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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 楚留香传奇5鬼恋侠情

_3 古龙(当代)
见到中原一点红时,楚留香已觉得他剑法之快,当世无双,见到帅一帆时,楚留香就觉得一点红还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剑,见到那“白痴”时,楚留香又觉得帅一帆的剑法不算什么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剑”……
薛衣人这一剑刺来,竟来得完全无影无踪,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楚留香居然根本没有闪避。
但这快如闪电,势若雷霆的一剑,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处,就忽然停顿了,停时就像发时同样快,同样突然,同样令人不可捉摸,不可思议,这“一停”实比“一发”更令楚留香吃惊。
薛衣人发这一剑时显然还未尽全力,否则就停不下来了,他未使全力时刺出的一剑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来那还得了。
薛衣人望着楚留香,似乎也有些惊异。
这一剑到了他咽喉时,他非但神色不变,而且连眼都未眨,这年轻人已有了“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单只这分定力,又隐然有一代宗主的气魄。
剑尖虽还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剑气却已刺入他的肌肤,他喉头的皮肤上虽已起了一颗颗寒粟,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在楚留香说来,被人用剑尖抵住咽喉,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这么快的剑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没有人能闪避得开了!
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
薛衣人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得很。”
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他从未在朋友身上打过主意。”
薛衣人道:“无论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许你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这次我为何要例外?”
薛衣人道:“你对剑不但很有学问,也很有兴趣,是么?”
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错,我对剑很有兴趣,我对红烧肉也很有兴趣,但我却从未想过偷条猪回家去养着。”
薛衣人厉声道:“那么你是为何而来?”
楚留香淡淡道:“有人用剑对着我的脖子时,我通常都不喜欢跟他说话。”
薛衣人道:“你喜欢我将剑刺下去?”
楚留香大笑道:“薛衣人若是会刺冷剑的人,那么我就真看错你了,我若看错了你,就算死在你的手上,也只能怨我自己有眼无珠,一点也不冤枉。”
薛衣人又凝注了他很久,才缓缓道:“你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么?”
楚留香微笑道:“我若肯让他手里拿着剑,站在我身旁,就绝不会看错他。”
薛衣人仰面大笑道:“好,楚留香果然浑身是胆,果然名不虚传。”
“锵”的一声,剑已入鞘。
薛衣人微笑道:“但若说楚香帅是为了花金弓才到施家庄来的,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楚留香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薛衣人笑容又渐渐消失,道:“香帅到施家庄去,莫非就是为了要叫花金弓带你来见我?”
楚留香笑道:“薛大侠既已退隐林泉,在下要见非常之人,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了。”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你为何如此急着见我?”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三四年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群职业刺客。”
薛衣人耸然道:“职业刺客?”
楚留香道:“不错,这些人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只以杀人为业,无论谁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就会为他杀人。”
他叹了口气,接道:“他们无论什么人都杀,黑道的他们杀,白道的他们也杀,就算那些与武林素无关连的人他们还是杀,就因为如此,所以我认为他们实在比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还要可恨,还要可怕,因为强盗杀人至少还要选择选择对象。”
薛衣人动容道:“江湖中出了这种人,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这些人的行事极隐秘,若非他们找到我头上来,我也一点都不知道。”
薛衣人笑道:“他们若是算计到香帅身上,只怕已离末日不远了。”
楚留香道:“这些人现在的确已死的死,伤的伤,不复再能为恶,只不过……这些人的首领至今却仍逍遥法外。”
薛衣人道:“他们的首领是谁?”
楚留香道:“我至今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只知他非但机智过人,而且剑法绝高!”
薛衣人微微一笑,道:“所以香帅就怀疑这人就是我?”
楚留香也微微一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薛衣人目光灼灼,道:“香帅如今已查出来了么?”
楚留香缓缓道:“阁下方才那一剑出手,的确和他们有七分相似。”
薛衣人沉声道:“如此说来,你认为我就是那首领?”
楚留香微笑道:“阁下若是那刺客的首领,方才那一剑就不会收回去了。”
薛衣人什么话也没有说,缓缓转过身,将长剑藏入石匣,只见他肩头起伏,心情似乎很激动,过了很久,才缓缓说:“你可知道我为何至今还未杀死左轻侯?”
他忽然问出这句话来,楚留香不禁怔了怔。
幸好薛衣人也并没有等他回答,又道:“只因我这一生非但很少有朋友,连仇人都不多,尤其是像左轻侯那样的仇人,我若杀了他,就更寂寞了。”
楚留香虽看不到他的脸,但望着他削瘦的背影,望着他长白的头发,心里也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长叹道:“古来英雄多寂寞……一个人在低处时,总想往高处走,但走得越高,跟上去的人就少,等他发现高处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再想回头已来不及了。”
薛衣人标枪般挺立着的身子,忽然像是变得有些佝偻,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长叹了一声,道:“但我已渐渐老了,一个人到了快死的时候,总想将身前的账结结清,也免得死后带进棺材去。”
楚留香沉默着,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
薛衣人道:“所以我和左轻侯已约定,在今年的除夕作生死的决斗,那不单是我和他两人的决斗,也是我们薛左两家的决斗,因为我们两家是百年的世仇,仇恨几乎已远得令人将结仇的原因都忘记了。”
楚留香耸然动容,道:“这件事左轻侯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心里已恍然明白左轻侯为何急着要将女儿嫁到丁家去了,只因女儿一嫁出去,就不再是左家的人,就不必再参与这场决生死的血战——左轻侯为女儿的苦心,实在是无微不至。
薛衣人霍然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但我以为他已告诉你了,以为你就是为了要助拳才到松江府来的,所以先要设法来探听我的虚实。”
楚留香道:“所以才要设法来偷你的剑,一个人要和老虎搏斗,最好先设法拔掉他的牙齿。”
他笑了笑,淡淡道:“但楚留香就算是这样的人,左轻侯也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否则他就不配做薛衣人的对头了!”
薛衣人道:“楚留香若是这种人,那么我就算看错你了,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怪不得别人,是么?”
这句话正是楚留香方才对他说的。楚留香望着他冷漠的面容,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温暖之心,只因他已发现这老人其实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冷酷。
他暗中叹了口气,道:“你们的除夕决斗难道已势在必行了么?”
薛衣人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此刻鱼想已烧好了,我们为何不先去喝一杯再说?”
楚留香并不是胡铁花那样的酒鬼,他白天一向很少喝酒的,只有心情特别高兴,或者特别悲伤时才是例外。
今天也就是例外。但他却不知道今天是特别高兴,还是特别难过。他心里有很多事,而且很复杂,他要找个时候好好想清楚。在没有想清楚之前,他决定什么事也不做。
鲈鱼烧得的确不差,只不过楚留香却怀疑鱼不是那位施少奶奶做的,因为她手上连一点油腻都没有。
楚留香见过很多不会烧菜的女人,却偏偏喜欢故意躲在厨房里,然后再将菜端出来,硬说:“菜烧得不好,请原谅。”
让别人以为菜就是她烧的,因为就连这种女人也知道会烧菜不但是做妻子的光荣,也是她丈夫的光荣。
楚留香总觉得这种人很可笑,总想问问她们:“你既然觉得不会烧菜很丢人,以前为何不学学呢?”
施少奶奶果然已娇笑着道:“鱼烧得只怕不好,香帅你莫要见笑。”
楚留香还未说话,薛衣人已淡淡道:“你根本连炒蛋都不会,这条鱼也不是你烧的……”
他话未说完,施少奶奶已红着脸溜了进去。
花金弓吃吃笑道:“想不到亲家翁也会说话,想必是因为见了香帅心情才特别好,这倒应该谢谢我才是。”
薛衣人道:“不错,等施举人来了,我一定敬他一杯。”
花金弓怔了怔,勉强笑道:“香帅在这里坐,我到后面找亲家母聊天去。”
薛衣人等她走了,才叹口气,道:“她总算听懂了我的话,总算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倒真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的确不容易。”
薛衣人举杯道:“若不将女人赶走,男人怎能安心喝酒,来喝一杯。”
楚留香一饮而尽,忽然长叹道:“若非薛左两家的世仇,你和左轻侯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薛衣人脸色变了变,道:“你本是左轻侯的朋友,如今也是我的朋友,我只望你明白一件事,薛左两家的仇恨,是谁也化解不开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薛衣人沉声道:“你可知道这一百年来,薛家已有多少人死在左家人的手上?”
楚留香道:“是否和左家人死在薛家人手上的差不多?”
薛衣人道:“正是如此,也正因如此,是以薛左两家的仇恨才越结越深,除非这两家人中有一家死尽死绝,否则这仇恨谁也休想化解得开。”
楚留香只听得心里发冷,正不知该说什么。
突听一人大叫道:“好呀,你们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来吃。”
一个人横冲直撞的走了进来,却正是那“白痴”薛宝宝,他今天穿的一套红衣服上竟绣着只绿乌龟。
楚留香发现他好像已全不认得自己了,一坐下来就将整盘鱼搬到面前,用手提起来就吃。
薛衣人皱了皱眉,苦笑道:“这是舍弟笑人,他……他……”
薛宝宝满嘴都是鱼,一面吐刺,一面笑道:“薛衣人是大剑客,薛笑人却是大吃客,薛笑人虽然从小打不过薛衣人,但吃起来薛衣人却要落荒而逃。”
薛衣人怒道:“谁叫你来的?”
薛宝宝笑嘻嘻道:“这也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来?你可以骂我,骂我没出息,总不能说我不是薛老爹的儿子吧。”
薛衣人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香帅莫见笑,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直到七八年前,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忽然……忽然变了。”
楚留香心里暗暗叹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一代名侠,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幸,只不过这些事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辉所掩,人们只能看到他的光采,却忘了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楚留香的本意确实是为了要探查那刺客集团的神秘首领而来的,但现在他主要的目的却改变了。
左轻侯是他的好朋友,他一定要为左轻侯解决这问题,何况,“借尸还魂”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他自己也想将这件事弄明白,到“薛家庄”来之前,他本有许多话要对薛衣人说。
可是现在他忽又改变了主意,他忽然发现这件事其中还有许多值得研究之处,所以他决定暂时什么话都不说。
薛衣人并没有坚持挽留他,只和他订下了后会之期,然后亲自送他到门口,目送着他远去。
薛宝宝却躲在门后吃吃的笑。
楚留香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他一直认为走路的时候头脑往往会变得很清楚,因为走路可以使血液下降,血液下降了,头脑自然就会冷静,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冷静的头脑。
但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究竟想什么呢?
秋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轻柔温暖得就像是情人的手,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秋天,正是适于走路的时候。
可是,还没有走出多远,楚留香就发现后面有个人不即不离的盯着他,这人骑着匹黑油油的驴子,头上戴着顶又宽又大的帽子,而且一直低垂着头,似乎生怕别人瞧见他的面目。
楚留香根本就没有回头瞧他一眼,像是不知道后面有人,这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走得越来越近。
楚留香暗暗觉得好笑,这人想必是个初出江湖的新手,否则他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盯楚留香的梢?
将近正午的时候,楚留香就到了秀野桥。
桥上有个青衣妇人正闪闪缩缩的向西头眺望,她头上包着青布帕,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显然也生怕被人瞧见面目。但楚留香还是一眼就瞧出她是谁了。
那骑着黑驴子的人看见楚留香走上桥,就躲在一棵树后,却露出了半边脸一只眼睛,将帽子随手摘了下来。他好像以为只有自己有眼睛,别人都是瞎子。
楚留香却好像真的忽然变成瞎子了。
桥上的青衣妇人自然就是梁妈,她一张苍老干瘪的脸也不知是因为被风吹的,还是骇怕发了青。一看到楚留香,她就匆匆赶过来,喘息着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
楚留香道:“你以为我骗你?以为我不会来?”
梁妈嗫嚅着道:“但你真有法子能让我再见到小姐么?只要能见小姐一面,我……我死了也甘心。”
◆ 《鬼恋侠情》 第一回 刺客 ◆
梁妈望着楚留香,不胜企盼的道:“你真能够让我见到小姐?”
楚留香道:“你若有诚心,自然看得到她。”
梁妈道:“我当然有诚心,观音菩萨……”
楚留香不让她说完这句话,就抢着道:“好,那么你三天后再来,莫要在正午,等到天黑了再来。”
梁妈怔了怔,道:“三天!还要再过三天?”
楚留香正色道:“这种事自然要选日子,急不得的,你若真有诚心,连三天都等不得吗?”
梁妈自然很容易就打发走了,楚留香虽觉得对这善良的老太婆有些抱歉,但这三天的时间关系却实在太大。
过了三天后,所有的事也许就全改观了。
突然间,蹄声骤响。
那骑着黑驴子的人忽然加速急驰而来,追到楚留香身后,突地反手一鞭,向楚留香的脖子抽了下去。
长鞭破空,划起了尖锐的风声。
楚留香头也未回,一伸手,就捉住了鞭梢,笑叱道:“下来吧!”
他随手一抖,那人身子就自鞍上飞起,凌空一个翻身,落在桥边,头上的遮阳帽也掉了,露出一张长长的马脸。
这人居然是施少奶奶。
黑驴子直冲到桥头,才停了下来,用颈子磨着桥柱,一声声轻嘶,那神情倒有几分和施少奶奶相似。
楚留香微笑道:“不知是少奶奶驾到,险些就得罪了,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狠狠盯着他,道:“你少说风凉话,我问你,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干些什么?你究竟打我们什么主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少奶奶你的主意呀。”
施少奶奶的脸居然也红了,大声道:“那么,你将梁妈找来干什么?”
楚留香道:“什么也没有,只不过聊聊天而已。”
施少奶奶冷笑道:“楚香帅的胃口是几时改变了的,几时变得喜欢跟老太婆聊天了?”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我不找老太婆聊天,难道少奶奶肯陪我聊天么?”
施少奶奶盯着他,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忽然掉头就走,她的身材不错,只看背影,倒颇有韵致。
楚留香只希望她莫要回头,一回头就糟了。
不幸施少奶奶却偏偏要回头,而且还笑了笑,道:“你既然要跟我聊,为什么不跟我来?”
楚留香这次真的叹了口气,他想,若有谁敢用“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话来形容这位少奶奶,他一定要跟那人打架。
施少奶奶不但在笑,还甩了个飞眼,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
楚留香喃喃道:“你看来倒真像会咬人的模样。”
施少奶奶道:“你嘴里咕噜咕噜在说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嘴突然抽筋而已。”
他心里只希望施少奶奶的脖子忽然抽了筋,再也回不过头来,怎奈施少奶奶的脖子却灵活得很,一下子又回过头来,笑道:“你又不是小狗,为什么要跟在人家后面走?”
楚留香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过了半晌,忍不住道:“少奶奶,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聊天的,你要到哪里去?”
施少奶奶又白了他一眼,道:“有很多小伙子都在偷偷的叫我‘雪里红’,还以为我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摸鼻子,发誓今后再也不吃“雪里红炒肉丝”这样菜了,宁可吃萝卜干也不吃雪里红。
薛红红嘟起了嘴,道:“喂,你想找我聊天,怎么不说话呀!难道变成了哑巴。”
楚留香看到她那嘟起了的嘴,恨不得能在上面挂个油瓶。
只恨胡铁花没有来,他也许真做得出的。
楚留香干咳了两声,笑道:“你那位二叔可真有趣,就像个孩子似的,但剑法却又那么高,那天晚上我要不是跑得快,差一点就被他刺了个透明窟窿。”
薛红红也笑了,道:“幸好你跑得快,我二叔除了吃之外,就会使剑,他疯病刚发作的时候,硬逼着我爹爹和他动手,连爹爹都几乎被他刺了一剑。”
楚留香眼睛忽然亮了,道:“后来呢?”
薛红红笑道:“后来爹爹自然还是将他制住了,他一气之下,就疯得更厉害。”
楚留香道:“据令尊大人说,他本来并不是这样子的。”
薛红红道:“嗯,他就是练剑练疯了的。”
楚留香道:“哦?”
薛红红道:“他剑法本来就不错,但比起我爹爹来自然还差得远,所以就拼命练剑,一心想胜过我爹爹,练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但无论他怎么练,还是比不上爹爹。有一天晚上他忽将二婶杀了,说是二婶总是扰乱他练剑,但杀了二婶后,他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老说自己只有十岁,就因为年纪小,所以剑法才不如爹爹。”
楚留香叹道:“一个人到了无可奈何时,也只有自己骗骗自己了,只不过他……”
薛红红忽然娇嗔道:“我们为什么老是要提他呢?难道没有别的事可提了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想听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
薛红红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可聊的事太多了,你难道还不知道,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她吃吃笑道:“你若还要别人教,你就不是风流侠盗楚留香了。”
楚留香一听“风流侠盗”这名字就头疼,更令他头疼的是,他发现薛红红带他走的路越来越偏僻,而且路的尽头,林木掩映中,似乎还有几间屋子,他不敢想像到了屋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但这时他想走已来不及了。
薛红红已拉住他的手,媚笑道:“我带你到个好地方去,你应该怎么感激我才是呢?”
楚留香道:“我……咳咳,这……咳咳……”
他忽然跳起来,道:“不好,你那匹黑驴子不见了,快回去找吧!”
薛红红格格笑道:“一匹驴子丢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我有了你,还要驴子干什么?”
若有人说楚留香会脸红,非但别人不信,只怕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但现在,他的脸真有些红了。
薛衣人也许就因为杀人杀得太多了,所以才会生下这种宝贝女儿,他还没有被女儿气死,倒真是怪事一件。
薛红红已拉着楚留香向那枫林奔了过去。
阳光映得一林枫叶红如晚霞,枫林中山屋三五,建筑得又小巧,又精致,看来宛如图画。
这实在是情人们幽会的好地方。
此刻在楚留香身旁的若不是薛红红,到了这种地方,他一定会觉得有些“飘飘欲仙”,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个活鬼。
活活的倒楣鬼。
薛红红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已在推门。
楚留香苦笑道:“这……这是谁的屋子你也不知道,怎么随便推人家的门?若要被人当小偷抓住,岂非冤枉?”
薛红红道:“谁敢将我当小偷?”
楚留香道:“平时自然不会,但你若跟我在一起,就说不定了,我的名声一向不太好,说不定会连累你。”
他一面说,一面就想溜之大吉。
但薛红红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笑道:“你放心吧,这里也是薛家的产业。”
楚留香又想摸鼻子,怎奈两只手都被薛红红拉住了,只有苦笑道:“你们家的产业倒真不少。”
薛红红道:“这本是我二叔没有发疯时独居练剑的地方,后来就空了下来,我二弟打猎时虽也时常来住,但这几天他却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推开门,说到这里,突听一人怒吼道:“什么人敢乱闯?……”
吼声中,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直打了出来,擦着薛红红的头皮飞过,远远落在门外,竟是只靴子。
屋子里布置得简单而精致,地上铺着又厚又软的兽皮,两个几乎已脱得完全赤裸的人,正在兽皮上打滚。
薛红红一开门,男的立刻怒吼着跳起来,抄起只靴子就往外掷,女的赶紧抢起件衣服,掩住胸腹,却还是没能掩住两条白生生的腿,既使用楚留香的眼光来看,这两条腿也算是第一流的。
那男的年纪很轻,也是一身细皮白肉,长得倒很英俊,只不过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看到推门的薛红红,他脸上怒容立刻变为惊讶,薛红红看到他,也吃了一惊,失声道:“是你?”
这少年一把抓起衣服,就躲到张椅子后面去了。
那女的想站起来,看到楚留香笑眯眯的眼睛,赶紧又坐了下来,将两只又长又直的腿拼命向里面缩。
薛红红铁青着脸,厉声道:“你岂非已经到省城去办年货了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那少年一面穿衣服,一面赔笑道:“反正离过年还早得很,我想等两天再去也不迟。”
薛红红冷笑道:“我早就在奇怪,你怎么会忽然勤快起来了,居然抢着办事,原来你是想避开爹爹到外面来打野食。”
她眼睛一瞪,道:“我问你,这女的是谁?”
那少年道:“是……是我的朋友。”
薛红红冷笑道:“朋友?我看你……”
那少年忽然伸出头来,抢着道:“我问你,你这男的又是谁?”
薛红红怔了怔,道:“是……自然是我的朋友。”
那少年也冷笑道:“朋友?我看只怕未必吧!”
薛红红恼羞成怒,跳起来吼道:“老二,我告诉你,你少管我的闲事。”
那少年悠悠道:“好,我们来订个交易,只要你不管我的闲事,我也绝不管你的闲事,否则若是闹出去,只怕你比我更丢人。”
薛红红冲了过去,抬起腿一脚将椅子踢翻,大叫道:“我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又没脱光屁股跟人家捣鬼……”
楚留香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悄悄带起门,溜了出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替薛衣人难受。
他现在自然已知道这少年就是薛家二公子薛斌,这姐弟两人真是一个 模子里铸出来的活宝。
只可怜薛衣人一世英名,竟生出这么样一对儿女来,“豪门多孽子”,楚留香发觉这句话真是说得有学问。
一个人若想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就最好不要养儿女,因为最好的剑客,必定是最坏的父亲。
剑,就像是女人一样,你想它服从你,就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对它,否则它就会出卖你。
一个人纵然被女人出卖了两百次,还可以再找第两百零一个女人,但只要被剑出卖一次,就得死!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薛衣人,薛衣人,你虽能将剑指挥如意,但是你自己何尝不是剑的奴隶……”
房子里那姐弟两人还在争吵,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但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人飞跑了出来,大声道:“喂,你等一等。”
楚留香一回头,就看到那方才像条小白羊般蜷曲在虎皮上的女孩子,正在向他不停的招手。
现在她当然穿起了衣服,但扣子还没有扣上,她没有穿鞋袜,衣襟里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肤,白得令人眼花,百褶裙下面露出了一截修长的小腿,纤巧的足踝,和一双底平趾敛的脚。
楚留香尽量想使自己的眼睛规矩些,尽量不往她的衣襟里面看,但这双脚却实在是种诱惑。
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是在叫我?”
那少女道:“不错,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飞奔过来,突然轻呼了一声,一个又香,又甜,又温柔的身子就整个倒入了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想找个人替薛二少做完他方才还没有做完的事,你只怕找错人了。”
那少女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颤声道:“我的脚,我的脚……”
楚留香这才发现她的脚原来已被石头割破了,鲜血一滴滴往下流,疼得她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
她不但腿美、脚美,脸也美,此刻美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再加上几滴眼泪,更显得楚楚可怜。
楚留香又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下次跟别人幽会的时候,记住千万莫要脱鞋子。”
这女孩子看来虽是那么丰满,但身子却轻得很,楚留香几乎完全没有用力气,就将她抱了起来。
那少女咬着嘴唇勉强一笑,轻轻道:“谢谢你。”
楚留香的鼻子虽然不灵,但还是嗅到了一阵如兰似麝,可以令任何男人心跳加快的香气。
他只有将鼻子尽量离得远些,苦笑道:“你用不着谢我,还是谢谢你的脚吧。”
那少女的脸飞红了起来,道:“快走,莫要等他们追出来。”
其实楚留香又何尝不怕薛红红追出来,用不着她说,楚留香已一溜烟般窜入了山坡下的树林里。
虽然刚过正午还没有多久,树林中光线却很黝黯,无论任何女人,在这种光线下看来都会变得漂亮些的,何况这女孩子本就美得很,楚留香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他只好转过眼睛,道:“你要我将你抱到什么地方去?”
那少女喘息着,忽然拔出一柄尖刀!
楚留香正觉得她身上香气有点要命,这柄尖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嘶”的,将他的衣服划破了一条缝。
这一着倒真的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
只听那少女冷冷道:“你若还想要命,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楚留香叹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要男人答应你,还用得着刀么?”
那少女咬着牙,厉声道:“你少胡思乱想,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楚留香道:“哦?”
那少女道:“你莫以为我刚刚是在……在跟那姓薛的幽会,我只是……只是……”
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流了下来,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愤怒怨恨之色,甚至连嘴唇都咬出血来。
楚留香渐渐开始觉得这女孩子有趣了,只因他已被她引起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问道:“你只是在干什么?”
那少女道:“复仇!”
楚留香讶然道:“复仇?为谁复仇?”
那少女道:“我姐姐。”
楚留香道:“你姐姐?她难道死在那位薛公子手上?”
那少女恨恨道:“薛斌虽没有杀她,但她死得却更惨,薛斌若一刀杀了她,反倒好些。”
楚留香道:“那么他是用什么法子害死你姐姐的?”
那少女道:“他用的是最卑鄙、最可恨的手段,害得我姐姐……”
她忽然顿住语声,瞪着楚留香道:“我已说得太多了,我只问你,你肯不肯答应?”
楚留香道:“答应什么事?你要我帮你复仇?”
那少女道:“不错。”
楚留香道:“你若不将事情对我说清楚,我怎么能帮你的忙呢?”
那少女道:“无论如何,你都非答应我不可,否则我就要你的命!”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你真能杀死我?”
那少女将刀握得更紧,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话刚说完,突觉身子一麻,手里的刀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到了楚留香手上,就好像楚留香用了什么魔法一样。
楚留香道:“你这把刀本来是准备杀薛公子的?”
那少女拼命咬着牙,全身还是在抖个不停。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幸好你方才还没有机会下手,否则你此刻只怕也已死在薛斌手上了。”
他的手一扬,刀就飞了出去,“夺”的,钉在树上。
楚留香道:“你既非杀人的女孩子,这把刀也不是杀人的刀,你若真的想复仇,看来还得另外想法子了。”
那少女忽然放声痛哭起来,用一双又白又嫩的小手,拼命擂着楚留香的胸膛,痛哭着道:“你杀了我吧……你干脆杀了我倒好些。”
楚留香苦笑道:“你莫非弄错了,我可不是那位薛公子。”
那少女嗄声道:“若不能为我姐姐复仇,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忽然挣扎着从楚留香怀抱中跳下去,去拔树上的刀。
但她还没有冲过去,楚留香忽又到了她面前。
她身子又冲入了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柔声道:“像你这样又年轻又美丽的女孩子,若也不肯活下去,那还有什么人能活得下去呢?你若连活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替你姐姐复仇?”
那少女垂着头,跺着脚,流泪道:“我反正已没希望了,死了倒干净。”
楚留香道:“谁说你没希望?”
那少女霍然抬起头,道:“你……你肯帮我的忙?”
楚留香道:“也许,可是你一定要先将这件事说明白。”
他扶着她在树下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她,道:“你至少总得先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又那么明亮,令人觉得他不但可以做最温柔的情人,也可以做忠诚的朋友。
那少女垂下头,苍白的面颊已起了阵红晕,嗫嚅着道:“我……我姓石……”
楚留香道:“石小毛?”
那少女红着脸道:“不是,石绣云。”
楚留香笑了,道:“这名字正配得上你,你也是这地方的人?”
石绣云道:“嗯。”
楚留香道:“就住在这附近?”
石绣云道:“我们家种的田,也是薛家庄的,我父亲没有去世的时候,还在薛家的家塾里教过书。”
楚留香道:“所以你姐姐才会认得薛斌?”
石绣云咬着嘴唇道:“薛斌小的时候,我父亲最喜欢他,总说他又聪明,又能干,又文武双全,将来一定有出息,所以时常带回家来玩,谁知他……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爹爹在九泉下若知道他做的事,只怕……只怕……”
说着说着,她不禁又轻轻啜泣起来。
楚留香道:“你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石绣云只是摇着头,流着泪,什么话都不说。
楚留香知道这件事其中必有许多难言的隐衷,他本不愿逼别人说出自己不愿说的事。
但薛斌却是施茵的未婚夫婿,有关他的每件事,都可能关系着这“借尸还魂”的秘密。
楚留香忽然道:“你的脚还疼么?”
石绣云又流着泪点了点头。
楚留香轻轻握住了她纤巧的足踝,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温柔的替她擦净了脚底的血污和泥沙。
石绣云的身子已剧烈的颤抖起来,脸上更红得像是晚霞,只觉全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连头都无法抬起。
全身都在发抖。
楚留香用丝巾替她包扎着伤口,忽又问道:“你姐姐是不是上了薛斌的当?”
石绣云似乎已连一丝抗拒的力量都没有了,无论楚留香问她什么,她都会毫不迟疑的回答。
她说得虽然含糊不清,但楚留香也已明白她姐姐在痴恋着一个人,那人却是个薄情人,她姐姐为相思所苦,缠绵入骨,竟至一病不起,她看到她姐姐死前的痛苦,所以才决心杀死这负心的人!
楚留香叹道:“你说的不错,他骗得她这么惨,倒真不如一刀杀了她反倒仁慈些,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这男人就是薛斌?”
石绣云恨恨道:“我当然知道。”
楚留香道:“是你姐姐告诉你的?”
石绣云又流泪道:“她……她对他实在太好了,直到临死时还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但用不着她说,我也知道。”
楚留香道:“为什么?”
石绣云道:“因为我姐姐病重的时候,薛斌总是藉故来探望消息,看他那种鬼头鬼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没有安什么好心。”
她咬着牙道:“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姐姐快些死,他才好放心跟施茵成亲。”
楚留香沉吟着,喃喃道:“不错,他若和这件事全无关系,又怎会对你姐姐那么关心?”
石绣云道:“所以我姐姐一死,我就决心杀了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到那里去找他。”
石绣云道:“我知道他时常都到那小屋子里去,所以就在那里等着,等了两天,果然被我等到了,可是……”
她黯然接着道:“可是我也知道我绝没有杀死他的力量,所以……所以我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所以你就想到了那法子。”
石绣云垂下头,颤声道:“我除了用那种法子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法子接近他。”
美丽的胴体的确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不觉这法子太冒险了些?”
石绣云头垂得更低,流泪道:“我早已准备杀了他之后,自己也一死了之。”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你姐姐是在哪天死的?”
石绣云道:“九月二十七,就是立冬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晚上。”
楚留香道:“那么,她现在还没有下葬?”
石绣云道:“第二天就已经下葬了。”
楚留香皱眉道:“为什么要如此匆忙?”
石绣云道:“我二叔坚持要快些将她下葬,他老人家说人死了之后,最好‘入土为安’。”
楚留香道:“你二叔?”
石绣云道:“我父母都已去世了,什么事都由二叔作主。”
楚留香又沉默了半晌,道:“我想……我想到你姐姐的墓上去瞧瞧。”
秋风肃杀,已吹寒了白杨下的一杯黄土。
单薄的石碑上很简单的刻着:“石凤云之墓”。
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正跪在墓前,哀哀的悲哭着。
楚留香和石绣云远远就看到了这少年。
石绣云讶然道:“这人是谁?为什么来哭我姐姐的墓?”
楚留香也觉得很奇怪,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石绣云道:“除了二叔外,我们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那少年似乎已被他们的脚步声所惊动,突然跳了起来,用双手掩着脸,飞也似的跑走。
他身法居然很快,看来轻功的根基很不错。
但没有人能在楚留香面前跑掉。
楚留香身形一闪,已挡在他面前。
这少年从未见过身法这么快的人,简直是快如鬼魅,一惊之下,脸色都黄了,嘎声道:“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并没有做什么。”
楚留香道:“你既然没有做什么事,为何要逃呢?”
这少年道:“我……我……”
突然出手一拳,向楚留香胸膛击出。
这一拳居然也很快,看来他武功的根基也很不错。
但除了撒娇的女孩子外,又有谁的拳头能打得上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又一闪,一伸手就握住了他的腕脉。
这时石绣云也已赶了过来,这少年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头藏到裤裆里去,但石绣云还是看到了他,失声道:“是你?”
楚留香道:“你认得他?”
石绣云道:“他是薛斌的书僮,小时候也常跟薛斌到我家去的。”
她瞪着那少年,道:“倚剑,我问你,你慌里慌张,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干什么?”
倚剑似乎刚流过泪,此刻却在流着冷汗,勉强赔笑道:“我……我没有呀。”
石绣云道:“我姐姐死了,为什么要你来披麻戴孝?”
倚剑道:“我……我……”
他似乎忽然灵机一动,立刻大声道:“石老师一向对我很好,石姑娘去世,我自然要尽尽心。”
石绣云道:“那么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你为何没有披麻戴孝呢?”
倚剑怔住了,满头大汗如雨而落。
石绣云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嗄声道:“你……你难道敢对我姐姐……”
她话未说完,倚剑已跪了下去,以首顿地,嘶声道:“我该死,求姑娘饶我,我该死……”
石绣云瞪着他,身子又颤抖起来,忽然狂吼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但楚留香已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无论如何,他这么做总是出于诚心,我若死了,若有人肯为我披麻戴孝,我也就死得很安心了。”
石绣云道:“可是他……他怎么能对我姐姐……我姐姐怎么会对他……”
她又急,又怒,连话都说不清了。
楚留香叹道:“你莫忘了,他也是人。”
石绣云忽然放声哭了起来,跺着脚道:“我错了,我弄错了,我不该去找薛斌,我怎么能在他面前那么丢人?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楚留香轻轻搂住了她,他的手臂是那么温柔,那么坚强,无论多么悲伤,多么紊乱的心,在这里都可以获得平静。
倚剑仍然跪在地上,流着泪。
楚留香叹道:“她死了你如此伤心,她活时,你为何不对她好些?”
倚剑流泪道:“我不敢。”
楚留香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倚剑道:“我是个低三下四的人,我配不上她。”
楚留香道:“所以你宁可眼看着她为你而死?”
倚剑痛哭失声道:“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她对我这么好。”
楚留香道:“无论怎么样,她病重的时候,你总该去看看她的。”
倚剑道:“是她叫我莫要去找她的。”
楚留香摇了摇头,叹道:“女孩子若要你莫去找她,她的意思也许就是要你去找她,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明白,怎么能做男人?”
倚剑怔了怔,吃吃道:“但她说她永远也不要再见我。”
楚留香叹道:“那是因为她觉得你太没有勇气,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你若真的爱她,就该鼓起勇气向她求亲。”
倚剑道:“她若真有这意思,为什么不说出来?”
楚留香苦笑道:“她若肯说出来,就不是女子了。”
倚剑怔了半晌,忽然将头撞在地上,痛哭着道:“凤云,我该死,我是个混蛋,是个呆子……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但害苦了我,也害了你自己。”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你也用不着难受,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每个男人都会变成呆子的。”
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号啕大哭,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等倚剑哭声停下来的时候,楚留香就立刻道:“我想请你做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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