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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

_20 古龙(当代)
  小马在拼命,常无意也在拼,为她和她那重病的兄弟拼命。
  她却好象没有看见。
  她笑得还是那么迷人,声音还是那么动听:“两位小弟弟,你们今年已经有多大年纪?”
  她知道玲珑双剑绝不会回答这句话的,因为侏儒们一定都不愿别人提起他们的年纪,他们自己当然更不愿提。
  她问话的重点并不在这一点。
  所以她不等他们开口,立刻又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而且是完全脱光了衣服的?”
  玲珑双剑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
  但他们毕竟也是男人。
  若有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脱光了衣服,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会拒绝去看的。
  蓝兰忽然唤:“香香!”
  香香还在流泪。
  蓝兰道:“你自己认为你自己是不是很难看?”
  香香摇头。
  蓝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看看?”
  香香虽然还在流泪,却很快就站了起来,很快就让自己全身赤裸了!
  在这么样的心情下,她的动作当然绝不会美,可是她的身材却实在很美。
  那坚挺的乳房,纤细的腰,浑圆修长的腿,都不是任何男人常常能得一看的。
  蓝兰自己好象也很欣赏,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看她美不美?”
  玲珑兄弟同时道:“美!”
  蓝兰道:“你们为什么不多看看?”
  玲珑兄弟道:“我们想看你!”
  蓝兰嫣然道:“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你们如果一定要看,我……”
  她垂下头,开始解衣服的扣子,她的衣扣中也藏着暗器。
  谁知她的暗器还没有发出,玲珑双剑的剑已挥出。
  他们根本没有看香香,他们一直都在盯着蓝兰的手。
  蓝兰叹了口气,道:“我看错了你们,原来你们这里连大带小、连老带少,都不是男人!”
  她的暗器还是发了出来,却已被剑光击落。
  玲斑双剑本就是双生兄弟,心意相通,金银双剑合璧,天衣无缝。
  蓝兰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她会武功,而且武功不弱。
  可是她也没法子抵挡这两把剑。
  她的发髻已被削落,金色的剑光如毒蛇般缠住了她,银色的剑光有几次都已几乎穿透她的咽喉。
  她已经开始在喘息,大叫道:“小马,你还不快来救我?”
  小马想过来。
  有几次他都已几乎突破那跛足老人的招式,可是卜战的旱烟袋又迎面击来。
  沉重的烟斗,炽热的烟丝,他只有退。
  他看得出蓝兰的情况更危险,可是他完全无能为力。
  蓝兰的声音已颤抖,道:“你们真的忍心杀我?”
  玲珑双剑不理她。
  金色的剑光绵密如丝,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银色的破空一刺,眼见就要穿胸而过。
  朱五太爷忽然道:“留下她!”
  银光立刻停顿,剑锋却还在她眉问。
  朱五太爷道:“我要的是轿里的那个人!”
  玲珑双剑道:“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朱五太爷的回答只有—个字:“杀!”
  狼山上的人,本就视人命如草芥,朱五太爷若说要杀个人,这个人就死定了。
  小马也只有看着。
  他答应过蓝兰平安护送这个人过山的,他已为这个人流过汗,流过血。
  只可惜他是人,不是神!
  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人世间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你若遇见了这种事,流汗也没有用,流泪也没有泪,流血也没有用。
  “杀!”
  这个字说出口,抬轿子进来的那四条黑衣白刃大汉,刀已拔出。
  四把刀、两柄剑,同时刺入了那项轿子,分别由四面刺了进去。
  无论轿子里的人往哪边去躲,都躲不开的,就算他是条生龙活虎般的好汉,也避不开。
  何况轿子里这个人已病重垂危,命如游丝,连手都抬不起?
  蓝兰整个人都软了,用手蒙住了眼睛。
  轿中人是她的兄弟,这四把刀、四柄剑刺入,她兄弟的血立刻就要将这顶轿子染红。
  她当然不忍看,也不敢看。
  奇怪的是,她的手指间居然还留着一条缝,居然还在指缝间偷看。
  她没有看见血,也没有听见惨呼。
  刀剑刺入,轿子里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轿子外面的六个人的神色地变了,手足也已僵硬。
  只听“格,格,格”几声响,四个人同时后退,刀剑又从轿子里抽出。
  四把百炼精钢打成的快刀,刀头竟已被折断,玲珑双剑的剑也已只剩下半截。
  朱五太爷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好功夫!”
  他突又大喝:“看箭!”
  弓弦声响,乱箭齐发,暴雨飞蝗般射了过来,射入了轿子。
  轿子里还是全无反应,几十根箭忽然又从里面抛出,却已只剩下箭杆。
  箭头呢?
  只听“嗤”的一声响,十道寒光自轿子里飞出,打入了珠帘左边的第一排窗口。
  窗口里立刻响起了惨呼,溅出了血珠。
  这变化每个人都看得见,小马也看见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才知道,他们流血流汗,拼命保护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武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高得多。
  但他却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装成病重垂危的样子?为什么要躲在轿子里?
  他故意要小马他们保护他过山,究竟为的是什么?
  朱五太爷忽又大喝:“住手!”
  小马立刻住手。
  他本就不愿再糊里糊涂地为这个人拼命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做的事,简直就象是条被人戴上罩眼去拉磨的驴子。
  常无意也已住手。
  他的心情当然也跟小马差不多。
  朱五太爷说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属下当然更不敢不住手。
  大厅里立刻又变得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听见蓝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劝过你们,不要去惹他的,你们为什么不听?”
  轿子里的人在咳嗽。
  朱五太爷冷笑道:“神龙已现首,阁下又何必再装病?”
  蓝兰道:“他本来就有病!”
  朱五太爷道:“什么病?”
  蓝兰道:“心病。”
  朱五太爷道:“他病得很重?”
  蓝兰点点头,叹息着道:‘幸好他的病还有药可治!”
  朱五太爷道:“哦?”
  蓝兰道:“治他病的药,并不在山那边!”
  朱五爷道:‘在哪里?”
  蓝兰道:“就在这里,我们就是上山来求药的,所以我们故意要让你把我们逼入绝路、故意要让你认为我们已不能不到这里来!”
  朱五太爷道:“你们千方百计,为的就是要来见我?”
  蓝兰不否认。
  朱五太爷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躲在轿子里?”
  蓝兰道:“我问问他。”
  她转过身,靠近轿子,轻轻问道:“朱五太爷想请你出来见见面,你看怎么样?”
  轿子里的人“嗯”了一声,蓝兰立刻掀起了垂帘,一个人扶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下轿,正是小马在太平客栈里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他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完全没有血色,在这还没有寒意的九月天气,他身上居然穿件貂裘,居然没有流汗。
  貂袭的皮毛丰盛,掩住了他半边脸,却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眉目很清秀。
  蓝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柔,道:“你走不走得动?”
  这年轻人点点头,面对着珠帘,道:“现在你已看见了我?”
  朱五太爷道:“看来阁下好象真的有病。”
  他脸上的表情别人虽然看不见,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很激动,只不过正故作镇定而巳。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虽然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
  朱五太爷道:“你为何不过来看看?”
  年轻人道:“我正想过去!”
  他居然真的走了过去。走得虽然很慢,脚步却没有停。
  走过石阶时,他的脚步也没有停。
  ——无论淮只要走上这石阶一步,格杀勿论!
  这句话他好象根本没听见。
  珠帘旁的窗口里,箭又上弦,闪闪发光的箭头,都在对着他。
  他好象根本没看见。
  卜战、无舌、夜狼、玲珑双剑,这些绝顶高手,在他眼中也好象全都是死人!
  卜战他们也没有动,因为朱五太爷还没有发出命令!
  第二十回 真相
  这是不是因为他故意要留下这个人,由自己来出手对付?
  因为他才是狼山上的第一高手,只有他才能对付这年轻人。
  他那惊人的气功,江湖中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这年轻人深藏不露,武功更深不可测。
  他们这一战是谁胜谁负?
  没有人能预料,可是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把冷汗,不管他们是谁胜负,这一战的激烈与险恶,都必将是前所未见的。
  年轻人已走近了珠帘,朱五太爷居然还是端坐在珠帘里,动也不动。
  他是不是已有成竹在胸?
  小马的拳头又握紧,心里在问自己。
  “别人敢过去,我为什么不敢?难道我真是条被人牵着拉磨的驴子?”
  别的事他都可以忍受,挨穷、挨饿、挨刀子,他都不在乎。
  可是这口气他实在忍不下去。
  这世上本就有种人是宁死也不能受气的,小马就是这种人。
  他忽然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冲过了石阶。
  没有人拦阻他,因为大家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在那年轻人的身上。
  等到大家注意到他时,他已箭一般冲入了珠帘,冲到朱五太爷面前。
  一个人年纪渐渐大了,通常都会变得比较孤僻古怪。
  朱五太爷变得更多。
  近年来除了他的贴身心腹无舌童子外,连群狼中和他相处最久的卜战,都不敢妄入珠帘一步。
  ——妄入一步,乱剑分尸。
  以他脾气的暴烈,当然绝不会放过小马的。
  小马是不是能撑得住他的出手一击?
  常无意也已准备冲过去,要死也得和朋友死在一起。
  谁知朱五太爷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小马居然也没有动。
  一冲进去,他就笔笔直直地站在朱五太爷面前,就好象突然被某种神奇的魔法制住,变成了个木头人。
  难道这个珠帘后真的有种神秘的魔力存在?可以将有血有肉的人化为木石?
  还是因为朱五太爷已练成了某种神奇的武功,用不着出手,就可以将人置之于死地?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令人无法思议、也无法解释的事?
  对这些事,无论任何人都会觉得有种不可抗拒的恐惧。
  常无意紧握着他的剑,一步步走过去。
  他心里也在怕,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但是他已下定决心,绝不退缩。
  想不到他还没有走入珠帘,小马就已动了。
  小马并没有变成木头人,也没有被人制住,却的确看见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一闯入珠帘,他就发现这位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狼山之王,竟已是个死人。
  不但是死人,而且已死了很久。
  珠帘内香烟缭绕,朱五太爷端坐在他的宝座上,动也没有动,只因为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他脸上的肌肉也已因萎缩而扭曲,一张本来很庄严的脸,已变得说不出的邪恶可怖。
  谁也不知道他已死了多久。
  他的尸体没有腐烂发臭,只因为已经被某种神秘的药物处理过。
  因为有个人要利用他的尸体来发号施令,控制住狼山上的霸业。
  刚才在替他说话的,当然就是这个人。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秘密,所以绝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这道珠帘。
  他能够信任的,只有一个无舌的哑巴,因为他非但没有舌头,也没有欲望。
  现在小马当然也明白张聋子为什么要冒死冲过来了。
  ———他天生就有双锐眼,而且久经训练,就在这道珠帘被“站住”那两个喝声振动时,发现了这秘密。
  ——“站”字是开口音,可是说出这个字的人,嘴却没有动。
  他看出端坐在珠帘后的人已死了,却忘了死人既不能说话,说话的必定另有其人,这个人当然绝不会再留下他的活口。
  小马怔住了很久,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为这位纵横一世的狼山之王悲哀,为人类悲哀。
  不管一个人活着时多有权力,死了后也只能受人摆布。
  他叹息着转过身,就看见了—个比他更悲伤的人。
  那个身世如谜的的年轻人,也正痴痴地看着朱五太爷,苍白的脸上,已泪流满面。
  小马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
  年轻人不开口。
  小马道:“我知道你一定不姓蓝,更不会叫蓝寄云。”
  他的目光闪动,忽然问:“你是不是姓朱?”
  年轻人还是不开口,却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朱五太爷面前。
  小马突然明白:“难道你是他的…他的儿子?”
  只听一个人在帘外轻轻道:“不错,他就是朱五太爷的独生子朱云。”
  朱五太爷仍然端坐在他的宝座上,从珠帘外远远看过去,仍然庄严如神。
  他的独生子还是跪在他的面前,默默地流着泪。
  卜战远远地看着,眼睛里仿佛也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小马道:“你和朱五太爷已是多年的伙伴?”
  卜战道:“很多很多年了。”
  小马道:“但是你刚才并没有认出朱云就是他的独生子。”
  卜战道:“朱云十三岁时就已离开狼山,这十年都没有回来过。”‘无论对任何人来说,十年间的变化都太大。
  小马道:“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回来?”
  卜战道:“他天生就是练武的奇才,十三岁时,就认为自己的武功己不在他父亲之下,就想到外面去闯他自己的天下。”
  小马道:“可是他父亲不肯让他走。”
  卜战道:“一个人晚年得子,当然舍不得让自己的独生子离开自己的身边。”
  小马道:“所以朱云就自己偷偷溜走了?”
  卜战道:“他是有个志气的孩子,而且脾气也和他父亲同样固执,如果决定了一件事,谁都没法子让他改变。”
  他叹息着,又道:“这十年来,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我和他父亲都知道,以他的脾气,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小马转向蓝兰:“这十年来他在干什么,也许只有你最清楚。”
  蓝兰并不否认:“他虽然吃了不少苦,也练成了不少武功绝技,为了要学别人的功夫,什么事他都可以做得出来。”
  一个人的成功本就不是偶然的。
  他能够有今日这么样的奇功,当然也经过了一段艰苦辛酸的岁月。
  蓝兰道:“可是他忽然厌倦了,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就算能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有时反而会觉得更空虚寂寞。”
  她的神情黯然,慢慢地接着道:“因为他没有家人的关怀,也没有朋友,他的武功练得越高,心里反而越痛苦。”
  小马了解这种情感。
  没有根的浪子们,都能了解这种情感。
  若是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的成败,成功岂非也会变得全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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