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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月魔

_4 黄易(当代)
  一点光也没有。
  漆黑的上方有一团黄芒迅速扩大,化作一轮满月。
  凌渡宇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的意识回到他的身体内,又可以活动起来。
  四周响起奇怪的声响。
  愈来愈清晰。
  有脚步声和人的呼吸声。
  有不是个。
  是千百人的呼吸声和脚步音。
  凌渡宇突然间发觉自己置身于奔走的人群里,被挤带得跟着奔跑起上来。
  天上明月高挂。
  说不出的邪恶诡异。
  凌渡宇杂在急涌向前的人潮里,在一块长满及膝青草的大平原上,向着一个不知名的目的地推进。
  周围的人低头疾走。
  他们身上披的是兽皮,眼神呆滞,象一大队行尸走肉。
  他们前额平削向上倾斜,眉棱骨怒实于前方、大口,活脱脱就是北京猿人的翻版。
  他们不是这时代的人。
  是古人类、史前的人。
  凌渡宇惊呼起来,他希望这只是幻象,不过一切又是那样真实。
  象一刻前病房内面对红狐的那种真实。
  庄周在梦中梦到自己化身为蝴蝶,醒来后他问自己,究竟是庄周梦见蝴蝶,抑或是蝴蝶梦见庄周。
  凌渡宇一摸身上,触手是粗糙的兽皮,他一声惨嘶。
  后面的人撞了他一下,原来他站立不走,阻住了后面古人类的前进。
  凌渡宇踉跄扑前,好不容易才站直秃子,刻下是欲罢不能。
  他不敢摸自己的头面,怕变成了猿人的模样。
  泪水从眼角汨汨流出,染得视线模糊不清。凌渡宇随着古人类队伍,朝着他们的目的地推进。
  从平原穿过森林,攀山过岭,地势再次平坦起来。凌渡宇忽地惊觉他走在一条路上,一条阔可容二三十人并排而行的大路上。两边植着参天的古树,大路一直伸展到平原无限的远处,远方似乎有一黑点,在月色下反映出奇怪的黄光,随着“他们”的前进,不断扩大,黄光愈来愈强烈。
  凌渡宇心内震骇,他不相信这条路是身旁的古人猿建造,他们并不需要这种道路。一定由更先进的生物建成,路面铺满碎石,石头的矿质在月光下闪烁不定,情景诡异莫名。
  远方的黑点清晰可见,是一支建在地上粗大无比的柱,底部比顶部阔一倍有多,巍然耸立,凌渡宇身旁的古人猿,望着散发着黄芒的黑柱,面上的神情诡异,带着种宗教虔敬,急步前行。
  那是他们的目标。
  冷汗从凌渡宇的额上流下,他知道,“幻石”把他从病房的时空,扯回现在这不知多少万年前的时空内,经历当时的情景。
  黑柱愈来愈大,凌渡宇倒抽一口凉气,看去最少有三百尺以上的高度,月夜下壮观无伦。
  平原上布满着一些晶莹发亮的半球体,活象地堡一亲友,中间有缝,两半可以自动开合。地堡是由“幻石”那类物质制造,高十五尺,周围差不多有一百尺。它们的排列很特别,似乎隐藏着某一数学规律。
  就在这时刻,身旁的古人类一阵嚎叫,道旁左边远处响起凌厉的风声,凌渡宇扭头望去,一个黑影冲天飞起,他的速度非常惊人。凌渡宇刚看到黑影时,他已冲上高空变成一个盘旋的黑点。地上传来轧轧的声响,其中一个半圆体地堡,中间分开,露出了一个大洞,但马上又轰一声合在一起,回复紧闭的状态。圆体果然是那飞行异物的巢穴。四周的古人类惊得俯伏地上,剩下凌渡宇孤零零地站立。视线无阻下,大平原无穷无尽向四面八方扩展开去,这时他才想到,为什么完全见不到其他动物鸟虫的踪影?一定是这种飞行异物充满无形的邪力,其他生物都不敢接近。
  古人类又站起身来,继续前行。凌渡宇边起边想,终于悟出了道理:从地面那些半球体的设计看来,这种异物的力量,必定来自月亮的能量,一切自然环境,都和月亮配合无间。
  想到这里,凌渡宇不禁恍然大悟,掩嘴尖叫:“噢,月魔!”
  这时,凌渡宇的心反而定下来,决意面对眼前的“现实”周旋到底。
  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凌渡宇站在离黑柱数百尺外。雄伟的柱身,在月照下黄光浑蒙。柱身的四周,早围满黑压压的古人类,使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梦。
  凌渡宇挪动脚步挤开那些古人类,移向柱台下。
  柱台笔直浑圆,东南西北四边各有一道石级,直达柱台顶部。整座柱台都是用“幻石”同样的物质建成,与那些碎石和泥打成的石级的质地截然不同。
  凌渡宇奇怪,那月魔来去自如,何需石级登上柱顶,看来是给人用的了。这时他发觉到他早先来此的大路并非唯一的一条,总共有四条大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穿越大平原,直通到柱台下。
  以柱台为中心,有一个直径千多尺的大圆,圆周界由碎石铺成。古人类全部集中在这大圆内。
  凌渡宇心想,这里的世界确是“月的文明”,一切都在防似圆月的形体。
  古人类从东南西北四条大路陆续注入柱台的大圆内。
  凌渡宇心中升起个古怪的意念:眼前这柱体是个大祭台,一个祭月的祭台,古人类每逢月圆的时刻,会朝圣似的聚集到祭台下,参加仪式。古人类扮演什么角色。凌渡宇想不到答案。
  黑信台四周,愈聚愈我古人类,他们不敢弄出任何声音,生恐触怒了月魔,立时大祸临身。凌渡宇约略估计,大圆内最少有一万多人,万多人的呼吸声和喉咙的异响,充斥着整个空间内。
  天空中一点动静也没有。明月高挂。凌渡宇暗忖不知这是否中秋明月,不过这梦魇般的处境,他很难再有赏月的心情了,心中一阵凄苦,假设这刻能和卓楚媛躲在家中的露台上,吃月饼,赏明月,那有多好。
  凌渡宇众念纷纭中,一种奇怪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象一只巨大的“鸟儿”,闯进陷阱中里,死命挣扎飞出的强烈的拍翼声音。
  凌渡宇抬头望天。
  看到一生以来,最诡异的可怖场面。
  月光笼罩的夜空中,圆如面盆的月亮下,百数十点黑影盘旋飞舞。月魔由地底,通过圆形的出口,飞临祭台之上。
  四周的古人类纷纷铺伏地上,没有人不在惊恐震抖。
  剩下凌渡宇孤零零站立。他张大了口,急速喘气,他发觉到,月魔在明月的背景前,显露出人的身体。它们是长了翅膀的“飞人”。
  “飞人”不断在祭台上以惊人的高速掠过,明月照射下,一个个疾走的黑影投射到大圆内拜伏的古人类身上。
  除了凌渡宇外,没有人不在发抖,没有人敢望上天空,理会不用说象他那样站直身体。眼前虽然是满布人类的世界,但绝对是孤立无援。
  周围的人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凌渡宇灵光一闪,高台祭月的祭品,就是可怜的人类。他们只是天空上骄傲地飞翔的生物的牲畜,象凌渡宇那文明中供食用的猪狗牛羊。
  他象月魔一样,也是异物。不属于这时代,来自另一个时空文明的异物。一股失望的情绪,横亘胸臆,他想再哭,为人类的无能哭泣,已没有了泪水。
  这是超乎任何想象的悲惨命运。
  一阵狂风刮起,冲得他软弱的仰跌向后,压在一个古人类的身上,恰好看到其中一个黑点不断扩大,向着柱台的顶端俯冲而下,一对大膀有节奏地大力扇动,带起压体的狂风。凌渡宇要眯起双眼,才能减轻狂风割眼的痛楚。
  在凌渡宇的眼前,那月魔在柱台上的空间盘旋多几圈后,缓缓降落台高高在上的顶端。月色下,他终于看到月魔的形相。
  月魔不是人类。
  卓立柱台顶的月魔体高十二尺,身体除了比人粗壮得多外,体型并没有特别的差异,只不过他浑身覆盖乌黑的鳞片,有种极度强悍了戾的感觉。头上生了对粗黑的弯角,向内曲入。臀部拖住一条粗壮的大尾,不断拂扫。背后的大翅膀开展时达二十尺。在强壮的身体后,示威似的一开一阖,它的头比例特大,在宽阔雄伟的肩膀上有如一个漆黑发亮的圆球,面目没入黑影里,只有眼中射出两道黄芒,探射灯般俯瞰高柱台下臣服的人类。它额头正中处嵌了一块长方板,正是那为祸人间的“幻石”。
  这就是月魔。
  天空上的黑点狂飞乱舞,站在高台上的月魔显然是天空中飞魔们的领袖。
  凌渡宇心中乱极,想到了个非常可怖的事情。
  魔王不断拍打双翼中,忽然仰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声狂嗥,响彻夜空。天上的飞狂嗥应和,一时天地震动,大平原广阔的空间充斥着它们的声音。
  台下铺伏的人类抖颤更烈。
  就在这一刻,凌渡宇感到一种熟悉的阴寒邪恶力量,笼罩着整个空间。他两次遇到红狐时,每次也有这种感觉。凌渡宇心中一懔,蓦地醒起自己正在与这魔王进行面对面争斗,怎可失去意志。当下奋起精神,傲然望向高台上的月魔。
  月魔在高台上静如峻狱高山,眼中的瞳仁像两颗小月亮,定静如湖,一点人类的感情也没有。
  凌渡宇望向它时,它正凝视着高台三百多尺下的凌渡宇。
  自红狐进入凌渡宇病房的“金字塔”内,展开最激烈的斗争,他和它终于直接面对面相遇。
  以一种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方法交锋。
  它是远古魔神的领袖。
  他是人类的代表。经过了无数年代和时代后的人类代表。
  它若是败了,将不能重回“人世”。
  他若败了,将沦为它的工具,变成红狐第二,是它们回来的踏脚石。
  四周的古人类在这有着人类无力抗争的精神力量的上古邪魔淫威下,过着最卑贱和凄惨的生活。
  在人类现在这个文明出现前某一久远的年代里,自夸为某物之灵的人类,并不是大地的主宰,主宰是这高台上和正在天空扬威耀武的邪恶生物。难怪红狐在给田木正宗的录音带中,说“你们全是奴才,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它们不是仇恨人类,人类根本够不上那资格,人只是畜牲不如的贱物,它们可以任意杀戮,所以它一定要消灭和击败凌渡宇,它们的骄狂,并不容许任何人类有任何形式的胜利。
  是因为那次全球的大灾难,这些住在地底的邪魔,全体被陷埋往地底的深处,地层把它们力量的来源——月光的能量隔断。于是它们被迫沉睡了几十万年。唯一剩在外界的只有一方“幻石”。“幻石”成为它们取得能量的唯一媒介,这必需要人类的精神加以启动,人和“幻石”便像一个氢两个氧,加起来才会变成水,使深埋地下的魔神取得月能,当经历了足够的月圆,储备足够的能量,它们便破土而出,回来重新统治世界,成为人类的主人。在公元前三四千年间,人类中的智者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建造阻隔月能的金字塔,把幻石关闭在月能渗透不入的地方。不境地在人类的贪婪和无知下,一队探险队把幻石带出地面,在魔王邪恶的力量作崇下,做成不断的死亡,但仍未做成大害,直到谢教授和红狐阴差阳错下,把“幻石”启动,做成人类文明最大的危机。
  它们正在挣扎回来。
  斗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魔神深埋地底下后,畜牧般的人类幸而不是象它们那样在地底下生活,避过了全体埋入地下的大祸,幸存者开始在没有压迫下进化成长,服育出今日的高度新文明,以及他们引以为傲的文化。可是它们并没有死去,它们只是沉睡了。在缺乏源源不绝的月能供应下,它们像冷血动物进入“冬眠”的状态,千万年来存在于地底里,静待回来的日子,重返地面,把大地的主宰权夺回来。
  人类并没有忘记它们,对这些邪恶的生物刻骨铭心的记忆,深藏在他们潜意识大海深渊一个最隐秘的地方,在他们遗传因子的记忆内,烙下永不能忘的烙印。宗教里居于“地狱”的撒旦魔王,正反映着这种史前曾在地球上活跃过的邪恶月魔的形相,反映出人类对于它们的憎厌惊恐和畏惧。夏娃正是在安引诱下,失去了伊甸乐园的人类福地,喻示了这深藏地底的邪魔,即管在沉睡里,仍能诱发播下邪恶的种子,使人类永生永世活在善与恶的挣扎里。
  “生死之间极可畏,予等精进励行,以出生死之外。”这是佛祖入灭前对人类的警诫。只要能觉悟,重归人类真正的本性,即可成佛。
  印度人拜牛,因为牛角酷肖魔王的头角。因畏生敬。
  白昼代表光明正义。
  黑夜代表邪恶。
  父亲像天。天属阳。
  母亲像地。地属阴。
  人类崇拜光明,歌颂光明,追求阳明的文化。
  圣经中的天父,正是男性父亲的太阳形象。名作家贵夫士(Robert Graves)在他奥晦难解的巨著《白色女神》(white Godess)便是述说在阳明文化底下暗流着的月亮文化,白色女神就是月能文明的象征,在邪异的宗教中流行,在诗人中流行。
  人类向太阳能进军,是对抗月能文明一个潜意识的强烈倾向。反映阳光,永远以光明一面对着地球转动的月亮,具有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宇宙能量。这种能量是精神的力量,所以发展出月魔这邪异以精神力量超越时空的生物,假设让它们再次与月能直接接触,人类将永远沉沦。
  月魔眼中的黄芒,笔直射进凌渡宇乌黑的瞳孔内,直接射入他灵魂的深处。一种瘫痪麻痹的感觉瘟疫般蔓延往每一条神经。凌渡宇累年的精神锻炼,使他进入至静至虚的境界。他深知这月魔的力量太强大,不是人类的力量所能对抗,所以他以密宗的心法,将心间保持在至净至洁,不染一丝俗尘的境地。在月魔无边无际的魔力中,始终不覆沉海底。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月魔眼中神情不动丝毫,缓缓收回望向凌渡宇的黄芒,凌渡宇全身一松,重新回复力量,不过他并没有高兴,斗争才刚正开始。
  高台上的月魔,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嗥,双手高举头上,向着天上的明月发出一下又一下闷雷般的震呜。
  柱台浑圆的柱体,出现了惊心动魄的变异。千万条金黄幼线,在乌黑柱体中翻腾疾走,明灭变化,蔚为奇观。
  凌渡宇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像台风般逐渐形成,这力量完全与外界无关,只是心灵内一种强烈感应,更像精神内界的大海中,波涛开始翻滚腾涌。
  周围的古人类被催眠似的一齐立起身,在魔王的叫声中手舞足蹈,乱呼狂叫起来,山呜谷应。天空中的邪魔眼中黄芒暴射,在月夜中像一对一对的金黄射灯,在天空划过错综交织的黄光轨迹。
  凌渡宇也有手舞足蹈的强烈冲动,像在的士高中闻歌起舞的男女。他知道只要一陷入这疯狂的境地,他便输了。
  他已是人类最后的希望,魔王的月能将快耗尽,它一定要找红狐的代替品。凌渡宇的灵智告诉他:这四周的恶梦,是魔王庞大的精神力量做成的心灵幻像,目的是要击败他强韧的灵智。他一定要坚持到底。
  用志不分,其神乃凝。他不可有半点的松懈,让魔王邪恶的力量入侵他的心灵,成为他的主宰。
  魔王眼中黄色的月芒,直射上天,和上天洒下的月色交接。
  高台下四周的古人类变本加厉进入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男男女女如火如荼地进行最原始的性交行为,丑恶万状,月魔邪恶的魔力,使古人类不断繁衍,为它们增加饲养的牲畜。
  近在台边的古人类开始从通柱台顶东南西北四道石级,争先恐后奔往高台上的月魔王。
  当第一个人踏足台顶时,一个令凌渡宇不敢相信的情景发生了。
  柱体内不断游走的黄线,一下标射出柱身,把踏上高台顶的古人类全身卷住,像电光般在他身上缠绕急走,产生劈劈啪啪的黄色闪光,那古人类似乎在极乐中死命欢叫,随着黄光,身体一直萎缩下去,最后成为一块黑炭,跌下高台。
  圆柱体的黄光更盛,古人类的死亡,增加了月魔的力量。那黑色的圆柱,正是吸取月能的工具,人类就是它的营养食品,把它喂得壮大了,再供魔王吸取能量。
  每一个抵达高台顶的古人类,都在黄光中变成焦炭,圆柱体很快变成一条光耀大地的黄光柱,黄光柱不断流入魔王体内,它身体愈发乌黑发亮,眼中的月芒直射上天,天上的其他魔神不断飞临它射出的黄芒上,吸取月能。
  凌渡宇不断提醒自己,月魔要他见到这种异象,只是要激起他潜意识内对月魔的奴隶记忆和恐惧。不要怕!千万不要怕!任何恐惧的情绪,也会使他抱恨终身。
  用志不分,其神乃凝。
  凌渡宇开始深长细慢的呼吸,四周的疯狂行为,只当作魔法幻象。
  这远古魔神深悉人类的弱点,特别制造了一个完全“真实”的“现实”,来达到击败凌渡宇坚强心声的目的,等如现实的人生,一切是那样“真实”,有谁可真信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象。都是那样的“真实”。
  相传古时有位仙人,想开炉炼丹,于是要物识一名守护炉鼎火候的僮子,有名青年来应征,表示最坚决的诚心,仙人于是说:“且慢,让我先考一下你的定力,你记着由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说一个字出口。”青年答道:“这个容易。”自此闭口不言。仙人展开法力,青年堕入世间的万千轮回,历经人世的喜怒哀乐,无论是男是女,是富是贫,他都是一个永不出言的哑巴,坚守对仙人的许诺。最后他轮回做个哑女刚生下婴儿,遇贼来劫,要抢去“她”怀内的女婴,“她”终于失陷在威力无穷的“世相”中,呼天抢地地叫了一声:“不!”于是“她”变回那青年,站在仙人面前,仙人摇头叹息道:“你还是过不了慈母之情这一关。”
  凌渡宇目下的情景,正是经历魔王法力下为他精心炮制的情节,要是他过不了这关,便不是做不成守炉仙童那样简单,而是失守了人类最后的城堡,将会发生最凄然的人类悲剧。
  月魔叠财俯首下望,黄芒凝住凌渡宇,神情似乎有点焦躁,黄芒开始闪烁不定,远不及早先那样深不可测和凝聚不散。凌渡宇的坚毅出乎它预料。
  它要发动最后的攻势。
  远古邪魔和人类的精神斗争,到了一分胜负的时刻。
  战利品就是大地的主宰权。
  灵达喇嘛以无上智慧,洞悉了古今的秘奥,入来前生下了凌渡宇,就是要他去对抗这即将来临的劫难。人类和魔王的斗争从未有一刻停止,亘古以来一直进行着善恶交战。不断有杰出的心灵,控求精神上的秘密,制止魔王的回来。埃及的阿里之,建立了人类文明的巅峰作品金字塔,灵达喇嘛造就了凌渡宇。一切似乎巧合,其实冥冥中全有安排。
  这是命运。
  邪气大盛。
  凌渡宇全身冰冷,连血液也几乎冻结起来,就在这至阴到寒的深处,一种奇妙快乐的感觉,像一个平静湖面上生起的涟漪,迅速蔓延往每一个细胞去。
  凌渡宇茫然地走上通往高台的石级。
  在魔王全力最后一击,它开始站在上风。它的武器,就是人类追求的“欢乐”。
  凌渡宇这刻无忧无虑。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
  过去的包袱,以前的每一段经历、每个经验、人世间交织纠结的关系,加起上来,成为“过去的我”。未来茫不可测的命运、造化的弄人,合起上来成为“将来的我”。这两个“我”全部消失得无踪无影。
  只有现在。
  吸有目前这一刹那。
  刹那芳华。
  一种彻底的狂喜涌上凌渡宇的心头,心中一片空白,不是空虚,而是从一切解脱出来那种空白。再也不受“过去世”的世缘拖累,也不再受“将来世”对未知所产生的恐惧束缚。
  从“人”的重重枷锁中挣脱出来。
  达到大欢喜的境地。
  这就是月魔为凌渡宇巧妙安排的陷阱。这是只精通人类心灵强弱轻重的邪恶魔王,人类在它的淫威下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现在又要回来了。
  凌渡宇随着涌往高台上做祭品的人一齐涌向高台,他觉得自己和其他每一个古人类一样,满心欢喜地享受这一刻,这一刹那。每一个一刻,每一个刹那。
  在魔王邪异吸引力下,每一个人都甘心走上去受死。
  凌渡宇愈来愈接近失败的边缘。
  还有一级,还有一级就到高台了。
  魔王霍然转身,放下高举向月的乌黑巨手,一对大翼不断张合,粗壮的大尾丑恶地摆动,眼中的黄芒笼罩着凌渡宇方圆二十尺内的空间。静待敌人的屈服。
  就在这最紧张的关头,魔王眼中的黄芒忽地暗灭了一眨眼的时间。凌渡宇惊人的支持力,使它快要耗尽辛苦积存下的月能。它要在千万里深的地下,遥远控制凌渡宇的心灵,这使它由红狐而得来的能量快到油尽灯枯的阶段,若果凌渡宇再不屈服,它唯一方法就是保有那一点的剩余,重新沉睡下去,等待另一次回来的机会。
  就是黄芒那一眨眼间的熄灭,凌渡宇蓦然惊醒过来,回复了灵智。
  月魔恐怖的形相在圆形的中心点像一座永能击倒的高山。
  凌渡宇罅自己陷溺在欢乐的冲动,把整个精神凝聚成一点,毫不畏惧地直视魔王双目的两只月亮。
  月的文明。
  月的魔神。
  凌渡宇傲然登上高台,卓立高台之上,圆柱体的黄光并不能入侵他的体内。人类已非昔的吴下阿蒙。
  胜负决定的时刻终于来临。
  他它互不相让,互相迫视。
  魔王眼中的黄芒暴涨,瞬眼间照遍整个大地,倏又收去,变成两点小小黄光。
  黑暗中的两点黄光。
  天上月魔的叫喊、古人类性欢乐的狂呼乱叫、生命力被吸纳入圆柱体的死前嚎哭,忽然全部消失,天地重归平静。
  没有了天上的圆月,没有了高台,没有了古人类。
  也没有凌渡宇的身体,他只剩下一个纯意识的存在。
  凌渡宇不敢有丝毫放松,死守灵台,死守着“不动心”的最前线。
  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他意识中深沉地响起道:“我低估了你们,不过下次我会更小心。人类的无敌和贪婪,会继续下去。我们就是你们心灵内的邪恶种子。我一定会回来,一百年后,一千年后,一万年后,又或是明天。”
  两点黄芒消去。
  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凌渡宇知道自己胜了!
  天旋地转,他已重返病房之内,一片漆黑,近床尾处的空中有一块散发着淡淡黄光的长方石,这时黄光在逐渐消去,终于消失在黑暗里,凌渡宇呀了一声,不再发光的“幻石”无力地掉在他脚下,他知道“幻石”将有一段很悠长的日子不能作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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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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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渡宇身穿病袍,在卓楚媛的陪同下,缓缓在医院的后花园内散步。
  这是中秋后的第六天。
  凌渡宇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精神体力才慢慢复原,那一次和史前生物通过“幻石”的接触,比连续打上十场拳赛,还要使人劳累。
  凌渡宇说:“卓主任,你精明能干人人皆知,想不到还有一手煲汤的独门本领,令小弟钦佩非常。”
  卓楚媛忍不住笑意盈盈,道:“你身入虎穴,劳苦功高,我又怎能待薄你呢?”
  凌渡宇说:“不过我却怀疑这是一个阴谋,希望你能承担得那后果。”
  卓楚媛不解道:“煲汤也是阴谋?”
  凌渡宇一本正经地道:“生鱼、肥鸡、人参、燕窝、鲍鱼,所有这些汤料都是滋阴补肾,大大增加某一方面的能力,到我出院时,你便要亲自承担那后果了,希望你受得起。”
  卓楚媛俏脸飞红,啐道:“我开始相信金字塔是有镇邪的作用了。”
  这回轮到凌渡宇大惑不解,问道:“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卓楚媛用手指戳在凌渡宇额上,怜爱地道:“你呀!躺在金字塔的病床上这么多天,一句坏蛋的说话也没有,如果不是金字塔镇压了你的邪气,那就除非太阳由西方升起了。”
  凌渡宇失笑道:“我倒没有想到这点马医生说他有意思将每一个病房都改建成金字塔,因为我在塔内复原得特别快,所以金字塔可能具有医治的作用。”
  卓楚媛道:“只要你邪念不起,自然康复得快……呀!”
  两人一齐若有所悟。
  好一会,卓楚媛道:“你现在明白谢教授死因了没有?”
  凌渡宇搔头道:“我不知,不过每逢和这类超自然的力量扯在一起,什么事也有可能的。”顿了一顿又道:“若非病房内的金字塔发挥作用,把魔王消耗月能的速度加快,我也不能在这里饮汤进补了。”
  卓楚媛瞪他一眼道:“我还未告诉你,经解剖检验,红狐也像谢教授一样,胸骨折断窒息而死,表面上却没有半点伤痕。”
  凌渡宇讶然,苦苦思索。
  卓楚媛不想他太耗精神,岔开话题道:“昨天钟约翰在埃及打电话给我,‘幻石’已经给放进大金字塔内安全的地方,这件事希望能告一段落。”面上的表情犹有余悸。
  凌渡宇笑道:“是,告一段落。”它们有的是耐性,一万年、两万年的等待对它们算是什么,人类文明是那样的渺小和短暂。
  凌渡宇搂上卓楚媛的蛮腰,微笑道:“媛,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模样,便想打你十记。”说完眼光斜斜望向卓楚媛挺起的高臀。
  卓楚媛嗔道:“那天你才气人,还要怪我。”
  凌渡宇拉起她的手,道:“走,跟我来。”
  卓楚媛道:“这处不好吗?”话还未完,已给凌渡宇拉得跟着走。
  凌渡宇笑道:“当然还有更好的地方。”
  卓楚媛的声音远远传来道:“田木正宗叫我告诉你,他有一份厚礼送给你,噢……唔!”
  人类确是进步了,但心中的邪念却是有增无减,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找到心灵的金字塔,把邪恶和人类隔绝开来。
  那将是人类历史新的一页。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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