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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覆雨翻云

_11 黄易(当代)
  心中大叫不好!
  想起自己吸入的灯蕊馀烟绝不会比刁辟情少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韩柏刚穿出韩府后园的林木,一个矮瘦的人蹲在高墙上,向他招手。
  韩柏心想,这人不知是谁?不过就算对方不招手叫他,他目下的唯一选择,也只有暂时离开韩府,待有机会再潜回来。心念一动,飞身而起,夜鹰般飞越高墙,望着那刚消失在隔邻屋檐处的“恩人”追去。
  韩柏由一个屋顶跃往另一个屋顶,那种偷偷摸模、飞檐走壁的感觉,既新鲜刺激,又充满高来高去的优越味儿。
  那神秘人始终在前面的黑夜里时现时隐,使韩柏清楚地知道对方正带引着他。
  那人究竟有何目的?竟为了他不惜得罪韩府?那人忽地消失不见。
  韩柏由瓦面跃落一条构巷里,十多步后一堵破旧的墙挡在横巷尽处。
  他跳上墙头,原来是间废弃了的大宅。
  地上布满杂生的野草和落叶,荒园的中心处,有间坍塌了半边的房子,一点火光在破屋里由暗而明,爆起了少许火屑,隐约见到一个人坐在张烂木凳,正“咕噜咕噜”地吸着一支旱烟管。
  韩柏跃落园里,由破烂了的门走进充盈着烟草味的屋里,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看来非常老,脸皮都皱了起来,身材矮小,原本应是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可是他一对眼睛神芒闪烁,锐利至像能透视别人肺腑般,一脚踏在凳上,手肘枕在膝头处托着旱烟,有种稳如泰山的感觉,在在都使人感到他绝非平凡之辈。
  那人默默他打量着他。
  韩柏拱手道:“前辈……”那人截断他道:“不要叫前辈,我并没有那么老!”
  韩柏愕然,心想他不老谁才算老。
  那人正容道:“你以为年纪大便算老,这是大错特错,人老不老是要由‘心的年纪’来到判断。”
  韩柏奇道:“心的年纪?”
  那人哈哈一笑道:“青春老朽之别,在乎于心的活力,纵使活到一百岁,若一颗丹心能保持青春活力,便永远不算老。”
  韩柏点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不过这刻听前……噢!对不起,听你道来,确有至理。”
  那人见韩柏同意,大为兴奋,嘿然道:“所以我现在正追求着云清那婆娘,务要夺得她的身心,以证明爱情仍是属于我体内那颗青春的心。”
  韩柏愕然道:“云清?”
  那人道:“就是刚才和马峻声夹击你的婆娘,看!她多么狠!多么骚!”
  韩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奇道:“你既然在追求她,为何又帮我对付她?”
  那人冷冷道:“追求之道,首先要不论好歹,先给她留点深刻的印象,要她即使不是思念着你,也要咬牙切齿恨着你,而最终目的,就是要她没有一天能少了你,你明白吗?”
  韩柏搔头道:“这样的论调,可说是闻所未闻,试想假设对方恨你,甚至愈恨愈深,怎还会爱你?”
  那人哈哈再笑道:“看来你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所以才不明白偷心之道,女人的心最奇怪,只要她知道你所作所为,甚至杀人放火,全部是为了她,她便不会真的恨你。例如我这次救了你,其实却是为她好,因为拚下去,能活着回去的必是你而不是她,你以为她不知道吗?你也太小觑八派联盟精心培养出来的十八种子高手了。”
  韩柏拍案叫绝道:“你确是深悉偷心之道,小子的经验真的比不上你。”心中想着的却是,不如从这经验丰富的怪老头,多学几招爱情散手,假若能将靳冰云或秦梦瑶追上手,也算不枉白活一场了。轻声问道:“你在情场上必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
  那怪老头脸不改容道:“不!这是我的第一次!”
  韩柏吓得几乎跌翻在地,失声道:“什么?”
  怪老头不悦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我范良极乃偷王之王,到今天除了云清的心外,天下已无值得我去偷之物,偷完这最后一次,便会收山归隐,享受壮年逝世前的大好青春。”
  韩柏一呆道:“你是‘独行盗’范良极?”
  “独行盗”范良极名震黑道,乃位列黑榜的特级人物,想不到竟是这样人老心不老的一个人。
  范良极微点头叹道:“你想我真的想这么年轻便收山的吗?只是‘庞斑’已重出江湖,一旦让他击败浪翻云,天下再无可抗拒他的人,那时给他席卷武林,我那还可以像现时般自由自在,唯有找个地方躲起来,在山林的一角称王称霸算了。”
  顿了顿再加上一句道:“但我定要云清那婆娘乖乖地跟着我,叫我作夫君!”
  韩柏心想这范良极倒相当坦白,一点不隐瞒对庞斑的畏惧,这是他第二次听人说浪翻云及不上庞斑,而这三个人都是有足够资格去作评论的。
  第一个是赤尊信,他曾分别与浪翻云和庞斑交过手,故可说是最有资格预估胜负的人。
  第二个是靳冰云,她是庞斑的女人,自然知道庞斑的可怕。
  现在这范良极,只以他身为“黑榜”高手的资格,便使他说出口的话大有份量。
  难道浪翻云真的有败无胜?不。
  他不相信浪翻云会败,绝不!
  范良极吸了一口烟,刚好一阵风吹来,破落的门窗劈啪作响声中,火屑四飞,煞是好看。
  范良极握着烟管,悠悠闲闲往韩柏走来,似要由他身旁经过,走出屋外。
  韩柏心想,你引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说几句话,正想间,范良极倏地加速,倒转烟管,往他脸门戳来。
  这一下大出韩柏意料之外,先不说他没有任何要动手的理由,只就他是黑榜高手的身分,已使人想不到他竟会突袭自己一个无名之辈。
  韩柏身具赤尊信生前的全部精气神,虽说未能发挥至尽,也是非同小可,否则怎会连小魔师方夜羽也不敢稳言必胜,要知方夜羽乃天下第一高手庞斑刻意自少培养出来的人物,所以只要此事传出江湖,已可令天下震惊。
  尽管范良极这一事前毫无先兆,又狠辣准快,但韩柏自然地往后翻去,一个筋斗到了墙边,再一个倒翻“砰”一声裂窗而出,落到园里布满野草枯叶的地上,深夜秋寒,地面湿滑溜溜的,踏上去极不舒服。
  赤尊信以博识天下各类型奇兵异器名慑武林,这种智能亦经魔种转嫁到韩柏脑内,故一见烟出手,便知对方擅长贴身点穴的功夫,所以一动便尽量拉长与对方距离。
  可是范良极既有独行盗之称,首本戏便是高来高去的本领,一身轻功出色当行,那会给他如此轻易脱身而去。
  韩柏脚步未稳,范良极贴身攻至。
  仍烧着烟丝的烟头照门点来,带起一道红芒,倏忽已到。
  危急间,韩柏心知只是躲避实非良法,右手伸出中指,戳在烟头上。
  赤尊信一身武技,以稳打稳扎,大开大阖见长,轻功反是较弱一环,假若韩柏力图闪避,便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所以拚死抢攻,反是唯一上策。
  “笃!”
  指尖点正头。
  韩柏本已打定对方烟的力道会强猛凌厉,岂知身一震,自己点上杆身的内劲虽被化得无影无踪,但却没有预期的反震力道。
  正惊愕间。
  忽弹起一天火星烟屑。
  韩柏眼前尽是红星火屑,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
  身侧风声迫至。
  原来范良极早到了右后侧,杆尾打往韩柏脊椎尾骨处。
  脊椎乃人体一身活动的中枢,若给敲中,韩柏休想再站起来。
  这范良极不愧黑榜高手,一身功夫诡变万千,使人防不胜防。
  韩柏蹲身反手。
  掌劈旱烟。
  范良极低喝一声“好小子”,烟一缩,飞起一脚,侧踢韩柏支持重心的蹲地左脚。
  韩柏就地滚后。
  范良极离地跃起,飞临韩柏头顶上,烟雨点般往仍在地上翻滚的韩柏攻下去。
  “笃笃笃!”
  韩柏拚死反抗,连挡他十三杆。
  这次范良极一反先前不和韩柏硬碰的战略,每一杆都胜比千斤重锤,贯满了惊人的真气,一时间杆风啸嘶,地上的枯叶旋飞满天,声势惊人。
  假设韩柏能将赤尊信度于身上的精气全归己用,必可轻易挡格,可是赤尊信的十成功力,他最多只发挥出五六成,这一轮硬拚硬下来,不禁叫苦连天,气躁心浮。
  无计可施下,韩柏大喝一声,右手探后,握上了三八戟。
  岂知道却正中范良极下怀。
  他猝然出手,就是要韩柏来不及抽出背后武器应战,使对方陷于被动守势,这刻猛施杀手,却又正是迫对方在仓促拔戟下,露出破绽。
  烟杆由大开大阖,变为细致柔韧,似灵蛇出洞般往对方右胁下攻去。
  韩柏一咬牙,由向后滚改为侧滚。
  范良极一声长笑。
  韩柏忽感压力一轻,跳了起来,三八戟离背而出。
  那知范良极张口一吹,一道烟箭迎面刺来,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脸面剧痛。
  接着胸腹数个大穴微微一痛,双脚一软下,拿着戟仰天跌倒,深埋在厚厚的枯叶里。
  天上飞舞的枯叶缓缓落下,盖在他头脸和身上。
  韩柏气得怒叫道:“你为何偷袭?”
  范良极来到他身旁,心中的惊怒实不下于对方,他范良极身为黑榜高手,施诡计偷袭下仍费了这么多手脚才将这名不见经传的人放倒,真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
  范良极悠闲地将烟丝装上烟,用火石打着,重重吸了一口,缓缓蹲下来,望着韩柏的怒目,嘿嘿笑道:“横竖你也不是我的敌手,早点解决,不是对大家都有利吗?你死也可以死得痛快一点。”
  韩柏心中一懔,道:“你为何要杀我?”
  范良极没有答他,伸手执起他的三八戟,忽地脸露惊容,在手上量了一量,又送到眼前细看一番,“咦”一声道:“假设我没有看错,这短戟乃北海寒铁所制,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难道竟是庞……”沉吟不语。
  韩柏气得闭上双目,索性来个不瞅不睬。
  范良极却会错了他的意思,傲然道:“你若妄想冲开被制的穴道,那就最好省点气力了,本人点穴之道天下无双,能解开者天下不出十人。”顺手将三八戟背在背上,毫不客气。
  韩柏心中一动,问道:“那十人是否黑榜高手?”
  范良极干笑道:“黑榜里能解我所点穴道,只有浪翻云、赤尊信、乾罗或是厉若海,其他人吗?嘿!”
  韩柏再闭上眼睛,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惊喜,他可算是赤尊信的化身,既然赤尊信能做到,自己便有成功的希望。只可惜赤尊信教他这徒弟的方式前所未有,自己就像忽然由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变成千万巨富,但那些钱究竟怎样安放。要怎么用?却是模糊不清之至。
  范良极似乎极爱说话,道:“你知我为何杀你?”
  韩柏心道:当然是为了取悦你的心上人云清。嘴上却懒得应他,这也是他唯一可抗议的方式。
  范良极得意笑道:“你以为我杀你是要讨好云清那婆娘,却是大错特错。”
  韩柏不由睁开眼,恰好捕捉到范良极眼神里抹过的一丝寂寞。
  范良极道:“本人之所以被称为独行盗,因为我从不与人交往,亦绝少和人交谈,更遑论对人吐露心事。”
  韩柏道:“这和杀我与否有何关连?”
  他一边说话,一边却分心内视,细察体内真气流转的情况,发觉丹田的内气到了背后脊椎尾枕一关,便不能后行,又不能顺上胸前檀中大穴,往下吗,又越不过气海下的海底穴,换言之,浑身真气便给锁死在丹田处,假设能冲破这三关的任何一道隘口,便有希望解开被封的穴道。
  只是不懂那方法。
  唯有尽力使丹田的真气积聚。
  假设范良极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必会立时加封他其它穴道。因为他点的穴道,会令韩柏完全提不起任何劲气,韩柏丹田内应是一丝内气也没有才对。
  他怎知韩柏的功力大违常理,乃来自赤尊信威力无穷的魔种,他独步天下的封穴手法只可以暂时锁着魔种的活动,却不可以使魔种完全瘫痪。
  范良极沉吟好一会后,不理韩柏的问话,自顾自道:“但为了保持青春常驻,所以这数十年来,每年生日,我都会找上一个人,尽吐心事,以舒胸中郁闷的秘密,你若还不明白,只好作一只胡涂鬼了。”
  韩柏目瞪口呆,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之事,难怪范良极一上来,便滔滔不绝,原来自己竟成了他这一个生辰的大礼。
  范良极忽地一手抓起了他。
  韩柏随着范豆极飞身越墙,转瞬后在瓦面上奔行着。
  范良极窜高跃低,忽行忽止,连被他提着的韩柏也感到他每一步都大有道理,不愧做视天下偷贼辈的独行盗。
  范良极忽地加速,连续奔过几个高檐,来到一所特别雄伟的府第,跃落园中,跳伏窜行,再腾云驾雾地升上一棵大树之顶,停在一个粗壮的树间。
  范良极将韩柏扶好坐直。
  韩柏完全不知道他带自己到这里有何企图,自然地通过大树枝叶间隙往前望去。
  范良极声音兴奋得沙哑起来,低叫道:“来了!你看。”
  对着他们的一座小楼灯光透出。
  “咿唉!”
  小楼的窗子打了开来,一位体态撩人,但却眉目含愁的美女迎窗而立,望向天上缺了小边的明月,叹了一口气。范良极限中闪着亮光。韩柏心中一惊,难道这范良极是个淫贼,想来此采花?
第 六 章 纠缠不清
  湿了冷水的丝巾敷在脸上,风行烈的意识逐渐回复,但头脑仍然昏昏沉沉,像给千斤巨石压着。
  两边额角微微一热。
  真气分由左右输入。
  风行列吓了一跳,一般情形下,若要将真气度入人体,绝少会选择处于头上的穴位,所以对方如非精于医道,便等于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蓬!”
  脑际一热,有如火灼。
  风行列猛然一惊,睁开眼来。
  入目的是谷倩莲蹙着秀眉的如花俏脸,离他只有十寸许的距离,如兰气息,隐隐透入他鼻内。
  风行烈见到是她,大感头痛,想撑起身来,撑到一半,双手一软,往后便倒,全靠谷倩莲伸手往背后扶着,才不致仰倒。
  林木花草的气味充盈在空间里,四周黑漆漆地,凭着一点月照,使他在习惯了黑暗后,看到自己置身在郊野里的某一处所。
  谷倩莲几乎是拥抱着他,将小嘴凑到他耳边道:“好了点吗?我给你解了毒,很快会没事了。”
  风行列深吸了几口气,果然精神多了,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体,道:“这是什么地方?”谷倩莲半跪半坐,温柔地看着他,轻轻道:“这是武昌东郊岳王庙北的山头,假设你现在站起来,可以看到岳王庙在林木间露出来的绿瓦顶,和更远一点的长江,风景美丽,每天日出前我都会来此练功,你是第一个和我分享这胜地的人。”
  换了是另一个少女向风行列这般喁喁细语,他定会猜对方对他大有情意,可是出于这外表纯真无知,事实上却老辣狡猾非常的谷倩莲,风行烈则完全不知她在转着什么鬼念头。
  风行列勉力站起来。
  谷倩莲想要扶他,给他拂开。
  谷倩莲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委屈地移开两步。
  一阵摇摇晃晃,风行烈终于站定。
  弯月下,隐见岳王庙顶的瓦光,和远方在山峦间时现时藏的滚滚大河。
  夜风徐徐吹来。
  风行烈精神一振。
  四周虫声唧唧,仿在鸣唱着入冬前最后的一曲。
  谷倩莲窈窕的娇躯,亭亭和他并肩卓立,齐齐远眺月夜下迷茫的夜景。
  “当当当!”
  钟声从岳王庙处传来,余音袅袅不绝,谷应山鸣,庄严至极。
  一幅清晰的图象在风行烈的脑海内升起,那是一个大雪的黄昏,他从雪山中回到暂居的一所山中古刹,在佛堂里,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倩影,正诚心地将香烛插在礼佛的木香炉里。
  风行列静立在她背后,却没有法子移开脚步,他从未见过这么优雅动人的背影。
  她一个孤身女客,为何会来到这山中的静地里,难道只为奉上一炷清香?
  “当当当!”
  禅钟敲响。
  她终于缓缓转过娇躯,让他这孤傲的男子看到了十世轮回也忘不了、艳绝天下的容色。
  靳冰云啊!
  你可知自那刻开始,我风行烈便不能没有你。
  但现在他终于失去了她!
  到了今天,他才明白了为何她眼中总藏着那么深浓的凄怨幽哀,因为打一开始,靳冰云便知道在骗取他的真情。
  不过纵使他在庙中初遇时已知道了她的图谋,他仍会不容自拔地陷进去,假设让一切事重新发生一遍,结果仍会是完全一样。
  他并没有后悔。
  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你在想什么?不要那样好嘛?你的眼神太悲伤了!”谷倩莲在他耳边呢喃着。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改变话题问道:“刁辟情死了没有?”
  谷倩莲垂首不答,一对玉手玩弄着衣角,低声道:“你也关心我的事吗?”
  风行烈暗忖她又在惺惺作态,不知要使什么手段,微怒道:“你不说便罢了!”
  谷倩莲娇躯一震,移到他面前,仰首道:“你的脾气为何如此大,人家功夫及不上刁辟倩,唯有以灯蕊传毒,但这毒只对有内功的人生效,那知你也晕了过去!”
  风行烈心中一动,谷倩莲并没有骗他的理由,那是否说,他看似消失无踪的内力,只是潜伏在某一处,而不是完全失去了。假设情况确是如此,自己恢复武功一事,就不只是妄想了。
  想到这里,只想找一个僻静地方,好好地潜修内视。
  谷倩莲幽幽道:“你知否为何我总缠着你不放,明知你是那么讨厌我?”
  风行烈一呆,望向她委屈幽怨的俏脸,想不到她有自知之明,话内隐含深意。
  谷倩莲噗哧一笑,一改幽怨表情,得意地道:“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范良极在韩柏耳边道:“这女人叫朝霞,是这大宅主人陈令方从青楼赎身买回来的小妾,陈令方本身是退休的京官,对朝廷仍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往武昌非常有权势。”
  韩柏压低声音道:“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范良极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唤朝霞的女人,直到她走回房里,消失窗前时才想起韩柏的问题,答道:“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过去的两年内,我一有空便到这里来,初时只是留意朝霞,后来为了更深入点进入她的生活里,索性连其它人的一举一动也加以窥探,现在连他们何时睡觉,有什么习惯,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他愈说愈兴奋,忽地嘬唇吹叫,发出连串的清脆的鸟鸣声,抑扬有致。
  韩柏吓得几乎连那颗心也跳了出来,不知为何,连他也不想范良极被那朝霞发现,以致破坏了那种暗里明处的关系。
  目下他虽是范良极的阶下囚,但能于暗中窥视朝霞的私隐,既新奇又刺激,兼带点优越的感觉,何况他并不需负上道德的问题,因为他是被迫的受害者。
  美女朝霞又来到窗前,伸头出窗,四处查看,自言自语道:“中秋都过了,怎么还会有杜鹃啼叫,而且这么晚了!”看了一会,才回到房内去。
  范良极低叹道:“你听她的声音多甜,唉!这可怜的女人最爱听杜鹃啼叫,每次我扮杜鹃啼叫时,她都会走出来看看。今夜又是这么晚也不肯睡觉。”
  韩柏暗忖这范良极虽然独来独往,看似孤傲冷漠,其实内心感情丰富之极。忍不住问道:“你是否爱上了她?”
  范良极愕然道:“是否爱上了她?我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不这么想想呢?”
  韩柏脑筋大动,忽地灵光一现,问道:“你有否偷窥她宽衣解带的旖旎情景?”
  范良极脸色一沉,怒道:“我怎会对朝霞干这种事,你再说我便提早宰了你。”
  韩柏胸有成竹地道:“我这样问你,其中大有深意,因为一般男女的爱情,都是灵欲交融,包含了强烈占有对方的冲动,但目下你连朝霞身体的‘观阅权’也没有争取,便证明了你对她有情无欲了。”
  范良极道:“那为何我一有空便忍不住到这里看她!”
  韩柏淡淡道:“因为你的确爱上了她!”
  范良极皱眉道:“可是你刚才正指出了我对她没有一般男女的占有欲啊!这的确有道理,因为云清那婆娘我不但想看她的身体,也想占有她,征服她。”
  韩柏微笑道:“对于朝霞,你的爱是父女之爱,所以你才关心她,为她的遭遇难过,就像对自己的女儿那样。”
  范良极浑身一震,将盯着朝霞卧室的目光收回来,像首次认识韩柏那样,仔细地打量他,冷冷道:“你多少岁了?”
  韩柏心想假如他告诉对方自己二十岁也不到,范良极一定会认为是在欺骗他,因为与魔种结合后,他的相貌体形变得粗豪雄伟,看上去在二十五、六间,于是顺口道:“二十五岁了!”
  范良极闷哼道:“我最擅暗里观人之术,你的实际年龄应比你的外表为少,因为你常不经意地流露出童稚之态,那是装也装不出来的。”
  韩柏心中震骇,表面却满不在乎地道:“你欢喜我多少岁便多少岁吧!构竖也要给你杀掉的了。”
  范良极眼中射出两道寒芒,落在他骨格雄奇的脸上道:“就算你真是二十五岁,但刚才对我和朝霞间感情的分析,却只有饱历世情又兼之智能深广的老年人,才能如此洞悉人性,作此种大胆判断,所以现在我不得不对你重新估计,你究竟是谁?”
  韩柏恍然大悟,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明悟,这时给范良极提醒,才记起每逢遇上危难时,自己会像忽然从某一源头得到解决的智能和功法,使自己安度难关,那来源当然是赤尊信的魔种。
  就若刚才用心一想,便“灵机一触”,想到了答案。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隐隐找到了一个应付目下穴道被制的法门。
  范良极见他眼珠乱转,怒道:“你在想什么。”此人虽身为天下景仰的黑榜高手,但因外形猥琐,所以自卑感极浓,最忌被人嘲笑,眼前的韩柏既洞悉了他心内的秘密,这刻极可能正在心底下暗笑他的行为,不由杀机大起。
  韩柏立时感受到他的杀气,不惊反喜,反瞪着对方道:“我想什么事,与你何干!” 竟像要故意激怒这操纵着自己生死大权的人。
  范良极杀气更盛,一字一字地道:“你试试再说一遍?”
  韩柏正要再说一遍,丹田内的真气忽地鼓汤起来,知道体内魔种果然因对方的杀气而生出反应,那还说得出话来,福至心灵地以意御气,直往下身被封的穴道一波接一波冲去,那亦正是最易被冲开的关锁。
  范良极见他闭口不言,以为他给吓怕了,怒气稍减,而事实上此刻他仍未舍得将这么“善解人意”的倾吐对象杀了。
  这时朝霞又来到窗前,捧着一个瓷罐。
  范良极的注意立时玻吸引过去。
  韩柏刚要冲破被封的其中的一个要穴,岂知杀气忽消,气机牵引下,澎湃的真气蓦地由盛转衰,回复刚才不死不活的状态……但韩柏心中已大为笃定,魔种竟有此灵动奇应,自己日后如能好好掌握,将会成为珍贵的本钱,不由信心大增。
  朝霞揭开罐盖,拿一把东西出来,往窗外地面上,低呼道:“吃吧!鸟儿!”
  范良极低呼道:“痴儿!又拿雀粟喂鸟了,晚上鸟儿都睡觉去了,谁会来吃?”
  朝霞退回房里,灯火熄灭,接着传来上床就寝的声音。
  韩柏身子一轻,给范良极提了起来,心中苦笑,不知这怪老头又要将他弄去看什么东西。
  风行烈愕然望向谷倩莲道:“你知我是谁?”
  谷倩莲甜甜一笑,卖个关子道:“你不相信我吗?不如我们来个赌约,假设我没有猜错,你便乖乖随我回双修府,让一个人见上你一见,假设你得她恩宠,那你的武功便能回复旧观,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风行烈沉吟不语,细嚼她话内的含意,淡淡道:“假若你输了呢?”
  谷倩莲秀眉轻锁,低声道:“我孑然一身,若非府主可怜我这父母早丧的丫头,并得公主待我如姊妹,传以秘技,蓄意栽培我成为对付魅影剑派的专人,我那有今天的风光,所以假设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便做什么,为奴为妾,任随君便。”
  她说得可怜兮兮的,但早领教过她厉害的风行烈,已知她真的把握了自己的身分,才设下圈套,引他入彀,不过假若谷倩莲没有骗他,自己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他现在功力尽失,谷倩莲要将他弄回双修府,还不是易如反掌吗?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这谷倩莲处处以治好他的伤势来引诱他,似乎最重要是得到他心甘情愿的合作。当闻双修府有男阳女阴的双修大法,每代只传一人,而且传女不传男,再由女方觅取人选,结为夫妇,合藉双修,谷倩莲千方百计要他跟她回双修府,难道与此有关?谷倩运口中的“她”,看来便是那双修公主了。
  原本看来模糊神秘的事,一下子给他理出一个轮廓来,唯一难明的地方,就是她谷倩莲有何资格越俎代庖,为她的公主挑婿!
  谷倩莲见他雏眉苦思,嗔道:“你究竟是否男子汉大丈夫。赌不赌一言可决,那用想这么久!”
  风行烈暗忖这丫头竟用起激将法来,我偏不如你所愿,微微一笑道:“明知有输无羸,赌来作甚!”
  谷倩莲见计不得逞,玉容一沉,声调转冷道:“好!风行烈果然不愧白道当今的第一号人物,可是不知你信也不信,若没有我们的掩护,不出二日之内,你将落入庞斑的黑白二仆手里,你的行踪并非如你想象般隐秘。”
  风行烈听到由她的檀口吐出自己的名字,虽明知必会如此,仍禁不住心神大震,况且谷倩莲语气隐含威逼之意,更加深了他危机的感觉。
  魔师既已出世,天下凶邪归附,乃必然的事,由大帮会始,一层一层控制下来,以至乎地方的小帮会、地痞流氓,天下真是难有他容身之所,谷倩莲将他带到这荒山野岭,其中大有道理。
  但谷倩莲为何敢冒开罪庞斑之险来助他,因为一个不好,双修府休想有一条活口留下来。
  谷倩莲声音转柔道:“在下面岳王庙里,有个人在等待着你,你下去见他吧!”
  风行烈全身一震,失声道:“谁?”
第 七 章 “邪灵”厉若海
“砰!”
  韩柏给掉到地上。
  与魔种结合后,他的体质坚强了不知多少倍,一点也感不到疼痛。
  范良极把韩柏拿回到早先制服他的破落废屋里。
  范良极取出烟管,塞进烟丝,点燃后深深吸了几口,像想起什么似的将背上取自韩柏的三八戟解下来,诅咒道:“这么么笨重的家伙,使老子走起路来也慢了。”他还是首次认“老”。
  韩柏仰卧地上,闭上眼睛,全神运气冲穴,可是丹田内的真气就像个不听话的顽童,完全不遵照他的意愿行事。
  范良极舒舒服服在破椅上坐了下来,吸口烟后,缓缓道:“好兄弟,不如我们打个商量!”
  韩柏冷冷道:“不用了!你杀了我吧。”
  范良极愕然,大奇道:“怎么,你连条件也不想听吗?”他自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韩柏是要激起他的杀机,以使体内的魔种因感应而生出抗力。
  韩柏微微一笑道:“枉你身为黑榜高手,但行为却卑劣之极,什么‘良极’,我看是‘劣极’。”
  范良极眼中精芒一闪,杀机大盛,没人可拿他的名字来开玩笑,连庞斑也不行!
  韩柏丹田内真气立生感应,由刚才的散乱无意,结聚积凝,就像一个已在酝酿的风暴。
  范良极伸出烟管,在破桌上一下一下敲着,似在敲响死神的鼓奏。
  每一下都是那么平均,中间相隔的时间毫厘不差,显示出黑榜高手的功力和对时间精确的把握。
  独行盗杀机已动。
  韩柏丹田的真气忽地往四方澎湃扩展,而不是只冲向其中一个穴道。
  范良极冷哼一声,离椅站起,手中烟管直点韩柏眉心。
  韩柏身体一轻,穴道全解,浑身充盈着气劲,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更为旺盛。
  原来赤尊信的魔种,虽与韩柏完全结合,但始终是外来之物,虽在韩柏体内,但能发挥出来的却只有十之三、四,除非遇到极大的刺激和磨练,才能真正发挥至尽。
  这次范良极以独门点穴手法,强行制住魔种,恰恰激起魔种潜伏的力量,使它进一步融入韩柏本身的精气神内,说起来他还真要多谢范良极呢。
  范良极烟管正要点在韩柏眉心处。
  “砰!”
  这名列黑榜的绝代高手,在完全意想不到下,阴沟里翻船,被韩柏重重一脚正踢在小腹气海要穴处。
  范良极大吼一声,身子不但没有被踢飞开去,反而泰山般猛往下压,烟管加速点向韩柏眉心要害。
  他一生从没有沾染女色,七十多年的功力何等精纯,韩柏一脚虽然予他一生人从未有之重创,但护体真气自然生出相抗之力,化去韩柏大半力道,仍能悍然反击。
  韩柏想不到对方的真实功力如此惊人,就地一滚,往墙角避去。
  范良极在这危急存亡的一刻,施出了压箱底的本领,烟管仍点实在空无韩柏的地面上,就借那烟杆作支柱,撑起身体,右脚构扫,狠狠踢在韩柏的臀肌上。
  这次轮到韩柏惨哼一声,断线风筝般离地飞起,重重撞在墙上,才横着滑落。
  范良极“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心中却是大喜,因他这一脚乃毕生功力所聚,无论踢中对方什么地方,也足可使对方全身经脉爆裂而亡。
  可是他仍未放心,烟杆再用力,腾身飞起,左手照着韩柏头顶的天灵穴拍去。
  岂知“应已死去”的韩柏双脚往墙一撑,脸门向地箭般弹离墙边,来到他下方,一弓背,竟以背撞往他的前胸。
  范良极临急变招,这时收掌已来不及,凝气胸前,硬往韩柏弓起的后背压下去,两人的比斗方式,都是全无招式,但凶险处却比任何毒招尤有过之。
  “蓬!”
  劲气满屋,尘屑飘扬。
  两人同时闷哼。
  范良极毛球般被抛起,滚跌在破椅上,一阵木裂的声音后,破椅被压成粉碎,可是他也爬不起来了。
  韩柏也好不了多少,背脊碰撞处一股洪流暴发般的压力迫来,将他压得往地面挤去,接着狂力再由地面反弹过来,把他整个魁壮的身体像木偶那样抛高,再重重抛回墙边处,全身瘫痪,连指头也动不了。
  一时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谁能先爬起来的便是胜利者了。
  风行烈缓步走进岳王庙的大殿里。
  一位雄伟如山的白衣男子背着他负手卓立,身子像枪般挺直。
  风行烈全身一震,在他身后十步处停了下来,哑声道:“师傅!”
  男子缓缓转身。
  一张英俊得绝无瑕疵的脸庞里,嵌着一双比深黑海洋里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明亮的眼睛,冷冷盯着风行烈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博吗?”
  竟是位列黑榜的邪异门门主,“邪灵”厉若海。
  风行烈脑海闪过厉若海对自己从少加以严格训练的种种往事,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厉若海挺身受礼,脸上不露半点表情,使人不知他是喜还是怒。
  风行烈站了起来垂手道:“风行烈背叛了邪异门、背叛了师傅,现在功力全失,希望师傅能赐与一死,也好过死在外人手上。”
  厉若海仰首望往庙顶,看到了屋梁处有一个燕子留下的空巢,喟然道:“你消瘦了!”
  风行烈鼻头一酸,咽声道:“师傅……”再说不下去了。
  厉若海道:“燕子南飞了,明年春暖花开时便会飞回来,但我最看重的好徒弟,一去便没有回头。”
  风行烈仰天长叹,百感交集。
  厉若海望向风行烈,眼中神光转盛,冷然道:“当年你大破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十三夜骑于荒城之郊,使你名动江湖,我曾想过离开水寨,亲手将你擒杀,但你知否为何我把这念头打消?”
  风行烈道:“这些年来徒儿百思不得其解,以师傅处置叛徒的严厉手段,是绝不会容许我在外逍遥的,我亦准备好了受死。”
  厉若海仰天长笑,道:“我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可是那徒弟背叛了我,只为了西藏来的一个老喇嘛。”
  风行烈默然不语,眼中射出坚定的神色,直到这刻,他仍没有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后悔。
  假设让事情再发生一遍,就像和冰云的爱情般,他还会是那样做的。
  厉若海回到早先的话题,道:“我不杀你,主要有两个原因,你想听吗?”
  风行烈躬身道:“徒儿怎会不想听,自懂人事以来,行烈便最喜欢听师傅说的故事。”
  厉若海满怀感触一声长叹,摇头苦笑道:“冤孽冤孽,想当年你仍在襁褓之时,我将你缚在背上,力战那时名慑黑道的‘十只野狼’,又怎会想到我背上拚死维护的,竟是一个叛徒。”
  风行烈霍地跪下,平静地道:“师傅杀了我吧!”
  厉若海暴喝道:“像男子汉般站在我面前,我厉若海要杀你,你即使有十条命,也早死了。”
  风行烈长身而立,但全身却不住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直到这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厉若海对他的爱惜是超越了师徒的父子之情。
  厉若海背转了身,不让风行列看到他的神情,声音转冷,缓缓道:“当年我不杀你,因为我知道我下不了手,因为厉若海不能下手杀死他那不会反抗的徒儿,风行烈,我太明白你了,你是绝不会和我动手的。”
  风行烈冲前三步,在厉若海背后停了下来,悲叫道:“师傅!”
  厉若海头也不回,淡淡道:“这只是第一个原因。”
  风行烈深埋在心里对这恩师孺慕之情,山洪般倾流出来,这刻他已忘了身前这气概迫人的黑榜高手,乃横行肆虐黑白两道的一方霸主,而他当年叛出邪异门,亦是因为要将一条无辜的生命,从他的魔爪内拯救出来。
  厉若海道:“第二个使我不动手对付你的原因,是因为不忍心亲眼看到一个拥有挑战庞斑潜力的绝世武学奇才,毁在我厉若海手里。”
  风行烈全身大震,踉跄往后连退多步,才煞止退势,不能相信地望着厉若海的背影,不能相信一向对自己冷言疾色的厉若海,竟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期望。
  厉若海旋风般转过身来,两眼神光电射,沉声道:“所以一接到双修府的飞鸽传书,知道你在此出现,便立即赶来,务要在黑白二仆截上你前,与你会合,师徒恩怨已属小事,自下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让你逃离武昌,因为刻下庞斑正在这里。”
  风行烈叹道:“师傅!行烈现在只是废人一个,师傅怎值得冒着开罪庞斑之险,帮助行烈。”
  厉若海在背后负起双手,缓缓来回踱着方步,重重舒出心头一口闷气,傲然道:“我今年四十八岁,以我现时的状态,活过百岁可说毫不稀奇,假设要我在打后的六十多年,卑躬屈膝地在庞斑、方夜羽等人之下求存,我情愿轰烈战死,我厉若海岂是乾罗、莫意闲、谈应手之流。”
  风行烈肃容道:“师傅一向英雄了得,自不会屈从于人,可是我自下武功全失,生不如死,师傅实犯不着理会我。”
  直到这刻,厉若海虽没有重新承认风行烈是他徒弟,但也没有阻止风行烈称他作师傅。
  厉若海道:“江湖上近日秘传着一项消息,说及你成为了庞斑练某一种盖世魔功的重要种子,若不能将你生擒,庞斑这古往今来魔门从未有人练成的魔功,便会功败垂成。”
  风行烈呆了一呆,暗忖此事秘密之极,怎会传出江湖,接着恍然大悟,漏出此秘密者,必是净念禅宗的广渡无疑,而且是刻意秘,使有心者能在其中加以阻挠,此着果是非常厉害。
  厉若海续道:“我立时加以引证,发觉庞斑的黑白奴才,果然四处遣散人手,搜寻你的踪影,便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风行烈道:“事实果是如此,不过假如师傅现下一举将我杀了,则无论庞斑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他的‘道心种魔大法’,也永不会成功。”
  厉若海浑身一震,眼中强芒大盛,盯着风行烈。
  风行烈闭上眼睛。
  失去了武功、失去了冰云,生命对他再没有半点意义,他深悉厉若海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对他或有三分感情,但假若那是要牺牲他的权力和威名,却是休想,要在庞斑手内救风行烈,是动辄身死败亡之局,但假若就此杀了他,以厉若海的才智功力,必可做得干净俐落,不留丝毫可供庞斑根查的痕迹,如此权衡轻重下,厉若海岂会舍易取难?劲风狂起。
  厉若海一拳重击风行烈胸前檀中要穴。
第 八 章 挑战庞斑
  韩柏伏在墙角,口鼻呼吸全消,但体内魔种的精气正由先前的散漫再渐次积聚,就像水漏般汇聚着,假设真气再次结聚成形,他便会痊愈过来,跳起身去对付可恶的范良极。
  不过他对自己的信心也在动摇里。
  想他在猝不及防下全力击中范良极在先,仍落得两败俱伤之局,于此可见这黑榜高手的功夫,实在胜过自己,由是推之,庞斑更是高不可攀。
  岂知此时躺在另一边全力疗伤、真气内行的范良极,心中的震骇,比之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良极自幼好武,凭着他天下无双的偷技和暗窥之术,遍阅天下武术秘典,对各门各派的了解,各黑榜高手无有出其右者,但和韩柏多次交手,竟发觉对方的诡变之道,实不下于他,心中的沮丧,不在话下。
  残破大屋内静悄悄地。
  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
  一切都溶入了黎明前宁谧的暗黑里蓦地屋外的荒园“沙沙”声起。
  屋内的韩柏和范良极心中大奇,因为来者落地无声,只是衣袂飘动时拂起了几片落叶,才唤起两人的注意。
  如此高手,会是谁人?风声轻响。
  另一功力稍逊,但亦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跃入园中。
  范良极将耳贴在冰冷的地上,施展“偷门盗听”之术,将园外两人每一丝声息收进耳里,心中奇道:这两人武功仅次于我这类黑榜高手,应亦是一方霸主无疑,到此会面连手下随从也没有一个,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难道想来和我偷王争口饭食吗。韩柏却是另一种惊异!
  不知如何,当第一个高手出现园中时,心中便无由涌起一阵强烈到使他想惨叫的浓重杀机,那是源自体内的魔种,难道“他”认识外面那人,就像那次韩柏被靳冰云埋在地底时,他体内的魔种感应到地面上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魔师”庞斑那样。
  迟来者低声道:“卜门主果是信人,时间分毫不差,还有三刻钟便天亮了。”
  卜门主道:“宗兄你好,这次约我秘密来此相见,不知有何要事。”
  “卜门主”三字入耳,范良极颤了一颤,韩柏却是全身一震。
  他们都知道来者是谁了,就是“盗霸”赤尊信的师弟“人狼”卜敌。
  韩柏心中恍然,难怪魔种反应如此剧烈,假设自己能善用魔种这种灵动力,岂非武功可剧进数倍,轻易超过躺在那边的黑榜死老鬼!
  卜敌续道:“宗兄不用环目四看,刚才我来此前,曾施展天视地听之术,保证此处没任何人。”
  范良极心中大喜,卜敌这样大言不惭,即使另一人想看,也不好意思去看了,因为那样做将摆明对卜敌的“天视地听”没有信心。
  宗姓男子道:“宗越这次约门主来见面,是要献上一个重要消息。”
  卜敌丝毫不露出心急之态,淡然道:“卜某这次来此之前,已得小魔师授以全权,宗兄有什么提议,放心说出来罢,只要对卜某有利,天大的事我也可以担当。”
  韩柏和范良极两人齐齐一呆,宗越不就是邪异门内仅次于厉若海之下的第二号把手,为何约卜敌到这里来!
  除非他想背叛厉若海!
  宗越沉声道:“目下厉若海门主正与本门叛徒风行烈秘密会面,而本人则负责安排逃走路线,这样说卜门主明白了没有?”
  韩柏一颗心立时不受控制跳动起来,差点将魔种凝聚的真气也岔散了。他对那晚所遇到的三个人——浪翻云、广渡大师和风行烈,都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和感情。
  原先他的打算是摆脱了“独行盗”范良极后,便不惜一切,务求将赤尊信的大仇家“人狼”卜敌毙于手下,但现在听到宗、卜两人的对话,优先的选择已移到救援风行烈一事上。
  他的反应立时给范良极贴在地上的耳朵“盗听”了去,这狡猾多变的老狐狸眼中闪起了亮光,显然又有新的鬼主意。
  卜敌听到风行烈的名字,呼吸立时转重,显示出内心的紧张,假设他不是也听到厉若海正和风行烈在一起,恐怕立即便要前往擒人立功。
  宗越道:“宗某将会安排他们由武昌东的迎风峡路线快马逃走,若卜门主能够配合,风行烈可手到擒来”卜敌心想既有厉若海牵涉在内,恐怕要魔师庞斑亲自出手才妥当,不过宗越说话如此得体,仍使他受用非常,道:“宗兄如此帮忙,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宗越恭声道:“良禽择木而栖,厉若海不识时势,宗某怎能和他同乘破船,但愿能依附卜门主骥尾,为魔师做点事,于愿已足。”
  听到这里,屋内一老一少两人都不禁暗赞宗越攀龙有术,因为他若要求在方夜羽之下得一席位,必惹起卜敌猜忌之心,况且功亦未必定能立得成,但像他目下低得不可到低的要求,便能使卜敌将他视为手下之人,而竭力引荐,最后得到的收益,亦是最大。
  卜敌道:“好,你的意愿,包在卜某身上,事不宜迟,我立即和你往见小魔师,好好安排一切。”
  风声响起。
  荒园回复早先的寂寥无人。
  韩柏跳了起来,两眼神光闪闪,不但早先内伤不药而愈,功力还深进了一层,最值得高兴的,还是对体内魔种加深了认识。
  范良极仍俯伏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死过去了一样。
  韩柏咧嘴一笑,暗道:“终于赢了你这死老鬼!”眼光转到桌上放着的三八戟,心想这戟千万不能失掉,否则怎还可在方夜羽前台头挺胸做人。
  身子一动,移到桌前,探手往戟柄抓去。
  眼看摸上戟柄。
  “飕!”
  三八戟离桌飞去,同一时间范良极一阵烟般窜起,落到门旁,三八戟已到了他手里,嘿嘿怪笑道:“本人偷了之物,岂是如此容易给人要回去的。”
  韩柏这时才发觉对方以一根“黑线”缠上戟头,将戟“盗”去,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想到范良极乃盗王之王,这点小手法在他是毫不足道的玩意。
  想起要和他面对面硬干,不禁大感头痛,救风行列的事已刻不容缓。怒道:“拿回来!”
  范良极好整以暇地道:“不要动,一动我就走,保证你永远也见不着我。”
  韩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范良极你身为黑榜高手,怎可如此撒赖?”
  范良极毫不理会他的嘲讽,微微一笑道:“来!让我们谈谈条件,谈得拢的话,我不但可以将这块烂寒铁交回你,还可以助你去救那风行烈。”
  韩柏一震道:“你怎知我要去救风行烈?”
  范良极倚老卖老地道:“那有什么困难,你放的屁是什么大小形状也瞒不过我这对法眼。”
  韩柏道:“你真的肯助我救风行烈?你不怕遇上庞斑吗?”
  范良极狡猾一笑道:“有天下第一美男子厉若海在,庞斑那还有时间招呼我,其它的人嘛?我范良极还不放在心上。”
  韩柏大为意动,若范良极肯真心帮手,自己的实力最少增加了一倍,否则若他刻意捣乱,自己则有凶无吉,权衡利害下,叹道:“说出你的鬼条件吧!”颇有些任由宰割的凄凉味道。
  范良极见他就范,大为高兴,可是他乃老谋深算的人,知道若勉强对方屈就,最后得出来的成果,可能会不如理想,甚或弄巧反拙,于是道:“你也不用那么垂头丧气,我给你这分差事,保证没有男人会觉得是苦差,况且我们这协议,要待救出了风行烈才算,这样也算公平吧?”
  韩柏好奇心大起,道:“你是否太少和人说话,一说起来便是这样噜噜嗦嗦,说了半天还未转入正题,要知救人如救火,半刻也耽误不得。”
  范良极毫不动怒,嘻嘻一笑道:“条件根简单,就是要你从陈令方臭体之下,将朝霞救出来,使她爱上你,并娶她为妾。”跟着眨了眨眼,神秘地道:“这如花似玉的女娇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对于服侍男人之道,嘿!不用说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韩柏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什么?”
  “砰!”
  胸口像给万斤重槌轰了一下,风行烈抑天飞跌,就像狂风卷起了一块落叶。
  狂劲由击中处闪雷般传往每一道主脉和支脉,连叫也叫不出来。
  “砰!”
  模糊中风行列感到自己撞在一个人的身体上。
  那人道:“痴儿!还不守着灵台一点清明,你真的想死吗?”
  竟是厉若海以绝世身法,赶到自己后面,待自己凑上去。
  从厉若海的身体注入了一道阴细之极的气流,瞬息间融入了早先刚猛的气劲里,扩展的气劲,蓦地收缩。
  风行烈心中狂叫道:“师傅!你为何要耗费真元,救我这叛徒。”
  另一股真气,由戳在眉心的手指剌入,就像在全身经脉内有若波潮涨退般的乱流里,开辟一道深沟,将千川百河尽纳其中,顺藉背脊的督脉,向丹田下的气海冲去。
  同一时间厉若海将他抛往上空,左右手中指分戳在他脚板的涌泉穴上,真气似蜘网般沿脚而上,往丹田涌去。
  “轰!”
  风行烈脑脉巨震,全身失去了知觉,只感虚飘无力,知道是厉若海以独门手法,回复自己失去了的内力,那敢怠慢,以至累人累己,连忙收慑心神,守着灵台一点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风行烈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瘀血,死鱼般瘫在地土,也不知是生是死。
  厉若海凝立不动,英俊无匹的容颜透出了一抹鲜艳的血红,长久才回复平时的白晰。
  这时手下四大护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走了进来,恭身道:“宗副门主传来消息,迎风峡畅通无阻,请门主立即上路。”
  厉若海平静地道:“预备了什么人手?”
  商良道:“四大护法、七大坞主和帮中好手共四百零八人,全部整装待发,只等门主说一句话。”语气中透露出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坚决。
  厉若海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们好!都很好!”
  商良眉头一皱,他这老江湖怎会听不出厉若海话中有话,不过他一直对自己这英雄盖世的门主心存敬畏,不敢出言相问,唯有默立不语。
  厉若海道:“好!你要一字不漏地听着。”
  “当!”
  一个雕着邪异门独有标记“双龙卷云柱”的令符,给掉在地上。
  商良连忙伏跪。
  厉若海的声音传来道:“立即以此符传我之令,由此刻起,邪异门全体解散,避隐山林,除非听到本人厉若海再现江湖的消息,否则邪异门就没有了。”
  商良大震道:“门主!”
  厉若海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指着地上的风行烈厉声道:“二十五年前,我厉若海能在十只野狼手上将这畜牲救出来,今天也能单枪匹马,在魔师庞斑手上将这畜牲带回去,庞斑啊庞斑,我要让你知道在浪翻云之外,还有一个全不惧你之敌手。”
  商良颤声道:“那宗副门主方面又怎样!”
  厉若海淡淡道:“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叛徒!”
  庞斑坐在花园亭内的石凳上,专心细读一本旧得发黄的真本竹谱。伴着他的除了风吹叶起的沙沙声外,便只有绕在亭前小桥下流过的淙淙溪水声。
  方夜羽悄悄来到他身后,将浪翻云送给的竹箩放在庞斑的身后。
  庞斑目光注在竹谱上,平和地道:“回来了!”
  方夜羽躬身道:“战书送到浪翻云手上,但在详说其中细节前,夜羽有要事急禀。”
  庞斑道:“说出来吧!”
  方夜羽道:“风行烈的行踪已被发现。”
  庞斑像听着与他全无关系的事那样,淡然自若道:“消息来自何处?”
  方夜羽道:“来自邪异门的宗越,此人藉此投靠我们,露出厉若海已亲临此地,准备不借一切也要将风行烈带走。”
  庞斑递浮漂上竹谱,微微一笑道:“这是上代大家吴镇的竹谱真迹,你看他淡淡一笔,一片迎风飘舞的竹叶便活然纸上,形神俱备,令人看不出究竟是竹动?风动?还是观考自己意动,真乃是画道的极致。不多一分,不少一点,否则不足未及,俱是不美。”
  方夜羽细嚼他的话意,好一会,忽地全身一震,霍地下跪,连叩二个响头才起立道:“多谢师傅指点。”
  庞斑道:“不愧庞某徒儿,明白有迹可寻,俱是下作,只有无迹可寻,就像吴镇寥寥一笔,使人看不破究竟是竹动?风动?还是意动?才是武道的极致。”
  方夜羽问道:“夜羽举手投足,总是有的而发,故亦有迹可寻,但不明如何才能臻无迹可寻的化境?”
  庞斑仰天哈哈一笑道:“天地由‘一’而来,此‘一’何有痕迹可言。但‘一’生一,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便由无迹变为有迹,譬如你三八戟未出前,便是无迹;但三八戟一出,便成有迹,你明白没有?”
  方夜羽道:“这道理徒儿明白,但三八戟总不能不出手,若一出手便落下乘有迹,那岂非永不能达无迹之境?”
  庞斑微微一笑道:“由一而来,从一而去,来无踪、去无迹,谁还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就像这一笔!”伸指顺着手中竹谱其中一块叶子撇了一撇,指尖停处,恰好是叶端至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方夜羽全身剧震,感激涕零地叩首道:“徒儿明白了!徙儿明白了!”
  庞斑道:“别辜负了背上我赠予你三八戟,那是为师初出道时横扫武林的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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