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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英雄无泪

_16 古龙(当代)
到大镖局去跟卓东来拼一拼。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老天爷就是待他不薄了,他自己也已死而无怨。
  千古艰难唯一死,他现在已经准备死了,这一点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可惜老天爷偏偏不肯答应他。
  就在他看到朱猛仿佛又回复了往日的雄风,挥动铁拳,着着抢攻时,忽然有一条黑色的
绞索轻轻柔柔的从后面飞来,套住了他的咽喉。
  蛮牛想挣扎反抗呼喊时,已经太迟了。
  绞索已经收紧,嵌入了他的喉结,他只觉得全身的力量忽然消失。全身的肌肉忽然松
弛,所有的排泄物忽然同时流出。
  这时候朱猛和司马犹在苦战,别的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这一战,没有人知道他已
经死了,也没有人口过头来看一眼。
  于是这么样一条铁牛般的好汉,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别了人世。
  他死得实在比钉鞋更惨。

  高手相争,往往是一招间的事,生死胜负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
  司马和朱猛这一肌却不同。
  这一战打得很苦。
  他们都已很疲倦,不但心神交瘁,而且精疲力竭。
  那些本来在眸息间就可以致人于死的招式,在他们手里已经发挥不出原有的威力来。
  有时候司马明明一举就可以将朱猛击倒的,可是一掌击出后,力量和部位都差了两分。
  朱猛的情况也一样。
  看着两位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当世英雄,如今竟像两余野兽般作殊死之斗,实在是件很
悲哀的事。
  奇怪的是,朱猛的那些兄弟们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时朱猛被一掌击倒,再挣扎着爬起,他们也完全没有反应,竟似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都被对方击倒过。只要倒下去之后还能站起来,被击倒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这一次司马倒下去时,眼中却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忽然在地上翻身一滚,滚
过去抱住了朱猛的腿。
  这一招绝不是英雄好汉所用的招式。
  司马超群纵横一生,从未用过这样的招式,朱猛也想不到他会用出来。
  所以他一下子就被拖倒,两个人同时滚在地上,朱猛的火气已经上来了。“砰”的一
拳,擂在司马的后背上。
  司马却还是紧紧抱住他不放,却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的兄弟们大
概已经全都死了。可是我们一定要装作不知道。”
  朱猛大惊,正想问:“为什么?”
  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司马堵住。又在他耳边说:“我们还要继续拼下
去,让别人以为我们已经快要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
  朱猛并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汉。
  他也是老江湖了,也已在这一瞬间,发现了情势的变化。
  他的兄弟们虽然还在那里,可是每个人的脖子都已软软的垂下。
  他已经嗅到一种令人从心里作呕的恶臭。
  就在他们苦战时,已经有人在无声无息中拗断了他这些兄弟的咽喉。
  他这些身经百故的兄弟,真能会如此轻易就死在别人手里?
  朱猛不信,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是他全身都已凉透。
  司马居然乘机一翻压在他身上,挥拳痛击他的软胁和肋骨。
  可是他打得并不重,声音更轻。
  “不管我们究竟是敌是友,这一次要听我的活,否则你我都死不瞑目。”
  “你要我怎么样?”
  “我们走,一起走。”司马超群道:“我说走的时候,我们就跳起来一起走。”
  忽然有人笑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小司马果然还有点儿聪明,只可惜对朱猛还是没有用的。”
这个人阴恻恻的笑道:“世上只有杀头的朱猛,没有逃走的朱猛。”
  司马忽然跳起来,轻叱一声:“走。”

  夜,寒冷而黑暗,就算是一个目为经过严格良好训练的人,都很难看得清近在咫尺的树
木和岩石。当然更无法分别路途和方向。
  何况这里根本没有路。
  一个人如果已经走到没有路的地方,通常就是说这个人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了。
  司马超群在喘息,他的肺部虽然几乎已将爆裂,却还是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喘息声。
  他全身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部好像已摆在屠夫的肉案上,在被人用小刀切割。
  朱猛的情况也不比他好。两个人肩靠着肩,站在这一片荒寒的黑暗中,不停的喘息着,
虽然听不见猎人的弓弦和脚步声,却已经可以感觉到野兽负伤后还在被猎人追捕时那种绝望
的沉痛与悲伤。
  “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司马说:“他们来的不止一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也许都已经足够对付我
们。”
  朱猛冷笑:“想不到天下无双的司马超群也会说出这种泄气话。”
  “这不是泄气话,”司马说,“这是实话。”
  朱猛沉默,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是的,这是实话。”他的声音里充满悲伤:“司马已
非昔日之司马,朱猛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朱猛了,否则怎么会被人像野狗般追得无路可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本来宁死也不会逃走的,世上只有杀头的朱猛,没有逃走的朱
猛。”司马超群说:“可是你为什么要把你这颗大好头颅送给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什么
要让他提着我们的头颅去换取他的声名荣耀美酒高歌欢唱?”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朱猛厉声道:“就算是我们要把这颗头颅送人,也要选一个值
得我们送的人,绝不能送给卓东来。”
  黑暗中忽然有人在鼓掌。
  “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又是那个阴阳怪气的人,又是那种阴恻恻的笑声:“这么好的两颗头颅,怎么能送给卓
未来那种大坏蛋?我看你们不如还是送给我吧。”
  他的笑声忽远忽近,忽左忽右,让人根本听不出他这个人究竟在哪里。
  朱猛的全身都已僵硬。
  这个人不是卓东来,却比卓东来更可怕,朱猛这一生中还没遇到过轻功如此可怕的人。
  他简直不能相信世上竟有人能练成这般鬼魅般飘忽来去自如的轻功。
  可是他很快就又恢复了镇定,因为他已经听见司马超群的耳语:“说话的不是一人,是
挛生兄弟两个。”司马超群说:“只要我们能沉住气,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所以我们绝
不能让他看出我们的虚实。”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脸忽然被照亮了,脸上的每一根皱纹每一道伤痕每一种表
情都被照亮了。
  最少有三十盏巧手精制的孔明灯,三十道强烈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照在他们身
上。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的身子已经站得笔直,脸上已经全无表情。
  他们虽然还是看不见对方的人在哪里,可是他们也没有让对方看出他们的疲乏伤痛和恐
惧。
  两个身经百战、百炼成钢的人,两条永不屈服的命,无论谁想要他们颈上的人头都很不
容易。
  灯光虽亮,远方的黑暗仍然是一片黑暗。
  司马超群忽然笑了笑。
  “公孙公孙,别来无恙?”他微笑着道:“我一向知道你们都是很知道好歹的人,如果
我成全了你们,成就了你们的霸业,你们一定会把我们这具没有头的尸体好好安葬,每到春
秋祭日,一定会以香花美酒供奉在我们的坟前。”
  黑暗中又立刻响起了掌声和笑声,“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这一次笑声从左右两边同时响起来的,然后就有两个人从左右两边同时由黑暗中走入了
灯光可以照得到的地方。
  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头戴珠冠,腰束玉带,带上悬长剑,剑上缀宝玉,衣着华丽如贵公子。
  另一个却好像是个乞丐,手里拄着根长木杖的跛足乞丐。
  可是如果你仔细去看,这两个人的身材容貌却是完全一样的。
  一一一公孙公孙。
  ——孪生兄弟。
  朱猛忽然想起了两个人,两个他本来一直认为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总领关东二十七大寨,钟呜鼎食,饮食起居比王侯贵公更讲究的“富贵公子”公孙
宝剑。
  ——浪迹天涯,三餐不继,经常醉卧在沟渠中,连丐帮却不肯收留的公孙乞儿。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弟,而且是挛生兄弟。
  既然是亲生的兄弟,为什么要让其中一个锦衣玉食,另一个却自甘贫贱?
  朱猛还没有想通这种道理,却想到了另外两个人。
  他忽然想到了司马超群和卓东来。
  一一卓东来为什么要将司马超群捧成天下英雄的偶像?
  这其中的道理,既复杂又简单,虽简单却复杂,非但朱猛在一时间想不通,别人也同样
想不通。
  可是朱猛总算想通了一点。
  如果司马超群也不知道他们是孪生兄弟,一定也会认为公孙宝剑是天下无双的轻功高
手,听到那种鬼魅般的笑声后,一定也会被他们震慑,就好像朱猛自已刚才的情况一样。
  现在朱猛已明白,那只不过是一种烟幕而已。
  在金吾不禁的元宵夜,皇宫大内中施放的烟火也是这样子的,看来辉煌灿烂,千变万
幻,如七宝楼台,如鱼龙曼衍。
  其实却都是假的,空的,在一瞬间就化作了虚无空假,空假虚无。
  但是它却掌握了那一瞬间的辉煌光彩。
  在某些人心日中,能掌握这一瞬间的辉煌,就已足永恒。
  如果说人生本如逆旅,那么在这悠悠不变的天地间,“一瞬”和“永恒”又有什么区
别?
  所以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宁愿为一个人去牺牲,而且毫无怨尤。
  唯一的问题是——
  真正被牺牲的是谁?真正得到满足的又是谁?
  这问题朱猛非但更想不通,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他再想这些事。
  他听到司马超群正在对公孙兄弟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两位会来的。”司马仍在微笑:“多年之前,两位就已想将我驱出大
镖局,只不过一直没有把握而已,没有把握的事,两位自然不会做的,所以才会等到今
日。”
  他忽然叹了口气:“可是我实在想不到两位怎么会来得如此快。”
  “你应该想得到的。”
  公孙宝剑说:“像今日这样的机会,我已等了很久。”
  “你怎么会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我当然知道。”
  “你几时知道的?”司马超群说:”我知道你的马厩中不乏千里良驹,可是就算你能日
行千里,最快也要穷四五日之力才能赶来这里。”
  他问公孙宝剑,“难道你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了会有昨日之事发生?难道你在五天之
前就已算准了我会和卓东来反目成仇,拔刀相对?”
  “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我在大镖局中也有卧底的人?”
  “我想到过,可是那也没有用的。”
  “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五天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别人怎么会知道?”
  “卓东来呢?”
  “他也想不到的。”司马的声音中已有了感伤:“直到我拔刀之前,他还不信我真的会
拔刀。”
  “哦?”
  “就算那时他己想到,也不会告诉你。”
  “哦?”
  “我与他数十年交情,虽然已毁于一瞬间,可是当今世上,还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他。”司马说:“就算他要出卖我,也不会卖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不配,”司马超群淡淡的说:“在卓东亲眼中,阁下两兄弟加起来还不值一
文。”
  他又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能在今日赶到达里,除非你真的有那种未
卜先知的本事。”
  公孙乞儿忽然也叹了口气,“我虽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见我已经想到了。”
  公孙宝剑立刻问他的兄弟,“你想到了?你想到了什么?”
  “我忽然想到你实在也应该跟我一样,多到江湖中来走动走动的.”
  “为什么?”
  “因为你如果也跟我一样老好巨猾,你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要我们多陪他聊聊天,说说话。”公孙乞儿道:“因为他的胆已
丧,气已馁,力已竭,正好利用我们陪他说话的时候恢复恢复元气,等我们出手时,说不定
还可以招架一两下子。”
  他摇头叹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村不掉泪,不等到脑袋真的被砍下来时,我们
的小司马是绝不会死心的。”
  司马超群忽然笑了,朱猛也笑了,两个人居然同时大笑。
  “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朱猛大笑着向乞儿招手:“未来来,你赶快过来,越快越好。”
  “你要我过去?”
  “因为朱大太爷已经看上你这个老好巨猾的小王八羔子了,很想把老子这个脑袋送给
你,只看你有没有本事能拿得走。”
  司马超群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好。这个小王八羔子就给你,那个比他大一点的王八羔子归我。”
  “好!就这么办。”朱猛的笑声豪气如云:“若是凭咱们两个还对付不了这两个小王八
蛋,那么咱们不如赶快去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
  两个人并肩而立,纵声大笑,什么叫“生”,什么叫“死”,都被他们笑得滚到一边去
了。
  公孙兄弟的脸色没有变。
  有些人的脸色永远都不会变的,脸上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新表情。
  他们兄弟就是这种人,只不过公孙乞儿又叹了口气,叹着气问他的兄弟:“你有没有听
见那位仁兄说的话?”
  “我听见了。”
  “那位仁兄是谁?”
  “好像是雄狮堂的朱猛。”
  “不会吧,不会是朱猛吧。”公孙乞儿说:“雄狮堂的朱猛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和大
镖局的小司马一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现在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忽然变得穿起一条裤子来
了?”
  朱猛忽然用力握住司马超群的臂,沉声问:“那乞儿说的话你可曾听到?”
  “我听得很清楚。”
  “乞儿说的活虽然总带着些乞儿气,却也一语道破了你我今日的处境。”朱猛说:“你
我本是一世之死敌,谁能想得到今日竟成为同生共死的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
  “是的。”朱猛大声道:“从今日起,你我不妨将昔日的怨仇一笔勾销。”
  司马大笑。
  “好,好极了。”
  “你我一日为友,终生为友。”朱猛厉声道:“只要我朱猛不死,如违此约,人神共
殛。”
  司马超群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你放心,我们都死不了的。”
  这股热血就像是一股火焰,又燃起了他们的豪气,连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分潜力都已彼引
发燃烧。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寂寞。
  因为他们至少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同生共死、生死不渝的朋友。
  人生至此,死有何憾。
  两个人互相用力一握对方的手,只觉得这股热血已带一股神奇的力量,自胸中奔泻而
出,连脸上都焕发出辉煌的光采。
  公孙兄弟的脸色却变了。
  朱猛与司马同时转身,以背靠背。
  “你们来吧。”司马超群厉声道:“不管你们有多少人,都一起来吧。”
  夕阳已没于西山,英雄已到了末路,公孙兄弟本来已将他们当作釜中的鱼,砧上的肉。
  可是现在这兄弟两人却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
  现在他们才知道,英雄虽然已至末路,仍然还是英雄,仍然不可轻侮。
  这时候天色更暗了,仿佛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候。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凄冷的萧声,一个哀婉柔美的少女声音,伴着萧声
曼声唱起了一曲令人永难忘怀的悲歌。
  歌声是从哪里来的?
  在一个如此寒冷黑暗的晚上,如此荒凉肃杀的深山里,怎么会有人唱这曲今人心碎的悲
歌?
标题 <<旧雨楼·古龙《英雄无泪》——第十八章 英雄不死>>
古龙《英雄无泪》
第十八章 英雄不死

  二月二十七日。
  长安城外,荒野穷山。
  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天地间仍是一片黑暗。
  在数十盏孔明灯照射下的光影外,有两条人影随着歌声如幽魂般出现,一人抱琵琶,一
人吹洞萧。
  人影朦胧,歌声凄婉,在余光反映中,依然可以分辨出他们就是那一夜在长安居第一楼
楼头卖唱的盲目白头乐师,伴着他的依然是那个让人一看见就会心碎的瞎眼小女孩。
  他们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有人特地要他们到这里来唱这曲悲歌?
  “宝髻匆匆梳就,
  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
  飞絮游丝无定。”
  春蚕已死,丝犹未尽。蜡炬已残,泪犹来干。
  朱猛满脸的热血与豪气,忽然间就已化成了无定的游丝。
  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黑暗中忽然又有一个人出现了,就像是梦中蝴蝶的幽灵,以轻纱蒙面,穿一身羽蝉般的
轻纱舞衣。
  舞衣飘起。
  “相见不如不见,
  有情恰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庭院月斜人静。”
  舞衣飘飘如蝴蝶,舞者也如蝴蝶。
  朱猛没有流泪,朱猛已无泪。甚至热血都似已流干了。
  他知道她不是蝶舞,可是她的舞却又把他带入了蝴蝶的梦境。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究竟挂真是幻?
  是真又如何?是幻义如何?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珍贵的感情,又何必太认真?
  就让他去吧!什么事都让他去吧!随蝴蝶而去,去了最好。
  他知道现在无论谁都可以在拔剑间将他刺杀,可是他已经不在乎。
  他已经准备放弃一切。
  司马超群却不让他放弃,歌者仍在歌,舞者仍在舞,司马超群忽然猫一般扑过去,要把
这只蝴蝶扑杀在他的利爪下。
  舞者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以一种无比轻盈的舞姿迎了上去,先闪过了他这一
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没有人听得见她说的是两个什么字,可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司马超群的变化。
  “同同。”
  这就是她说的那两个字,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
  “同同。”
  无论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可是对司马超群来说。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
忽然自半空中击下的闪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身体四肢也忽然僵硬,眼中忽然充满了惊
讶与恐惧,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往后退。
  “同同。”
  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间就已摄去了司马超群的魂魄。
  为什么会这样子?
  一个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舞者,两个任何人听起来部认为毫无
意义的字,为什么能让司马超群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可是另外一件事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司马超群和朱猛都已经完了,他们的头颅在转瞬间就将要被人提在手里。
  瞎眼的白头乐师,虽然什么都看不出,可是他的萧声里也已隐隐有了种苍凉的肃杀之
意。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杀机,连灯光都变得苍白而惨烈,照在司马和朱猛苍白的脸上,也照
亮了公孙宝剑握剑的手。
  宝剑已将出鞘,人头已将落地。
  惨烈的灯光忽然闪了闪,闪动的灯光中仿佛忽然又闪起了一道比灯光更惨烈的光芒。
  光芒一闪而没,一剑穿胸而过。
  公孙宝剑掌中的剑犹未出鞘,已经被一柄剑钉在地上。
  这柄剑并不是忽然从天外飞来的,是一个人飞身刺过来的。
  只不过这个人和这柄剑都来得太快了,人与剑仿佛已化为一体。
  这一剑是这个人飞身刺过来的?抑或这个人是乘着这一剑飞过来的?
  没有人能分得出,也没有人能看清楚。
  可是这个人大家都已看得很清楚。
  一眼看过去,这个人就好像是少年时的司马超群,英挺,颀长,风神秀朗,气概威武,
穿一身剪裁极合身、质料极高贵、色彩极明的衣裳。发亮的眼睛中充满自信。
  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人能认得出他就是昔日那个落拓江湖的无名剑客高渐飞。

  乐声已断,舞已停,舞者蟋伏在地,仿佛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这种杀人流血的事。
  小高拔出了他的剑,秋水般的长剑上没有一丝鲜血,只有一点泪痕。
  公孙乞几吃惊的看着这个人和这柄剑,掌中的长棍虽然已摆出了长枪刺击之势,却已没
有勇气刺出去。
  朱猛和司马超群居然还痴痴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见。
  公孙乞儿忽然大喝:“人呢?你们这些人难道都死光了,为什么都不过来?”
  光影外,一个人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道:“这一次你说得对,你的人的确都已死光了,
提灯的都已换上我的人。”
  一个人着华衣、拥貂裘,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自黑暗中走了过来:走路的姿态安详而优
雅,没有人能看得出他会是个跛足的残废。
  公孙乞儿脸色变了:“卓东来,是你。”
  “是我,当然是我。”
  卓东来悠然道:“只有我才会用你对付别人的法子对付你,朱猛的手下是怎么死的,你
的属下也是怎么死;你要怎么样杀人,我也就怎么杀你。”
  他微笑:“你也应该知道我做事一向公平得很。”
  公孙乞儿身子忽然向前滑出,长棍以丹凤式直刺卓东来的眉目。
  长棍向前飞刺而出时,棍已离手,他的人已向后翻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就已到了光
影外,眼看就要没入黑暗中看不见了。
  这种反应之炔,应变能力之强,正是他一生中经验武功和智慧的精华累积。
  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点。
  他的身了翻跃时,就已看到有一道耀眼剑光惊虹般飞起,忽然间就已到了他面前,森寒
的剑光刺得他连眼睛都张不开了。
  等到他能够张开眼时,已经看不到这道剑光,只看见了一段剑柄,就像忽然从他身子里
长出来的一样,长在他的胸膛上。
  直到他的身子像石块般跌在地上时,他还在看着这段剑柄,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恐惧,好
像还不明白他自己的胸膛上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段剑柄来。
  可是他已经知道这柄剑的剑锋在哪里了。
  剑锋已齐根没入他的胸膛。
  脱手一剑,一剑致命。
  “好快的剑,好快的出手!”卓东来向小高躬身示敬:“就只凭这一剑之威,已经足够
统领大镖局了。”
  “统领大镖局?”
  朱猛仿佛忽然自梦中惊醒,慢慢的转过身,用一双目眶似已将裂的大眼看着小高。
  “现在你已经统领了大镖局?”
  小高沉默。
  “好,好一个高渐飞。”朱猛大笑:“现在你果然已渐渐飞起来了。”
  他的笑声如裂帛。
  “你若是来取我颈上这颗头颅的,你只管拿去。”朱猛嘶声而笑:“我早就想把它送给
人了,送给你总比送给别人好。”
  小高没有笑,也没有反应,就在这短短数日之间,他就已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岩石般的
人,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
  朱猛大喝:“你为什么还不过来,还在等什么?”
  “我不急,你何必急?”小高淡淡的说:“我愿意等,你也应该可以等的。”
  他忽然转身面对司马超群,“你当然更应该知道我在等什么。”
  过了很久,司马才慢慢的抬起头,就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一样。就好像已经将过去所
有的人和事都已完全忘记。
  又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问小高。
  “你在等什么?”
  “等着算你我之间的一笔旧账。”
  “好,很好。”司马歧群的声音中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现在的确已经到了核算
账的时候,人欠我的,我欠人的,现在都该算清了。”
  “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本不该逼你出手。”高渐飞冷冷的说:“可是上次你击败我时,
我的情况也并不比你现在好多少。”
  司马超群居然笑了笑。
  “我根本没有怪你,你又何必说得大多?”
  “等一等。”
  朱猛忽然又大喝,“难道你现在就已忘了你我之约?”
  司马超群沉下了脸。
  “你最好走远些,这是我跟高渐飞两个人的事,谁要来插手,我唯有一死而已。”
  卓东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英雄虽然已到末路,毕竟还是英雄。”他说:“朱堂主,你也是一世之英雄,你也应
该知道他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他一世英名扫地?”
  他连看都不再看朱猛一眼,走过去拔起了公孙乞儿胸膛上的剑。
  剑上还是没有血,只有一点泪痕。
  卓东来以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住剑尖,将剑柄往高渐飞面前送过去。
  “这是你的剑。”
  小高并没有伸手去接剑。
  “我知道这是我的剑,但是我也知道他没有剑。”
  “他没有,你有。”
  小高笑了。
  “不错,他没有,我有,现在的情况好像就是这样子的。”
  卓东来淡淡的说:“这个世界上原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我明白了。”小高说:“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终于伸出手。
  他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剑柄。
  就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眼中忽然露出杀机。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将这柄剑刺了出去。
  剑尖距离卓东来的胸膛绝不会超过一尺,剑尖本来就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他居然只用
两根手指捏住,居然将剑柄交给了别人。
  没有人能犯这种错,犯了这种错的人必定都已死在别人剑下。
  卓东来也不能例外。
  在这种情况厂,他根本已完全没有防避招架的余地。
  高渐飞一直在等,等的就是这么样一个机会。
  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卓东来的脸。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在等这一刹那。
  剑锋刺入卓东来心脏时的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卓东来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因为每一件事都在他预料之中,这一剑刺来时,他的身子已随首后退。
  剑势不停,再往前刺。
  他再往后退。
  这一剑已用尽全力,余力绵绵不地。
  他再退。
  剑尖还是被他用两根手指捏住,还是和他的胸膛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小高停下。
  他停下来时衣裳已湿透。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用一种既温和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这一次实在辛苦了你。”
卓东来说:“为了要等这么样一个机会,你的确费了很多心机,出了很多力,你实在已经做
得很好了,我实在应该让你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中井没有什么讥诮之意,因为他说的也只不过是件事实而已。
  “可是我一定要你知道,要杀我这么样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不能让你得之大
易。”卓东来说:“何况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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