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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 风云第一刀(又名:多情剑客无情剑

_31 古龙(当代)
◆ 《风云第一刀》 第六十四回 祸 水 ◆
李寻欢一想到林诗音,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痛。
但他并不想去找她,因为他知道龙啸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着她——龙啸云虽善变,对林诗音的心却未变。
只要他对诗音的心不变,别的一切事就全都可原谅。
此刻龙啸云的心情,真是说不出地愉快。
再过两三天,他就要坐上金钱帮的第二把交椅,成为当今天下最有势力的人的结拜兄弟。
就连龙小云的气色看来都像是好得多了。
惟一令他觉得遗憾的,是他的妻子。
“她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来?为什么不肯分享我的光彩?”
他拒绝再想下去。
有些人最大的愿望是金钱,有些人最大的愿望是权势,这两种愿望若是能满足,情感上的痛苦就淡了。
龙小云正凝视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啸云拍了拍他肩头,道:“你想这次上官金虹会不会亲自来迎接我?”
龙小云回过头,说道:“当然会,而且仪式一定很隆重。”
龙啸云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我既是他的兄弟,他给我面子,岂非也正如给自己面子?”
他沉吟了半晌,忽又道:“他来接我时,你想我是该称他帮主,还是该唤他大哥?”
龙小云道:“当然该称大哥,孩儿今后也要改口,唤他一声伯父了。”
龙啸云仰面大笑,道:“有这样的伯父,真是你的运气,只怕……”
他笑声突又停顿,皱眉道:“李寻欢既然未死,他会不会食言反悔?”
龙小云笑道:“天下英雄都已知道此事,帖子也早就发了出去,他再反悔,岂非自食其言,以后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龙啸云又笑了,道:“不错,武林中人之所以信服他,就因为他令出如山,言出法随,现在他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桌上的卷宗非但没有少,反而在一天天加多。
金钱帮管辖的范围,已越来越广了。
上官金虹的责任也的确越来越重,因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来决定。
他绝不信任任何人。
现在,他已工作了五个时辰,几乎完全没有停过手,但他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是种快乐。
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上官金虹连头都没有抬,因为能直接走进这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荆无命。
荆无命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走进来,就站到他的身后。
上官金虹道:“李寻欢呢?”
荆无命道:“走了。”
上官金虹猝然回头,瞧了他一眼。
只瞧了一眼,目光自他断臂上滑落,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非但没有再说一句话,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荆无命面上也全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着远方。
一切事仿佛都没有改变。
既没有责问,也没有安慰。
荆无命的手断了也好,腿断了也好,却像是和上官金虹全无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门,请示。
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进来。
淡黄色的卷宗中,只有一封信是粉红色的。
上官金虹先抽出了这封信,也只瞧了一眼,因为信上只有几个字:
“老地方等候,吕凤先也在等你。”
上官金虹静静地站着,似在沉思,然后就立刻下了决定。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荆无命还是像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出门,穿过秘道,走出宽阔的院子,穿过一个垂首肃立着的侍卫,走到阳光下。
残秋的阳光就像是迟暮的女人,已不再有动人的热力。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走着……荆无命突然发觉上官金虹脚步的节律己变了。
荆无命已无法再与他配合。
上官金虹也并没有加快,也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距离却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荆无命的脚步渐缓,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并没有回头。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深的悲痛……
密林。松林。
松林常青,阳光终年都照不进这松林。
林间虽幽暗,却不潮湿,风中也带着松木的清香。
林仙儿斜倚在树上,紧握着吕凤先的手,始终没有放开,那无比温柔的眼波,也始终没有离开过吕凤先的脸。
吕凤先的脸更苍白,眼角的皱纹也像是多了些。
秋风入了林,也变得温柔起来。
林仙儿柔声道:“你不后悔么?”
吕凤先点了点头,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有了你,任何男人都不会觉得后悔。”
林仙儿“嘤咛”一声,倒入他怀里,轻轻道:“我真的那么好?”
吕凤先搂着她的腰肢,笑道:“你当然好,比我想像中还好,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要好……”
他的手向上移动,又向下……
林仙儿的呼吸开始急促,娇喘着道:“现在不行……”
吕凤先道:“为什么?”
林仙儿咬着嘴角,道:“你……你还要留着力气对付上官金虹。”
她身子巧妙地扭动着,仿佛在闪避,又仿佛在迎合……
吕凤先的手停了停,却又开始移动,带着笑道:“我对付了你,还可以再对付他。”
林仙儿道:“你千万莫要看轻了他,他绝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好对付。”
吕凤先冷笑道:“你认为我不如他强?”
林仙儿道:“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
她轻咬着吕凤先的耳朵,柔声道:“你只要杀了上官金虹,天下就都是我们的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哩,你现在何必着急。”
亲密的耳语,在清风中似已化作歌曲。
吕凤先的心已软了,手却搂得更紧,柔声道:“想不到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他语声突然停顿。
林仙儿也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
密林中已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声——其实这脚步声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却令人听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上。
脚步声已停顿。
上官金虹就站在那边一株松树的阴影下,静静地站着,动也不动,看来就像是一座冰山。
高不可攀的冰山。
吕凤先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一字字问道:“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还是戴着顶大竹笠,压住了眉目,道:“吕凤先?”
他非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反问。
吕风先道:“是。”
他终于回答了。
他回答了之后,就立刻后悔,因为他自觉在气势上已弱了一分,上官金虹人已占取了主动!
上官金虹似乎笑了笑,冷冷道:“很好,吕凤先总算还值得我出手。”
吕凤先冷笑道:“你若非上官金虹,我也不屑杀你!”
他说了这句话,又后悔。
这句话虽也充满了冷傲之意,但听来却像是跟上官金虹学的。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目光突然自笠沿下射向林仙儿。
林仙儿还倚着那棵树,温柔的眼波已渐渐变得炽热——
她知道很快就要看到血。
她喜欢看男人们为她流血!
上官金虹突然道:“你过来。”
林仙儿仿佛怔了怔,瞧了吕凤先一眼,目光移向上官金虹。
吕凤先冷笑道:“她绝不会过去。”
林仙儿又瞧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上官金虹。
她知道现在已必须在两人之间作一个选择。
这就像是在押宝,这一注她必须要押在胜的那一面。
但胜的会是谁呢?
上官金虹还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充满了自信。
吕凤先的呼吸却已有些不匀,似乎已有些不安。
林仙儿突然向他笑了笑。
他刚在暗中吐了口气,林仙儿却已燕子般投向上官金虹!
她终于作了选择。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选错!
吕凤先的瞳孔在收缩,心也在收缩。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尝到了羞侮的滋味,也忽然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是双重的痛苦!
这也是双重的打击,他的“自尊”和“自信”都已被打得粉碎。
他的手似已在发抖。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他,忽然道:“你已败了!”
吕凤先的手抖得更剧烈。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已不值得我出手!”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出松林。
林仙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眸向吕凤先一笑,柔声道:“我劝你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这一战吕凤先还未出手,就已败了。
他心里先已承认自己败了。
这一战他虽未流血,但整个生命与灵魂却已全被摧毁,信心和勇气也已被摧毁。
望着上官金虹走出松林,他竟没有勇气追出去。
上官金虹虽未出手,却已无异夺去了他的生命。
“我劝你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活着,的确已很无趣了。
吕凤先突然仆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林仙儿赶上去,拉住上官金虹的手,柔声道:“现在我才真的服了你了!”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杀人出手虽然快,但你却比他更快十倍!因为……因为你杀人根本用不着出手。”
上官金虹淡淡道:“那只因到现在我还未遇着一个人配我出手。”
林仙儿眼波流动,悠悠道:“这世上能令你出手的人确实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上官金虹道:“李寻欢?”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又好像永远
都不会倒下去,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透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君子?呆子?还是英雄?”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对他好像一直都很有兴趣。”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一定要对他有兴趣,因为我不愿死在他手上。”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一个人对自己的情人就算再有兴趣,日子久了,也会渐渐变淡的,但对自己的敌人,反而不同了。”
她仰面凝注着上官金虹,道:“这道理我想你一定比谁都明白。”
上官金虹道:“兴趣也有很多种,你是恨他,怕他,还是爱他?”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现在好像也渐渐变得会吃醋了。”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道:“阿飞呢?”
林仙儿嫣然道:“他当然也会吃醋。”
上官金虹道:“我只是在问你,你为何不杀他?”
林仙儿道:“我也想问你,荆无命为何不杀他?”
上官金虹道:“我本要你自己下手的,你难道不忍?”
林仙儿眨着眼,道:“要杀人很容易,若要一个人甘心听你的话,那就困难多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像他那么样听话的人。”
她忽然倒人上官金虹怀里,柔声道:“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跟你吵架,你若真的要我杀他,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我一定听你的话。”
没有人能对她发脾气。
她就像是一只最乖的小猫,就算偶尔会用爪子抓抓你,但你还没有感觉到疼的时候,她已经在用舌头舐着你了。
上官金虹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脸在淡淡的夕阳下看来,仿佛用手指轻轻一触就会破,连最温柔的春风也比不上她的呼吸。
上官金虹的头也渐渐垂下……
他的嘴唇已将触及她,她突然从他怀抱中倒了下去,倒在地上。
上官金虹的瞳孔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收缩了起来,但他的姿势还是没有变,连指尖都没有动。
他也没有去瞧林仙儿一眼,只是冷冷地瞧着面前一片已枯黄的草地。
地上什么也没有,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现出了一条人影。
有人来了!
夕阳将这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没有脚步声,这人的脚步声轻得就像是一只正在猎食的狐狸。
上官金虹还是没有回头,倒在地上的林仙儿却已开始在呻吟。
人影更近了,就停在上官金虹身后。
一人缓缓道:“我从来不在背后杀人,但这一次,却也是例外!”
这人的声音本是冷酷而坚定的,此刻却已因紧张与愤怒而发抖。
这的确是种准备要杀人的声音。
上官金虹非但神色不变,连一个字都没有。
地上的人影,手已抬起。
手里有剑,剑却迟迟未刺出,突然厉声道:“你还不回头?”
上官金虹淡淡道:“在背后杀人,也一样能杀得死的,又何必回头?”
这句话说完,呻吟声也已停止。
林仙儿的眼睛已张开,突然失声而呼:“阿飞!”
呼声中她已自上官金虹身旁冲了过去,她的影子立刻和地上的人影交接在一起。
上官金虹凝注着地上的两条人影,忽然开始慢慢地向前走……慢慢地踩上了这两条人影。
阿飞手里的剑已跌下。
林仙儿拉着他的手,正反反复复地低语:“你果然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就只这两句话,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每说一遍,她的声音就会变得更轻、更缓、更柔和、更甜美。
这种声音足以令冰山融化。
阿飞的心正在融化。所有的紧张、愤怒、仇恨都已融化。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回去见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一定会找我。”
看到阿飞苍白憔悴的脸,她眼圈也红了,凄然道:“为了找我,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阿飞的声音也已有些哽咽,缓缓道:“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不错,只要能找到她,无论付多大的代价,他都不在乎。
只要能找到她,无论什么他都可以忍受。
“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九个字,只有九个字,但这九个字中所包含的情意,纵然用九十万个字,也未必能完全描述得出。
突然间,剑光一闪。
跌落在地上的剑突然被挑起,剑光如灵蛇一闪,落入了一个人的手。
上官金虹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他冷漠的目光凝注着剑锋——这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是阿飞在半途中从一个镖客身上“借”来的。
但上官金虹却像是对这柄剑很有兴趣。
只要有林仙儿在身侧,就没有别的事再能吸引阿飞。
直到现在,他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他本来想杀的人。
此刻他的剑却已到了这人手上。一只稳定得出奇的手,这种手只要握住了剑柄,就随时都可能将剑锋送入别人的心脏。
这柄平凡的青钢剑似也突然变得有了剑气,杀气!
阿飞厉声道:“你是谁?”
上官金虹没有回答,也没有瞧他一眼,冷漠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剑锋上,嘴角仿佛带着一丝微笑,轻蔑的微笑。
他淡淡笑着:“你就想用这柄剑来杀我?”
阿飞道:“这柄剑又如何?”
上官金虹道:“这柄剑不能杀人。”
阿飞道:“无论什么样的剑,都可以杀人的!”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但这却不是你用的剑,你若用这柄剑,只能杀得死你自己。”
剑光又一闪,剑已倒转。
上官金虹手捏着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微笑着道:“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阿飞的手虽未伸出,臂上的肌肉已紧张。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人面前,始终总是被动的,在别人面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令他紧张得连胃都似乎在收缩,似已要呕吐。
但他又怎能不将这柄剑接过来?
他的手终伸出,刚伸出,剑柄已被另一只手抢了过去——一只柔若无骨,春葱般的手。
林仙儿的眼中似已有泪,道:“你要杀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林仙儿接道:“他是我的恩人。”
◆ 《风云第一刀》 第六十五回 利 用 ◆
阿飞道:“恩人?”
林仙儿道:“吕凤先一直在逼我,折磨我,我想死都不能,若不是他救了我,我只怕已……”
说到这里,她的泪已流下。
阿飞怔住。
林仙儿流着泪道:“我本来以为你会为我报答他的,可是现在,现在你……”
上官金虹突然道:“杀人,也是许多种报答的方法之一。”
林仙儿转过头,道:“你……你要他去为你杀人?”
上官金虹道:“他欠我一条命,为何不该将另一人的命拿来还我?”
林仙儿道:“你救的是我,不是他。”
上官金虹道:“你的债就是他的债,是么?”
林仙儿转回头,凝注着阿飞。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她的债,我还!”
上官金虹道:“你不欠人的债?”
阿飞道:“从不!”
上官金虹嘴角又有了笑意,道:“你准备用谁的命来还我?”
阿飞道:“除了一个人,都可以。”
上官金虹道:“除了谁?”
阿飞道:“李寻欢!”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敢去杀他?”
阿飞目中充满了痛苦,道:“我不敢,因为我欠他的更多。”
上官金虹居然笑了,道:“很好,你既不欠他,也就不会欠我。”
阿飞道:“你要我去杀谁?”
上官金虹慢慢地转过身,道:“你跟我来。”
夜已临,阿飞并没有挽着林仙儿的手,因为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不安,却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上官金虹走在他前面,没有回头。
可是阿飞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心里总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走得越远,压力越重。
天边已有星月升起,四野空阔,风已住。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音,连秋虫的低诉都已停止。
天地间惟一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阿飞忽然发觉自己也有了脚步声,而且仿佛正在和上官金虹的脚步配合,一声接着一声,配合成一种奇特的节奏。
一只蟋蟀自枯草丛中跃出,竟似被这种奇特的脚步声所惊,突又跃了回去——连这脚步声中都仿佛带着种杀气。
这是为了什么?
阿飞走路一向没有声音,现在他的脚步怎会忽然重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
阿飞垂下头,突然发现了这原因——他每一步踏下,竟都恰巧在上官金虹的前一步和后一步之间。
他踏下第一步,上官金虹才踏下第二步,他踏下第三步,上官金虹立刻踏下第四步——从来也没有错过一步。
他若走快,上官金虹也走快,他若走慢,上官金虹也走慢。
开始时,当然是上官金虹在配合他的。
但现在,上官金虹走快,他脚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快了,上官金虹走慢,他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的步法竟似已被上官金虹所控制,竟无法摆脱得开!
阿飞掌心沁出了冷汗。
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又觉得这种走法很舒服,觉得身上每一根肌肉也已放松。
他身心都似已被这种奇异的节奏所催眠。
这节奏竟似能摄人的魂魄。
林仙儿显然也发觉了,美丽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种混合着警惕、恐惧和怨恨的恶毒之意。
阿飞是她的。
只有她才能控制阿飞。
她绝不许任何人从她这里将阿飞抢过去!
荆无命还是站在那里,站在方才他脚步停下来的地方。
日斜、日落、夜临、星升起……
他的人没有移动,目光也没有移动,远远停留在路的尽头,方才上官金虹的身影正是从此处消失的。
现在,上官金虹的身影又自此处出现。
荆无命首先看到他那顶宽大的斗笠,宽大的黄袍,看到他手里的青钢剑,剑光在星光下闪动。
然后,荆无命就看到了阿飞。
若是别人远远见到,一定会以为此刻走在上官金虹身后的人是荆无命,因为两人走路的步伐,竟如此奇特。
谁也想不到阿飞竟已取代了荆无命的位置。
荆无命的眼色更灰黯,黯得就像是无星无月,黎明前将晓的夜空,空空洞洞的,没有生命,甚至连“死”的味道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却比眼色更空洞,更呆滞。
上官金虹渐渐走近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
阿飞的脚步竟也停下。
上官金虹目光遥视着远方,并没有瞧荆无命一眼,突然伸手,抽出了荆无命腰带上插着的剑,淡淡道:“这柄剑你已用不着了。”
荆无命道:“是。”
他的声音也空洞得可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上官金虹手里还是捏着那柄青钢剑的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道:“这柄剑给你。”
荆无命慢慢地伸出手,接过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现在你反正用什么剑都没有分别了。”
他的人已走了过去,自始至终,从未瞧过荆无命一眼。
阿飞也走了过去,也没有瞧他一眼。
林仙儿却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死,难道真的很困难么?”
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
突然间,霹雳一声,暴雨倾盆。
荆无命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站在暴雨中。
他全身都已湿透,眼角有水珠流落,是雨,还是泪?
荆无命又怎会流泪?
不流泪的人,通常只流血!
剑,薄而锋利,也没有剑锷。
灯光很稳定,剑光闪动,青光。
窗子是关着的,窗外雨如注,屋子里没有风。
阿飞在稳定的灯光下,凝注着这柄剑,目光也已久久未移动。
上官金虹却在凝注着他,悠然道:“你看这柄剑如何?”
阿飞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很好。”
上官金虹道:“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
阿飞道:“更轻些。”
上官金虹突然自他手中取过剑,用两根手指将剑尖一拗,剑身立刻变成了圆圈,又“嗡”的一声,反弹了出去。
“嗡嗡”之声如龙吟,良久不绝。
阿飞冷漠的眼睛已炽热。
阿飞道:“我的剑如此一拗,已断了。”
上官金虹一反手,剑削出。
桌上的茶杯立被削断,如削腐竹。
阿飞忍不住脱口夸道:“好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的确是柄好剑,虽轻而不钝,虽薄而不脆,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只因这柄剑看来虽粗劣简陋,其实却是当今铸剑的第一高手古大师的精品,而且是特地为荆无命淬炼的。”
他忽然向阿飞笑了笑,淡淡道:“你的剑路,仿佛和荆无命相同,是么?”
阿飞道:“有几分相同。”
上官金虹道:“他出手虽比你更毒更狠,但你却比他更稳更准,只因你比他能等,所以这柄剑你用来可能比他更合适。”
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剑本无主,能者得之。”
他慢慢地将剑递过去,目中闪动着一种奇特的笑意,道:“现在,这柄剑已是你的了。”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只有这柄剑,才是你的剑,因为只有用这柄剑,你才能杀得了别人。”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说不定也能杀得了我。”
这一次,阿飞沉默得更久。
上官金虹悠然道:“你欠我的,所以要为我杀人,我给你杀人的剑,这本就很公道。”
阿飞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剑。
上官金虹道:“好,很好,有了这柄剑,明天你的债就可还清了!”
阿飞道:“你要我杀谁?”
上官金虹缓缓道:“我要你杀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未说完,他已走了回去,掩起门。
只听他语声在门外道:“这两人都是我的客人,明日正午前,谁也不许打扰。”
现在,屋子里又只剩下阿飞和林仙儿两个人了。
林仙儿坐在那里,头始终未曾抬起。
上官金虹在这屋里也呆了很久,始终没有瞧过她一眼。
她也没有开过口,只有在阿飞伸手去接剑,她嘴唇才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仙儿忽然道:“你真的要为他去杀人?”
阿飞叹了口气,道:“我欠他的,而且我已答应。”
林仙儿道:“你可知道他要你去杀谁?”
阿飞道:“他还没有说。”
林仙儿道:“你猜不出?”
阿飞道:“你已猜出?”
林仙儿缓缓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他要你杀的人,一定是龙啸云。”
阿飞皱眉道:“龙啸云?为什么?”
林仙儿笑了笑,道:“因为龙啸云想要利用他,他却一向只会利用别人。”
阿飞默然半晌,一字字道:“龙啸云本就早该死了的!”
林仙儿道:“但你绝不能出手。”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为什么要你替他下手?”
阿飞沉吟着,道:“要别人去杀人,总比自己去杀容易。”
林仙儿道:“但上官金虹要杀龙啸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金钱帮门下高手如云,莫说一个龙啸云,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金钱帮还是一样可以杀得干干净净。上官金虹纵然自己不屑出手,为何不令他属下出手?”
阿飞道:“你知道这原因?”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再过两天,就是初一了。”
阿飞道:“初一又如何?”
林仙儿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下个月初一,上官金虹就要和龙啸云结为兄弟。”
阿飞皱眉道:“上官金虹的眼睛莫非瞎了?”
林仙儿道:“他自然不屑和龙啸云结为兄弟,却又不愿背上‘失言背信’的恶名,所以,惟一的法子就是将龙啸云杀了。”
她微笑着,缓缓道:“活人自然不能和死人结为兄弟的,是么?”
阿飞没有说什么。
林仙儿道:“但两人既已有结义之约,上官金虹自己就不能下手,也不能动用金钱帮的力量,所以才会来利用你。”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要杀龙啸云,你的确比任何人都合适。”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你不是金钱帮的人,却是李寻欢的朋友,龙啸云对不起李寻欢,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你杀了龙啸云,别人一定会认为你是在替李寻欢出气,谁也不会怀疑到上官金虹头上。”
阿飞冷冷道:“就算不为任何人,我也不容这种人活在世上。”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杀了龙啸云,上官金虹就会杀你。”
阿飞默然。
林仙儿道:“他杀你不但是为了要灭口,还要别人认为他是在替龙啸云复仇,认为他很够义气。”
阿飞目光移向手中的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上官金虹武功深不可测,你……你绝不是……”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投入阿飞怀里,柔声道:“趁他不在,我们赶快逃吧。”
阿飞道:“逃?”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从不逃,但为了我,你能不能委屈一次?”
阿飞道:“不能。”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为了我也不能?”
她的声音已发抖,泪已将落。
她又用出了她的武器。
阿飞却没有瞧他,目光仿佛已到了远方,缓缓道:“就因为你,我才不能这么样做。”
林仙儿道:“为什么?”
阿飞缓缓道:“为了你,我绝不能做食言背信的懦夫。”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
她终于伏在阿飞胸膛上,痛哭起来,继续着道:“我不管你是英雄也好,懦夫也好,我爱的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活着,陪着我。”
阿飞冷漠的目光似已又将融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我现在不是在陪着你么?”
林仙儿道:“可是明天呢?以后呢?……”
她紧紧搂住了他,用鼻尖在他胸膛上磨擦,道:“只要你这一次依了我,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阿飞的手忽然缩回。
他目光忽然间又恢复了坚定,一字字道:“我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只有这件事不能。”
林仙儿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飞道:“活也有很多种方式,你若真的为我好,就该让我好好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林仙儿道:“活就是活,总比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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