这都不是使他震动的原因。
  感受强烈的原因是他深心处涌起一非常浓烈的情绪和熟悉的感觉。冲动得差点要把对方拥入怀里,恣意爱怜。
  自己可才是第二次见到她啊。
  这不就是刚才在远处看他那鬼王的七夫人吗?
  为何自己会像认识了她几蜚子的样儿?
  这楚楚动人,迷人之致的美女一身素绿的衣裳,外披黑色披风,背插长剑,头结宫髻,气度高贵雍容。
  她一瞬不理盯着韩柏,好一会后才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就是那韩柏了,我太痴心妄想了,还希望只是谣传,那负心汉只是放出烟幕装死避祸。”
  韩柏如雷击顶,恍然大悟。
  原来鬼王所谓的深仇大恨,只是男女间的情仇爱恨而矣。
  看来赤尊信对她仍是馀情未了,否则现在自己不会有那种感觉。
  当日他魔种刚成时,脑海曾浮现赤尊信生前的记忆片断,其中特别清楚的一张脸孔,就是眼前这动人心弦,风情无限的美女。
  嘿!
  若能代赤尊信好好“安慰”她,岂非天大美事。
  噢!
  绝对不行,要鬼王做乌龟等若我死,这事万万不可。
  不过想到这里,心情转佳,正要说话。
  七夫人拔出长剑,俏目凝在剑尖处,眼神变得出黯凄伤,自言自语般叹道:“好:这也好:人死灯灭。”俏目厉芒闪掠,往他望来,淡淡道:“杀了你后,赤尊信再无任何痕迹留在世上.我亦可无牵无挂当我的七夫人了。”
  韩柏正胡思乱想间,闻言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
  七夫人见他神态像个孩子,秀目掠过痛苦之色.轻轻道:“怀璧其罪,怪只怪你外表神态都太像他了,尤其当你与夜月动手时。更像那负心人复活过来,我怎能容你存于这世上,尤其你还是贪花好色之徒,唉!”韩柏听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好一会后才苦笑道:“不若这样吧:赤老有恩于我。在某一程度上,我亦可算半个他老人家,你便打我两掌来出气吧!”七夫人愕然微怒道:“你连他小觑女人这可恨性格亦承受过来,难道以为我永远都那么容易心软受欺吗?就算赤尊信复生,亦不敢捱我两掌。若你还是堂堂男子汉,就挺起胸膛,摆出你那不可一世的可恨派头,看看能挡抚云多少剑。”
  一挽剑诀,俏脸平静下来。
  韩柏恍然道:“原来虚夜月的剑是跟你学的。”旋又一惊,虚夜月已如此难应付,这个师傅当然更难挡,唉:死老鬼为何还不现身打救,难道跑不过那小鬼王吗?
  胡思乱想间,蓦然与七夫人充满了怨恨的眼睛一触,心中一阵迷糊,梦呓般道:“小云:你仍怪我吗?”
  七夫人娇躯剧震,继而长剑“当”堕地,往后退去,俏脸煞白,捧着胸口道:“尊信:是你吗?”
  韩柏清醒过来,呆了半晌,心中大奇,为何自己竟冲口叫出了她的小名来,难道他老人家所谓的魔种,只是他的阴魂附在白己身上,见了旧情人。
  便忍不住要出声。
  但想想又觉不像,自己全无一般鬼魂附身的感觉。
  七夫人厉叫一声,忽地飘前,一掌往他胸口印来。
  韩柏若要闪避或还招。尽管事起突然,仍来得及,不过话已出口,兼之自恃捱打奇功了得,默运玄功,挺胸受掌。
  “啪!”纤掌到了胸前三寸许处,犹豫了刹那的光景,才印实他宽敞的胸膛上。
  一股沛然莫测的阴柔之力,透胸而入,直贯心脉。
  韩柏想不到自己布起的护胸神功后。仍被她的掌力似势如破竹般切入,骇然下往后跃退,还在凌空的当儿.一口鲜血已狂喷而出,眼看心脉不保,丹田一热,一股真气狂涌而起,与七夫人的真气在心脉相遇。
  胸口一震,再喷出另一口鲜血,才“蓬”一声跌个四脚朝天。
  七夫人呆立当场.抬起“杀人”的纤手,不能自信地看着,神情复离。
  韩柏动也不动,有若死人。
  七夫人喃喃道:“我杀死了他,天:我竟能真的下了手。”
  好一会后,她缓缓转身。
  欲离未离间,韩柏一阵呻吟,爬了起来,哑声道:“小云,还欠一掌。”
  七夫人娇躯轻颤,旋风般转过身来,看着勉力站起来的韩柏骇然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韩柏一手搓揉着胸口,另一手拭去嘴角的血污,苦笑道:“你还未打第二掌,我怎能做鬼。”
  七夫人颤声道:“你究竟是赤尊信还是韩柏?”
  韩柏凄然笑道:“但愿我能分得清楚,我还要回家睡觉,你那一掌能否再过两天才打我。”想起刚才地那一掌的厉害,连捱打功亦受不了,幸好魔种有自发的抗力,否则早已一命呜呼,禁不住打起退堂鼓来。
  七夫人倏地冲前.到了他近处狠狠道:“你是否天生的傻瓜,怎可代人受罪,再拍你一掌,任你大罗金仙亦受不了。”
  她心情显然矛盾之极,否则不会既打定主意要取韩柏之命,又斤斤计较韩柏坦然受掌。韩柏对着她美丽的粉脸朱,楚楚眼神,心中涌起强烈的冲动,脱口道:“我并非傻瓜.而是因为在下深心处爱得你要命.很想给你杀死,唉!我亦分不清这是自己还是赤老的愿望。”
  七夫人俏脸一冷,纤手扬起。
  “啪!”韩柏脸上立时多了五道血痕。
  韩相大喜道:“这是第二掌了。”
  七夫人呆了一呆,退后两步,愕然道:“看来你还是韩柏多了一点,赤尊信怎会学你那样撒赖。”
  韩柏执回小命。都还计较自己是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好了:我们间的怨恨至此一笔勾消,我……嘿:可否代赤老和你温存片晌,吻吻脸蛋怕也可以吧?”
  七夫人眼中先亮起冰冷的寒芒,不旋踵神色转作温柔,“噗哧”一笑道:“若尊信他像你那么多情,我们便不用落至今天那田地了,大错既成,就算倾尽三江三河之水,仍清洗不了。想占我便宜嘛,下一世也不行。”语气转冷道:“不过你也说得对,我的气消了,再不想杀死你,但你莫要再在奴家眼前出现,否则说不定我又要杀你。”
  韩柏听她自称“奴家”时,神色温柔,眼中掠过缅怀的神色,心痒起来,连鬼王都忘了,移前两步,眼神深注道:“相信我吧:赤老是深爱着你的,那正是我现在的感受,绝不骗人,嘿:可以亲个嘴了吗?”
  七夫人眼中现出意乱神迷的神色,旋又清醒过来,瞪着他道:“你若敢碰我一个指头,我立刻告诉鬼王,他杀人绝不会手软的。”
  韩柏心中泛起胜利的感觉,因为这七夫人的武功比自己只高不低,却要去求鬼王收抬自己,摆明她自己下不了手,甚至感到很难抗拒他这具有赤尊信魔种的人。
  不过想深一层,她“大慨”可算是自己的“师母”,侵犯她岂非无礼之极。
  韩柏干咳一声道:“不要吓我好吗?”搔头掀耳道:“唉:不要怪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已想和你亲热……这……我也不知怎样说才好。”
  七夫人平静下来,幽幽一叹,伸掌按上他的胸膛。柔声道:“你是个很乖,坦白的孩子。但即管你可算半个赤尊信。我亦不会爱上你,尤其那等若把你害死,走吧:走得愈还愈好,抚云的心早在十年前死了。”
  掌力轻吐,韩柏闷哼一声,飞跌开去。
  七夫人同时后退,脚尖一挑,早先跌在地上的长剑落回手中,退势增速,消没在林荫里。
  韩柏在两丈许处落实地上,伤势竟大大减轻了。
  原来十夫人刚才一掌.输入了一道珍贵无比的内气,使他伤势痊愈了大半。
  这七夫人功力之高,比之范良极等黑榜高手亦不遑多让。幸好她击实韩柏前,犹豫了一下,功力未运足,否则韩柏有挨打奇功,魔种又具护体真气,恐仍不能逃过大难。
  黑影一闪。
  韩柏大惊看去。
  来者原来是不知溜到那里去逍遥快活的范良极。
  范良极一言不发在他背后盘膝坐下,伸出手掌,源源输入真气。
  一盏热茶工夫后,韩柏吐出一口瘀血,伸了个懒腰坐起来道:“你滚到那里去了?”
  范良极失声道:“滚到那里去,那小鬼兴致勃勃地追了我几条街,若非是我,谁能这么快寻到你?”
  韩柏没有心情和他计较,问道:“为何你会和那灰衣人动起手来,那家伙似有两下子,你占不到什么便宜吧:愈见得多人,愈觉你这老小子的功夫稀松平常,看来还是找浪大侠回来,让他保护我们。”
  范良极怒道:“似有两下子?那灰衣人定是玄门里的顶尖高手,看来比鬼王差不了多少,若他找上的是你,怕你要卷起盖回到出娘胎前那世界去呢。”
  韩柏愕然道:“不是你找他动手以制造混乱吗?”
  范良极道:“你当他是云清吗?我才没有闲情动手动脚,鬼王这家伙传音警告我不得妄动,入乡随俗,入府亦须听主人言,我自然尊重他老家伙的意见。”
  韩柏道:“那真是丢人丢到底了,堂堂盗王竟给人利用了来过关,藉你制造混乱乘机走了。”
  范良极亦大感不是滋味,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的捱揍功顶管用呢,连于抚云名震京城的摧心掌亦捱得住。”
  韩柏一呆道:“原来你躲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拳打脚踢。”
  范良极哂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是郎情又是人家妾的意,我怎可不知情识趣。滚吧:明天还要上朝见人呢?”
  韩柏抚着脸蛋叹道:“都是你弄出来的混账。你看:脸上多了这个女人的掌印,明天怎有颜脸去见朱元璋和满朝文武百官。若鬼王认出这是他夫人的杰作,不知会怎么想哩!”范良极瞪他一眼,冷冷道:“知道便好。还去勾引这么阴险的女人,想想虚夜月吧:如此美丽的少女。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的呢。”在怀里掏出了一个头罩,笠着他头脸轻松地道:“蒙脸上朝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滚吧!回到宾馆时千万莫要亮灯,否则给诗她们看到你脸上的掌印,还以为在随我去办止事途中,偷偷开溜了去采花呢?嘻!”韩柏怒骂一声,抢先出林去了。
第七章 煮酒谈心
  足声响起。
  浪翻云从深情的回忆醒过来,朝屏风外瞧去。
  河上岸上灯火透窗而入,映照在去而复返凭窗外望的怜秀秀的借脸上。
  她脸貌和身材的线条若山川起伏,美至令人目眩。
  浪翻云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似是这情景早曾在往昔某一刹那出现过,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怜秀秀娇躯一颤,往屏风望来低声道:“谁?”
  她平静的反应出乎浪翻云意料之外,站了起来。移到屏风之侧,微微一笑道:“秀秀小姐:是我:浪翻云。”伸手脱下面具,露出他独特的尊容。
  连他自己亦不知道为何要暴露行藏,只是意之所之,想这样便如此做他身在暗处,怜秀秀看不真切,轻移玉步。直来到他身前两步许处,才剧震道:“天:真的的你。秀秀受宠若惊了。”
  浪翻云洒然一笑,绕过她身旁。迳自来到近窗的椅子坐下。悠然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放在侧旁几上,招呼道:“来:我偷听了小姐天下无双的筝曲,好应分半瓶酒给你。”再嘿然道:“若非刚才听到小姐指明除庞斑和我外,谁都不见,浪某亦不敢如此冒昧。”
  怜秀秀不好意思地赧然道:“秀秀想到便说,口没遮栏的,浪大侠见笑了。”
  浪翻云笑道:“我只是个浪荡天涯的人,绝和大侠拉不上任何关系,更何况浪某草莽一名,对行侠仗义一类事,从没有用心去做过,所以更当不上大侠的美誉。”
  这时丫环花朵儿冒失闯了进来,一见厅内多了个雄伟如山、充满着奇异魅力的丑汉,花容失色,便要尖叫。
  秀秀喝止道:“休要无礼:这位是与魔师庞斑齐名的覆雨剑浪翻云,莫要教人家见笑了。”
  浪翻云闻言苦笑道:“只是暂时齐名吧:月满江之时就可分个高低了。”
  花朵儿拍着胸口,喘着气雀跃道:“天呀:我竟既见过庞斑,现在又碰上浪大侠,你们两个都是小姐最爱提起的人。”
  怜秀秀黯然道:“可是自我见过庞先生后,便再也没有提起他了。”
  浪翻云心中一震,知道这自纪惜惜后天下最有名气的才女,已不能自拔地深深爱上了庞斑。怜秀秀神情转为平静,俏脸泰然若止水,同不想离去的花朵儿吩咐道:“小丫头给我去取煮酒的工具来,秀秀打算一夜不睡,陪浪先生喝酒。”
  花朵儿兴高烈地去了。
  怜秀秀嫣然一笑,道:“对她来说。你代表的是一个真实的神话。”
  浪翻云先硬迫怜秀秀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微笑道:“那庞斑定是另一个神话,因为他使到神话里的仙女动了凡心。”
  怜秀秀不依道:“先生在笑秀秀。”
  浪翻云双目爆起精芒,盯着怜秀秀闪着醉人光辉的俏脸,讶然道:“庞斑是否真是到了断了七情六欲的境界,竟连你也肯放过?”
  怜秀秀一震道:“到这刻秀秀才明白为何庞先生找上了你作对手。我真不知道究竟希望你们那一个胜出哩!”这时花朵儿捧着酒具回来,怜秀秀挺身而起,两主仆开炉温酒。
  浪翻云待要回答。神情一动道:“有人来了!”怜秀秀脸现不悦神色,同花朵儿道:“给我出去挡着,今晚什么人都不见。”
  花朵儿应命去了。
  浪翻云心中一片平静温馨,看着怜秀秀扇火煮酒。
  这时厅内除了炉火的光色,窗外透入的灯光外,整个空间都溶在夜色里,使站在炉旁正把酒斟进浸在水内暖瓶的怜秀秀,成为了这天地里最动人的焦点。
  火光中,怜秀秀闪耀着光影的俏脸不时向浪翻云送来甜甜的笑容,毫不掩饰对浪翻云的倾慕。
  浪翻云不由又回到与纪惜惜初会的那一天去。
  纽惜惜的野性大胆,使人情难自禁。
  怜秀秀是完全另一种类型。
  她永远予人一种柔弱多情的味儿,教人总像欠了点她什么似的,这是一种使人心醉魂销的感觉。
  同样地使人难以抗拒。
  尤其在听过她天下无双的筝曲后。
  花朵儿和来人交涉的声音在外响起。
  接着一个男声在外面道:“楞统领座下四大战将之一区木奇向秀秀小姐请安,未将奉统领之命,本有要事面禀。秀秀小姐既不愿见,可否让未将高声禀上。”
  怜秀秀先向浪翻云歉然一笑,才应道:“区大人先恕秀秀无礼,请说吧!”区木奇提声恭敬地道:“天下最恶最着名的采花大盗薛明玉,被证实潜来了京师,这人武功之强横,远超江湖估计之上,竟能逃过由百多名仇家组成的追捕团,现在京城美女人人自危,楞大统领已奉旨对他追捕,京城各派人物亦组成“捕玉军”.教他来得去不得。可是一天这恶贼仍未授首,总教人不心安,所以楞统领调来一批高手,专责保护小姐,万望小姐俯允。”
  浪翻云为之愕然,想不到自己惹起了如此轩然大波。同时亦想到楞严如此关心怜秀秀,是否因着庞斑和怜秀秀的关系,若给“薛明玉”采了怜秀秀这朵鲜花,楞严如何向庞斑交待?
  怜秀秀暗忖有浪翻云在我身旁.十个薛明玉都碰不到自己指尖,当然这想法不可说出口来,淡然道:“如此有劳了,他日定会亲自谢过统领的厚爱。”
  区木奇一声告辞,乘艇离去。
  水沸声从铛内传来,热气腾升。
  怜秀秀不怕瓶热,拿着壶柄提了起来,把热腾腾的酒注进两个酒杯里.再拿起两个杯子,一个递给浪翻云,自己拿着另一杯,坐到浪翻云对面,先浅尝一口,色动道:“天:世间竟有如此美酒?”
  浪翻云看着她意态随便的丰姿,心神俱醉,微微一笑道:“此酒名清溪流泉,乃左伯颜之女左诗所酿,真酒中仙品,和小姐的筝曲同为人间极品。”
  怜秀秀举杯一饮而尽。举起罗袖拭去嘴角的酒渍,轻轻唱道:“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如共东风容易别!”
  她的歌声清丽甜美,婉转动人。高越处转上九天云外,低徊处潜至汪洋之底。
  听得浪翻云霍然动容道:“词乃未代大家欧阳修之词,曲却从未之闻,如此妙韵,究是出自何人的手?”
  怜秀秀赧然道:“那是秀秀作的曲。”
  浪翻云一震下先喝干手上热酒,凝望着这天下第一名妓道:“浪某尚未有意离去.为何小姐却预约起归期来?”
  怜秀秀凄然道:“黯然魂销者,唯别而已,造化弄人.爱上的人都是不会与秀秀有任何结果的。”
  提起酒壶,轻移王步,来至浪翻云旁,恢复平静浅笑道:“让秀秀再敬先生一杯。”
  浪翻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双手捧杯,接着像一道银线由壶嘴泻下来的酒。
  怜秀秀又为自己添酒,转身向浪翻云举杯道:“若当年先生遇到的不是纪惜惜而是怜秀秀,会否发生同样的事呢?”
  浪翻云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来到怜秀秀身前,和她的杯子轻轻一碰后,柔声道:“浪某才是受宠若惊,坦白告诉你,当我第一眼见到小姐时,便想起了惜惜,你说那答案应是怎样呢?来:再喝一杯。”
  怜秀秀欣然一饮而尽。
  两人对坐下来。
  怜秀秀俏脸上升起两朵似不胜酒力的红晕,低声道:“庞斑和先生最大的分别,就是他有种使人不敢亲近的感觉,而先生却使人忍不住想投进你怀里,任你轻怜蜜爱,两种感觉都是那末动人。”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听起来庞斑才是那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怜秀秀赧然垂首,轻轻道:“人家是在说真心话啊:嘿:秀秀醉了,翻云你有醉意了吗?秀秀从未试过两杯酒便给弄倒的。”
  浪翻云望往窗外,秦淮河上灯火点点,一片热闹。隐间人声乐的,叹道:“不醉喝酒来干吗?就算没有酒,荡漾在秦淮河上,对着秀秀如此玉人,我浪翻云亦要醉倒了。”
  怜秀秀抬头往浪翻云甜甜一笑,正要说话,江面传来兵刃交击之声。
  接着惨哼连续响起。
  有人暴喝道:“薛明玉:那里去?”
  怜秀秀愕然道:“这么快便来了?”
  浪翻云却是心中好笑,想不到薛明玉死后如此抢手,有这么多人要冒充他。不过借他的身分来探怜秀秀这朵鲜花。事后确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乃上上之计,不过条件是必须武功比薛明玉更高强。
  “叮!”又一声惨叫。
  风声在夜空中响起,来人竟破开了保护网,来到船桅之上。
  在长沙城西郊一所破落的山神庙内,风行烈,戚长征两人和老杰手下的主将赵冀碰头,围坐地上。
  赵冀御年约三十五六风,相貌平凡,可是一对眼极为精灵,整个人透着沉忍狠辣的彪悍味道。
  赵翼像早知两人无功而返般道:“这甄夫人确有鬼神莫测的玄机,以万计的庞大队伍,竟忽然间撤退得无影无踪,像水泡般消失了,事后我虽动用了所有探子,又借助了与丹清派和湘水帮有深厚交情的帮派,仍我不出一点痕迹,只是这点,已使我们陷于完全捱打的劣势。”
  风行热和戚长征对望一眼,交换了心中的惧意。
  要知谷情莲的鬼灵精计策。不外以集中胜分散,以暗算明,以主动胜被动这几点,现在甄夫人来了这一记还招,登时使他们优势尽失,可怕处还在不知对方有何后着。
  这甄夫人实在非常高明,教人心生寒意。
  戚长征握拳往虚空一挥,苦恼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她怎能做到?”
  风行烈嘿然道:“我看她也是迫不得已,山城叛军因毛白意之死已烟消云散,万恶沙堡则名存实亡,兼之莫意闲刚被我们宰掉,使那妖女实力大打折扣,更致命是她和得力手下们始终不是中原人,要联络中原武林,靠的便是这些投诚他们的人,可以想象很多本来为他们出力奔走的帮派.均会改探观望态度,再不向他们提供援助或情报,使他们对这地区的控制力大为削弱。故不得不由地上转到地下,伺机而动。”
  戚长征喃喃道:“这更使人不能明白他们如何可以如此撤得干干净净,了无退痕?”
  赵翼道:“我们不须为这事奇怪,因为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做到这种神迹般的潜踪匿隐,当日他们攻打双修府时,亦成功地把庞大的船队人员隐形起来。”
  风行烈拍腿道:“是了:他们是得到官府的助力,只有官府的力量方可做到一般帮派绝无可能做到的事。”
  戚长征色变道:“糟了:我有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风行烈和赵翼两人愕然望向他。
  戚长征闭上眼睛,脸上现出难以抉择的痛苦,好一会后才平复,睁眼望向风行烈,一脸歉疚道:“风兄:长征想求你一事。”
  风行烈一呆道:“戚兄请说,就算力不能及,我也会尽力而为。”
  戚长征伸手抓着风行烈的肩头,点头道:“好兄弟的恩德,老戚永不会忘记。唉!”风行烈见他像有点难以启齿,不解道:“这事必是非常紧急,戚兄请直言。”
  赵翼看着这对认识了只有两天,却是肝胆相照的年青高手,眼中开过欣赏激动的神色。戚长征吁出一口气后,平静地道:“我想求风兄代我去救水柔晶,而我则立即赶往洞庭,假若我估计无误,我帮已离开潜藏的地方,大举来援,而甄妖女和胡节正陈兵路上,准备迎头痛击。”
  风行烈和赵翼齐感震动,终明白了戚长征的想法和他心内的矛盾。
  因为他必须在怒蛟帮和水柔晶这两者选择其一。最后他仍是拣了前者。
  风行烈心中一叹,知道戚长征对他感到歉意的原因,是因为去救水柔晶一事,会令自己和娇妻美妾分开一段难以估计长短的时间。际此兵凶战危的时刻,谁不想留在妻妾旁,好好保护她们。
  风行烈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戚兄请指点我寻水小姐之法,立即分头办事。”
  戚赵两人跟着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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