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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血鹦鹉

_7 古龙(当代)
  王风不能不相信。
  门又在内关紧,格子上糊着的不是纸,是黑布。
  血奴屈指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三下,轻轻地叫了一声:“宋妈妈。”
  一个声音立时在里头传了出来:“血奴么?”
  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是宋妈妈的声音。
  王风悄声说道:“这巫婆的生命力还算强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宋妈妈却竟听到,阴笑道:“姓王的小杂种也来了?”
  王风苦笑道:“她的耳朵的确灵得很。”
  这句话才说完,宋妈妈咀咒的声音已在内传出,“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刀山……”
  她莫非还是赤裸着身子,跪在祭坛的前面,咀咒王风的死亡?
  血奴偏过脸,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进去?”
  王风赶紧摇头,赶紧举起脚步,却不是走向血奴的房间。
  血奴忙叫住:“你又去什么地方?”
  王风道:“什么地方也去。”
  血奴道:“干什么?”
  王风道:“找人,死人。”
  血奴明白他的说话,冷冷道:“去找那僵尸?”
  王风道:“反正,我是闲着,总要找些事做。”
  血奴道:“僵尸夜间才出现。”
  王风道:“日间也出现,不过出现的是具尸体。”他轻叹一声,道:“只要找到尸体,
也许就有办法要他不再变做僵尸。”
  他实在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
  血奴道:“这也好,活阎王既然今夜必到,就算是少了具僵尸,这里也已够热闹的。”
她笑笑又道:“僵尸已是半个鬼,鬼最喜欢的,据说就是墓地之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
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乱葬岗?”
  王风道:“现在知道了。血奴道:“你最好莫要再惹上其他的冤魂野鬼。”
  她又去叩门。
  宋妈妈的咀咒声终于停下。
  门突然打开,一个头伸了出来。
  黑蛇一样披散的黑发,混浊的眼睛,污秽满布的脸庞,宋妈妈简直就已像个妖魔。
  她的身子竟还是赤裸。
  王风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跳起了几乎一丈,翻过小楼的栏杆,慌忙跳到楼下去。
  宋妈妈瞪着他的背影,扑哧一笑,没有了牙齿的口张开,面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个黑
洞。
  她的面容更显得恐怖。
  凄厉的诅咒声,刹那又从她面上的黑洞吹出:“天咒你……”
  三个字出口,她的人就给血奴推了回去。
  血奴随亦举步跨入门内。
  门马上关紧,诅咒声同时断了。
  宋妈妈看来还可以活下去,血奴已见到,已可以放心,为什么还要入内?
  这屋子里头,是不是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风瞪着那关闭的黑门,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他并没有离开。
  黑门才关上,他便从楼下跳了上来。
  他没有走近,宋妈妈过人的听觉他不能不有所顾虑。
  他想了一想,把身子往侧一闪,闪入了血奴的香闺。
  才从血奴的香闺出来,为什么他又回去?
  那刹那他的眼神很古怪,行动也显得很古怪,就像个贼溜入别人家中,准备偷取什么东
西。
  莫非方才他在血奴的香闺看到了什么宝贝东西,发现了什么秘密,现在乘血奴不在,偷
取那样东西,发掘那个秘密?
  他本是个铁血男儿,来了这地方之后,仿佛亦染上了邪气。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地方。
  血奴的回来并不是很久的事情。
  房中的东西都是原来的样子,王风如果不是极小心,就可能没有移动过房中的东西。
  是以她并不知道王风曾经回来。
  绿窗下的窗台上有一面大铜镜,镜中有她的影子。
  她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
  纤细柔软的腰,修长结实的腿,丰满嫩滑的胸膛,这些加起来已够迷人。何况,她还有
一张美丽的面庞。
  她怔怔的看着,仿佛就连她也给镜中的自己迷住。
  秋阳已射绿窗,射在她身上。
  她半露的肌肤缎子一样阳光下闪着光采。
  她轻笑一声,突然将那右半边身的衣饰卸下。
  瀑布一样的一头秀发立时奔流,她裸露的整个身子都是沐浴在秋阳中。
  秋阳于是也倍觉妖丽。
  她轻揉着自己的胴体,忽然走过去,打开靠墙的衣柜,取出一套湖水绿的衣裳。完整的
衣裳。
  然后她对镜坐下,细理云鬓,再穿上那整套的衣裳。
  然后血奴就不见了。
  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
  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一血鹦鹉的
奴才本来就每一样都只得上半。
  是以她身上的衣饰本来也只得一半,现在她的身上都穿着整整齐齐。
  这哪里还像个血奴?
  她突然改变装束当然有她的原因。可能只为了要外出走一趟,也可能是为了应付一个
人。
  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一定比王风,比武三爷更难应付。
  比他们两个更难应付的人,也许并不少,但必来这里,而且快将到达的人却似乎只有一
个。
  常笑!
  毒剑常笑!
标题 <<旧雨楼·古龙《血鹦鹉》——第六章 毒剑常笑>>
古龙《血鹦鹉》
第六章 毒剑常笑
  毒剑常笑无论到什么地方都绝不会只是一个人。
  就像是血鹦鹉,他也有十三个奴才。
  十三个他亲自挑选的六扇门好手总有一大半终日追随在他的左右,还有一小半,不是奉
命去调查,就是先行在前面替他打点。
  他们各有他们的本领。
  有的天赋追缉的才能,比猎狗还要灵敏;有的善辨真伪,任何珠宝玉石着手就知道是否
废品;有的只一眼便可以说出某种伤口是由某种兵器造成,其中自不乏精研各种药物的高
手。
  左右有这些人使唤,他不成为名捕才怪。
  他的名字本来也是个好名字,他的人也就像他的名字,喜欢笑,时常笑。
  杀人的时候他也是满面笑容。
  笑本来是快乐的象征,用残酷的手段对待犯人在他来说也许就是一种乐趣。
  他的绰号并不好,却贴切。
  剑上其实没有淬毒,毒的是他的心,他的手,一出手他往往就取人性命。
  这比用毒岂非更来得迅速?
  正午。
  秋阳绚烂,秋风却萧素。
  风声中还有雁。
  雁声凄愁,秋意更觉萧瑟。
  秋,本是声的世界,雁声正是秋声中的灵魂。
  马蹄与秋声却并无关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听到。
  这下子一来,更驱散秋声中的灵魂。
  嘹亮的雁声,一下子被密雷也似的蹄声掩没。
  马蹄雷鸣,十四匹健马并排冲入了长街。
  长街的入口虽阔,还容不下并排十四匹健马。
  马未到,鞭先到,长街人口处两旁树木的横枝在鞭影中碎裂激飞,十四骑冲开了一条阔
道。
  马蹄后漫天尘土,尘土中叶落如雨。
  那都是枫叶。
  枫是秋天的树木,秋风一吹到,叶就绊红了起来,灿烂如朝露,正是秋容的胭脂。
  长街在这胭脂两旁衬托之下,就像个娇丽的佳人。
  美酒不可糟塌,佳人不可唐突。
  只可惜就算真的面对佳人,来的这些人亦未必怜香借玉。
  这秋容的胭脂怎不给纷纷摧落?
  健马冲入了长街就分出了先后。、马蹄亦缓下。
  常笑一骑当先,按辔徐行,一身鲜红的官服,秋阳下红如鲜血。
  他面上挂着笑容,和蔼的笑容。
  相貌亦是一副慈祥的相貌,即使穿上了官服,他也是显得和蔼可亲。
  有谁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他的剑,竟比毒蛇还狠毒?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做这份工作不过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却已过千。
  平均每三日,就有一个人死在他手上。
  知道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仍觉得他和蔼可亲?
  在他的身后,是十二官差,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竟是萧百草。
  常笑这一次的行动莫非也有必需用到仵作行中这位斩轮老手的地方?
  萧百草实在已够老,要他那样的一个老人骑马赶路简直就是要他受罪,随时他都有可能
跌倒马下。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常笑不得不将他捆绑在马鞍上?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现在都已两旁让开,只有两个人例外。
  其中的一个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内,官陛最高的安子豪。
  他身旁站着个头戴红缨帽的带刀捕快,那是他的手下。
  在他的驿站里本来有两把刀,现在却只剩一把。
  常笑就在他的面前停下马。
  他连忙一揖。
  这一揖双袖几乎及地,道:“卑职……”
  两个字才出口,说话就给常笑打断:“你就是安子豪?”
  他居然知道安子豪这个人的存在。
  安子豪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道:“卑职正是安子豪。”
  常笑的那目光缓缓由安子豪的一身官服上移,移到了他的面上,道:“你是个驿丞?”
  安子豪道:“是。”
  常笑一笑道:“附近数百里,官陛最高的应该是你了。”
  安子豪道:“好像是……”
  常笑笑:“是就是,干吗用‘好像’这些不确实的字眼?”
  说话中已有斥责的意思,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
  安子豪却不由打了个寒噤,嗫嚅着道:“卑职知罪。”
  常笑笑笑道:“我没有说你有罪。”
  安子豪道:“没有。”
  常笑道:“这附近数百里的事情你势必也清楚。”
  安子豪道:“清楚。”
  穿上官服他本来很够神气,但在常笑的面前却一点也神气不来。
  他就像变了条虫,应声虫。
  他也不敢说不清楚。
  对付糊里糊涂的官员,他知道常笑通常就只有一种办法。
  一个人的脑袋给剑砍下来,就算真的有毛病都不会再成问题的了。
  他也记得曾有人说过常笑那支剑是一支尚方宝剑。
  这传说是否事实他都不在乎,更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证明。
  常笑似乎很满意安子豪的答复,笑道:“很好,由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我左右,我也许
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安子豪道:“是。”
  常笑转问道:“你是从万通的口中知道我到来?”
  安子豪道:“万兄昨夜到来的时候,已吩咐准备今日接待大人。”
  常笑道:“万通现在什么地方?”
  安子豪呐呐地道:“在这里。”
  常笑道:“他在忙什么?”
  安子豪道:“没有忙什么。”
  常笑道:“那怎地不来见我?”
  安子豪道:“他不能来见大人。”
  常笑道:“莫非给人打散了,只剩下半条人命?”
  安子豪面露惊愕之色,道:“他只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
  常笑愕然变色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安子豪抖声道:“昨夜他带着我的两个手下去开棺验尸……”
  常笑道:“验铁恨的尸?”
  安于豪道:“他们撬开的,据知就是铁恨的棺材。”
  常笑道:“验出了什么?”
  安子豪颤声道:“僵尸!”
  常笑叹息道:“铁恨变了僵尸?”
  安子豪点头,一张脸已在发青。
  常笑却笑了:“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不想也变做恶鬼。”
  安子豪点头道:“僵尸的确是种恶鬼。”
  常笑道:“万通的胆子很小,果真遇上了僵尸,吓都吓死他的了。”
  安子豪道:“吓死了的还有一个手下。”
  常笑关心的问道:“他也只是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安子豪摇摇头道:“他整个身子
都得以保存,只是一张脸给吓的完全扭曲。”
  常笑说道:“听你这样说,他才是给吓死的。”他又笑了起来,道:“万通的死因就成
问题了,听讲僵尸会吸血,也会将人扼杀,但令人变成一滩浓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安子豪道:“也许那是具毒僵尸。”
  常笑道:“那实在毒得可以,现在那僵尸是不是还在棺村里?”
  安子豪摇了摇头,说道:“事发后就不知所踪。”
  常笑微微颔首,忽又问道:“护送棺材的他那个朋友又怎样了?”
  安子豪道:“王风?”
  常笑道:“正是王风。”
  安子豪道:“他很好。”
  常笑又笑了:“铁恨变了僵尸难道还认得朋友?”
  安子豪没有回答,事实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常笑笑着又问道:“昨夜这里是不是发生了很多很奇怪恐怖的事情?”
  安于豪点头微喟。
  常笑道:“你都已知道?”
  安子豪点头道:“是。”
  常笑道:“详细给我说清楚。”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安子豪不敢不遵从。
  应声他沉吟起来,仿佛在考虑应该从何说起。
  常笑提醒他,道:“你可以由王风护送棺材的到达开始。”
  安予豪一言惊醒,道:“一切的事情的确在他到达之后才发生。”他想了想接着又道:
“那得从平安老店说起的了。”
  常笑道:“平安老店显什么地方?”
  安子豪道:“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铺。”
  常笑又问道:“在哪里?”
  安子豪道:“就在这长衙前面不远。”
  常笑道:“很好。”
  安子豪不明白常笑这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常笑并没要他多伤脑筋,接道:“现场听故事最好不过,我们也正好在那里歇下来。”
  他随即滚鞍下马。
  十二个官差不在话下,只有萧百草一个人例外,他给绳子在马鞍上缚紧了。
  安子豪这才注意到萧百草,试探着问道:“那位老人家……”
  常笑截口道:“他只是个犯人,自有我的人侍候他,用不着你操心。”
  安子豪又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常笑不答只笑。
  这一次他的笑容却像冬雪一样严寒,春冰一样森冷。
  安子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再问下去,赶紧在前面引路。
  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平安老店的老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
  人老精,鬼老灵。
  一个人活到那么大的年纪,即使本来是个笨蛋,也应已识相。
  他看出安子豪引来的常笑绝非普通人。
  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十二个官差追随左右。
  所以他非常合作。
  他说的比安子豪更多,也更详细。
  安子豪只是听说,他都是亲眼目睹。
  可惜他并没有安子豪的口才,他的说话甚至没有层次。
  常笑听得虽辛苦,仍耐着性子听下去。
  对于老掌柜的态度他看来还满意,面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他喜欢合作的人,因为那实在省事。
  老掌柜说得并不快,但终于将话说完。
  安子豪早已没有说话。
  店里立时死寂一片,就像变了个坟墓。
  阴惨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店堂。
  昨夜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本来就已有几分恐怖,老掌柜怪异的声调再加以渲染,这恐怖又
平添了几分。
  何况店堂的地上现在还放着谭门三霸天的三具尸体。
  扭曲的脸庞,狰狰的神态,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就已在诉说着事情的诡异,恐怖。
  打破这种死寂的是常笑。
  他的目光仍在掌柜的面上,道:“你事后可曾扣打扫过这地方?”
  老掌柜摇头,道:“有位外来的万大人吩咐我不要移动任何东西,得保持原状,等他回
来检查,可是他带着我们这里的两个捕快,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安子豪脱口道:“他不会再回来的了。”
  老掌柜颤声道:“昨夜鹦鹉楼发生的事情我已听说……”
  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是自己来的还是你去请他们来的?”
  老掌柜道:“发生了这种事本应去告官,可是我还未出门,他们就来了。”
  常笑点点头,喃喃道:“万通大概追那副棺材追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之上,又
笑了:“这个人虽然急利贪功,总算还有分寸。”
  对于万通的死亡,他一点也没有显示可惜之意。
  他的面容尽管和蔼可亲,内心却是冷酷无情。
  他微微欠身,笑笑又道:“四块石头王风取了一块,应该还有三块,还在这里。”
  这说话出口,不用他吩咐,十二个官差也展开行动。
  血红色的石头,红得可怕。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一只血鹦鹉,据讲其实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七滴,剩
下的一千三百滴,化成了十三只血奴。
  还有十三滴。
  最后这十三滴都结成了石头,十三块血红的石头。
  表面上是石头,其实那还是魔血。
  常笑并没有看见魔王。
  那十三滴魔血,他一滴都没有喝下。
  十二个官差无需找遍店堂便找到了那三块石头,捧到他手上。
  鲜血也似的,红得可怕的石头,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血腥气味。
  他稍近鼻端,轻嗅一下,一笑,斜递了出去。
  三个官差忙迎了上来,各自从常笑的手中取过一块红石,退过一旁。
  他们将红石头放在桌子上,相继卸下背负的一个皮箱子,打开。
  箱子里有多种精致的工具,多种奇怪的药物。
  他们正是常笑座下精研药物的三个人。
  石头上若是淬毒,无论什么毒,只要在人世间曾经出现,他们能够分辨得出。
  魔血却并非人间所有。
  他们的检验是否还会有结果?
  常笑的目光又落在尸体之上,突喝道:“解下萧百草,带人来。”
  两个官差应声忙退下。
  常笑又笑了。
  一个人的说话能够迅速发生作用,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萧百草马上给带上。
  他躬着腰,活像只虾米。
  即使是一个年轻人,给缚在马鞍上那么久,腰身一样也很难直得起来。
  他一面倦容,神态却异常落寞,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遭遇。
  两个官差左右挟着他,迅速的将他带到常笑面前。
  常笑盯着他,缓缓道:“萧老头,可还挺得住?”
  萧百草落寞的目光一瞥常笑,道:“常大人还准备拿老夫怎样?”
  就连说话他都已显得有气无力。
  常笑没有回答,倏的一挥手。
  两个官差立时松手退开。
  没了人扶持,萧百草的一个身子,便摇晃起来,就像是秋风中浅渚的芦苇,并没有倒下
去。
  常笑一笑道:“很好。”
  萧百草的声音,也在摇曳,道:“什么很好?”
  常笑道:“这里有三具尸体,我属下懂得解剖尸体的只有两个人。”他一顿,一字字地
道:“我要彻底弄清楚他们三个人的死因。”
  萧百草说道:“你要我解剖其中的一具尸体?”
  常笑道:“凭你的经验,也许不必剖开尸休就已知死因。”
  萧百草道:“三具尸体两个人已可应付得来,做了第一次,第二次必定得心应手,两个
人一起动手亦不会再费上多少时候。”
  常笑道:“总不如三个人同时着手的快,我向来清楚自己的耐性有限。”
  萧百草叹气道:“不知你是否也清楚,我已经老眼昏花,双手亦不大灵活,要我动手更
费时失事。”
  常笑大笑道:“好像你这种昏花老眼,世上还不多。”笑声忽一敛,他又道:“没有用
处的东西,我向来不会带在身上,你可想知道我向来是用什么方法处置那些东西?”
  萧百草没有作声,他不想。
  常笑随即一拍手,道:“替萧老先生准备工具。”
  工具早已准备好,马上就送上。
  萧百草不敢不接下。
  替他准备工具的正是他的两个同行。
  常笑目光一扫,笑道:“他们两个虽不如你的经验老到,但也是你们仵作行中的高手,
无论发现了什么,最好你都不要对我隐瞒。”
  这句话又是警告萧百草。
  萧百草只有点头。
  常笑接着又道:“也不要给我铁恨那种报告。”
  萧百草索性将头垂下。
  不管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世间有过的,他都能查出。
  只要杀铁恨的是人,不管用什么武器,什么方法,都瞒不过他。
  他却查不出铁恨的死因。
  所以杀铁恨的凶手绝不是人。
  这是他对铁恨的死因所呈的报告。
  他是那一行中的斩轮老手,从来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
  常笑却显然例外。
  他将萧百草扣押起来,莫非就因为怀疑这个报告?
  三把刀,三只手。
  锐利的刀锋在灵活的手指控制之下,闪动着惨白色的光芒。
  刀刮下的惨白的皮肉外翻,血泥浆一样骨都骨都涌出。
  紫黑色的血!血虽未凝结,己将凝结。
  落刀的地方不约而同,正是魔石击中的地方。
  萧百草不在话下,两个官差都晓得应该选择什么地方着手。
  他们果如常笑所说,亦是那一行的高手。
  三具尸体右腿关节处的肌肉部已凹下,紫黑的一片。
  谭天龙还多用一条左腿,他那条左腿亦同时遭殃。
  萧百草现在只剖谭天龙的右腿,他只得一把刀,两只手。
  骨头都打碎,肌肉不凹下才怪。
  肌肉一剖开,碎骨便露了出来。
  碎骨赫然亦是紫黑色。
  常笑盯着紫黑的血,紫黑的骨,一双眼都发了光。
  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给当前的情景吓呆。
  吃饭的桌子变了剖尸台,酒馆的饭堂变了验尸室,三个赤裸的尸体同时在解剖。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尸臭的气息。
  惨白的刀锋,惨白的肌肉。
  紫黑的血,紫黑的骨。
  这里简直就已像是个地狱。
  这种情景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更不是寻常可以见到。
  甚至连解剖尸体,安子豪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偏开了脸。
  老掌柜比安于豪更惨,他已在呕吐。
  他呕吐着,一个头几乎已叩倒在常笑前面的桌子上,嘶声道:“我这里还要做生意—
—”这店子若是给人知道曾经用来做验尸室,解剖过三具尸体,还有人光顾才怪。
  他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所得到的也就只是这个店子。
  安子豪了解老掌柜的心情。
  常笑却似乎并不了解。
  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截口道:“你若是再在这里吵嚷,骚拢他们的工作,以后也就根
本不必再做生意了。”
  他是在警告。
  安子豪听得出常笑话中的含意,他只希望老掌柜也听得出。
  老掌柜好像也听得出,再给这一吓,一个身子立时瘫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之上。
  安子豪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地方并不大,镇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户人家,他来这里已多年,对于这里的每一个
人,多少都已有一点认识。
  对于老掌柜,他认识更深。
  他知道老掌柜的性情,如果有人侵犯到他的利益,他甚至不借拼命。
  现在老掌柜似乎已慑服在常笑的威势之下,即使昏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实在担心这个老掌柜忍不住气。
  老掌柜如果真的昏过去就好了,只可惜不是。
  安子豪这口气也未免松得太早。
  他这口气还未吐尽,老掌柜已伸手攀着桌子,挣扎着从椅上站了起来:“我绝不容许你
们在这里做这种事。”
  猛一声狂呼,老掌柜就向一个剖尸中的官差扑了过去。
  安子豪哪里还来得及劝止。
  他甚至来不及劝止常笑的出手。
  常笑已出手。
  老掌柜一声狂呼才出口,他的人就从坐着的椅子上飞起,箭一样射出。
  人未到,剑已到。
  老掌柜一个“事”字才说完,匹练也似的一剑已哧的飞人了他的咽喉。
  剑一吐一吞。
  老掌柜扑出的身子立时仆倒在地上。
  没有血,血还来不及溅出。
  剑却已收回,常笑人亦已飞回。
  他坐回椅子上之际,剑已在鞘内。
  好快的一剑,好毒的一剑。
  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
  老掌柜也居然还未断气,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死鱼一样的一双眼瞪着常笑,一只手扼
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嘴角,惨呼道:“我做鬼绝不会放过你。”
  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已变成了死鱼一样,扼着咽喉的那只手染满了鲜血。
  安子豪不由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打冷颤也并不是安子豪一个人。
  正在解剖尸体的两个官差亦已停下了刀,萧百草一双手虽未停下,一个身子已不住的在
颤抖。
  老掌柜的话实在够恐怖。
  在这种环境之下,听起来更恐怖。
  无论谁听了他那句话都难免震惊。
  只有一个人例外。
  毒剑常笑。
  他不单只是显得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亦依旧。
  他甚至瞪着老掌柜死亡的眼睛,道:“世上如果真的有鬼,人死了如果真的就能化做厉
鬼复仇,我最少已死了一千次,绝不会活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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