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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灵琴杀手

黄易(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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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暗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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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古老平房,在大城市的边缘区域里,显得与四周的现代楼房有点格格不入。但我已没有别的选择了,因为它向街的大窗刚可监视着冒险者俱乐部的大门。
  我今次来是要杀一个人。一个名列国际十大通缉犯的恐怖分子和毒枭。
  我已为追踪他跑了十九个国家,耗费了我四个月的宝贵时光,也花了委托我这项任务的人的庞大的金钱,我的收费是以“分钟”去计算的。
  负责带我看屋的屈臣太太唠唠叨叨地道:“连家私租金是四百英镑一星期,两个月按金,一个月上期,水电费自付。先生!你真的要租吗?”这时我们刚来到三楼。屋中的巨型沙发,深棕色嵌花的大柜,强烈的营造出深沉暮气的气氛,使人心理感到很不舒服,但环境对我来说并不会形成任何影响。我不答反问道:“那道楼梯通往什么地方?”屈臣太太道:“啊!那是积节爵士储物的阁楼,门是锁着的。爵士吩咐谁也不能进去,事实上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个废置了的大琴外。”我淡淡道:“爵士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这所古老房子为和不拆了来从建?”屈臣太太道:“爵士是怀旧的人,要他拆这房子不如要了他的命,如非他怕附近的不良青年强行入占这所房子,他亦不肯将它租出去呢。他现在去了非洲,三年多没回来了。”原来如此,我赶快付了按金和一个月的租金,将这寂寞多言的老太打发走了。
  天色逐渐黑沉下来。
  我来到向街的窗前,拉开了窗帘布,向对街望下去。冒险者俱乐部的大招牌亮了起来,不时见道豪华房车驶进去,隐没在高墙之后,三十万英镑的入会费,使它成为了富商巨贾的专利品。
  我从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是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年纪在三十五、六间,模样粗犷里带着三分俊伟,有股说不出的魅力。这就是我今次要找的目标,“屠夫”纳帝。据闻他除好杀外,也是个好色得人。他原本并不是这模样的,但今天高明的改型手术,已可使人变成任何样子。屠夫纳帝还有两名得力手下,夏罗和沙根,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故此以我丰富的杀人经验,仍要非常小心,况且纳帝是国际间一些恶势力包庇得人,一个不好,我可能还要丢了性命。
  我停止了窥视,取出大皮箱,拿出衣物,揭开暗格,里面便是我的生财工具,式样繁多的各种枪械配件。外行人很难了解我们花在枪械上的时间,枪械保养和枪械五花八门的性能同样是深奥的学问。每发射一颗子弹,都会对枪作成某一程度的伤害,撞针会损耗,枪管内俗称“来复线”的弹道纹会磨蚀,使子弹不能再已螺旋形的原有性能推进,减去了杀伤和刺破力,甚至连枪的驳口也会因震动而损坏。一个象我这样的第一流杀手,首要之务就是使武器时常保持在最优越的状态。
  我小心翼翼的将枪支嵌配成我理想中的组合,又拣选了尖锐的德国制的刚弹头,即便纳帝是只穿上了避弹衣的犀牛,也难逃命丧当场的厄运。
  我在窗旁架起了双筒阔角望远镜,耐心地观察着进出冒险者俱乐部的车辆,和其中的人。
  九时三十分,一辆银灰色平治驶至,全身制服的司机后是一对盛装的男女。
  通过望远镜,我刚好捕捉到那女子美丽的侧影。
  我对美女是无动于衷的,这并非说我是个不正常的男人,而是在一个任务完成前,杀手是不动丝毫感情的,因为那会形成致命的弱点。
  只有在干掉目标后,才会松驰下来,找个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尽情享受人生。
  上次我到大溪地去,先不说我是个很好看的壮健男子,只是我袋里掏不尽的钞票,已足使美女群拥而至,投怀送抱。但当任务一降到肩上,我便惯性地将她们全部抛弃,任她们如何心碎苦求,也不能稍微影响到我的决定。
  驶进俱乐部里的车中美女,无可否认是迷人的女子。
  短发明眸高鼻,淡淡的化妆里透出一股迫人的清丽,非常有时代感。
  只可惜她坐的是冒险者俱乐部大老板尊尼约曼的座驾,看来她是情妇一类的身份。
  冒险者俱乐部最吸引会员的地方,正是能提供世界各地一流的美女,这或者也是纳帝到来的其中一个原因。
  尊尼约曼表面上是个大商家,骨子里却是个军火走私商,而且是最大的一个。“屠夫”纳帝今次是应他之邀到来作客,至于是否有什么交易,那便不得而知了。
  我离开古老大屋,走出花园,穿过大闸,往这位于郊区的镇中心走去。
  当我踏上街上时,灵敏的杀手神经告诉我有人在冒险者俱乐部的五层主楼里向我窥视。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缓步而行。
  他们将会派人来调查我,但只能发现我是个想找个地方写本作品的浒爱情小说家,甚至可以找到我放在台上未完成的书稿。他们可在市面上买到我的书,当向出版社查询时,联络地址正是这所房子。而这只是我十多个身份里其中的一个。
  走了三十多分钟,来到了店铺林立的热闹点。
  这是晚饭后休息的时刻,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匆匆忙忙的行人,都是赶着回家的样子,大部分的商店都关上了门,只有一家印尼人开的快餐店,和一间以售卖各式雪糕作招徕的小型超级市场仍在营业中。
  我大步往超级市场走去,由于监视对街的工作将会长时间地使我留在古老大屋里,饮食品必须充足齐备,这也是我造反以作家为身份的原因,也只有这样才使人信服为何我会长期间留在屋里,因为只有在屋内才能工作。
  昏暗的街灯上,超级市场泊了一辆黑色的旅行车,车身沾满泥泞,显然经历了一段遥远的路途。车内坐了一个黑人,样貌凶悍,灼灼双目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
  我当然不会把这种人放在眼里,虽然我身上并没有携带枪械,但以我的搏击技巧,等闲七、八个壮汉也休想动我分毫。
  我来到超市敞开的玻璃门外。
  里面的情形有点反常。
  收银处人影全无,收银机却拉了开来。
  高接天花的盛物架后却传来男人的狞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
  这是奸劫?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际,车内那黑人是负责把风的匪徒。
  我从容地动也不动。
  “贱种!不要动,将手放在头上。”
  一枝硬梆梆的东西重重撞在我腰背处。
  我心中冷笑一声,身躯一扭,枪管已从我背后滑向身侧,同一时间手肘重击在那黑人的胸前要害,接着转身提膝,刚好顶在对方下阴处。
  那六尺多高的黑人痛得跪倒下来。
  我的铁拳轰正他的鼻梁,黑人鲜血飞溅晕倒过去。
  我的原则是除非不出手,否则必不留余地,务要对方一败涂地,全无反击之力。所以我攻击的部位全是对方的要害。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接着我将会静悄悄地退出去,溜回古老大屋里,什么奸劫也与我没有丝毫关系;这等事每天也在发生着,多一宗少一宗又有什么问题?何况我不能暴露我的身份,若惹上警察那更非本人意愿。
  我开始往外退走。
  超级市场内的哭叫挣扎忽地停了下来。
  我的经验何等丰富,立知不妙,我连转头的时间也不肯浪费,手一伸,刚好抓着那往后仰倒的黑人前胸,一抽一移,二百多磅的身体,玩具般来到我身前,接着我一个转身,刚好躲在他身后。
  超级市场内另两名持枪的黑人青年狂奔出来,手枪扬起,他们刚要发射,但却给我手上的人质威协得不敢妄动。
  其中一名劫匪喝道:“猪猡!还不放人!”
  我心中嘿嘿一笑,闪电冲前,同时人力一推,手中晕厥的黑人像座山般向他们压去。
  一看这两人持枪的姿势,所用的武器,已知他们是业余的初哥,对付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难就难在我不能杀人,又不希望超市的人去报警。
  那两名青年黑人劫匪怒喝一声,自然地伸手去接我掷去的同伙。
  他们的手刚碰上同伙的身体,我已乘势标前,蹲身左右开弓,两名凶徒捧着下阴,痛得弯下身去。
  手枪掉在地上。
  我捡起手枪,退了开去。
  当那两名痛得跪倒地上的黑人凶徒挣扎着抬起头望向我时,枪柄已稳定地握在我手里。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选择任何骨与骨间的空隙,将子弹送进他们身体内必然致命的部分。对人体的结构,我比外科医生更内行,对我这常须要向人以酷刑迫取口供的人,不能掌握人体的弱点将是最大的遗憾。
  两名黑人脸无人色,冷汗直冒。
  我低喝道:“还不快滚!”
  两人如遭皇恩大赦,爬起来便要跑。
  我冷笑道:“两位义气大哥,你忘记了你们的朋友了。”
  两人呆一只后,掺扶起早先晕去的黑人,连滚带跑,往外走去。
  我以目光送着他们走进车内。从不让危险隐在我背后看不见的地方,是本人的哲学和原则。
  这也是我要离去的时候了。
  汽车的引擎怒吼着。
  背后传来微响。
  我将枪收进外套里,往外走去。
  “先生!”
  那是年轻女子娇柔的呼唤,听她音质嘹亮,显是虽受惊吓,但却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
  刚才无意和无奈间,我这冷血杀手竟做了一宗好事。坦白说,那绝不是我的愿意。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脸,更不愿上警局被录取口供,何况我还要赶快找个地方,拭掉枪上的指模,然后丢弃。
  我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门外走。
  脚步声直追至门外,才停了下来。
  我没有丝毫回头看望的冲动。绝对地控制人类的情绪,是一个杀手首要学习的东西,否则只是恐惧一项,已令人难以安寝了。
  我饿着肚皮,回到古老大屋。入屋前,在街角弯处打了个电话。
  我是不会用固定的电话和客户通讯的,那是供人窃听的愚蠢行为;也不会用无线电话和人说任何重要的话,因为要截听无线电话,在警方和有能力的团体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电话铃响。
  对方拿起电话,却没有作声。
  我蓄意压低声音,以带着爱尔兰语音的英语道:“侯爵夫人。”
  一把低沉的女音道:“是你!隐身人。”
  隐身人是我的代号,没有人知道我的真面目,这是我名震国际、行事从不失手的主要原因。连负责和我接洽生意的几名联络人,也弄不清楚我是高是瘦、是矮是肥?甚至连说话的声线和语音也是伪装的。
  我淡淡道:“十日内干掉纳帝,价钱却要增加一倍。”
  侯爵夫人冷笑道:“不是说笑吧,隐身人一向信誉昭著如何会坐地起价?
  ”我亦冷笑道:“因为你们最初提供给我有关纳帝的行距资料,全部是虚假的废料,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纳帝原来是世界五大毒枭之首,横渡连耶的金牌打手,价钱不吸引一点,谁肯公然剃横渡连耶的眼眉。”侯爵夫人窒了一窒,使我知道她是蓄意瞒起这一环节,她半晌才道:“我只是联络人,要和真正付钱的人商量后才可答复你。”
  我冷冷道:“不用了,只要我明天发觉户口里应增加的数字还少欠一个子儿,这件事便拉倒。”
  “叮“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倏然自得地走回屋里。
  屋内似乎一切依旧,但我知道已曾给高手无微不至地彻底搜查过,当然找不到我的望远镜和武器箱,那已给我放在屋后花园里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
  大半天没吃过东西,肚子争气地叫了两响,明天不得不再往镇上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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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琴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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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溜目四顾,最后眼光停留在通往屋顶阁楼、那道封了尘的木门上,门上原封不动的尘积,显示搜屋者并没有上去,这也表明了对方的戒心不大,我也找不到窃听器一类的东西。
  取出开锁的工具,打开了木门,一道黑沉沉的楼梯,往上作六十度角伸延,陡斜异常。
  在门后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但电灯却是坏了。
  我亮着了电筒,走上楼梯。
  脚下“嘎嘎”作响,我以手拔开封路的蛛网,屏着呼吸,忍受着身体移动惹起的飞扬尘屑。
  终于跨过最后一组,一个四百多尺的空间呈现眼前。
  没有任何家私杂物,只有一个巨型的三脚钢琴,一张长方形的琴凳,和一个被木板封了的窗。
  奇怪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楼梯这么窄小,爵士如何将这琴运上来?唯一的方法或者是从大窗吊上来,那还必须拆了部分墙壁,谁会做此蠢事,为何不干脆将它放在楼下的大厅里?
  我走到琴旁,用电筒仔细地照射。
  巨型琴浑体呈深红色,其间透着点点奇异的金光,就像给洒上了金粉,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木质。
  更奇怪的是这琴并没有被任何东西包起或掩盖,但琴身却不见一点尘屑。
  心中一动,环目四顾,这里和蛛网封路的楼梯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竟然见不到一个蛛网、一点尘屑,也没有任何蟑螂、老鼠一类在这环境里的必有产品。
  我伸手在琴身触摸。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泛起。
  心中暖洋洋的。
  一股热流从琴身流注进我体里,又从我体里倒流回去,好象有点东西送到了我那里,也带走了一点东西。
  我大骇缩手,在我的杀人生涯里,从未试过似此刻般地失去冷静。
  阁楼一片寂静。
  奇怪在这密封的空间并没有腐败空气的味道,也没有气闷的感觉,可是我并没有发现此一目了然的地方有任何通气的设备。
  一切是如此平和静宁。
  却又是如斯怪异诡奇。
  我不甘心地再碰触琴身。
  这次奇怪的暖流没有了,难道刚才只是幻觉?
  琴身出奇地冰凉,木质柔软温润,照理这是并不适合作琴身的材料。我对木材并不在行,不知这是什么木料。
  我走到用木板封闭了的窗前,关掉了电筒,一束柔和的暗弱光线,从封窗的其中一块缺了边角的木板透射入来,破洞刚好看到俱乐部的正门,角度比楼下更理想,我计算子弹射出的位置,穿进目标的身体部分。
  “叮!”
  我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
  琴竟自动响起来。
  不!绝不会是鬼魂,我是个无鬼论者。
  我头皮发麻地看着像怪物般立在房中间的三脚琴。
  我虽杀人无数,但被杀者都是匪徒、毒枭、恐怖分子等该杀的人,这是隐身人的原则,这些凶徒轻松地在法网外逍遥自在,正需要有我这类不受约束的执法者给以处决。
  但在我眼前的却又是活生生难以解释的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往钢琴走去。
  真怕它忽地又响奏起来,那时我应怎么办?
  没有任何事发生,我小心地掀起覆着琴键的盖子,一长列雪白的琴健现在眼前。
  我伸手下去,手指轻动,叩了几个清音,只觉得琴音像响起自遥不可触的远处,心中兴起了一种平和宁静的感觉。
  我多少年没有听人弹琴了?
  这些年来,为了使自己变得更冷血无情,举凡和情绪有关的东西,我都避则不碰,音乐是其中之一。
  每次杀人之后,我都找个地方花天酒地,狂玩女人,然后弃之如敝屣,只有那样才可使我松驰下来。
  犹记得母亲最喜弹琴。她常弹奏的那小调已久被遗忘,忽然间又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活跃起来。我像是看到永不剪发的母亲,垂着乌黑的长发,阳光从她身侧的大窗透进来,将她侧脸就线条分明,但细节模糊的轮廓。
  但母亲已死了。
  在一次银行的械劫案中,成为了被牺牲的人质,匪徒枪杀她时,我离她只有尺半,她的手还拉着我。
  她整个头爆裂开来。
  我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
  我憎恨父亲,自我五岁他抛弃我们母子时,我便用尽所有力气去恨他。
  可是十二岁那年连母亲也被迫离开了我!那颗可恨的子弹使我变成一无所有。
  所有这些久被埋葬的思忆泉涌而出,一股无可抗拒的悲哀攫抓着我的心灵,我很想哭上一大场,在我以为自己已丧失了哭泣的能力之后。
  蓦地我发觉自己挨着琴身坐在地上,泪水淌了一脸。
  阁楼出奇地宁静,我似乎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是风声。
  是柔风拂过茂密的森林和广阔原野的声音,但一刹那后我双耳又贯满了大自然里的各种响声,河水奔流,万鸟离林。
  不知怎的我竟沉沉睡去。
  发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我在森林里奔驰,在那人迹不到的丛林中,忽地现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里有株粗至数人才可合抱的巨树撑天而立,土人拿着火把,围着巨树在舞祭。
  醒来时已是上午十时多。我吓了一跳,多年来我从未试过如此地熟睡,通常一晚里我最少醒来三至四次,只要一点异响,便能立即惊醒。
  琴盖依然打了开来。
  我将琴盖阖上,暗笑自己昨晚不知为何大动情怀,难道只为了这琴?
  半小时后我到了镇内,首先打了个电话,买家果然将酬金汇进了我在瑞士银行的户口内,使我安心地全力进行暗杀纳帝的行动。
  坦白说,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只要你能掌握他行踪的情报,这方面我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当然这亦耗费了我一半以上的酬金。
  反而事后如何躲避对方盛怒下的追杀才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尤其纳帝既有政治背景,又有毒枭作后盾,否则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早送了他进毒气室了。
  我在一间意大利人开的快餐店内,叫了一客意大利薄饼,医治饿透了的饥肠。
  “先生!”
  微弱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愕然回头,入目是位清秀可人的少女,穿着很朴素,但身材匀称,有种健康动人的青春美态。
  她怯怯地,畏缩地道:“我可以坐下吗?”
  我心中竟然感到一阵兴奋,流过一道难以形容的快感。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自母亲死后,那脾气暴燥、酗酒后便对我拳脚交加的舅父,令我养成了冷漠而不易动情的性格。
  可是这一刻,我竟很想她坐下来,是什么令我改变了?
  是否因为快餐店里浪漫的琴声,我从未听过这么令人愉悦的调子。强迫自己挂上冷淡的脸容,我硬绷绷地道:“你有权坐任何地方。”事实上这里并不太挤,十多张台只坐了七八个人,还有几张是空的。
  快餐店外干净的街道,只有疏落的行人。我感到从未曾有的松驰,是否因为昨夜的熟睡?还是那奇妙的梦?我似乎多了点东西,却又总说不出来。少女犹豫片晌,进退维谷,最后提起勇气,在我对面坐下。但俏脸低垂,避开了我的眼光。
  好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知道自己是个有鬼力的男人,强壮而英俊;我曾看很多很多的书,但目的只不过是充实自己,使能更成功地扮演多种有利掩饰隐身人身份的角色。我甚至曾以伪证书当上了一个医院的医生,在毒杀了对象后六个月才安然辞职。
  那就是大毒枭横渡连耶的独生子。想不到今次为杀纳帝,又再次惹上了他,我不能有一点儿出错。
  少女在我迫人的锐目下坐立不安。
  快餐店的老板娘解救了她,隔远叫道:“那位小姐要点什么?”
  少女全身一震,像从梦中挣扎醒来,应道:“给我一瓶鲜奶。”然后她抬起秀色可餐的俏脸,迎着我的目光,轻轻道:“谢谢你!”
  我错愕下望向她,为何谢我?
  她不待我反应,续道:“昨晚若不是你,我的遭遇便不可想象了,幸好你及时赶走了那些凶徒。”
  原来是我昨晚无意下救的那个女子,我已蓄意不让她看清楚我的模样,可是仍给她认出来了。换了往日的作风,我会冷冷地道:“对不起,小姐,你认错人了。”
  然后不顾而去。
  别人的痛苦与我何关?
  自母亲死后,谁曾关心过我的痛苦,学校里的都是都责难我孤独自负,没有爱心。但谁真的会有爱心?
  快餐店的琴音一转,奏着另一只调子,慷慨激昂,就若狂风卷过宽广无边的荒原,又像尸横遍野后的战场。
  她奇怪地望着我。
  我的心忽地转到儿时旧事,那时我念中学,班上有位被誉为全校最美的妞儿,被男孩们奉承计好弄得骄傲非常,眼尾也不望我一眼。覆盖于我向她展开追求,只两个星期,她坚硬的外壳给我的手段和热情敲碎了,我获得她的初夜,那晚我告诉她,我并不爱她,看着她哭着狂奔离去,我感到无限的快感,谁叫她看不起我。
  像其他人一样,她知否我吃不饱穿不暖,回家还要被舅父打?
  第二天她并没有回校上课,以后我也没有见着她。
  这件事早已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不知怎的,这刻竟想起这件事来,心中荡漾着令人心碎的歉疚,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她看着我道:“噢!你的眼神很忧郁和悲伤,你一定有很多心事。”
  我强制着自己的感情,劣拙地道:“那晚……那晚他们有没有……”
  她粉脸一红,垂头道:“你来得正及时,他们正准备撕掉我的衣服,幸好……
  幸好……我不准备做那份夜更收银员的工作了,我已赚够了下学年的生活费。”
  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我心中兴起,使我冲口问道:“你会弹琴吗?”
  少女眼中射出惊异的神色,几乎叫起来道:“你怎会知道?自少到大,我最喜欢的就是弹钢琴,所以不顾父母反对,进入了附近的音乐学院念音乐……我……我叫莎若雅。”她再次垂下了头。
  她的轮廓分明,可能带点希腊人的血统。
  我压下邀请她回去弹奏那奇异的琴的欲望,但却压不下另一个欲望,问道:“现在场声器奏着的琴音是谁的作品?”
  这时琴音又变,轻柔处若现若隐,顿挫间在引发的微妙声韵更令我这一向似对音乐没有感觉的人也禁不往心神皆醉。
  莎若雅抬起头来,茫然道:“什么琴音?”
  她幼滑的粉脸闪烁着早晨太阳的清光,一片阳光从对街的落地茶色玻璃反射过来,恰好落在她的身上,使她变成了超尘出世的美女化身,我似乎在不断地发掘她的美丽的一面,不过她的确是动人之极的美女,愈看愈觉她美丽,难怪昨晚那些凶徒见色起心。
  她询问的眼光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不禁大感奇怪地道:“难道你听不到吗?”
  琴音忽地大增,由微不可闻的轻触,化成叮叮咚咚的清响,一时间充盈在整个空间里,就像千百条小溪的流水声突然间加到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欢悦。
  我望向她,心想除非是聋子,否则怎会听不到?
  她眼中茫然的神色理会甚,呐呐地道:“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呆了一呆,接着手足冰冷起来。
  刚好快餐店的老板娘经过台边,我一把抓着她的手臂,问道:“你播的是什么音乐?”
  老板娘愕然抬头,望向装在屋顶其中两角的扬声器,悻然道:“播什么音乐?
  那对扬声器坏了足有十天,保养的混蛋还没派人来修理呢。”
  我骇然松手。
  快餐店忽地陷入一片死寂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琴音顿止下来。
  莎若雅的呼唤声像在九天之外的远处传来道:“喂!喂!你怎么了?”
  我望向她。
  她脸上露出强烈的焦虑,对我这个陌生人毫无保留地献出她的关心。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我因杀人过多,陷入神经分裂的边缘,产生了听觉的幻象,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还是因为那古老大屋阁楼的三脚琴?
  它优美的造型,奇异的木质,蓦地填满我的神经,挥之不去。
  一对纤弱的手紧握我双臂。
  这才发觉莎若雅已站起身来,来到我背后,抓着我双臂,红唇凑到我耳边关切地道:“你怎样了?要不要我唤医生?”
  我的脸色定是非常难看。
  强提精神,霍然立起,近乎粗暴地从她的怀里挣扎起来。
  快餐店内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但却没有人作声,我高大健硕的体格使他们均怕惹祸上身。
  莎若雅像受惊的小鸟退到一旁。
  我毫不怜惜地冷冷望向她,从袋里抽出两张钞票,掷在台上,大步往店外走去。
  莎若雅从背后追上来道:“我还未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头毫无表情地道:“你我中偿过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明白吗?小姐?”
  她脸色转白,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令我想起父亲离开母亲后,她连续数天呆坐在窗前的模样。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泪水从她眼眶涌出来,在流下她雪白幼嫩的脸颊前,她已转身急奔,直至她的身形消失在转角处,我才记起怎可以为这少女浪费精神时间,忙也迈向归程。
  我本来需要和我其中一个联络人兼线眼通一个电话,到超级市场买齐足够的用品良粮,但现在我已失去那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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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巧遇青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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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事比对付那可恶的琴更重要。
  我记起屋外花园的杂物屋有柄大斧头,看它怎样应付被斧头劈成碎片的命运,我不信那是它奏一曲什么萧邦月光曲便可以化解的事。
  我不怕任何神鬼精灵,本人一生便是在神鬼狞视和诅咒下长大的,若非我遇到除母亲外最尊敬的洛马叔叔,我只是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十五岁那处,洛马叔叔搬到隔邻精致的平房里,他每次见到我时,总深深地望着我,使我很不自然,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神像他的那样有穿透性,便若X光般令你无所遁形。
  在他被杀前的一年,他向我剖白说:第一眼看到我时,便给我顽强不屈的眼睛吸引,使他立心要将我培养做他的继承人,成为第二代隐身人,一个专为付得起钱而杀人的杀手。
  隐身人只有一个原则,就是只杀该杀的人,专杀逍遥于法网之外的凶徒,就像那杀死我母亲的凶手。
  我第一次踏进洛马叔叔的屋内时,最令我感动的是他放了上千枝枪械的枪房和堆满了十多个书架的书籍杂志的书房。
  他向我道:“孩子,知识和武器是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主持公道无可替代的两件法宝,你不能有片刻忘记。”
  我记得当时天真地问他道:“凶徒是该杀的,但为何要别人付得起钱才杀人?”
  洛马叔叔仰望窗外狂风雨打下的树木,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忧伤神色,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他为何有那种神情,只怕是他遭遇的凄惨,一点不下于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道:“孩子!这是个物物交换的社会,我们出卖杀人的技能,别人亦必须有金钱的回报;而我们只取所需,其他的便捐给慈善组织,这不是很好吗?”
  古老大屋已然在望。
  我不明白这几天为何总回忆起那些陈年旧事,难道我冷硬的心已软化下来?我记起了昨晚曾流过泪。
  我走进花园里,拿起了斧头,笔直往阁楼走上去。
  怒火在我心中燃烧着。
  管你是什么怪物,但我定不会将你放过。
  洛马步步第一次教我开枪时,曾这样说:“当你扳掣前,你的心必须静若止水,一点波动也没有,你就像一块冰冷的石,不能容许有丝毫恐惧、怜惜,当子弹穿过对方身体时,你要仔细察看做成的伤害,是否应多补一枪,这是一个伟大杀手必具的条件。”
  可惜在对付这似乎是一件死物的古老大琴时,我却无法遵循他的训诲,尽管在真正杀人时,我和他同样地狠、准、快、冷。
  我用脚踢开仍是虚掩的阁楼门,踏水斜往上伸的楼梯。
  脚下发出“嘎嘎”响叫。
  我无由地紧张起来,握着斧柄的手虽不至于颤抖,却在渗汗,这是我从来未有过的情况。
  三角琴平静地像人般立在阁楼的正中,阳光从封窗的板隙和破洞处透进来,在阁楼里形成美丽的光影图案,琴身在阳光下金光闪烁,充盈着生命的感觉。
  我是不会被吓倒的,就像我要杀一个人,连上帝也不可以阻止那必然的发生。
  可是这表面看去丝毫不懂反抗的琴,本身却像具有一种令我不敢冒犯的奇异力量。
  我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它接近。
  它在阳光下看来比任何一刻更庄严和有自尊。
  浑体的金点在琴身浮动闪烁。
  我用尽方法也不能克服认为它是有意志的生命那可笑的想法。
  斧头逐渐提起。
  四尺。
  它就在四尺之外。
  我狂吼一声,举至高处的重斧猛劈而下,身子同时俯前,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不是它便是我,再不能忍受它对我玩弄的把戏。
  这样下去我只会变成个软心肠的呆子,只懂回忆和哭泣,只懂缅怀已成往昔的苦难。
  洛马叔叔曾语重心长地道:“作为杀手来说,只有现在这一刻才是真实的,过去和将来都只是一种必须抛弃的负担。”
  斧锋闪电般往琴身劈去。
  “叮叮咚咚!”
  琴音蓦起,刺进耳里。
  我全身一震,一扭腰,已没有回势的手一抽一移,斧锋在琴身上掠过,移离琴身后,“呼”一声脱手飞出。
  “轰!”
  整面墙壁晃动起来,尘屑沙石飞扬,斧头深嵌墙里。
  掩盖着的琴悠然自得地弹奏着,骄傲而自负,又是那样地温柔。
  我急速地喘着气,骇然看着它。
  我本已预算它会奏出琴音,也决定无论它弹什么,也绝不放过它,但想不到它弹的下在是母亲最爱弹的那首萧邦的小调,轻重缓急的神韵一如发自我至爱的可怜母亲。
  琴音是如许的温柔。
  母亲弹琴时,我总是躺在她身后的沙发,将脸埋在软枕上,融浑在像月色般跳动的琴音里。
  母亲对音乐有着宗教般的虔诚。
  音乐对我来说却是爱触摸,由母亲深处流出来的爱抚。
  我无力地坐在琴凳上。
  我不敢打开琴盖,因为我不知自己能否忍受看到琴键自动弹奏的可怕情形。
  母亲!是否你回来了,探望我孤独的儿子?
  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是名震国际的杀手“隐身人”,忘记了今次到这里来是要暗杀恶名昭著的纳帝。
  只有琴音。
  不知多久后,琴音停了下来。
  我还是那样地呆坐着,心中充满感怀。
  傍晚时,我又往镇上跑,这次我买齐了生活的必需品,同时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给我的线眼兼联络人“老积克”,一个狡猾但非常有办法的黑道老手,他是洛马叔叔认为可以信赖的五个人之一。
  老积克一听到我的声音便紧张地叫起来道:“噢!你在哪里?”
  我沉声道:“你知我是不会说的。”隐身人的习惯是从不透露自己的行踪,也不透露杀人的方式、时间、地点。
  老积克道:“付线的客很不满纳旁仍然活着,我提供他的行踪路线证实全部准确,为何你还不下手?”
  我淡淡道:“何时下手是由我决定,而不是你,明白吗?老积克。”
  老积克嗫嚅道:“当然!当然!”
  我道:“纳帝和横渡连耶的关系你为何不告诉我?”
  老积克呆了呆,叫道:“什么?”
  我冷冷道:“不要告诉我,以消息灵通见称的老积克,竟然会不知道此事?”
  那边一阵沉默,接着是老积克凝重的声音道:“少爷!恐怕老积克为你服务的时间已到了终结。”
  我心里一软。
  洛马叔叔死后,我第一次以隐身人的继承者身份和老积克接触时,他曾称我为“少爷”,以后便再没有用这称谓,只以各式各样的暗语作招呼。这时他再尊称我为“少爷”,勾起了我一连串的回忆。老积克就像一个忠诚的老仆,鞠躬尽瘁地为两代隐身人服务,我又何忍深责,甚至再追问下去也似是大大的不敬。
  但洛马叔叔曾三番四次地说:“不要相信任何人,无论那人看来如何忠诚,人类天生出来便是自私的。在极端的手段下,我可令任何人出卖他的父母。”
  但我的心确是软了,是否那古怪的琴在作崇。
  我沉吟片晌道:“刚才的话便当我没有说,你告诉客户十天之内必有结果。”
  老积克道:“多谢你!”
  他多谢我是有理由的,成为隐身人的联络人便等如签了张无形的全约,是不能反悔的终身全约,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当然联络人可享有用之不尽的报酬,但却不能在任何情形下退出。
  假设老积克不为我服务,他便要用尽一切方法躲避我的追杀,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隐身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杀手,掌握着比任何情报局更精密的情报网。
  我将电话挂断。
  纳帝将于三天内到达此地,那也是他毙命的时候,但我却告诉老积克是十天之内。
  不让人知道行事日期,是隐身人的惯例。
  今次的客户详细提供了纳帝几个可能出现的地点,但我一个也没有用,隐身人只会用自己得回来的情报,何况那些情报都有问题。
  洛马叔叔常说:所有穷凶极恶之徒,都怕别人的报复。所以千方百计隐蔽行藏,包括发放假消息、装陷阱。但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上,却往往露出狐狸尾巴。
  像今次那样,我只凭纳帝和尊尼约曼的紧密关系,不查纳帝,反而无孔不入地调查尊尼约曼近期的行藏,发觉他将连续两天在俱乐部内宴请客人。
  而最奇妙的是菜单都是大同小异,里面都有纳帝最喜爱的三种菜式──法国蜗牛和从澳洲运来的龙虾和生蚝。
  没有人会喜欢连续两天每餐都吃同样东西。
  除了纳帝。
  这是他的饮食习惯,我费了五十万美元收买曾为纳帝起居的女仆,连他内衣裤的号码和颜色也知道。
  他又怎能飞越我的指撑。
  所以明天纳帝来的机会相当高。
  他到来的一天,便是他毙命的那天。
  今晚我将会非常忙碌,安排逃走的方式、路线和杀人同样重要。
  我捧着一大包日用品,漫步回去。
  太阳西下,红光万道,远近的平房都反映着夕阳的余晖,有种哀艳凄凉的味道。
  我并不是欢喜步行,而是我蓄意地不用车,使对方更不起怀疑之心。
  没有车一个人能逃到哪里去?
  况且我这“作家”为自己制造了反物质、反文明的形象,不用车亦非常合理。
  洛马叔叔常说:“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可能会救了你的命。”
  转过了街角,古老大屋在望,灰红的屋顶,在花园的林木里露出来,令我想起放琴的阁楼,心中流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感觉。
  路上静悄悄的,在俱乐部的对面,一个女郎摊开了绘画架,正在画布上涂抹,看上去有点眼熟。
  那女郎使我印象深刻处是有一对很长的腿,虽然紧里在有点发旧破烂的牛他裤里,仍使人清楚感到那优美的线条。不堪一握的纤腰使她的臀部出奇地丰隆高耸,秀发短得像个男孩子,予人一各洒脱出尘的味道,尤其她是如此地具有艺术家的丰采。
  只是她的背影已引志我的遐思。隐身人,你是否变了?往日你看女子只像看一只狗一只猫,冷淡无情地将她们分类作有危险还是没有危险,是敌人还是无关重要的闲人。
  我来到她的身后。
  画布里是俱乐部正门的情景,笔触色彩交错下,已隐见轮廓。
  女子头也不回地专注在画布内的天地里。
  但我已看到她侧面美丽的线条,那比她的画还吸引千倍万倍。出自人手的作品又怎及得上大自然的妙笔?
  这是第二次见到她。
  第一次是当我监视俱乐部的正门时,看到她坐在俱乐部老板尊尼约曼的座驾驶进里面。
  当时我估计她是尊尼约曼的情妇,虽然我不敢肯定是否猜错了,但她更有可能是尊尼约曼请回来为俱乐部作画的画师。我深心中亦希望事实是如此,那才能不辜负她的气质。
  我刚要举步经过她身旁,蓦地全身一震,停了下来。
  轻巧的琴声在耳里跳跃着。
  今次我已有心里准备,尽管手足变得冰冷,但外表却是若无其事。
  她恰于这时别转头来,深蓝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两回,又转头回去,眼中隐含责备的神色,像是怪我骚扰使她忘情的工作。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琴音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小时总喜欢到住处附近的一个山林去,那里有道蜿蜒而流的小溪,水声淙淙,是这世界上除母亲的声音外我觉得最动听的声音。
  我再也听不到琴音。
  只有流水的清音,来自那已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溪流。
  清泉石上过。
  我记忆了怪异的三脚琴,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物,来这里是干什么。
  我的眼随着她的画笔在布上纵横自如地挥动,看到的仿佛是那道被抛弃遗忘了的溪流。
  天色逐渐暗黑。
  画笔挥抹得更快了,大片大片暗红被涂在属于天的地方。
  她在与时间竞争,捕捉日落前的刹那。我们两人便是这样一动一静地站着。
  夕阳落到不能见的地方红霞由灰暗的云逐渐替代。
  画册内的景象有种凄艳的美态。
  不知何时琴音消去,但小溪流水的淙淙声,依然缠绕不去。心中一片祥和。
  我似乎能透视画像外的含意。
  她停下了笔,转头向我望来。
  清澈的眼神像是晨曦里的海水。我淡淡道:“时间的流逝或者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她全身轻颤,责备的眼光被惊异替代。
  我知道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虽然作画的对象是俱乐部,要表现的却是对时间流逝的伤怀!
  她待要答话,对街传来急剧的脚步声,两外壮硕的大汉急步赶来。
  我心中懔然一惊。
  为何我的警觉如许地低,直至两人接近才发觉。
  带头那个神情凶悍的大汉道:“青思小姐,这人是否在骚扰你?”
  她俏目向我飘来。
  我深望进她的眼里。
  就在眼光交接的刹那。
  我有若触电地全身一震。
  她也相应地一震,抹了薄薄淡红唇膏的樱唇张了开来,轻呼一声。
  一种奇异的感觉,漫延进我每一条神经去。
  两个陌路相逢,毫不相干的人,忽地连结在一起,那不是肉体的任何触碰,而是心灵的连接。
  这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我感到自己闯进她的天地里,正如她也闯进我的天地内。
  我消受着她丰富多姿的情绪,她的愁情哀思,绘画所带来的激情,也像千百道河溪,流进我心灵大海里,那是自幼与我无缘的情绪。
  蓦地我明白了她为何选择艺术来作为她的终生喜爱和职业。前所未有的图像闪过心灵之眼。
  “青思小姐,你怎么了?”
  大汉的声音像刀锋般切断了我们的连系。
  我怵然一惊,手足冒出冷汗来。
  隐身人是不可以动情感的,也不可以欣赏别人的情绪,尤其是以这种使人惊惧的方式,假如她发现了我的真正身份和目的,那我怎么样去应付?
  在大汉再喝问前,我笔直经过她身旁,往古老大屋走去。
  她惊异的眼光跟着我走,在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中,好一会我还听到她惊魂未定下的娇喘细细。
  另一名大汉道:“这书呆子!”
  这一句使我知道他们调查过我,不止是搜屋那么简单,为何他们的警觉性会如此地高?内里可能大不简单。
  一是他们正有非常隐蔽的事在进行着;一是要杀纳帝的风声已漏了出去。
  假设是后者的话,我便要加倍小心。
  洛马叔叔说过:“成功的杀手有六项条件,就是谨慎、快捷、决断、准确、无情和运气,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
  洛马叔叔失手那次就是欠了运气。
  我负责吧船接他逃走,他来到船上时,脸上一点生人的血色也没有,直到喘最后一口气时,他告诉我自出生后,一直就是等待这一刻。
  死亡究竟是完全的寂灭,还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一刻后他便可以体验。
  我并没有为他的死亡而哭泣,早在母亲死亡时,我已哭尽了所有眼泪。
  我费了半年时间,寻找杀手洛马叔叔的人,以一颗铅弹结束了那人的生命。
  在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类人——杀人的或是被杀的,再没有第三种人。
  我从不惊惧死亡。
  生命只是一种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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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灵欲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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