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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

_22 古龙(当代)
  连城璧柔声道:“我们回去吧,无论他受的伤多么重,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他毫发。”
  沈璧君突然向后面退了两步,道:“你……你相信他不是坏人?”
  连城璧道:“你说的话,我几时怀疑过?”
  沈璧君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颤声道: “但他们方才要来杀他时,你并没有拦阻,你明知他们要来杀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一面说,一面向后退,突然转身飞奔而出。
  连城璧忍不住喝道:“璧君……”
  沈璧君大声道:“你若真的相信我,现在就该让我走,否则以后我永远也不要见你,因为你也和别人一样,是个伪君子!”
  连城璧身形已展动,又停下!
  雨更大了。
  沈璧君的身形已消失在雨水中。
  只听一人叹道:“连公子的涵养,果然非人能及,佩服佩服。”
  震耳的霹雳声中,这人的语声还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入连城璧耳里,只可惜他的脸色别人却无法瞧见。
  一个人手里撑着柄油伞,慢慢的自树后走了出来,闪电照上他的脸,正是“稳如泰山”司徒中平。
  他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又道:“在下若和连公子易地相处,萧十一郎今日就再也休想逃走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在下最多也不过只是个保镖的,连公子却是名满天下,人人佩服的大侠,日后迟早必将领袖武林。”
  连城璧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司徒中平笑道:“我只是说,连公子方才若杀了他,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怕被人知道连公子也会乘人之危,岂非于侠名有损?连夫人更难免伤心,如今连公子虽未杀他,他反正也是活不长的。”
  连城璧没有说话。
  司徒中平道:“方才赵无极他们也已追了过来,连夫人虽未瞧见,连公子却自然不会瞧不见,现在他们既已追去,夜雨荒山,以连夫人之力,又还能逃得多远?既然已有人杀他,连公子又何必自己出手?”
  连城璧沉默了良久,缓缓道:“这些话,你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的,是么?”
  司徒中平道:“连公子也知道在下一向守口如瓶,何况,在下此时正有求于连公子。”
  连城璧淡淡道:“你若非有求于我,也不会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
  司徒中平大笑着道:“连公子果然是目光如炬,其实在下所求之事,在连公子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连城璧忽然笑了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司徒中平‘稳如泰山’,依我看,却未必。”
  司徒中平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在下也正和连公子一样,本就是别人无法看透的。”
  连城璧沉下了脸,冷冷道:“你看我是个会被人要挟的人么?”
  司徒中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再也笑不出来。
  连城璧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只因你要求我的事,平时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司徒中平变色道:“连公子已知道我要求的是什么事?”
  连城璧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事,有几件是我不知道的?但你们只知我涵养很深,却未想到我有时也会反脸无情的。”
  司徒中平依然瞧着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似的。
  连城璧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种面目,有善的一面,也要有恶的一面,否则他非但无法做大事,简直连活都活不下去。”
  司徒中平满头水流如注,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突然抛下了手里的油伞,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闪电又击下!
  连城璧的剑却比闪电还快!
  司徒中平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长剑已自他后背刺入,前心穿出,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连城璧垂首瞧着他,叹息着道:“没有人能真‘稳如泰山’的,也许只有死人……”
  他慢慢的拔出剑。
  剑锋上的血立刻就被暴雨冲洗得干干净净。
  荒山。
  闪电照亮了山坳后的一个洞穴。
  沈璧君也不管洞穴中是否藏有毒蛇、猛兽,不等第二次闪电再照亮这洞穴,就已钻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
  她紧紧抱着萧十一郎,身子拼命往里缩,背脊已触及冰凉坚硬的石壁,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喘息。
  雨水挂在洞口,就像是一重水晶帘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狼,一匹被猎人和恶犬追踪着的狼,她忽然了解了狼的心情。
  赵无极他们并没有放过她。
  她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他们,但她知道。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感觉就也会变得和野兽一样敏锐,仿佛可以嗅得出敌人在哪里。
  这是求生的本能。
  但无论是人或野兽,—都会有种错觉,到了一个可以避风雨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已安全得多。
  沈璧君颤抖着,伸出手——
  萧十一郎的心还在跳,还有呼吸。
  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牙齿也在“格格”的打战,仿佛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沈璧君心里充满了怜惜,将他抱得更紧。
  然后,她就感觉到萧十一郎在她怀抱中渐渐平静,就好像一个受了惊骇的孩子,知道自己已回到母亲的怀抱。
  世上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外面还是那样黑暗,风雨还是那么大,虽然她知道敌人仍在像恶犬般追踪着她。
  但她自己的心忽然也变得说不出的平静。一种深挚的、不可描述的母爱,已使她忘却了惊慌和恐惧。
  孩子固然要依赖母亲。
  母亲却也是同样在依赖着孩子的。
  世上固然只有母亲才能令孩子觉得安全,但也惟有孩子才能令母亲觉得幸福、宁静……
  这种感觉是奇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她还不太懂得真正的爱情。
  恋人们互相依赖,也正如孩子和母亲。
  闪电和霹雳已停止。
  除了雨声外,四下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沈璧君也不知道是该再往前面逃,还是停留在这里,恍恍惚惚中,她总觉得这里是安全的,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们。
  她这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有时人们也正因为会欺骗自己,所以才能活下去,若是对一切事都看得太明白、太透彻,只怕就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恍恍惚惚中,她似又回到了深谷里的那间小小的木屋。
  萧十一郎正在外面建筑另一间,雨点落在山石上,就好像他用石锤在敲打着木头。
  声音是那么单调,却又是那么幸福。
  她眼帘渐渐阉起,似已将入睡。
  她虽然知道现在睡不得,却已支持不下去……
  恐惧并不是坏事。
  一个人若忘了恐惧,就会忽略了危险,那才真的可怕。
  幸好这时萧十一郎已有了声音!
  他身子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问道:“是你?”
  四下一片黑暗,暗得什么都分辨不出。
  沈璧君看不到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自然也看不到她。
  但他却已知道是她,已感觉出她的存在。
  沈璧君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温暖之意,柔声道:“是我……你刚刚睡着了?”
  萧十一郎很久没有回答,然后才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不该来的。”
  沈璧君道:“为……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不愿意连累你。”
  沈璧君道:“若不是我,你怎会这样子?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萧十一郎道:“没有你,他们一样会找到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你走吧!”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很快的接着道:“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了。”
  萧十一郎从来也未曾听到她说过如此坚决的话。
  她本是很柔弱的人,现在已变了!
  他本想再像以前那么样刺伤她,让她不能不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那些尖刻的话他竟再也无法说出来。
  沈璧君仿佛笑了笑,柔声道:“好在那些人已走了,我们总算已逃了出来,等到天一亮,我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时我……我再走也不迟。”
  萧十一郎又沉默了很久,忽也笑了笑,道:“你根本不会说谎,何必说谎呢?”
  沈璧君道:“我……说谎?”
  萧十一郎道:“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绝不会放过我的,我明白得很。”
  他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虚弱,却已又带着些讥诮之意。
  沈璧君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若死了,他们就可以活得更安全,更有面子。”
  沈璧君终于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诮之意,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曾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回答。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用不着告诉我,我现在也已看清这些自命侠义之辈的真面目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他们说的,跟他们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萧十一郎道:“所以他们为了要杀我,必定不惜用出各种手段。”
  沈璧君道:“的确是这样。”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还是走的好,你不必陪我死。”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里包含的决心,比三万个字还多。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就算说三十万个字,也无法改变她这决心的。
  他只有一个字也不说。
  过了很久,沈璧君忽又问道:“我知道赵无极他们必定是做过许多亏心事,但厉刚呢?”
  萧十一郎冷笑道:“你觉得厉刚真是个见色不乱的真君子,是不是?”
  沈璧君道:“别人都这样说的。”
  萧十一郎道:“我却只能这么说,在男人面前,他也许是个君子,但遇着单身的美丽女子,他身上恐怕就只剩下头发还像个君子了。”
  沈璧君不说话了,因为已说不出话来。
  雨还是很大。
  萧十一郎忽然道:“天好像已有些亮了。”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真的不肯一个人走?”
  这次沈璧君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萧十一郎道:“好,那么我们一齐走。”
  沈璧君又迟疑了。
  天已亮了,敌人就在外面,他们一走出去,只怕就要……
  沈璧君道:“等雨停再走不好么?”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你讨厌这场雨,但我却很感激。”
  沈璧君道:“感激?”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这场雨冲乱了我们的足迹,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找着我们,也就因为这场雨,所以我们才有机会逃走。”
  沈璧君道:“机会?什么机会?”
  暴雨自山路上冲下来,就好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厉刚、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在山路的分岔口停下。
  赵无极叹了口气,道:“这场雨倒真帮了他们不少忙,非但冲走了他们的足迹,连他们的味道都冲掉了,我们就算带着猎犬,只怕也追不到他们。”
  海灵子冷冷道:“他们还是逃不了。”
  屠啸天道:“不错,这种路连我们都走不快,何况沈璧君?何况她还带着个重伤的人。”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们这位连夫人的功夫,大家自然都清楚得很。”
  赵无极道:“但至少我们现在就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追?”
  厉刚忽然道:“分开来追!”
  赵无极沉吟着,道:“也好,我和海道长一道,厉兄……”
  厉刚道:“我一个人走。”
  这句话未说完,已展动身形,向左面一条山径扑了上去。
  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三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的瞧着他身影消失。
  屠啸天悠然道:“这人的掌力虽强,轻功也不弱,脑袋却不怎么样。”
  赵无极笑了笑,道:“你是说他选错了路?”
  屠啸天道:“不错,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绝不会从这条路上逃的。”
  海灵子道:“怎见得?”
  屠啸天道:“因为这条路比较好走。”
  他又解释着道: “一个人在逃命时,反而不会选好走的一条路的,总认为若向难走的一条路逃,别人也就很难找到。”
  赵无极笑道:“不错,每个人都难免有这种毛病,我只奇怪,厉刚也是老江湖了,怎会想不到?”
  屠啸天望着自雨笠檐前流落的雨水,忽也笑了笑,道:“还有件事,我也始终觉得奇怪。”
  赵无极道:“哪件事?”
  屠啸天道:“厉刚人称君子,不知也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萧十一郎发觉,所以才非要将萧十一郎杀死不可。”
  赵无极笑道:“他坚持要一个人走,只怕也是生怕萧十一郎在我们面前揭穿他的秘密吧。”
  萧十一郎似在思索着,沈璧君就又问了句:“什么机会?”
  萧十一郎道:“他们猜不出我们往哪条路逃,一定会分开来搜索。”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厉刚生怕我在人前说出他的秘密,一定不愿和别人同行。”
  沈璧君道:“但赵无极、屠啸天和海灵子呢?他们三个人最近就好像已黏在一起似的。”
  萧十一郎道:“但这次他们一定也会分开。”
  沈璧君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能杀了我,是件很露脸的事,谁也不愿别人分去这份功劳。”
  沈璧君道:“可是,他们难道就不怕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么?”
  萧十一郎道:“他们知道我已受了重伤,已无力反抗。”
  沈璧君道:“但我却没有受伤。”
  萧十一郎又笑了道:“你以为你的武功和他们差不多?”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我只知道他们四个人,无论谁也不敢跟我交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他们怕你,因为你是沈璧君,是连夫人,并不是为了你的武功。”
  沈璧君又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道:“但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沈璧君道:“哦?”
  萧十一郎道:“他们不知道,野兽对伤痛的忍耐力,总比人强些。”
  沈璧君忍不住笑了,道:“他们更不知道你的忍耐力比野兽还强。”
  萧十一郎道:“所以只要我算得不错,以我们两人之力,无论要对付他们其中哪个人,都可以对付得了。”
  他缓缓接着道:“只要他们分开来追,我们就有机会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这句话中已带着种杀气。
  沈璧君似乎打了个寒噤,过了半天,才叹息着道:“你若猜错了呢?”
  萧十一郎道:“我们至少总有机会赌一赌的!”
  虽然天已亮了,但在暴雨中,目力犹无法及远。
  沈璧君扶着萧十一郎走出了山穴,道:“我们往哪里去?”
  萧十一郎道:“哪里都不去,就等在这里!”
  沈璧君愕然道:“就等在这里?”
  萧十一郎道:“逃,我们是逃不了的,所以只有等在这里,引他们来。”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
  萧十一郎没有听她说下去,道:“这样做,虽然很冒险,但至少是在以逸待劳,因为我们现在的气力已有限,已不能再浪费了。”
  沈璧君望着他,目中充满了爱慕。
  她觉得萧十一郎的确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萧十一郎忽又笑了笑,道: “我现在只是在猜想,第一个找到我们的是谁?”
  沈璧君道:“你猜会是谁?”
  萧十一郎道:“屠啸天。”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猜是他?”
  萧十一郎道:“他的江湖经验最丰富,轻功也不比别人差。”
  他微笑着接着道:“第一个抓到鸡的,一定是条老狐狸。”
  沈璧君道:“他若来了,我该怎么样做?”
  萧十一郎沉吟着,道:“老狐狸都难免会有种毛病。”
  沈璧君道:“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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